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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1

  因祸得福。燕儿窝女生集体签名的“万言书”,不知班主任是否转给了校长,乔玉老师确实挺身而出了,和校长争论得脸儿绯红,还有了眼泪。她说:如果校长一定要处分程莹,她就去找教委,请求外调!我们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班主任为可怜的程莹豁出去了,文静的姐儿老师也有叱咤风云的气魄,多难得啊!学校果真没有处分程莹,并且明确规定:就此为止,不准再提茜茜公主和白马王子的恋爱之事。
  很可惜,没有不透风的墙,私下的传闻比公开处分还伤害人,我们都很纯洁幼稚,此刻才知什么叫做人言可畏。程莹抬不起头了,她成了男生女生心目中美貌动人的“坏女孩”!她横下了心,没有话语,也没有眼泪,无声无息地在小阁楼里写告别信。
  我猜想她打算做什么,怕她有一念之差,真的去作。程莹很美,很脆弱,也会很鲁莽。世界不能冤屈地失去一个少女,她不能这样凋谢,尤小敏不需要她去作伴,我和岑菲儿不能再送她走那一程了!燕儿窝不能因她痛哭。我守着她,开导她,劝慰她。她笑笑,笑得惨兮兮的,骂我:“心多烂肺!岑小莺,别岔肠儿多,你想我死吗?谢你了,我的好妹!”
  程莹还是那句话:自个儿会走得无牵无挂。
  我的心发颤。
  我找来了姐姐。星期六,没有别的同学,程莹不愿回家,不想面对视她为掌上明珠的父母。岑菲儿亲她,劝她,骂她,姐姐的嗔责,深情和热泪,把程莹融化了。程莹在岑菲儿怀里哭得很伤心,如实袒露了自己的糊涂念头。姐姐痛写了程莹,要她有勇气,不作懦弱的傻少女,鼓起生命的帆。岑菲儿说,世界美好,活着美好,要乐观,要奋斗,想死最愚蠢,临到死那会儿一定极后悔,可已迟了!假如糊涂,枉自有漂亮的外壳,白活,死了也丑,谁称你英雄哪?她说程莹最美,白死了让人心痛,那样太没意思,太没价值。
  岑菲儿把曾经有过的感情波折,化作温情,化作严厉。姐姐到底有了社会经历,推心置腹,有时还无意间冒出了女孩的粗话,和她的超常美极不相称,却最有说服力,最能打动同伴的心。我也忍不住哭了,为程莹哭,为姐姐的曾经哭,心痛为我牺牲着美丽青春的岑菲儿。
  程莹服了我姐姐,向岑菲儿保证:从此坚强,活出风采,活出青春魅力。她要岑菲儿答应,迟早有一日相别,她要转学到别的重点高中去,要我和姐姐送她,姐妹相称,永不忘怀。“菲儿姐姐,我们在大学校园里团聚,我等着你和艾建,等小莺妹儿!”
  姐姐点头,我也点头,痛哭一场,心里舒畅多了。程莹又提议:姐妹相会,相哭,再破规喝一瓶红葡萄酒。岑菲儿不准,只能以白开水代替。程莹说:“那就免了,肚里已经装满泪水,再喝,难得跑厕所,够远的!”
  总算有了戏谑的笑,含着泪花儿。其实,无酒人也醉了,心里雨过天晴,有了七彩的虹。
   
2

  茜茜公主处于逆境的日子,燕儿窝的女生表现出少有的团结,大家都袒护着程莹。我和岑菲儿读初中时,学校里曾经有过保卫青春偶像的壮举,那是男生们,集体保护我姐姐。现在,小城高中的小阁楼,我们这几个蜚声校园的女孩,也无形中在保卫自己的同胞了,班里的女生都倾向于我们,毕竟大家是“同族”啊。而男生,绝非揭他们的短,不少男子汉都情随女生的喜怒哀乐,自然伴着女同胞们的心轴儿转,有的还是被女生遥控指挥的傻小子。这样一来,昔日里自我感觉良好,自喻风度翩翩的白马王子,在女同学的心里,名声极坏,突然孤立了。原先嫉妒程莹,盼望和赵小华“好”的个别女生,如今有了机会,反倒不愿去接近,产生很多烦忌,害怕步程莹的后尘,被捉弄,被欺负。阴错阳差,女生们在心理上结成了统一战线,同仇敌忾,把卑劣男孩赵小华赶出感情的圈儿,让自己多几分纯洁。
  赵小华四面楚歌了,他处处碰壁,女生们本是柔情的组合体,心肠软,极容易感情移位,不遇上羞恼气恨,对男生都是宽容的,女孩狠不起来。可是如今,对这位借老夫人坑害妙龄少女的赵小华,则是另外一回事了。遇上他,女同胞们都避而远之,深怕他玷污了女孩的灵气和美好,曾经对他有过爱慕感情的,都讨厌他那味儿的,不正眼瞧他,冷若冰霜,原则性不佳的女生,对他也特别的“方脑壳”,执行制度铁面无私。“洒脱”惯了的白马王子,在“母系社会”的严密监督之下,倒霉的事儿和他有缘,不是考勤簿上的不祥符号成串,就是作业本被退回原籍,要不,违反班规恰被捉住……气极的老历史教师就指着他恨铁不成钢:“赵小华,你如此令人失望,下一个世纪,有无你的立脚之地?你好自为之!”
  程莹动了恻隐之心,要女伴对赵小华好一点。杨雪责备了她。我和邓小如反省自己,觉得对赵小华并无过分之处,只是不愿理他,看他,就算无声的鄙弃吧,可那是感情的事儿,强扭的瓜不甜。沈娟娟对赵小华很不客气——谁叫他那么巧,上课铃停了,一只脚还在教室门外,迟到怨自己。还有,他不该把字纸扔到沈娟娟桌下,沈娟娟踢过去,纸团刚刚定位,恰被值周教师看见,上级的校舍检查团正在窗外,被录进了摄像机镜头,过后不罚他罚谁?于心不忍的是,因为燕儿窝,因为女生,男同胞对他也不宽谅。考试时,马宁再次作弊,平安无事,侥幸过关,而他手中一个纸团,还没理开看见答案,已到了监考老师手中……
  这些都是区区小事,非常可悲的是他握在手中的情感链儿断了,爱慕和友谊的鸽儿展翅而去,他和程莹双双苦恼。程莹被伤害得太重,他那位并没有对程莹落井下石的明智父亲,没等到学期满,便让儿子转学走了,去了县一中,这对程莹和赵小华都是一种解脱。
  临走的时候,赵小华站在小院的银杏树下,久久地望着小阁楼,然后,失落地低着头去了。
  程莹不知道,她正坐在床沿上,默默地看罗素的散文集《真与爱》。我在小窗口看见了别离的赵小华,心里涌起对男孩的同情和体谅,又有些内疚,我比几个女伴早知道赵小华转学的事。我瞧瞧程莹,无声地看着赵小华,直到他出了校门,心里说:“赵小华;再见了,你走好!”我祝愿他,也替程莹说出内心深处的话。
  其时,小窗外的吊藤又绿了,开了第一朵花,小小的,却是那么红。
  赵小华走了以后,程莹悄悄流了一回泪,女孩总是重感情的。
   
3

  白马王子的悄然离去,公开证实了茜茜公主的早恋。别人要怎么想,由不得自己,只能拿坦荡来自慰,那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儿。走一个,留一个,留下的得承受心里压力。多亏姐姐替她分担了许多。她的确比其他女生豁达,程莹不愧有茜茜公主之称,她一旦豁出去了,谁说都无所谓。“厚着脸儿”也算是女孩的气魄和胆量。程莹的话虽然这么说,也作得挺开拓,可我们知道她的感情负荷不轻。为了她,小阁楼众志成城,苦乐都有份儿。
  我的心病还不轻呢,同伴们不知,因为程莹,岑菲儿公开和艾建出现在众目之下,线条明朗化了,加上已经定型的同桌故事,三个点交叉的纠葛便多姿多彩,我、艾建、岑菲儿都得背点儿黑锅。好在同学们在这学期都真正进入了高中生的角色,有话少外露,以学习为重,倒也平静了许多。
  邓小如说了一句傻气的实话:“燕儿窝冷清多了,都成了大姑娘!”
  谁说不是呢,但愿平平安安,“大姑娘”们能在日后留下一串美好的回忆,古代的小姐绣楼,生活过几个当代的高中女生,都没有愧对青春,希望这幢蝙蝠群居,又来一对燕子的小阁楼,在喜笑怒骂的日子里,刻下出格少女的历史:杨雪、邓小如。程莹、沈娟娟,还有迟一年进燕儿窝的岑菲儿。邬蓉蓉仍是编外成员,可谁料到,学年考试结束,程莹突然告诉大家:只能和同伴们在小阁楼里呆最后这几天了,朋友相好,终有一别。从高二开始,她将转学到另一个城市的一所重点中学去。
  “忘不了你们,忘不了岑小莺和菲儿姐姐!”她是含着眼泪说的。
  好似晴天霹雳。“臭丫头!……”不知谁骂了她,几双眼睛都是湿的。
  那天夜里,小阁楼里第一次充满离别的感情。女伴们全在,都没有说话,静静的。再过几天,大伙儿就朝夕相处两学期了,新生入校,首次踏上木楼梯,与蝙蝠为伍的情景,又浮上了心头,差一个暑假就够一整年了,程莹的戏谑:“相亲相爱,咱白头偕老!……”犹在耳畔。如今,这位燕儿窝的新闻少女,留下茜茜公主的戏称,要离开大家远去了。事先,没有半点儿风声,那么突然。原来,痴情的程莹对女伴也够狠的。这一次,程莹很认真,大家相信她铁了心,也理解一个妙龄少女,遇上如此揪心的早恋打击,与其承受的心理压力,不如走得越远越好。离开小阁楼,离开坏女孩的误解,也许对她确实更好些。她留下的,是她的碧玉和斑点,是她的真情,她得去重新开始。到这时,我才真正体味到了什么是恋恋不舍,千真万确,我。岑菲儿与她,确是姐妹情深了。
  她买了一大包喜糖和情人梅等食品,挨个分发给大家。邓小如忍不住了,说:“你像出嫁似的!”
  “嫁你!”她笑,大半学期来,程莹难得开心地笑,今夜是第一次笑得这么甜。
  大伙儿却笑不出来。
  当晚是星光灿烂,少有的夏夜,女伴们的心却沉甸甸的,小阁楼曾经有过“树倒猢狲散”的恼人话头。现在,楼依旧,伴侣便开始散了。程莹的父母有供她随意花销的钱,再远的学校也不愁费用,留不住她了,只有默默地愿她更美好。
   
4

  程莹独自去了水中花茶庄,单独向我姐姐辞行,把她的处境、心情和迫不得已都告诉了岑菲儿,求岑菲儿原谅她,理解她。小阁楼的女伴们听不到的心里话,我姐姐都能听到了。岑菲儿最知程莹的感情,支持程莹离开小城高中,像不放心我一样,掏出一颗姐姐的心,叮嘱再叮嘱,程莹感动得泪涔涔的,抱住姐姐,真有点儿诀别的样子。
  辞行时,程莹给岑菲儿的礼物很特别——个红色的情人卡,她取下金项链,给姐姐戴在洁白的脖子上,岑菲儿坚持不要,她要哭了,发气要毁掉,说岑菲儿心里根本没有她。我姐姐没法儿,只好找出自己的项链,和她交换,给她戴上,岑菲儿一再愧疚地说:“程莹妹妹,这不是金子的,是买的便宜货!”程莹说,她最喜欢姐姐的这串项链,姐姐的感情最真,姊妹间不该有铜臭味儿。至今,程莹一直戴着岑菲儿换给她的仿制品“金项链”。
  离开的时候,程莹恳求岑菲儿:今年一定报考高中。她说:“姐,你去读吧!书费钱我付,我会向爸爸要。”
  我姐姐说,她很感谢程莹,一定去考,她有把握能考上,可钱,她不能要程莹的,会自力更生。
  程莹很气,恨岑菲儿“见外”。她问姐姐:“你是男儿汉?哪找那么多钱?岑小莺还要用钱呢,菲儿姐,你的名声要紧!”把姐姐的脸说得鲜红。
  岑菲儿不和她计较,也不多说,把她送出了门。岑菲儿把话全告诉我了。姐姐说,她准备半工半读。其实,和程莹想的一样,姐姐也为读书的钱暗暗发愁。看来,我和姐姐,注定有一个会因为缺钱而中途辍学。
  临近暑假的日子,又奋搏一学期的同学们忙着安排假日生活,程莹却匆匆地计划燕儿窝的辉煌一别:把岑菲儿请来,小阁楼的居民欢聚一夜,在八号女中学生宿舍里唱歌,跳舞,畅叙衷肠。她想到了请艾建,我有些迟疑,觉得不太妥当。程莹想想,说:“那就算了,我知道你有私心,他来了也怪拘束的,损坏了没法赔给你和菲儿姐!”她明确地告诉我,她会单独去向艾建告别的。
  岑菲儿回故里托贺萍老师替她报名参考,三天后便要去考场了。所以,程莹把壮别的晚会定在学生离校回家的那天晚上,既没有什么干扰,又可以次日把寝室钥匙交回学校,机会难得。程莹心血来潮,想到了班主任,决意把乔玉小姐请来,算作同龄人。可惜,就在那天下午,乔玉老师被校长派到县教育局开会去了。
  缺席一个,程莹说,一万年的遗憾。
  然而,天公不作美,一连两天的瓢泼大雨,小城河骤涨洪水,街道上泛着浅浅的浊浪。家住河边的邬蓉蓉不敢呆在小阁楼里了,我们把她送出城。回校时,程莹花几元钱租几辆三轮车,一路水花,并排停在校门口,叫目睹的老师惊讶:又是八号女中学生宿舍的!
  程莹盼望有一轮明月,人走了,心不散,千里共蝉娟。可它偏偏没有!她恨恨的。“不希罕!”程莹骂,眼睛都气湿了。
   
5

  小阁楼里从来没有这样欢乐过。
  小窗外,哗哗的大雨,仿佛天河倾塌。因为炸雷紧随闪电,天地间如白昼,震撼着大街小巷,小城停电了。而在这风雨摇曳着的小姐绣楼里,却灯火辉煌,程莹早有准备,把买来的几把红蜡烛,一根接一根地点燃。小小的阁楼,似漆黑的雨夜里,天与地之间的宫阙,载歌载舞。
  袖珍收录机的干电池也是新换上的,播放的伴舞曲磁带,声音清晰动听。女伴们不是长袖曼舞,而是挺有新潮味的,充满解除了约束的青春气息,就连顾忌自个儿体形欠苗条的沈娟娟,也不再裹蚕茧儿似的了。天确实太热,穿多了,谁都受不了,即使着单衣短裤,被程莹拉着疯跳,也累得喘气,汗淋淋的。
  岑菲儿的身材、舞姿和美都压倒群芳,程莹拉着姐姐一个劲儿地跳,说句时髦的话,跳得死去活来。最后,双双坐在楼板上。
  大伙儿都累坏了,倚床柱的,趴小桌的,坐矮凳的,都红着脸儿,白着脸儿,胸脯起伏,喘气,浑身精湿,好像才从水里捞起来。
  程莹嚷着“幸福死了”,说:“不能再跳了,累死了!”
  关了收录机,得认真解决紧贴的湿衣裤和浑身的汗。到这时,才千虑必有一失:恰恰忽略了应该准备洗擦的水,个个脸盆都是干的,好像三年大旱。雷不响了,可大雨更猛,怎么办哪?大家面面相觑。
  程莹一笑,馊主意来了:“小姐们,去淋浴!”她要女伴们破天荒一次,到小阁楼前的小院去,在大雨里,痛痛快快地冲洗。
  都有顾忌,她说:“封建死了,怕什么呀?同学们都走了,黑古隆冬的,谁看你啊?”说着,她野蛮地拉着岑菲儿,跑下了木楼梯。
  随境入俗,的确别无良策,只好试试十六岁以来别致的雨水浴了。可是,大伙儿都不敢像程莹,只着胸罩和内裤立在雨幕中……
  邓小如走在前面,刚踏下阶沿就惊叫一声——她误人低洼处,水已经漫到膝盖了!
  程莹忍不住笑,说是“大浴缸”。
  我的心怦怦跳,告诉大家:感觉着水在往上涨!杨雪也说,这小院是最低矮的地方,恐怕要被水淹了!
  这可扰乱了“军心”,沈娟娟赶紧朝屋檐内跑。
  程莹骂“胆小鬼”。因为我姐姐打喷嚏了,她只好余兴未尽地随大家回小阁楼。
   
6

  水淋淋地回到寝室里,程莹说洗得很不痛快,问:“胆怯的丫头们,身上还有污垢不?”女伴们身上原本不脏,只有汗,早已淋得洁净如玉,都没有多余的话,借着如昼的烛光换衣裤,多少有些羞赧。我心里留着惊悸,惧怕上涨的大水。我想,岑菲儿和她们也一样,姐姐和我都涉及过滔滔洪水,叫做曾经吓破了胆吧。程莹却说,最令人不满意的是全城停电。如果不是这样,灯火辉煌,目睹街上和校园的洪水,多壮观啊!
  杨雪说:“你想死了?有什么好看?”
  邓小如替邬蓉蓉担忧。
  我姐姐在思考什么,程莹悄悄问:“姐,想着艾建?他家犯水不?”
  岑菲儿嗔责地看她,沈娟娟盯着我姐姐。
  程莹掩饰地说:“别瞎想了,干杯!”她为同伴准备得很丰厚,不仅有糖果糕饼,还有含微量酒的饮料。这样的大款,除了她,燕儿窝的女孩谁都不敢。
  真的不能多想了,早已饥肠辘辘,顾不得少女的文雅,一个个狼吞虎咽。岑菲儿很讲究礼仪,反倒把程莹惹笑了,她噗哧一声,把食物渣喷到了杨雪的眼镜片上。女才子有些恼,说:“你让我看不见,舍不得啊?”
  这一来,不仅程莹,几个女孩都被惹笑了,十分开心。
  轰隆!……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沉闷的倒塌声。紧接着,大水的奔流声由远而近。
  大家惊呆了。好一会儿,小阁楼里都屏息无语,总算安然无羔,女伴们的脸色才渐渐恢复正常。
  “睡吧,小姐们,高枕无忧!”程莹笑着,“不用怕,小姐绣楼是活化石,重点保护的文物!”
  不睡也得睡了,因为疲惫,因为低度的酒精,大家姿态各异,和衣倒在床上,既有少女独特的静美,也有不够雅观的模样,程莹自然紧搂着岑菲儿。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雷不响了,雨停了。
  烛光继续燃着,深夜里的精灵。
   
7

  突如其来的摇动把我们惊醒了,朦胧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头顶的天花板咚咚地响,小阁楼在倾斜,楼板上的温水瓶倒了,发出爆裂声。哗!屋中央的天花板塌了一大团,碎瓦片像从箩筐里倒下,差点儿打破沈娟娟的头。邓小如吓得惊叫一声,杨雪最先反应过来,喊:“房子倒了!”
  这只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女伴们纷纷挤上变形的木楼梯,拼命往外逃。我让岑菲儿先走,姐姐把我推出去,又推程莹,她在最后,我和程莹刚刚跑到屋檐下,小阁楼猛地塌了。
  “姐姐!……”我哭喊,一阵晕眩,心似被手在撕。
  就在这一刹那间,程莹猛扑回去,趁房架没有埋住岑菲儿,拉住就往外拖。我姐姐被抢出来了,程莹的双腿却压在了檐梁下。
  “程莹!……”
  小阁楼倒在了水中,像一只斜沉的船。
  程莹昏过去了,女伴们站在齐大腿的洪水中,哭喊着,姐姐和我奔过去,想把程莹抱出来,只见她双腿都是血。我们边哭边抬压着她的檐梁。杨雪、邓小如、沈娟娟也来了,哭声响成一片,大家抬的抬,抱的抱,总算救出了程莹。岑菲儿叫我和邓小如把程莹抱到她背上。姐姐涉着水,腿儿颤抖,往小院外走,她满面泪水。
  我和邓小如捧着程莹的腿,手被血浸得鲜红。我俩也是热泪洗面。杨雪扶着岑菲儿,强忍住,不让自己抽泣。沈娟娟哭哭啼啼跟在后面,让人不敢往下想。
  我们把程莹放在高出水面的露天乒乓台上了。她双眼紧闭,一张俊俏的脸儿惨白,只有鼻孔还在呼吸。岑菲儿也受了伤,她抱住程莹低声痛哭,喊着:“妹妹!……”
  我们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了,哭成一团。
  天已经亮了,校长和住校老师闻讯,匆匆赶来,又增加了许多双泪眼……
   
8

  难忘的暑假过去了,新学年姗姗来迟。小阁楼的旧基上,修起了崭新的八号女中学生宿舍,仍归燕儿窝的女生所有。可惜,程莹的床铺空着了,我们不知流了多少泪,艾建也热泪盈眶。
  我姐姐如愿以偿,真的考进了小城高中。我们姐妹,既惊喜,又忧愁,岑菲儿不得不接受文南老师和贺萍姐姐的部分资助。她与艾建有了更多的羞赧,因为她常常想起小学时的“儿媳”之说。岑菲儿比我们低一个年级,艾建自然仍是我的同桌,我为姐姐惋惜。
  半学期之后,我姐姐突然有了新同桌,一个住院三个多月,到高一插班的漂亮女生。
  “程莹!……”岑菲儿惊喜地叫起来,眼睛湿了。
  程莹忘记了是在教室里,拉着岑菲儿,叫“姐姐”。她说,有岑菲儿同桌,决不转学了。腿儿还不够灵活的程莹由于高兴,戏谑地打趣岑菲儿:“姐,多有意思!你想着和艾建同桌,却变成了我!不遗憾吗?”
  “贱妞!”我姐姐笑着骂她。
  程莹告诉岑菲儿,她在悄悄地写着《少女备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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