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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的斗争会成果丰硕,挖出一千块银元,打死了李金鞭。小学校院里热闹得像唱戏,全村男女老幼情绪高涨,密密麻麻的人群显示一片近乎黑色的深蓝。这种颜色的洋布便宜,妇女都用它给男人和孩子做衣裳。在这一片黑暗当中,点缀着白色和土灰色,这是穷得连染料和洋布都买不起的人穿的家织的土布衣。在这暗淡的黑色中间,还掺杂着零星的鲜艳色彩,不是这个姑娘穿的红褂子,就是那个年轻媳妇穿的绿裤子,再不就是那个怀抱婴儿头上戴的五色小“龙帽”。男人坐在会场的最前面,一边镇定地抽烟,一边谈话,议论着今天要开的斗争会,时而骂几声狗地主。他们小心地从挂在腰间的小皮荷包里弄出一小撮烟叶,把它装进黄铜烟锅里,然后用火镰在火石上敲出火星,把点燃了的火绒按在烟锅上。这袋烟点着后就传来传去,使得它在烧完之前至少有四五个人都吸上一口,稍停,另一人又装上一锅。男人们抽烟聊天,女人们就做起从家里带来的针线活儿:有的捻麻绳,有的用已经捻好的麻绳纳鞋底,一边做活一边拉着家长里短,无非是谁家的媳妇嘴馋谁家的婆婆心狠。小孩子们在大人面前嬉闹玩耍,兴高采烈地欢呼着:“斗大肚子喽!”乡间缺少娱乐,小孩子平常可以看到的热闹场面只有娶亲和出殡,如今又增加一项就是开斗争大会。平时他们总盼着开会,得到消息便奔走相告,早早抱着凳子、蒲团去会场占好位置。有时他们也效仿大人开他们自己的斗争会,找出一个孩子扮成“大肚子”,叫他弯腰和游街,直到把这个“大肚子”斗争的哭叫起来才尽兴散去。在人们焦躁不安地期待下,民兵们终于把今天要斗的人押进了会场,会场顿时鸦雀无声,几百双眼睛一齐停止转动,像盯着被捕获的野兽般盯着这些人。其实,多少年住在一个村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彼此都不陌生,可是在知道了这伙人是他们的敌人后就突然感到陌生了,并且充满了仇恨。他们开始懂得该怎么算剥削帐,他们把自己的几十年还有先宗列祖的数百年间交纳的租粮加在一起,忽然目瞪口呆了,这是一个巨大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数字。这个数字足以购置上百亩土地以及盖一座像样儿的青砖大瓦房,可是狗日的地主没有叫他们实现,剥削得他们辈辈一贫如洗。现在看到这伙仇人像狗似的被押进会场,心里就实实在在的痛快。走在最前面的是易远方已经见过的李金鞭、吕福良、孙永安,走在后面的是女人:李金鞭的老婆邢金枝、吕福良的老婆何桔枝、李裕川的老婆李朵的母亲王晓存,还有赵祖辉的老婆小婉的婆婆赵杨氏。这群剥削者后面跟着携棒的民兵队长李恩宽。他一改平时装束,穿一身暗红色旧衣,村里人都知道他有这样的习惯:每次开斗争会前都要换上这身旧衣。因为打死赵祖辉时,血把他刚分的新衣染红了,使他大为懊丧,因没人给他洗衣。后来他就准备了这身“工作服”,用时穿在身上,不怕血污;不用时挂在民兵连连部的墙上,像一面火红的旗帜。先斗李金鞭,这是事先商定的,因对他心中有数。李恩宽把他向前推推,还是村长李茂生问话。易远方、中富贵、王留花坐在台上。开始并不顺利,李金鞭死到临头仍执迷不悟,还一口咬定不再有一文铜钱了,打死也没有了。话已说绝。群众愤怒地呼起口号,下面就轮到李恩宽了。他又把李金鞭往前推推,没说什么,就开始给李金鞭解棉袄扣子,李金鞭怔着。李恩宽不动声色地缓缓解着,一点儿也不粗暴,甚至有些温情,就像一个心地善良的弟弟在细心照料一个患呆痴病的哥哥。转瞬间棉袄扣子全解开了,这时,李金鞭突然清醒过来,他挣扎着哀求着不让李恩宽把棉袄脱下,他明白只要卸下这副“甲胄”就性命难保了。他的反抗激起李恩宽的愤怒,照准他敞开的前胸打了一拳。这时李金鞭的老婆“哇”地大哭起来,朝李恩宽跪下了,叫着:“恩宽兄弟行行好,饶了俺吧,饶了俺吧……”王留花离开座位向她走去,伸手撕她的嘴,血淌了出来,不住地往地上滴。她憋住了哭,但依然跪着。这边李恩宽已把棉袄脱下。会场有点乱了,有人喊叫:“把狗日的裤子也扒下来!”“扒下来!”“扒下来!”李金鞭呆痴了,直直地瞪着眼。这时李恩宽抡起棒子朝他打去。头一棒打在肩膀上,只听“咔嚓”一声,会场上所有人都听见骨头断裂声。李金鞭应声倒地,杀猪似嚎叫着,满地打滚。李恩宽仍一棒一棒打下去。易远方心头不由一阵颤粟,他有生头一次见这般不顾死活的打人场面。他在大学时曾听一位同学讲过名贵补药阿胶的制作过程:用棒子将驴子活活打死,让驴血最大限度地积淀在驴皮中。李恩宽此刻就像在打一条准备制作阿胶的驴。易远方不知李恩宽此时心里怎样想,可他知道自己在想着小黄庄东河里那片人腿的“碑林”,他努力去想那座“碑林”,想那一双双脚的模样。他听到李金鞭的老婆重新发出的哭声,她边哭边道:“他爹交出来吧,交出来吧……”李茂生让李恩宽停手,朝李金鞭问:“李金鞭你老婆说叫你交了,你交是不交?”这时李金鞭已完全瘫倒在地,鲜血淋漓。他的嘴唇动了动,接着挣扎着爬起,一瘸一瘸地向村外走去。民兵、村干部、群众跟在后面。太阳照得村外明朗,空气里漂着植物的苦香。李金鞭走到河堤上的一株歪脖柳树下,用手朝树下面指指。立刻就有人开始挖掘,很快挖出一只坛子,里面装满了银元,数了数整整五百块。五百块大洋。人们喜笑颜开,全村每户可分到两块半。喜悦之后紧接着又是愤怒:这个狗地主口口声声没有了,结果还保留这么多,没准还不止这些呢。“叫他全部交出来!”“两块半够买个属!还得叫他交!”“不全交出来就揍死他!”人们狂喊着。土改斗争是这样与农民的直接利益相关连,不仅每一亩土地,每——头牲口,甚至每一块银元铜板。由此而激起的革命原动力便可想而知了。易远方首次想到这一问题。趁热打铁。渴望得到更多收获的群众迫不及待地在河边围成一个新会场。李恩宽又继续拷打李金鞭,群众喊口号助威。李金鞭终于顶不住了,同意再交。他已经爬不起来了,就让人抬着顺河堤向下走去,又来到一株古怪的歪脖树下时,李金鞭伸手指了指,挖地三尺,这次挖出的是一只相同的坛子和数量相同的银元。干部群众的心情激动,人们涨红着脸,不知该喜还是该怒,一齐臭骂着李金鞭。李茂生走向前问道:“李金鞭,你还想把其余的保留吗?”李金鞭吃力地吐着字音:“没有了,真没有了。”李茂生说:“没有了?没人相信你的话,群众的情绪你看见了,若再不识时务,可就死到临头了!”“给我香。”李金鞭说,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白得像纸。李茂生问:“要香干什么?”“我……我要起誓。”“起什么誓?”“我起誓,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再有叫我断子绝孙……”李茂生忽然抬头看看易远方,这是征询的目光。易远方迟疑了一下,没表示什么。这时又响起口号声:“别相信狗地主的鬼话,接狗日的!”“李恩宽揍狗日的!”“让我起誓,让我起誓……”李金鞭呻吟着。直觉告诉易远方,李金鞭确实不会再有了。农民迷信,一般是不敢违心起誓的,怕遭到上苍的报应。对李金鞭的斗争该结束了。他刚要把这想法告诉李茂生,可忽然又犹豫起来:相信一个地主的指天发誓而停止斗争,是不是要犯右倾的错误?这时却见李恩宽从人堆里揪出一个青年,他是李金鞭的侄子,叫李吉年。“我累了,你揍他!”李恩宽向他发出命令,同时把棒子交给他。李吉年没接棒子,李恩宽给了他个嘴巴子,说:“你他妈不愿和地主本家划清界限,是不是你给他窝藏了一坛银元?嗯?”李吉年立刻吓得两眼发直,“没有,没有,你千万别冤枉好人哪……”在挖浮财斗争中,群众对窝主是十分憎恨的,一旦发现了窝主就与财主同等治罪,打死窝主的事在邻村屡见不鲜。于是李恩宽一定要证实他是窝主:“你是好人?你是好人为啥不打坏人?你不打坏人就是同伙,你是同伙就证明你是窝主,你是窝主我就得揍死你!”他挥去一棒子。李吉年毕竟年轻,躲过去了,但却屈服了。表示愿意以实际行动与他的反动本家划清界限,证明自己没有充当窝主的角色。他两手哆嗦着接过棒子,抡起朝李金鞭打去,他不敢用力,又不敢不用力,边打边流泪,嘴里嘟囔着:“我叫你不交,我打死你。我叫你不交,我打死你。呜呜——”奄奄一息的李金鞭已不禁打了,很快咽了气。接着被填进歪脖树下刚挖出的洞穴里埋掉了。人们抬着银元返回了小学校会场,接着斗争王晓存。刚挖出的一千块银元吊起人们更大的胃口,燃起熊熊的希望之火。李裕川是村里的首富,在任村长期间又不乏敲诈勒索,聚敛的财富肯定不在李金鞭之下。他跑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王晓存是一个面容憔悴而不失风韵的女人,易远方曾听李茂生介绍过她的情况:她出身于一个大户人家,父亲是青岛恤养院院长,颇有些文墨,善写会画。她幼时曾跟她父亲读书作画,学识不在李裕川之下,人品更居李裕川之上。她为人平和、通达,待长工、丫鬟不薄,在村里人缘也不错。李茂生认为,如果她能痛痛快快交出浮财,群众不会把她怎样。问题是她家的浮财究竟落于何处,还叫人难以猜测。昨晚王留花去她家偷听,李朵回家后便向她询问浮财埋在何处,并劝她全部交出,她告诉李朵浮财全部叫李裕川带走了。任李朵再三追问,她仍然是这种说法。当时李茂生和易远方认为,王晓存的说法并非完全不可信。李裕川为人奸猾毒辣,他既然处心积虑要把吕福良的浮财骗走(是否成功另当别论),更不会把自己的留下。当然这种分析并不影响对王晓存的斗争、李茂生开始向她追问,她的回答果然同昨晚听到的一般。群众又高呼口号,又到了李恩宽出场的时刻。但这次李恩宽却不肯下手了,他以“好男不跟女斗”为理由把打人的特权转让给王留花。王留花欣然应允,大概她也觉得对付地主女人自己责无旁贷,站起向王晓存走去。王留花是个十分命苦的女人,易远方听到她的苦难经历后十分同情。她是外乡人,从小卖到这村给人当童养媳,受尽虐待。她盼着长大与男人合房成婚,心想那时就有人疼了,谁料没等到那一天,男人在秋天去南山砍草滚了坡。从此她就开始守寡,长年雇给财主家推磨,一推就是二十多年,推的身体都变了形,右半边身子向前倾斜。转惯了磨道,走直路倒头晕,黑下上航一闭眼就听见磨响。她的死鬼男人叫吕喜子,村里平辈人都叫她喜嫂子,其实她从没沾过男人身子。要是说苦难与斗争性成正比的话,王留花就是。身为妇女主任,在斗争中对财主家女人她从不心软。此刻,易远方眼盯着她,王晓存也盯着她,整个会场的人都盯着她。她没从李恩宽手里接过棒子,李恩宽那根粗圆的棒子她奈何不得,只见她从发譬上拔出一根针来,以异常敏捷的动作向王晓存身上刺去。王晓存发出一声惨叫,险些跌倒。王留花举手再扎,这时李朵不知从哪儿奔了过去,快步置身于母亲和王留花之间,用身体护住母亲。王留花的这一针扎在她的肩膀上,只见她全身一下子绷紧,双脚原地一跳,却没叫出声来。她瞪着王留花,一字一字地往外吐:“你扎吧,扎吧,扎我吧……”王留花说:“就扎你,老娘知道你的小×痒痒了,要不干嘛天天黑下洗?老娘给你扎几下,叫你舒服舒服,过过瘾!”说着伸手往上撩起李朵的旗袍下摆,这时李朵抬手打了她个耳光,清脆的响声就像赶车人炸了一记脆鞭。王留花呆了,身体保持着刚才瞬间的姿势,纹丝不动,如同打飞了魂魄。此间会场上所有人都怔了,不知所然了,长时间地沉默着,好像在集体回忆着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整个小学的院子静无声息,似乎还回荡着那声耳光的回音。这时李朵的母亲“轰”地倒地了。易远方是最早清醒过来的人,他大呼一声:“散会!”又立即让人把昏死过去的王晓存抬回家去。中午时分,从村头那座草房里传来哭声,是李朵的哭声。当易远方和李茂生等人闻声赶到,李朵的母亲身体已经僵硬了,无法挽救了。李朵紧紧抱住母亲的躯体不放,谁也无法把她们分开。据说,王晓存回家苏醒过来后,便借故支走了李朵,李朵从出门到归来不过片刻时光,那女人便抓紧这点宝贵时光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王晓存是这天死去的第二个人,紧追她脚步的是美人何桔枝。她是替吕福良而死,那是当天中午。斗争吕福良的情景使易远方感到沉重。这个软弱的人用一遍一遍的誓言,用一把一把的泪水乞求人们相信他的话,卑躬屈膝,可怜巴巴。但这一切都未能奏效。易远方清楚,并不是大家完全不相信他的话,而是根本不想饶恕他,因他的行为确实让人痛恨:宁肯把钱财交给恶霸地主却不肯交给贫雇农,凭这一条他说什么都无用。“我担保,”他一遍一遍这么说,“以后从李裕川手里要回来一定如数上交,如若食言,天打五雷轰。”李恩宽把他按在地上跪着,问他:“你这遭对老子说明白,到底是留尾巴还是留鸡巴?嗯?!”他眼睛不眨地盯着吕福良。易远方突然知道他要来真的了,他从他的眼光里看得出,李恩宽将说到做到。可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对吕福良身体的这部分如此地难容,耿耿于怀。会场立刻由喧闹转而肃静,吕福良也似乎明白在劫难逃,魂飞魄散,瘫倒于地。李恩宽又转向身后站立的何桔枝,问道:“何椿枝,交不交出浮财来?不交,就一刀断了你的‘粮草!’”他说完这话后的目光很异样。何桔枝始终深埋着头,从上午到下午一直是这样。听了李恩宽的问话她仍然低头不语。一撮垂下的头发被风抚弄。易远方承认,她的面目、体型都是十分俏丽的。不要说在这穷乡僻壤之处,即使在青岛,在阔小姐云集的大学校园里,像她这般天然无饰的美丽也不多见。“断了你的‘粮草’!”这话使易远方好像看见了什么,朦朦胧胧,迷迷离离,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不停地沉下去。他不由抬头看看何桔枝,何桔校仍无声地垂立,没丝毫表情。也许她比吕福良清醒,明白说什么都是徒劳。险恶关头女人常常比男人冷静。李恩宽见等不到回答,就拉着吕福良进到与主席台毗邻的一间教室里,随之便听到毛骨悚然的嚎哭声——李恩宽下手割鸡巴了。这哭叫声愈来愈惨烈。易远方血往头上冲去,冲得他头晕目眩。他不赞同李恩宽如此施刑于人,想奔进教室里去制止,去告诉李恩宽可以用对付李金鞭的手段来对付吕福良,但不要这样。可他没有离开座位,像被一根绳索捆绑住,动弹不得。吕福良又发出死前的嚎叫,这时何枯枝抬头看着村长李茂生,说:“村长,放了他吧,我交,我交出浮财,我知道藏在哪儿……”李茂生听了一怔,接着飞一样冲进教室里。易远方也紧跟于后,进到屋中。他看见吕福良已赤身条条被李恩宽按在一张课桌上,鲜血淋淋,像一头刚剥去皮的猪。他是趴卧在桌于上的,显然是企图用这种姿势保护住那个李恩宽决心要铲除的部位。李恩宽竭力要把他的身体翻动,他双臂紧紧搂抱住桌子,不使李恩宽成功。他的还未丧失的求生本能确为自己赢得了时间。李恩宽恼怒地盯着进来的人。“住手吧,”李茂生对他说,“何桔校要交浮财了。”仇恨未消的李恩宽用刀向吕福良的臀部扎去。临时做出决定:会场不动,由民兵看守住吕福良和其他被斗的人,让何枯枝带工作队和村干部去挖浮财。决定宣布后会场立刻骚动起来,群众要求一起去挖浮财,并呼着口号,队伍就浩浩荡荡出了村。在村口何椿枝站住不走了,她提出要求:带她的女儿小灯一起去。她的要求不能说是合理的,但在这紧要关头,只能满足她。于是立即派人去她家领来小灯。她和吕福良生了两个孩子,大的男孩子在土改初期便送去她的中农成分的娘家了。易远方看着这个小灯,她五六岁的样子,长得酷似她的母亲,穿一身红衣,确像一盏点亮了的小灯。她瞪着吃惊的眼睛望望母亲,又望望围着母亲的一大圈人。何桔校没说什么就牵着她的手向村外走去了。这时太阳开始西斜,这个时光的光线是一天中最明媚、最辉煌的。易远方看到田野比几天前又绿得浓重些,那是地里开始返青的麦苗儿和田埂路边上疯长的青草,星星点点的小花在绿丛中显得十分鲜艳醒目。小灯向她的母亲要这些野花,何枯枝就弯腰从路旁采下几朵交给小灯,小灯又给自己插在发辫上。后来何桔校又把小灯抱起来往前走,人们跟在后面,只能看见她把小灯抱得很紧,时而把小灯的脸贴在自己脸上,好像对女儿说着什么。又走了一段路停住了,放下小灯,挥手让她回村去,小灯听话地蹒跚着向村子走去了。易远方满腹狐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向身旁的李茂生问道:“再往前是什么地方呢?”李茂生想了想,答:“前面有她家的一块地,没准东西埋在那儿吧?”李茂生只记得那儿有她家一块地,却忘了地里还有一口井。这口井就留下了何枯枝的命。就在这天深夜,吕福良带着他的女儿小灯逃出了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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