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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叶又晴正斜靠在书房的架子旁,聆听桑维珍在电话里说明她为她安排的那个同美国人吃晚餐的细节。叶又晴现年四十五岁,正值体态与键力完美结合的年华。任何艰难险阻,例如生意上的挫折,许华君的揭竿而起,孤独生活的阴影,都不能破坏她永远妩媚的外表。
  挂掉电话,叶又晴觉得头疼起来,还有一种模糊的沮丧袭上心头。她无情打采地走出书房,来到浴室,用莲花喷头冲洗全身。
  洗完后她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擦干身体,镜子中映出她姣好完美的身躯。叶又晴对自己四十五岁还保持着这么美妙的形体又爱又恨,这种情绪在她内心不断作怪,既欣慰又痛苦。她认为,即使她如此迷人,也末得到她想得到的那个男人,这是对她无情的嘲弄。
  是的,她风姿绰约、夺人心魄的三十六岁时,许华君拒绝了她。又过了两年,他与她分道扬镇。
  她记得她同许华君一起出访日本,同日本的武田竣公司谈判,那是1984年。当时风靡日本和东南亚的天然食品包装——南岭盛产是他们谈判的首要项目。
  他们同日本人唇枪舌剑地谈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才在叶又晴和武田竣总投资100万美金的合同书上签了字。
  叶又晴同许华君在签字后,各自回到自己在酒店的房间睡觉,他们简直困极了。
  许华君马上进入了梦乡。
  叶又晴却在自己的卧房内瞪着酒杯,她难以入眠。她拿眼望着卧室的墙,那边住着许华君。他对她总是十分友善,叫她感到他那么合她的胃口。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呢?也许他害羞,所以不敢碰她。当然,他是个童男子,他是腼腆的。上星期她和他一起到外面吃晚餐时,他显得那么手足无措,脸色发红,好像同女性交往甚密是一种罪恶。
  如今,她真想壮着胆子把他拉进自己的卧室,叫他为同她这样的美妇交往感到自豪。
  她希望在日本的日子叫他终生难忘。
  后来,她睡着了。不知过去多久,她听见有人叫门。她站了起来,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呢?她胡乱一揽睡衣,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叶总,有份传真。”他站在那儿,手中拿着两张纸。他身材高大,比他手中的白纸更吸引她。他正在看着她,而且全神贯注,她喜欢他这样。
  叶又晴此时没有注意许华君手中的传真件,她觉得自己梦想成真了——他亲自来到她的卧室。叶又晴已经远离真正的爱情十六年了,向来是一个孤独寂寞的女子。但她有才华、智慧,她相信这同她的体态一样迷人。她早就对许华君有一种迷恋,这是发自内心、纯感情的。如果他也接受她,那么,他将成为她生命征途上完善自己的一个象征。除此之外,他还能使她生活在奇迹之中。
  “你进来吧。”她轻声说。
  “刚来的传真,我怕误事。”
  “噢!”
  他把传真件放在卧室的桌子上,而后转身迈着轻快的脚步向外走:“叶总,我不打扰你了。”
  “你呆会儿吗?”她说。
  许华君又转回身:“我想你再多睡一会儿吧!”
  “你留下来喝一杯好吗?”
  “叶总,还是别……”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没穿胸罩和内裤,从腰带系得松松的睡衣里可以看见她的真面目。
  “来吧,跟我来。”
  叶又晴摇晃着走到外间的酒柜前,她拿出一瓶威士忌,回头对跟来的许华君说:“你从冰箱里把冰块拿来。”
  “叶总,我不喝,还是你自己喝吧。”
  叶又晴有说不出的烦躁:“叫你喝,你就喝。”
  “是的。”
  “把冰放好,我先看传真。”
  她走过去把传真件拿到手里,然后,坐在一个接沙发上,她的睡衣落在一边,大腿和一部分臀部裸露出来,还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胸部,很有魅力。
  “调好酒了吗?”
  “调好了。”传来的是许华君闷声闷气的声音。
  “拿过来。”
  他端着酒杯走到她面前,眼睛向上看,不敢直视。
  她翘起一条腿,说:“快点,你还没睡醒?”
  他看向她,她的睡衣由两肩滑下半尺,露出光洁的两肩和弹跳的大乳房。他羞红了脸说:“叶总,我走了。”
  他急忙转身走,她却伸出一只手揽住他的腰,“来吧,”她说:“除了酒,我还要你。”
  叶又晴站了起来,按住他。她的睡衣全开了。她发现他气喘吁吁,脖子上青筋直跳,喉结不停地窜动。于是叶又晴明白,他看见她迷人的一切了,今天她要享有他了。
  他突然暴怒起来。“叶总,你这是,我根本没……”
  “你真不懂事。”叶又晴贴向他,用手围住他的脖子,“来,试着吻我一下。”
  他用手想拉开她,但却反而碰到了她的乳房。他吓得退后一大步,仿佛天要塌下来一样:“我不能这么做。”他脸憋得通红,“你是我的老板!很抱歉,我碰到了你。”
  “爱我!”
  “叶总我……”
  “叫我又晴。”
  “我不能……”
  她扑过去贴在他身上,但很快她就明白了,许华君僵在那里,下体根本没那种性冲动。也就是说他对她示爱的动作,迷人的躯体根本没激情。
  就在她呆立的那一瞬,许华君挣脱她的怀抱,迈着大步飞也似的冲出房门。
  叶又晴固定在那里。
  为什么会是这样?他有什么毛病?还是根本对她无动于衷?叶又晴蹲下来,双手抱住双膝,泪水爬满了脸颊。周身由于气愤而发抖。过了好久,她才伏到床上,呜呜痛哭起来。
  那之后虽然叶又晴和许华君心照不宣,但他们的关系疏远了,再不像从前那么亲密了。事过好多年叶又晴才明白,许华君就是从那天起,有了离心。
  许华君经历了这一番触动后,强烈的失望卷袭着他的心,原来叶又晴同他养母一样。
  他本来想永远跟着她干的雄心被搞乱了,但他并没有因此惊慌失措,他对他来新城后奋斗出来的成果和确立的对未来的追求十分执着。他审时度势,估量着可行的办法。他可以独立,完完全全自己干,也可以现在一走了之,到外面自己去闯。但是这一切的方法都无法解释叶又晴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事实上许华君已把她当作大救星,当作最可信赖的人。最她自己毁了这一切。
  从日本回国后,叶又晴穿着标准的职业女装,驱车来到蓝天总部办公室,等着桑维珍应召到来。
  叶又晴等着她的助手走进门,便迫不及待地叫她坐下:“桑桑,许华君不识好赖,我想降他的职。”
  桑维珍这一下叫她给震晕了:“我的天。老板,你倒说说是怎么回事?”
  叶又晴二目圆睁,她吸着一支大中华,“在日本我那么孤独,而他拒绝我。他敢违抗我的意志,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桑维珍明白了。“噢,这事儿。”她说:“老板你何必降他职?
  据我所知许华君就是怕女人,而且在同女人确定关系上特别固执,我发现他不会结婚。“
  “不会结婚?”叶又晴问。
  “不信你看,老板,有些人是挺特别的。不管怎么说,你降他职就等于打自己耳光,除非你迫使他滚蛋。”
  叶又晴压制着怒火:“这么说我要看他的脸色了?”
  “或许你该将他调到外地一段时间。”
  “废话,桑桑,我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调走,那不等于降职,不等于抽我自己耳光?”
  “老板,你三思。”桑维珍说:“别逼他,许华君在外面已不是一般人物了。”
  叶又晴熄掉烟,“也许他很出名,不过我是他的老板,你千万别忘记了。”
  1986年五一刚过。
  星期一。
  许华君站在南苑小型机场上,凝视着那架叶又晴1984年送给他的女神号轻型飞机,看见机械师正为它在做检查。
  他转身向身边的肖铃:“肖秘书,”许华君说:“你为我安排一下明天上午见老板的事。”
  “好的。”肖玲说。
  “我有事要找她,”他两只限紧盯着她:“你务必为我办到。”
  肖玲眨眨眼睛,心里有些纳闷。但嘴上说:“是。”
  “我知道你很惊奇,近两年我同老板疏远了,但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我会做出努力的。”
  “老板很器重你……她一直……你明天想做出新的姿态?”
  许华君脸上掠过一丝笑容:“商讨集团的大事。比如现今地价猛增,我们的商住楼宇财源滚滚,希望你为我安排好这件事。”
  肖玲开心地笑了:“真好,许总。”
  许华君乐不出来了:“还是别叫我许总,叫我许先生满好。”
  下午一点。太阳升到天空正中,泛着金光,烘烤着大地。从蓝天广场传来的喧哗声时强时弱,把叶又晴的心搅得乱糟糟的。
  停车场上,一辆黑色平治缓缓驶入,从车上走下来的那个人更叫她心潮翻滚。
  桑维珍这时走进来。她手上捧着一大叠要处理的文件,有些情况她更想同老板面对面谈谈。但她来这里还有另一个原因,叶又睛中午没心思吃饭。
  她想到上午肖玲来见叶又晴,结果她们知道许华君不去申城,而且还要星期二上午找老板谈话,星期三开始休年仅。
  叶又晴感到背后有人来了,她转过身来,眼睛盯着桑维珍:“你来看,”她胸口一起一伏,等着桑维珍放下文件径直向她站的地方走来。“你往下看。”她说。
  桑维珍从39层向下看,停车场的出口处走出来的是许华君。他修长的身材,英俊的面孔,在太阳照耀下,生机勃勃。
  “他干吗去了?”桑维珍问。
  “上午他在南苑机场,”叶又晴答:“他在那儿试女神号。”
  叶又睛紧跟着向下看一眼,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她看见有位女子迎住了许华君。叶又晴记得那位是商报的女记者,颇能诱惑男人心的一个女孩。
  她的手脚开始发抖。
  她看见那个女孩拉住许华君,俩人亲密地有说有笑。即将走近蓝天总部的台阶时,她看见那女孩在许华君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她的心开始发抖,长期以来拼命的压抑和内心疯狂的渴望,已经转变成一种完全不同的疯狂意念:她恨那女孩。
  她仇视许华君。
  星期二一早叶又晴走到院子中深深呼出一口气,她准备在前院欣赏完玫瑰再去上班。今天,她要在上午同许华君开诚布公地谈谈。这请求是他提出来的,她想事情也许开始有转机。
  当她独自开着奔驰车,旋风船驶到蓝天广场时,她透过玻璃窗朝外看,一眼就看见了许华君那辆平治车。一时间,她非常后悔出来晚了。如果她早一点就能赶在他前头,那会叫她有种自豪感。
  奔驰车绕过广场,从另一侧的街上穿过来,绕了一个大圈。
  她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同许华君狭路相逢,还是办公室见的好。
  她把轿车开到停车场停好,慢慢地走下车,沿着广场的外围栏向前走。进人蓝天大厦后,她飞快地向自己用的电梯走去,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了她一阵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声。
  九点整。
  秘书通报:“许华君先生来了。”
  “请他进来。”叶又晴没抬头。
  许华君走进来,他手上拿着一只黑色公文包:“早晨好,叶老板。”
  叶又晴仅仅点点头。她用警觉的眼睛看着他,“什么事,请直说吧!”
  “从现在起我要离开蓝天,这是我的辞职报告。”
  这简直是在背后捅刀子。叶又晴惊呆了,然后她爆发出一长串冷笑:“辞职?”她咬牙切齿地说:“你许华君是我一手提拔的,记得吗?没有我,也就没有你今天。”
  “我再说一遍,我要离开蓝天,我辞职。”许华君一直站着。
  “这我就很给你面子了,没在你调戏我时抬屁股就走。”
  她厚着脸皮看着他:“要是我不同意呢?”
  “那我就到新城日报去发表声明,报纸如果一登,你的脸往哪儿润,你怎么向大家解释?”
  “好。”她绷着脸:“把你的辞职书拿来。”
  许华君从公文包中拿出一张打好的辞职报告,递到叶又晴大办公桌上。叶又睛看也没看一眼,她拿起辞职书,当着许华君把它撕了,摔在他脸上。
  一阵难堪的沉默,他看了她好久,才问:“你想要我怎么做?”
  “留下来。”
  “不可能,”许华君说:“我威胁你,你并不怕,那我就再威胁你一下。”他从公文包中拿出一叠文件,推到她面前:“请看看吧!”
  叶又晴这回坐了下来。她摊开这些文件—一过目,不能说不触目惊心,这其中有两份文件足以叫叶又晴粉身碎骨。
  第一份:中共延庆县委1970年5月24日通告:兹缉拿杀人凶犯叶又睛,女,二十四岁,长发,身穿劳动布衣裤,黑帆布鞋。
  此犯在永宁镇杀害郑奇,男,三十六岁。
  接到此通告后,各公社保卫部门、民兵组织,务必积极配合、缉拿。
  叶又晴豆大的汗珠淌在前额上。
  第二份:中共汕头县委、松平乡委通告:缉拿杀人凶犯叶又晴,女,二十六岁,长发。花上衣黑长裤,黑帆布鞋。持松平乡中学教员证书。
  此犯在极平残暴杀害拉锁厂干部柳阿鹏。男,二十八岁。
  接到此通知后,各公社、大队、保卫人员、民兵,务必积极行动,缉拿罪犯。
  一九七三年八月十四日这种打击是叶又晴始料不及的,除感到一阵虚弱外;她异常气愤。“我没杀过人!”
  许华君一摆手,“我不听你解释,我有我的条件。”
  “你说!”
  “我辞职,还要蓝天集团百分之三十的资产。”
  她眯起眼睛,“你做梦,你不配。”
  “做梦的不是我。”许华君冷冰冰地说:“当我提出要辞职时你把我当成一只猫。现在我向你提出条件,是迫不得已,并不是我贪心。”
  她盯着他。
  “叶老板,我们两个全清楚,蓝天集团享誉海内外,她是新城的骄傲。但你别忘了,这个城市里的人对罪犯是深恶痛绝的,他们打心眼里恐惧杀人犯。别看他们每天在繁华的城市中强打笑脸,他们只需要平安的生活,恐惧杀人凶手出现在他们身边。所以,每一个有血有肉的新城人,决不会支持一个臭名昭著的罪犯。他们会觉得你推销的每一件产品都是血淋淋的。”
  她僵在那里。
  “文化大革命中,新城这儿抓到的杀人犯都用枪子崩了,又叫新城人砸得稀烂。”他看着她说:“虽然现在很少有人再这么做,但你在松平杀的那个小子是潮州人,一旦此事捅了出去,潮州帮就会给你这个内地人点天灯。”
  她不想再听。“你要百分之三十?”
  “四十五。”
  “四十。”
  与叶又晴分道扬镳后,许华君拼命地工作,他的干劲和不知疲倦叫他自己都吃惊,常常是被肖玲提醒了再提醒才肯罢手。
  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不叫叶又晴击败。然而,无论他怎么做,第一年的业绩还是不够理想,过去他都是在叶又晴的指导监督下工作,社会上不少商家是买叶又晴的账。
  使他感到棘手的另一件事是,他从叶又晴集团内部揭竿而起,叫不少商界人士对他寒心。当然,也有不少人支持他,但对他冷言冷语站在叶又晴一边的人更多。许华君没料到她在新城商界影响那么大,几乎无所不在。许华君与她分道扬镳,她的一举一动都上了新闻,叫那些新闻记者越发有兴趣盯着她。
  许华君想在新城做几件有影响的事,他这样做的目的不是想刹叶又晴的威风,而是想长自己的志气。出于本能,以及在叶又晴手下那么多年所获得的经验,他懂得了用钱赚钱的道理。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要充分利用经验和知识来扩大自己的企业,他还打算推出他自己的益利通公司。他相信自己,靠本能他懂得现在正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1988年也正是他的好运开始。
  现在,他已着手计划一切,他不准备退缩,他要在新城干下去。因为这里是全国改革的窗口,这里有的机会在别处很少出现。
  是的,未来是光彩夺目的,他决定站稳脚跟干下去。
  华厦俱乐部坐落在新南大道的东头,靠近益利通许氏公司。
  它是1988年许华君作为一个娱乐型俱乐部建造的。华厦俱乐部是新城最富盛名的俱乐部之一。它只吸收了一百名会员,俱乐部成员可以在这儿享受终生,而且不再吸收新会员,只接收他们的儿子。
  华厦俱乐部是许华君的老友张军建筑设计师的第四个作品。它的外观是新城这个年轻城市的集中体现。从新南大道上可以看到俱乐部闪光的玻璃墙,与其说这幢建筑是供会员们享用的,不如说是为了满足新城所有人的好奇心和审美要求。俱乐部的大门是镀金的,除了它的会员,几乎没有外人可以走进这道金门。俱乐部的房间宽敞,给人以简洁的印象,因为是新型建筑,它的家具都是欧式的,富于生命力。在俱乐部中还有一个特殊的房间,这间房的家具都是包金的,特大号的床是赤金铸成的,价值100万元。这里曾接待过几位外国首脑,在那些坐垫松软的椅子上曾坐过北京来的高级政府官员。俱乐部有保龄球馆,有一间玩台球的游戏室,两间健身房,一个室外游泳池,一个室内游泳池。一楼大厅设有一个弯曲的螺形楼梯直通三楼餐厅,餐厅内有一张大型桃木桌子和十几张小桌子,可供几十个人使用。这里还设有咖啡阁、吸烟室、西餐厅。华厦俱乐部常出入一些有影响力又实权在握的人。
  许华君这天坐在俱乐部一张靠墙角的小桌子上,和华永基先生共进晚餐。
  自从他脱离了叶又晴后,自觉不自觉地一直窥探着华永基的东方时装中心。他知道华永基一向合作的伙伴是叶又晴,也知道叶又晴对华永基初来乍到无立锥之地时帮了他一把。但许华君想把东方时装中心并人他的版图,归他个人所有。这不是报复叶又晴,这跟那扯不上,这是当务之急。
  一年过去了,许华君一直无从下手。
  直到两个月前,他的情报探子给他送来一份文件,他觉得机会来了。
  许华君如今看上去面容有些削瘦,他有着一张冷冰冰但迷人的脸,脸上总是摆着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他刚从益利通大厦赶到这儿来,穿着一件深米色的茄克,里面是一件雪白的高档衬衫,下面穿一条和上衣搭配的米色裤子,驼色意大利皮鞋。他的客人华永基穿着一件花哨的上装,软底皮鞋,打着一条鲜艳的领带。说什么他也是个服装大师,可他这身衣服与俱乐部的格调极不相衬。
  “你的春季时装设计得干净利索,再加上你有全国最好的模特,你取得了成功。”许华君喝了口酒,抬头扫了华永基一眼,问:“这酒怎么样?”
  “好酒。”
  许华君点了下头,“是呀,自从你的服装设计风靡全国市场后,一晃有几年了。但现在发生了变化。”
  “什么变化?”华永基问。
  许华君思索着怎样开口:“嗯,打个比方说,注入些新鲜血液。”
  “噢!”华永基又喝了一口,心中七上八下,不知是什么滋味。
  今天许华君约见他,他产生了某种预感。华永基放下酒杯,用审视的眼光看着许华君:“许先生,你请我来,不会光是谈血液什么的吧?”
  许华君把声音压得极低,听上去十分和蔼:“一个星期前我了解到你欠了大耳窿不少赌债。确切地说,不是你欠的,是你的情妇欠的,就是那个全国顶尖的模特乌云。”
  华永基的双手不知搁在哪儿好:“我会还上这笔钱的,我正在为此而努力。”
  “我请你来说这件事你不要见怪。”许华君从传者端来的托盘上取了一支烟:“我对你是很了解的,因为我们都同叶又晴合作过。我知道你是个天才,讲信用,而且你现在依然同叶又睛紧密合作。”
  “是的,”华永基脑子一下转不过弯来:“我现在没有那么多现金。”
  “为什么不求助于叶又晴呢?”许华君问。
  “这种事是无底洞,你叫我怎么开口?”华永基涨红了脸。他也从托盘的盒子里取出了一支雪茄,点燃了吸上:“许先生,这完全是我想不到的。”
  许华君探过身来:“别这么说,华先生。你不求助于叶又晴你也有办法。”他把锥子一样的目光盯在华永基脸上的某个部位,“你的时装中心是新城首屈一指的大设计单位,对吗?你有惠阳的五十亩土地,你在沙丘有一幢别墅,在市区的楼宇中有一套楼层,还有价值一百万的轿车。你没钱?你需要向别人求助,是吗?”
  华永基一摊手说:“我是没那么多现金。”
  “但你有别的。”许华君冷酷地指出。
  “别的?”
  “比如你的东方时装中心。”
  华永基惊呆了。
  “你的情妇欠了一大笔债。”
  华永基知道乌云欠下了一大笔债,而且是欠高利贷者的。
  每周要付百分之二十的利息。他到哪儿去弄那么多一大笔钱?
  他甚至想把惠阳的土地卖了,前些天他听说某某大明星在惠阳买进地皮,搞房地产开发,可一问,他自己在惠阳的那五十亩地就是全卖了,也填不满乌云借的大耳窿的债。因为那块地皮的市值并不高。华永基知道,就是乌云发誓再不赌了,他也还是拿不出那么多钱偿还狠下的债务。原因是债务日积月累,越来越多。
  “这是敲诈!”华永基说。
  许华君的脸沉下来,眼睛的深灰色光芒明显地暗下来。他的手举着雪茄,“华先生,我提到东方时装中心你别发火,这完全是一次文明的交易。如果你想和那些大耳隆面对面地说话,他们会砍下你情妇的四肢,叫她永世生活在床上。而你呢?你会由于将这笔钱拖欠不还而付不起他们的利息。到那时你的全部身家尽毁,在新城这块土地上再也看不见东方时装中心的影子了。”
  华永基连连不断地打着寒颤。
  他知道两年前许华君和叶又晴分道扬镳,他还知道许华君走时带走了叶又睛不少资产。如今,他又想向自己的东方时装中心动手了,这完全是有预谋的。
  “华先生,你是北京人?”
  “我在北京长大。”
  “来新城的北京人都有种掩饰不住的优越感,你如是,叶又晴也如是。”许华君眯起眼睛吐了口烟圈。
  “我们?”
  “你们!”许华君说:“无论如何,你们是来到了我们广东人的地盘上。”
  华永基觉得许华君似乎在他的周围筑起了一道灰色的高墙。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开始意味着什么,而许华君早就对他和乌云的一切了如指掌。他好像手特别长,能把自己的网撒得如飘渺的云雾一般。当网落下时你才发现自已被罩住了。最初毕永基认识许华君时,叶又晴还是他的指导老师,指点他,帮助他进步。不知什么时候,许华君完全自己拿主意了,所做的超越了叶又晴,把叶又晴甩在屁股后头。
  许华君还是个不能容忍任何人档他道的人,他独立后越发独断专行,没人能改变他的意志。他成了一个追求发展的人,对自己的目标了如指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华永基心神不定地把意思说清楚:“许先生,我会想办法筹到钱。”
  “几时?”
  “什么意思?”
  “今天一早那些人已经把乌云带走了。”
  “你……你……?!”
  “不需要隐瞒,”许华君说:“你把时装中心卖给我,由我出面摆平这件事。”
  华永基恍然大悟。
  “你……你这……”
  “对了。”许华君把烟放在烟灰缸上:“你怎么想都成。”
  “你可以拿走别的,”华永基说:“但时装中心不成。”
  “别的?”许华君又一次拿起雪茄烟,眯着眼睛:“你有别的吗?你那些别的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华永基瘫在那里。
  “你这是有预谋的。”
  “有预谋?你的情妇是你自己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的呀!有预谋?华先生,你为什么要这么想?你不是小孩子了。
  当你养一个挥霍无度的情妇时,你就应该明白,你的后院会起火的。你将要吞掉泥娃娃,戴绿帽子,然后失去你现有的一切,可能再加上你的宝贝脑袋。“
  华永基全身是汗。“许先生,你这是……”
  许华君平静地说:“华先生,其实我是你的朋友,我会帮助你,我会给你想办法。”
  “什么办法?”华永基的腿软绵绵的。
  “嗯,你一点也不傻!”许华君说:“我想买下你的时装中心,而且我觉得你过去经营得不错。如果我买下它,叫你还出面领导那儿的一切,只是我做了老板而已,你不反感吧?如果你能同意,还有谁会反对呢?”
  “你疯啦!”华永基不知哪儿来的劲儿,弄得桌子上的杯盘砰砰乱响:“那是我的心血,我死也不肯卖。”
  “是吗?”许华君寒意穿心地瞅着华永基:“我理解你。女人的四肢在我眼里一文不值的,叫那些崩仔下手利索点就得了。”
  华永基霍地站起来,伸手想抓许华君,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拦住了。他回头一看是许华君的保镖,英国人马丁。施耐特,中文名字:马金宝。
  “许华君,你做事总是一点余地不留吗?”华永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倒在椅子上。
  “余地?”许华君不解地看看华永基:“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毁了你的,使你失去东方时装中心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
  “你……!”
  华永基觉得嗓子眼里有血要喷出。
  “别受不了。”许华君给华永基斟上酒,“让我来告诉你。新城有成千上万的美女,她们走进你的生活,为你带来刺激和乐趣。她们的目的很明确:一就是享受,二就是金钱。你如果陷进这个深不可测的温柔乡里,不能自拔,你就得付出代价。这个代价绝不可能是小小不言的,这个代价也可能是你的官职、资产,也可能叫你永远也不得翻身,也可能就是你的脑袋。”
  在惠德路大街的东方时装中心,是由姜黄色为主调,巧克力色为陪衬的醒目建筑。很少有几家这样独霸了整条街风光的公司,而华永基的东方时装中心是个例外。在这幢摩登的建筑中,中心占了十层,其它二十二个楼层用来出租。现在东方时装中心属于许华君了,变相地把过去的合作伙伴叶又晴甩在一边。
  这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对华永基的这种做法,中心的高级职员们都很气愤,因为与叶又晴合作以来,她的确十分尊重华永基,对中心的每一个高级职员都不薄,这消息一时间在职员中引起了一种公愤。
  许华君在买下东方时装中心的第八天来到这里,被负责接待的小姐引领到十九层的表演大厅。华永基和一干工作人员早已恭候多时。
  当许华君在丁建和肖玲的陪同下面对东方时装的新下届时,他内心暗自吃惊:百年不遇的现象,他们个个都不服气。
  时装中心的副经理谢建宁满脸堆笑地把许华君领到一张舒适的大皮椅上就坐:“老板,您想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饮料?”
  许华君白着脸:“不用。”
  “那么说,您是看表演了?”
  “嗯……”许华君抬起修长的手臂,手指着华永基:“你!叫他们开始吧。”
  华永基立即全力以赴。
  无精打采的表演开始了……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许华君说:“华先生,你的模特太娇嫩了,太苍白了。”
  “啊……是。”
  这问题提得太突然了。
  华永基猝不及防:“这……我……其实……”他说不出什么。
  许华君说:“华先生,我现在想一个问题。我把自己放在你的这些设计师、模特的地位来看问题。我会在新老板来时给他一个什么样的下马威呢?”
  “这……?”华永基脸色煞白。
  “你的设计师和模特做的是他们想叫我看见的。”
  “要是他们没那么想呢?”
  “那就是你那么想了。”
  “他们无精打采是因为……”
  “华先生,这儿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为什么无精打采。”
  “噢!是。”
  “丁建!”许华君叫道:“把你手中的表格发给他们每人一份。”
  “是。”
  “华先生,现在你的设计室和模特被我归纳在C类人员中,你没意见吧?”
  “什么是C类?”
  “C类就是C类。”
  华永基碰了一鼻子灰。
  这时丁建已经把表发完。他对大家解释说:“这个表是自动申请辞职表,希望你们认真填写,自动辞职。”
  一下子炸了窝了。
  华永基再也忍耐不住:“你怎么能这么做呢?他们中间有的人从北京跟着我来新城,他们是有功之臣啊!”
  “是吗?”
  许华君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手指在空中一挥:“别吵了!”
  立时静得出奇。
  许华君说:“东方时装中心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十分重要,不光是你们!”他大声强调:“首先是我!我有一千条理由炒掉你们,因为我的职员必须精神十足地工作。”他看了下所有的人:“你们敢说你们配吗?”
  许华君把面孔正对着那些惊异又没主意的人们。他坦率地说:“从你们的脸上我看得出来,你们不喜欢我这个新老板。其实说到底,你们早已把自己挤进一个固定的模式中去了。事实上,你们已经成了一帮墨守成规的人。东方时装中心不错,是个有名气的大单位,但东方时装中心缺少那些敢于表现不同思想和行为的人。当然,我的这种说法本身就触怒了你们,我并不是在胡说,在你们的事业生涯中处处是墨守成规的陷阱。”
  设计师和模特儿们大眼瞪小眼。
  “你们认为现在就很不错了,能按月领高薪,有休假,有旅游。你们认为不可以轻举妄动,当然也包括突然换个老板。说真的,像以往那么干下去你们并没有什么前途。如果哪一位有野心也终将化为泡影,因为你们赖以生存的公司自上而下都由不图发展、墨守成现的人把持着。无论对什么问题,你们都用老一套来解决,可以说你们每天牵肠挂肚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久而久之,你们自己,就完全扼杀了自己人生的目标。由于你们的墨守成规、懦弱无能,扼杀了公司的伟大目标。”
  所有的人都大张着嘴巴。
  许华君说:“无论你是时装设计师,还是时装模特,具备自由灵活的想象力,以及有坚强独立个性的人才能在工作中有突出的表现。你不要留意零碎小事,你最主要的是把握时机。你们如果把精力投注在新老板是否会给你们一如以前的待遇上,而不去注意你们的设计是否提出了一个新观念,使销售额增加,那么,你们会发现东方时装的大门对你们是关上了。东方时装中心将由具有雄心大略及进取心而又想赚钱的人组成。他们依靠自己的判断及能力,而不墨守于他人所建立的既成条规和格式。”
  每个人都你看我,我看你。
  许华君面色严肃。“听着,我根据你们每人填的辞职书判定我是否给你们中间留下来的人安排职务。你们要记住,从今天起,我将对东方时装中心行使总公司的权利,这儿我说了算。再有华永基先生继续担任总设计师职务,经理的职位在我聘请的职员中产生。”
  华永基惊呆了。
  “今天,你们每个人拿东方时装中心的最后一天工资,从明天开始,我在广安大厦向全国招聘人才,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你们。”
  许华君说完向丁建看了一眼:“这个任务交给你。”
  整个大厅寂静无声。
  华永基追在许华君身后一直追到大门口,他鼓起勇气说:“许先生,你说你只是买下时装中心,你说……”
  “我说过。”
  “但你……”
  许华君不耐烦的情绪反应到脸上:“华先生,你到今天怎么还不明白,造成这种局面的还是你。”
  “我?”华永基追到车子旁:“许先生,做人要公平点,你说我……?”
  许华君闭上眼大喘一口气:“华先生,我赞成德国人经营庞大公司的方针,那就是,一个高级职员在一家公司只能服务五年。”
  许华君看华永基又明白又不明白的样儿:“用简单易懂的话说:谨防公司企业领导层中人结党营私。”
  世界上无奇不有。
  波音747飞机正做最后进入新城宏亚机场的准备工作。由于要等待依次着陆降落,它仍在滑翔。这是一次烦恼的飞行。
  叶又晴浑身无力,后脖颈发酸,连眼皮也懒得抬,她过去那些年和许华君一起乘飞机往返新申两地的次数太多了,许华君的身影至今仍留在她脑海中。
  桑维珍在机场等她。
  叶又晴从申城给她打了个电话,只简单告诉她自己将在第二天十一点到达新城。她本来可以在电话中问问许华君买下东方时装中心是怎么一回事,但她没问。她想自己应该知道更多更细的情况。
  飞机在向终点滑去。
  叶又睛只带了个小皮箱和一个手包,穿着简洁的象牙色套装裙。她快步走出机场,外面,秋风已吹落了不少梧桐树叶,冬季即将来临,又一年了。一辆奔驰车正等在旁门的出入口,叶又晴知道那是桑维珍在等她。
  “老板,你气色不错。”桑维珍一见她面先打趣。
  “昨晚我特意提前入睡的。”
  在轿车驶向公司途中,叶又晴尽力克制自己不去问东方时装中心的事。她认为这样对自己的打击或许会小一点。但当她看见桑维珍迎接她的那一瞬间,她克制自己的毅力全部消失了。
  叶又睛看看桑维珍,她的平静叫她吃惊。桑维珍一如既往涂着深紫色嘴唇、灰眼圈。她的皮肤又白又嫩,头发黄中带红,体形修长结实。她今天穿着一件海蓝色的西式外衣,白绸缎衬衫,一条法国名牌长裤,脚下的皮鞋是深蓝色的。她看来没什么不安,好像还在笑。是的,现在叶又晴弄清了她是在笑。还有,她干吗穿一条黑色的裤子呢?叶又晴憋不住还是想问,她深深吸了口气:“告诉我东方时装中心是怎么一回事?”她看见桑维珍的笑凝固了,她在等她继续问下去。“华永基这蠢货。”
  桑维珍理智地咳了一声,当她回答叶又晴问题时出乎叶又晴意料:“老板,这臭事别再提了。”
  “我想听详细报告。”叶又睛说:“华永基同我们合作一向都是好好的,一向都是好好的。可突然间他变卦了,把我们像臭鞋一样甩啦!”
  “他实在出于无奈。”
  叶又晴把眼闭上,头仰靠在椅背上,一会儿,才睁开眼。
  “许华君!”
  她脸色苍白。桑维珍一看就知道她气迷心了,她说:“老板,这事儿活该华永基和我们倒霉。”她担心地看了一眼叶又晴,“老板,你的心还在跳吗?”
  叶又晴朗朗地笑起来:“当然,我很好。这几年来今天的感觉最好。”
  桑维珍扭头吃惊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明白了,老板受到了打击。她心神不安,失败感在心中作怪。她眼睛看上去像一潭湖水,两腮上的笑特别难看。
  “许华君是个挺不错的大坏蛋。”叶又睛说:“你看到他都从我这儿抢走了什么。他总是获胜,好像手中有制胜法宝。不是吗?你知道他以前背信弃义整得我好苦吗?”
  “老板……”
  “当然,你知道,你全知道。你和他一块共过事,对不对?你了解他那冷冰冰的外表下包藏着的祸心,是不是?”
  桑维珍知道现在只有叫她说下去。让她用自找麻烦来抑制怒火,用不断倾诉来筑成一道保护她的防护墙。在叶又晴不断絮叨时,桑维珍想起了她第一次看见这个自信的女人,她太刚强,太较劲了,没有接受失败的能力。叶又晴说什么也是个女人,她爱许华君那个样儿,换了桑维珍她才不喜欢许华君那德性。可叶又晴毕竟不是她自己。桑维珍清楚叶又晴白手起家时多么艰难,那时她为换取一个红章,一个签字,一份合同,一份批文,次次都满足对方的要求——金钱以至肉体。那时她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她的一切就是工作,就是她自己那双短粗的手抓起来的事业,她献出一切,因为她根本没指望这个世界把她再看成一个清白干净、一尘不染的女人。十几年过去了,叶又晴刀尖舐血,在人欲横流的商场扎下了根站住了脚。如果不碰到许华君,她的一生虽然说不上幸福,但她可以由一个辉煌走向另一个辉煌。现在,这一切都因为许华君的出现搅乱了。叶又晴再不是从前钉子一样的女老板,再不是自信、气质超群的女强人。她开始彷徨,疑虑重重。而今,她又一次被严重地伤害了。如果她不能正确对待这种严酷的现实,那就可能导致最坏的结果。
  “老板,你别生气。这一切都不关华先生的事。”桑维珍这么说。其实她实在看不起为了女人折腰的男人。
  “噢,你别骗我。”叶又晴用手拍大腿:“你是瞒不过我的。这个华永基简直是……”她想说是个没出息的男人,但一想到自己与许华君,就没说下去。
  “不关华先生的事,都是那只草原孔雀搞出来的。”
  “乌云?”叶又晴突然清醒了。
  “就是她。”桑维珍说:“新城娱乐界人土都说:今年是乌云大放光彩的一年。她把自己搞得家喻户晓,比大牌明星风头还劲。
  可谁想到,她欠了一屁股赌债。“桑维珍说着一打右手转了个弯。
  “她完全是个野人。”叶又睛说。
  “许华君从搞来的情报中得知了这一情况,威逼利诱,把华永基弄得晕头转向、五迷三道,最后把东方时装中心拱手让人。”
  “我的天!”叶又晴问:“那只野鸡欠了多少钱?”
  “听说到上月底她要付的利息就400万。”桑维珍挪动了下身体:“借债和利息加在一起一千二百多万。还有她输掉了两匹马、一辆跑车,再有她装修一个花园用了五十万。加上高尔夫球会、马会需要付四百万,在仙女湖租用马场花去一大笔钱,东方时装中心卖价两千万,正好满足这只孔雀今年的费用。明年还不知卖什么呢!”
  “她向大耳窿借债?”叶又晴问。
  “是呀。”
  “怎么华永基对谁也没提?”
  “这是他的个性。”
  “许华君又将了我一军。”
  “就这一点才说明许华君是个静不下来的商家。”桑维珍说:“老板,看来以静制动这一招不行了。”
  “该杀杀他的锐气,”叶又晴从车上的烟盒里取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上:“你有什么锦囊妙计吗?”
  “对付许华君的没有。”
  “他不是在收购莲花北的地皮吗?”叶又晴问。
  “进展得差不多了。”桑维珍说:“那些小商店、个体户经不住金钱诱惑,他们都搬走了。”
  “一家也没剩下?”叶又睛看着手中冒烟的烟头,“就没一个钉子户?”
  “有两家。”
  “你说说情况。”
  “有一户是做小本生意的,卖杂货,但业主是个女的,前年死了丈夫,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她就是一个死也不卖。另一户是开理发店的烂仔,平时生意并不多,可那儿是他们的黑窝,说什么他们也不愿出手。”
  “我们能不能叫那两户死也不走?”
  桑维珍没吭声。
  叶又晴用拳头砸在车座上,“有了,”她说:“我要叫许华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空喜欢。”
  桑维珍想:天老爷,你帮帮她吧!
  “我今天下午就要见国土局局长,”叶又晴说:“你把这事给我安排一下。”
  “好吧。”
  “我还要警告一下那只孔雀。”
  “老板,”桑维珍右手握住方向盘,左手在空中一划:“乌云什么都干过,她不那么好警告。”
  “我要抓紧时间警告她。”叶又晴似乎意识到什么:“你想想,许华君接管东方时装后,他和乌云有可能相识,如果他们再走到一起,这事就太糟了。”
  “许华君不会勾搭上乌云的。”桑维珍肯定地说。
  “可她是只野孔雀。”叶又晴斟酌着字眼:“她干过三陪女郎。”
  “问题不在于她有没有干过三陪女郎,问题在于许华君怎么看女人。”桑维珍把车速调慢继续说:“在许华君的心目中女人只分两类:一类是可以接近的,另一类是不可接近的。我相信许华君会把乌云看成可以接近的那一类。为什么呢?我来说给你听。在这次收买东方时装中心一事中乌云和许华君都是主角。
  但他们两个并不相识,中间人是华永基。然而,买下东方时装中心后,乌云就无可避免地与许华君相遇,如果他们俩都很正常,你的担心就不是多余的。但他们俩都不正常,一个性如烈火,一个冷如冰峰。我相信他们之间会摩擦起火,但绝不会联手,不会成为同盟。“
  “有些情况是难以预料的。”叶又睛说。
  “那要看乌云对许华君的态度。”
  叶又晴想听,“说下去。”
  “你注意没有?”桑维珍说:“他们两个很像。”
  “谁们两个?”叶又晴还真没有这个思想准备。
  “许华君和乌云。”
  叶又晴张口结舌。
  “你没有想到吗?”
  叶又晴摇摇头。
  桑维珍甩了甩头发,向叶又睛看了一眼:“你看许华君的皮肤是黝黑的,乌云的皮肤是深橄榄色的。你想象一下他们若站在一起,他们俩皮肤没鲜明的反差,头发的颜色几乎一样,都是身材修长,有一侧的嘴角向上提,俩人的眼睛虽不是同一的色调,但那上面都蒙了一层水雾,朦朦胧胧地令人产生还想。如果说他们是兄妹,你认为怎么样?”
  叶又晴瞪了桑维珍一眼:“见你的大鬼吧!”她在烟灰缸上把烟熄掉。
  “我告你我的意思,”桑维珍说:“如果乌云聪明她就会意识到这点,和许华君保持既非兄妹,又恰似兄妹的关系。那样一来,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联起手来,成为新城首屈一指的金色搭档,反之呢……”桑维珍不说了。
  “说呀!”
  “我们先不说反之。”桑维珍用手打了一个响指:“我们先来看许华君。”她把车子在南宁路的立交桥上兜了个大圈下来,直奔19号公路。“许华君是个器官捍卫者。”她瞅了老板一眼,看她的两眼做出了吃惊的反应,桑维珍继续说:“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成了这种人,我们要分析的就是如何对付他这种性障碍。
  许华君反感别人,尤其是女人对他动手动脚,触摸他敏感的器官,但他不一定反对女人对他说: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估计他根本没听过有人对他说:我爱你。现在问题就来了。如果乌云越过这个界限,只是停在爱河的对岸向许华君飞吻,说:我爱你这一类话,事情就不好办了。“桑维珍知道如果乌云和许华君搭上,那会叫叶又晴气个半死。她接着说:“最好别叫这类事情发生。最好的情况是乌云三下五除二,在许华君面前把衣服脱了,这种情况在现今时代频频发生,因为无论男女,他们把说一句我爱你看得十分沉重,但对性交,他们却很随便。如果乌云那么做,就会被许华君一脚踢出局,这个结果是最好不过了。“
  叶又晴又点起一支烟:“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现在就想教训这婊子。”她问桑维珍:“你有什么提议?”
  “小小提示。”
  “说来听听。”
  “北京有个玩得挺红的电影摄制组,就是那部将大头大腕。
  臭鱼烂虾掺和在一起的名叫《城市流浪者》的文艺片。由于现在那些大腕男的太嫩,女的太老,所以他们敲定了今年在新城最火的乌云来担任女主角。你去申城时,乌云在新世纪酒店召开了新闻发布会,把这件事炒得尽人皆知,她觉得自己是美少女战士的月野兔,要不就是《魔神英雄传》中的瓦塔诺。“
  “什么月野兔?什么瓦塔诺?”叶又晴吃惊地问。
  “她们俩是男孩子心目中的美神。”桑维珍说:“问题还在于乌云认为自己板上钉钉了,无可改变。”
  “你是说叫她莫名其妙地下来?”叶又晴敲了敲车座。
  “并不那么容易。”
  “看着吧!”外又晴问:“你知道是什么人在捧乌云吗?”
  “华永基吧。”
  “华永基没有这么大能力。”叶又晴肯定地说:“你去调查一下,要马上。我要知道是谁在择她才好有所行动。桑桑,你听我说,一定有一个到两个有实力的人在这么做。就是香江城的天王地王巨星也是要有人捧他们才有今天的,电视台不会平白无故包装一个白痴。”
  “你说得对。”
  “那么就把那个捧她的人抠出来。”
  桑维珍似乎听说过有个什么人一直在乌云的背后若隐若现,但现在不是说的时候,要在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后再说。
  “是呀!”桑维珍说:“听说就是天王巨星也有卖屁股的,他们受那些有钱的女人恩惠,靠卖屁股抢风头,争第一动”
  突然桑维珍住了口。她想也许自己的话正触到老板的痛处,说什么也得转换个话题才好。“还有,”桑维珍说:“昨天许华君在东方时装中心玩了一次火。”
  “他玩火?”
  “是啊!他叫丁建发给所有的职员每人一份表格,叫大家自动填写辞职书。”
  “什么?”叶又晴直起上身:“像单雪松、赛思铭、刘德凯那样的高手,他也叫他们辞职?”
  “一样。”
  “那我们要他们。”
  “我们要?老板你冷静点。现在真正有开拓精神、花样翻新、高招不断的都是年轻人。也只有年轻人才不怕出位,敢想敢干,他们说的想的就是当今社会的潮流。许华君正是明白这一点。今天,丁建在广安大厦设立擂台,公开向全国招聘东方时装中心新人。你看看,如果我们捡许华君扔掉的,别人会怎么看我们?可许华君自己把扔掉的再捡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今天在他们公开招聘中包括东方时装中心的原班人马,择优录取。”
  “他笑了!”
  叶又晴气得脸色煞白。
  “当然他笑了。”
  “这太荒谬了!”叶又晴咬着牙根说:“许华君笑得太荒谬了。”
  我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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