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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国的孩子和母亲


  (独幕剧)
  地点 某大城市。
  人物 江文敏。(敏)

  她的三叔。(叔)
  她的母亲。(母)
  布景 一个普通家庭的客厅。布置很朴素。有二门,一通室外,一通卧房。
  幕启 冬天的黄昏,窗关着。室内没有开灯。三叔坐在一盆炭火的前面,炭火映红了他的脸。他的额前有着深深的皱纹,看上去,他已过了四十,其实不过三十五六岁。他在一家工厂里当工程师。他是沉默的欢喜深思的人,但有时候,也会非常激动。
  寂静。可以听见房外大风吹过的声音,和小贩的叫卖声。
  片刻后,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喊着:“妈,妈!”通室外的门开了,走进来江文敏。她穿着蓝布棉制服,围着红色的围巾。她是某大学的学生,年轻,纯洁,热情。
  敏 妈,妈,哥哥来了信。(熟练地打开门边的开关,室内灯亮了)呵,三叔,你下班了。妈呢?
  叔 你母亲这几天不大舒服,在房里躺着。
  敏 (关切地)怎么,妈病啦?(走向通内室的门)妈!
  叔 你别喊,她正睡着了。一点小病,不要紧的。来,你先烤烤火。
  敏 (喜悦地)三叔,哥哥来了信。
  叔 写给你的?——他不是有一两个月没写信来了?
  敏 可不是,我写了三封信他都没有回我。这是他写给妈的信。我刚才进门,正遇上邮差。(拆信)
  叔 今天不是星期六,你怎么从学校回来啦?
  敏 我——(迟疑了一下),我有点事。
  叔 政府号召青年学生参加军事干部学校,这几天你们学校里很紧张吧?
  敏 当然,同学们都狂热得不得了,……(将拆开但还没有看的信放在桌上,兴奋地)三叔,妈不在,我正要找你商量一件事。
  叔 (微笑)你好像有很重要的话要和我谈似的。
  敏 我……(试探地)我想报名参加军事干部学校。
  叔 (不动声色,低头弄火)呵。
  敏 (忍不住)我已经报名了。
  叔 (笑)那你还和我商量什么?
  敏 (注视对方的表情)那你觉得……
  叔 (一直在微笑)你的三叔还不会落后到要扯住你的腿吧。我原就想到你会报名的。
  敏 (喜悦地)我知道你会这样的,好三叔。本来我想先告诉母亲,告诉你,然后我再报名的。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你不知道政府的号召下来后,同学们兴奋得成了一个什么样子!我们中文系报名的已占了一大半,有许多情景真令人感动。(略顿)我又是一个团员,当然不能够……
  叔 (点头)你是对的。不过——(缓慢地)我想你不是一时的感情冲动吧?
  敏 (不满地)我不是小孩子,三叔。
  叔 你仔细地考虑过这件事情了吗?
  敏 当然,我想了两天。开始时我还有些犹豫。我刚进大学,这么好的学习环境我实在不愿离开;又想到我是学文学的,军事干部学校会不适合我的兴趣;也想到家,想到母亲……但是,后来我觉得我这些想法都错了!
  叔 (为了测验一下自己心爱的侄女)你怎么感到那些想法是错误的呢?
  敏 (不自觉地用了讲演的语调)我这些考虑都还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的,我在个人的利益中忘记了国家的利益,没有把个人的利益服从国家的利益。没有想到,一切首先应该考虑到的是祖国和人民的需要……
  叔 (打断她的话,故意地)这些话都是从你自己内心说出来的吗?
  敏 (诚恳地)这些话我原来就知道,但是,只有在这几天,当我考虑是不是应该参加军事干部学校,为这个问题烦恼、痛苦的时候,当我听过一些报告,看到了有些同学那种对国家热爱的精神,我才感到这几句话的真正的重量和它真正的意义。
  叔 (按压着自己的欣喜,用着诚挚的语调)说得好,文敏。有许多话,我们口头上常常说,事实上恐怕我们还没有了解。有一些话,要真正地理解它的意义是并不容易的。(转换了语调,故意用玩笑的语调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某些感触)你三叔过去就犯了只会说不能做的知识分子的毛病。我,(微笑)我今天应该向你学习。
  敏 (不满)三叔,你别拿我寻开心。(略顿)说真的,三叔,解放后,你不教书,到工厂当了这一年多的工程师,我觉得你年轻多了。
  叔 (摇摇头,笑了一下,点燃一支烟)
  敏 (突然)你说,三叔,妈会不会同意?
  叔 什么?
  敏 我参加军事干部学校的事?
  叔 你怕你母亲不答应?
  敏 我有点担心。我知道母亲是一个坚强的人,自从爸爸去世以后,这么多年,她都一个人撑过来了。但是,(焦虑地)妈年纪大了,大哥在北京工作,身边就我一个人。今年暑假,我来不及告诉母亲,到一个同学家去玩了两天,回来,她已经急病了。这一次,我可不是走两天、三天的。(略顿,迫切地)三叔,你看母亲会不会拦着我?
  叔 (点头,缓慢地)我想你母亲会同意你的,她不是一般的中国家庭妇女。我知道,她在大学念书的时候,也是很活跃、很进步的分子。和你父亲结婚以后,她也帮你父亲做了很多革命工作。
  敏 (得到了支援,兴奋地)是的,我也相信妈不会阻拦我的。有好些父亲、母亲都鼓励他们的孩子。(诚挚地)只要妈点一下头,我就可以高高兴兴地走了。(冲动地)我这就和妈说去。
  叔 (阻止)等一下,你还是应该考虑一下怎样向你母亲开口。你是她最心爱的女儿,你要走,她不会不感到难过。而且,你哥哥又在北京,她一个人,……
  敏 那么,三叔,……(突然)我还忘了看大哥的信。(从桌上取信阅读,惊喜地)三叔,你看!
  叔 什么?
  敏 (大声地)大哥到朝鲜去了!
  叔 (惊异,但还是用着平稳的语气)已经到了朝鲜?
  敏 (喜悦地)是的,他两个月以前就参加了援朝志愿军。——嘿,难怪他这么久没有来信!(突然向通内室的门跑去,大声地)妈,妈!
  叔 (制止)你先别喊。(略顿)文敏,这样,我看你的问题就比较困难了!
  敏 为什么呢?(焦灼地)你说妈不会答应我?
  叔 (点头)是的,我恐怕你母亲——(通卧室的门开了,文敏的母亲走进。她四十一二岁,十多年来痛苦的生活使她显得比她的年龄略为苍老。她曾经遭受过精神上沉重的打击,感情很脆弱。
  但由于孀居很久,她已习惯于不将感情流露出来。在人们的感觉上,这种被压制着的感情是更丰满、更沉重的。——她端庄、沉静。现在正在病中,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用迟缓的步子走进来。)
  叔 大嫂,你怎么起来了?(在下面这一场戏中,他一直坐着,抽着烟,注意地听着母女间对话)
  敏 妈!
  母 (向三叔)睡久了,头就昏,起来坐坐还好一点。(向敏)你怎么今天回来了?(微笑着轻轻地斥责)在里面就听见你大吵大嚷的!
  敏 (陪笑)吵着你啦,妈?(关切地)你怎么不舒服,妈?
  母 (淡淡地)老毛病,过两天也就好了。给我倒杯水,我要吃药。
  敏 (走去倒水)妈,哥哥来了信。
  母 (喜悦地)啊,信呢?(接过女儿送过来的茶杯)前两天我让人送到学校去的棉鞋,你收到了没有?
  敏 (抬一抬脚)你看,这不是,妈。
  母 合适吗?我来看看,(敏走前一步)这前面还是浅了一点。(慈爱地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感到喜悦,突然发觉——)文敏,你里面没有穿毛衣?
  敏 我不冷。
  母 你的手给我。(握住女儿的手,爱护地责备)手这么凉,还不冷,明天一定记着加上。
  敏 (不愿意母亲这样将她当小孩子,转换话头)妈,我想和你谈一件事情。
  母 (注意地看着女儿,有一道阴影突然掠过她脸上)啊——你慢点说,先把你哥哥来的信念给我听听。
  敏 妈,哥哥这封信你一定会奇怪的。
  母 (露出微笑)他又胡扯了些什么鬼话?
  敏 妈,你听着。(念)“母亲:也许你会感到意外,我现在给你写信的地方,是在朝鲜的一个小村庄里……”
  母 (惊异地)什么,在哪儿?
  敏 (注意着母亲的表情)在朝鲜。
  母 在朝鲜?(压制自己的激动)啊,好,你念下去。
  敏 (继续念,感染到母亲的心情,声音微微颤抖)“我已经在两个月之前参加了中国人民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志愿军。在事先,我没有征求您的同意;到这边来后,又因为太忙,而且常常流动,一直拖延到现在才给您写这封短信。但是,我知道您不会责备您的孩子的……”
  母 (苦笑,低沉地、回声似地)责备?
  敏 (继续念)“因为,我是在为了祖国战斗,为了真理战斗。我平安,不要挂念我。我觉得我从来没有生活得这样充实!这样愉快……”
  母 (按压不住自己的激动,高声地)不要念下去了。
  (文敏和三叔都注视着母亲。母亲不动地坐着。寂静
  中可以听见大风在屋顶上吹过的声音。)
  母 (醒过来,想缓和一下自己所造成的这种令人痛苦的静默,勉强地微笑,但还是不能自己地用了沉痛的声音)他三叔,你看,十年,二十年,孩子长大了,能够远走高飞了。(略顿)文敏!
  敏 (低声,痛苦地)妈。
  母 (亲切地)过来!
  敏 (走进一步)妈。
  母 (微笑,声音颤抖)你刚才说要和我谈什么?我想——(略顿,微笑)你不该也有什么事情要使你母亲感到意外吧?
  敏 我……(抬头,凝视母亲,而在母亲对她的凝视中又垂下了头,含泪的声音)我……啊,妈,我没有什么要说的。
  母 (一直凝视着女儿,用着缓缓的语调)你们学校里的同学,也响应了政府参加军事干部学校的号召吧?
  敏 是的,(抬头,用着坚决的声音)妈,我……(软弱了下去)我……
  母 那么,(略顿)你呢?
  敏 我……(略顿,低声地)我还在考虑……妈,我们,不谈这个。
  母 (了解女儿的心情,轻轻地叹息)啊!(略顿,站起)我想回房歇歇去。
  敏 妈,你还没有吃药。
  母 刚才不是吃过了吗。……(突然想到,低头看了看一直拿在手中的药已撒在地上)啊,我不想吃了。
  敏 妈,我扶着你走。
  母 不用了。(走,但又站住)把你哥哥的信给我。
  (文敏将信递给母亲,看着母亲迟缓地向卧室走去。
  回身,跌坐在椅中。寂静,可以清楚地听见大风吹过屋顶的声音。)
  叔 (走近文敏,轻轻地)文敏。
  敏 (沉默着,怕的是一开口就带来眼泪)
  叔 文敏,你在想什么?
  敏 (闭一闭眼,抬头)三叔,你看我念信时,妈的脸色多么难看,(略顿)今天,我突然感到妈是真的老了。
  叔 你的问题,我看……
  敏 我原来还想和妈谈的,但是一看到妈听了大哥消息之后的样子,我就没有开口的勇气。
  叔 那你……
  敏 (痛苦地)我为妈难过。
  叔 (同情地)你准备怎么办呢?
  敏 我……我……
  叔 啊?
  敏 三叔,我打算,(略顿,痛苦地)我打算不去了。
  叔 不参加军事干部学校?
  敏 (含泪)妈是这个样子,我怎么走得开?
  叔 (沉默)
  敏 (切望得到谅解和同情)大哥已经在朝鲜,我们家里总算是有了一个人在为祖国战斗。
  叔 (诚恳地)文敏,我同情你,我并不是一定鼓励你去。
  但是,我觉得也必需告诉你,不应该这样来看问题。
  敏 (垂头)
  叔 在这样的问题上,不要把你哥哥和你拉在一道。对国家来说,你们都是人民,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不要因为你哥哥做了他应该做的工作,你就可以安心。这样,你哥哥的光荣就会成为你生命上沉重的负担。(沉痛地)我们的落后,常常是因为在开始时,用一些好听的话来安慰自己。
  敏 (受到了沉重的一击,痛苦地)啊,三叔……
  叔 (继续着自己的话,感情逐渐激动)“一切首先应该考虑到的是祖国和人民的需要。”你刚才告诉我,你真正懂得了这句话的重量和意义。不,文敏,你并没有真正地懂得它。——我并不一定鼓励你参加军事干部学校,但是,我也不希望你为你自己的弱点辩护。
  弱点,是每个人都有的,但决不要找寻理由来原谅自己。那样,你就会开始走到错误的道路上去,(沉痛地)如同你三叔过去所走的。你应该记住你的父亲,记住他是怎样为革命工作,后来,在监狱中又是怎样为敌人所杀害的。他才是你的好榜样。
  敏 (奔向三叔,倒在他怀间,大哭)呵,三叔!
  叔 (含泪)不要哭,文敏,每一种错误后来都是要用最大的痛苦作代价的。你三叔过去也曾经是个进步的青年,但是,后来,一结了婚,一多想到自己的时候,我就开始堕落了。解放以后,我见到了过去的许多老朋友,老同志,我在工厂里做了一年多的工程师,我这才又睁开了眼睛看看世界,我才知道我落在时代后面多么远!(突然停住,尽力平复自己的感情)呵,你还年轻,我怎么向你说起这些话来了!
  敏 (狂热地激动,试干眼泪)为什么,三叔,为什么你不该向我说起这些?我几乎犯了最大的错误!我……
  (突然)呵,三叔,我走了。
  叔 你到哪儿去?
  敏 (坚决地)我要回学校。(沉痛地)我只有不告诉母亲了。(含泪)三叔,你要和我母亲好好谈谈。我,(声音微弱,但诚挚)我还是希望她能够原谅我,能够——爱我。
  叔 (走向文敏)不要这样激动!刚才我有点兴奋,我还是觉得也许我不应该和你说那些话的。每一个人的生命的道路,是要用他自己的脚来走的,每一个人的问题,也应该通过他自己的思想来决定。我不希望我刚才的话刺激了你,你还可以多想想。
  敏 (衷心地)三叔,是的,我以后是要多想想。我感谢你,要不是你指明了我,我就错误了。我爱我的祖国,我也爱我的母亲。前天,我批评一位同学,说她不应该爱她的母亲超过了她的国家,但是,轮到我自己……
  叔 (为侄女的诚恳所感动)不要难过,文敏,每一个人都不是一下子就能够坚强起来的。每一个人都要在现实中受到考验。
  敏 (坚决地)我不难过,……我应该记住我是一个青年团员,当我入团的时候,我曾经举起我的右手宣誓,我要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国家。前天,在参加军事干部学校的动员大会上,我曾又一次举起我的右手,说我要忠实于我对团的誓言。而今天……三叔,我衷心感谢您。
  叔 (感动,握住文敏的手)呵,文敏。
  敏 (坚强地)三叔,再见!
  (文敏大步向外走。但当她正走到门边时,通向卧室
  的门大开,母亲急步走进。)
  母 文敏!
  敏 (回身,看看三叔,看看母亲)呵,妈。
  母 (平静地)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
  敏 我回学校,妈。
  母 太晚了,就在家里过夜吧,我还有一些话要和你谈。
  敏 不,我还有事,妈。
  母 那么重要的事吗?
  敏 不,也不算……(找到了理由)妈,我没有请外宿假。
  母 (在椅上坐下)过来,文敏。
  敏 (走前一步)妈。
  母 走近我,文敏。
  敏 (走近母亲)妈。
  母 (握着女儿的手)我看你心神不定,有什么事吗?(略顿)你先说要和我谈什么问题,后来怎么又不说了?
  敏 (低头)妈,我没有什么。
  母 (亲切地)你曾经说过,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今天有什么事,不该瞒着你母亲,是不是?
  敏 (难过)妈,我……(激动)我打算,……(一转)没有什么,妈。
  母 文敏,你就准备和你的母亲不辞而别吗?
  敏 妈,我是怕你睡着了,所以没有进房告诉你我要回学校。
  母 我不是指这个。(着重地)我是说,你就这样和你母亲不辞而别了吗?
  敏 (在母亲的注视中感到慌乱)妈,……我……
  母 (慈爱地)抬起头来,敏儿。
  敏 (抬头,但躲避母亲的眼光)
  母 我听到你和三叔的谈话了。
  敏 (感到内疚)呵,妈。
  母 (沉重地)我感到很难过。
  敏 (坚决起来)既然你知道了,妈,,我就和你谈谈,我……
  母 (用手式打断她的话)我这几天生病,就是为了你。当我在报纸上看到政府号召青年学生参加军事干部学校的时候,我就想到你,我明白我的孩子,我知道你会报名的。我一想到你走啦,我一个人守着这间屋子,一个人孤独地生活,我就害怕。文敏,你知道,自从你父亲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了以后,妈这么多年的生活是怎样熬过来的……
  敏 (切望安慰母亲)妈,你不会孤独,有三叔,有这么多……
  母 (继续着自己的话)我辛辛苦苦地抚养你们成人,每天每夜,我都关切着你哥和你,为你们担心受怕。我从你们那么小,看着你们在我身边长大。(沉痛地)
  我一想到我的孩子要离开我,到很远的地方去,到可能是危险的地方去,我就感到非常不安,非常痛苦。这几天,我就为了这个生病。
  敏 (痛苦,但热情地)妈,你不要说这种话……
  母 (继续着自己的话)我知道我是不对的,我也爱我们的国家呀,文敏。但是,一个做母亲的,有时候,是会非常、非常地自私的。这几天,我为这件事情想了又想。我应该感谢那些鼓励她们的孩子的母亲们,当我在报纸上看到有关她们的消息,我非常感动,我觉得,旁人能够做到的,我应该也可以做到,我就决心让你去了。
  敏 (无限的喜悦)妈,我知道你会这样的,我……
  母 (打断女儿的话)让我说下去,文敏。但我没有想到你大哥已经到朝鲜去了。他今天的来信对我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我以为,我只能送一个孩子给祖国,我自己留一个,这已经是一个母亲最大的痛苦和对国家最大的奉献了,所以,文敏,刚才,我虽然已经猜透了你回家的目的,但我决定将你留下。
  敏 (焦灼地)妈,你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你应该知道……
  母 (无限慈爱地)敏儿,你告诉我,你爱不爱我,你的生身母亲?
  敏 (低泣)当然,我爱你,妈。
  母 你会不会永远记住你的母亲?
  敏 当然,(痛哭)妈,你别说了。
  母 (静静地流泪)不要哭,敏儿。去,到房里去,把一个白布包拿来。
  敏 (呜咽,抬头,奇怪地看着母亲)
  母 去,在桌上。
  (文敏走进卧房。)
  母 (拭泪,回头看看三叔,微笑,平静地)他三叔,时间过得真快,连文敏都已经二十岁了。
  叔 (不知该如何回答,以同情的眼光看着她)大嫂……
  (文敏提着一个白布包走进。)
  敏 是这个吧,妈?
  母 是的。你打开,你看看里面有一件什么东西。
  敏 (解开布包,取出一张照片,不解地)这是爸爸的照片。
  母 记得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敏 (低头)记得,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的。
  母 记得你父亲从监狱中最后带出来的一封信吗?
  敏 记得。
  母 你说一遍。
  敏 (沉痛地)他说要你坚强地生活,要你好好教育我们……(痛苦地)妈,说这些做什么!
  母 (喘一口气)好,把照片放进去,把布包再包上吧。(略顿)那下面,是一点钱,你的几双袜子,和几件内衣。
  我刚才为你收拾好了,你拿去吧。
  敏 (惊异地)妈,这是……
  母 我知道军事干部学校会发衣服,但你还是多带几件,妈比较安心一点。
  叔 (因激动而大声地叹息)啊!
  敏 (怔住,随即狂喜地)你答应了我……(冲上,一只腿跪倒在母亲的脚下,感动地大哭)呵,妈!
  母 (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但微笑着,平静地)为什么我不答应你去?——也许是不应该的,刚才我忍不住偷听了你和三叔的话。是你,孩子,是你教育了我!(回头,向三叔)也得感谢你,他三叔。
  叔 大嫂,(为了掩盖自己的眼泪,背过身去)你是一个好母亲。
  母 你们的话,使我想起了许多的人,许多的事,也想起了我自己年轻的时候。(略顿)你父亲遇难以后,我就和这个社会渐渐愈隔愈远了,我把一切幸福和希望都放在你大哥和你的身上。在那个旧社会中间,含悲忍痛地偷生了这么许多年。我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一个自私的母亲。(略顿)我以为你父亲的死,也就是我对这个社会最大的奉献。一直到今天,一直到刚才,我听了你们的话,才使我明白了我的错误,才使我记起了一切过去的事情,记起了你的父亲的话。(静静地流泪,但有着欢乐的笑容)
  使我记起了我对这个时代的责任,一个做母亲的对这个时代最低限度的责任。我,我不应该做我的孩子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声音提高)是的,你母亲不会是孤独的,我们有着这样伟大的祖国,这么多热情的勇敢的青年,和这么多朴质、善良、坚强的人民,我在他们中间会生活得好的。去吧,孩子,到你们应该去的战斗的岗位上去吧,祝你前途远大!
  敏 (站起,泪痕的脸上有着灿烂的笑容,紧握着母亲的手,因激动而说不出话,稍顿后)妈,你不但是我最好的母亲,而且是我最好的同志。
  母 不要当面夸奖我。我只希望配得上算是你和你哥哥的母亲,配得上是我们祖国的人民。(衷心地笑着,回头)他三叔,你看,我是不是太老了,在这个时代和我们的孩子面前?
  叔 (含泪而笑)不,大嫂,你不老!这个时代的伟大的母亲们,永远,永远年轻!
  ——幕缓缓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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