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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鞭痕


  在姐妹们的强烈要求下,丽佳继续讲了起来。
  ……
  阿任早已站起身来,阿珍在丽佳原来的位置上悠闲地添着圆木。她给阿润端来一杯威士忌,他吻了她的手。接下去他一边喝酒,一边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丽佳。
  那个仍旧抓着她的男人问:
  “她是你的?”
  “是的。”阿润答道。
  “阿华是对的,”那人接着说,“她太窄了。她必须被弄宽一点。”
  “也不能弄得太过分,你要留神。”阿华说。
  “听你的,”阿润说着站起身来,“比起我来,你是更好的裁判。”随后他打铃叫人。
  “在随后的八天当中,一般是在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当天色黑下来,丽佳完成了图书馆的工作回到自己房间后,就被锁在锁链上,身上除了一件红披风不着一物,肛门中插进一个状似勃起的男性生殖器的黑色橡皮棒,它由一条围在臀部周围的皮带上的三条小链子固定住,防止她内部肌肉的运动使它掉出来。小链子的一条在正后方,另外两条在腹部三角区的两则,目的是为了不妨碍任何人在需要时进入另一个孔道。
  阿润打铃是叫仆人送来一只保险箱,里面装满各种型号的小链子和皮带以及橡皮棒,粗细俱全。样式是上细下粗,以防滑以体内去弄得事与愿违。设计这些橡皮棒的本意在于使入口处扩大,可一旦滑进去,反而会使它缩紧。每天都是由阿华亲自挑选一个比前一天略粗些的橡皮棒,令丽佳跪下或侧卧,监视着阿珍或阿任或不论哪个正好在场的姑娘为她塞好。在晚饭时,姑娘们在同一个餐厅进餐。丽佳洗浴过扑好香粉赤裸裸地戴着它,每个人都能看到那些小链子和皮带。只是在那些没人要她的夜晚,仆人把她锁在墙上的锁链上之后才给她取出来。如果有人要她,仆人会先把她的双手锁在背后,在将她带往图书馆之前为她取出来。经过几晚,这一孔道虽然仍比另外那个窄些,但使用起来已经比较容易了。八天之后,这个工具已不再需要。丽佳的情人对她说,由于她的双重开放,他感到很快活,而且他决心让她把这种状态保持下去。他告诉她自己要离开数日,她在城堡的最后七天将不会见到他了,直到他回来把她带回巴黎。
  “但是我爱你,”他加上一句,“我真的爱你。别忘了我。”
  啊,她怎么会忘了他!他就是那为她蒙上眼罩的手,他就是那在仆人阿荣手中发出呼啸的皮鞭,他是她身上戴的锁链,是压在她身上的那些陌生男人,所有向她发出命令的声音都是他的声音。她变得厌倦这一切了吗?没有。由于不断地被抽污和被羞辱,被抚爱和抚爱人,以及不断地被鞭打,她似乎已经把她抛进了一种麻木的状态,进入了一种休眠或梦游的边缘状态。其实恰恰相反。那使她保持挺直姿势的胸衣,那使她驯服的锁链,那成为她的避风港的沉默,如今已经化作姑娘们和她自已被使用的肉体的永恒形象。这就是她自己身体的形象及自我意识。由于几乎每天都要经受这种被唾液和精液玷污的仪式,她感到自己已经实实在在变成了一个不洁的所在,是那圣经中所提及的污水槽;然而,她身体上那些因不断遭到侵犯已经变得迟钝的部分,在她心中却变得无比美丽和高贵:虽然她的嘴唇合住陌生的阳具,她的乳房被手不断地抚摸,她大腿间一双邻接的孔道被粗暴地侵入,但是她对自己的出卖,却成为使她变得更加高贵并获得尊严的源泉。此话虽然听上去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但尊严一语用在这里确实再贴切不过。她被这一切照亮了。她的内心充满了宁静。从她的面孔上可以观察到一种明朗的难觉察的微笑,那种闪现在隐士眼中的只可猜到却难以见到的微笑。
  当阿润告诉她他要离开的消息时,夜幕已经降临。丽佳正在她的房间里等候仆人带她去餐厅,那时她什么也没穿。她的情人到来时,穿着那身平常他每天进城常穿的西装,当他拥抱她时,那硬苏格兰呢上装磨痛了她的乳头。他吻了她,把她平放在床上,然后在她身边躺下来。极其温柔缓慢文雅地要了她,他轮流使用了那两个向他敞开的孔道,在最终将自己倾泄在她口中之前又一次吻了她的嘴唇。
  “在我离开之前,”他说,“我希望鞭打你一次。这次我要事先请求你的允许。你同意吗?”
  她同意。
  “我爱你。”他又说了一次。“现在打铃叫阿荣。”
  她打铃。阿荣把她的双手吊在墙上的锁链上。她被如此捆好以后,她的情人再次响了她,然后站在她身旁。他又一次告诉她他爱她,然后下了床对阿莱点点头。他看着她无望地挣扎,听着她的呻吟渐渐变成哭喊。当她的眼泪流下来的时候,他吩咐阿荣离开。她努力集中起最后一点力气对他说,她爱他。他吻了她满是泪痕的面颊和喘着气的嘴,为她解开束缚,抱她在床上躺好,然后悄然离去。

  如果说丽佳从她情人离开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等他回来,这还是大大不够的:她从那个时刻开始,除了苦等和黑夜,简直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在那一天,她带着一种像画像一样的表情,她的皮肤是柔软的,嘴唇是温顺的,视线永远是下垂的——这是唯一的一次她能够忍受这项规定。她点火添火,斟酒上咖啡,点烟,整理花束,叠好报纸,就像一个年轻姑娘在她父母的起居室里那样。她那裸露的脖颈和皮项圈,她紧身胸衣和囚徒式的手镯,这一切都令她显得那么清丽脱俗,虽然她从她侍候的男人们那里得到的命令仅止于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蹂躏其他姑娘,但她能感觉到他们更想蹂躏她。
  这无疑是她情人的离开使他们感到可以更自由地处置她?不论是哪种情况,后来发生的事情是这样:就在他离开的第二天,当夜幕降临时,她开始脱掉衣服,在洗漱室的镜中察看阿荣的马鞭在她大腿上留下的鞭痕——它们已经快要消失了。正在这时阿荣进来了。离吃饭还有两个小时。他通知她,她将不再在餐厅与其他人共同进餐,并让她做好准备。他指着那只角落里的土耳其马桶让她蹲下,这使她想起阿珍有一次曾提到过阿荣会让她这样做。她在那儿呆了很长时间,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她能从镜子里看到他的身影,还能看到她自己的身影。她不能控制从身体中流出的液体。
  他一直等着她洗浴完毕酒好香粉。正当她要去拿拖鞋和披风时,他制止了她,接着把她的双手锁在背后。她在床脚坐下来等着他。外面此刻正下着暴雨,窗前那棵白杨树在风雨中摇曳,偶尔有一片苍白的树叶打在窗玻璃上。虽然七点的钟声还没响,天已像午夜一样黑。秋已深了,白天越来越短。
  阿荣回来时,一手拿着她刚来时他们对她用过的眼罩,一手提着一条铿锵作响的铁链,跟墙上的那条铁链十分相像。丽佳能感觉到他在犹豫,不知该先给她戴眼罩呢还是先上锁链。她凝视着窗外的雨,对他想把她怎样毫不关心,只是在想,阿润说过他要回来拉她出去,还有五天五夜,不知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独自一人,如果不是,又是和谁在一起。但是她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阿莱把链子放在床上,并没有去打断丽佳的白日梦,只是用黑天鹅绒眼罩遮住了她的眼睛。那眼罩在眼窝下面呈圆形,熨贴地覆在颧骨上,使人完全不可能偷看,甚至连睁开眼睛都不可能。于是,令人感到欣慰的黑暗就像黑夜一样来临,丽佳以从未有过的喜悦心情迎接了它。那同样令人感到欣慰的锁链带着她离开了自我。
  阿荣把链子系在她的项圈上请她跟他走。她站起身来被锁链牵向前走去。从脚下冰凉砖地她推测出自己是走在红区的走廊上。后来脚下的地虽然仍旧很凉,但开始变得粗糙起来,她凭感觉知道自己此刻正走在石头地上,是由沙石或花冈岩铺成的路面。有两次那仆人让她停下来,她听到钥匙开锁随后又重新上锁的声音。“注意台阶,”阿荣说。她走下楼梯时绊倒了,阿荣抱住了她的腰。在此之前,除了用锁链捆她和鞭打她之外,他还从未碰过她,但此时此刻他把她压在冰冷的石阶上。她企图用锁着的双手抓住石阶免得滑下去。
  他的手抓住了她的乳房,接着他的嘴从一个乳房移到另一个乳房。她能从压着她的身体上感到他缓慢的勃起。他直到尽了兴之后,才扶她站起身来。她又湿又冷不断颤抖着,终于下到了石阶的最后一级,同时听到又一扇门被打开的声音。她刚一走进去,立刻觉得脚下踩到了厚厚的地毯。铁链又是轻轻一扯,阿荣为她解开了双手,摘掉了眼罩。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又小又矮圆形拱顶的斗室之中。墙壁和拱顶都是石头砌成的,可以看到一条条石间的接缝。在门的正对面,墙壁上镶嵌着一个铁环,她项圈上的锁链就被系紧在那个铁环上面。那铁环离地面有三英尺高,她能向前移动的范围不超过两步。这里既没有床和任何可以当床用的设施,也没有任何毯子一类可以盖的东西,只有三四只摩洛哥式的垫子,可是她够不着,那显然不是为她准备的。然而在她可以够到的距离内有一个壁龛,里面射出微弱的灯光,除了这一点光线之外,室内一片昏暗。
  壁龛里还有一只盛着面包、清水和水果的木托盘。围墙下有一圈暖气管,但是从暖气管散发出来的热气盖不住泥土的气味,那种古代监狱和古城堡地牢中的气味。在那褥热的昏暗之中,一丝声音也没有,丽佳很快就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不再有白天和黑夜,灯光常明不熄。阿荣或其他仆人——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随时撤换着托盘上的面包、清水和水果,带她到附近的一个地牢去洗澡。她始终看不到那些进来的男子,因为每次他们进来之前,都有一个仆人事先用眼罩蒙住她的眼睛,在他们离开之后才拿掉。她已经失去了辨别他们的能力,分辨不出他们是谁,一共是几个人,以及她柔软的手和嘴唇盲目地加以爱抚的究竟是什么人。有时是几个人一起来,多数情况下是一个人来。但是每一次在他们占有她之前,总是先让她冲着墙跪下来受鞭打。她项圈上的环被墙上的锁链系紧,她把手掌贴在墙上,脸贴在手背上,免得脸被石壁擦伤,膝盖和乳房直接贴在石壁上。她就是这样迷失在不断的折磨和哭喊之中,圆圆的拱顶抚平了她痛苦的呻吟。她等待着。时间已不复存在。她已经等待了三个月,三天,也许是十天或者十年。在天鹅绒般的黑暗里,她的锁链被打开了,她隐约觉得自已被一块厚厚的布裹了起来,有一个人托着她的肩膀和膝弯把她抱起来带走了。她发现自己又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黑色兽皮被子下。那是一个清晨,她睁开双眼,她的双手是自由的。阿润坐在她的身旁,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你现在必须穿起衣服来了,”他说,“我们要离开这儿了。”
  她快速地洗了个澡,他帮她梳头,递给她香粉和g红。她走进房间时发现她的西服、衬衫、外套、袜子和鞋都放在床边,还有她的手套和小皮包。她甚至见到自己往日在变天时总爱套在西服外面的风衣和一块护脖子的纱巾,但是这些衣物里没有腰带和衬裤。她慢慢地一件一件地把衣服穿好,把长袜向下卷到膝盖处。她没穿风衣,因为房间里很暖和。正在这时,那个在第一天晚上向她解释过此地各种规则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为她打开了戴了两个星期的项和手镯。她是从此从它们的束缚之中解放出来了,还是因此感到若有所失?她默默无言,几乎不敢去碰自己的手腕和喉咙。
  他拿出一只小木盒,让她从里面的许多枚戒指中选择一枚适合她左手无名指的。这是一种奇特的铁戒指,内侧是金的,戒指上有一个很宽的徽章,中部凸起,底上部有三个从大到小的圆,每个圆都吃呈螺旋状,就像居尔特的光轮。她试戴的第二只戒指戴上刚刚好,它掂在手展很沉,在铁的钝灰色中隐隐地闪着金光。为什么是铁的,又为什么是金的,她不理解这个标志的意义。
  在这间装饰成红色的房间里是不可能谈这个的,因为那铁链仍旧挂在床的上方,黑色的被子滑落在地板上,那个仆人阿荣随时可能出现。在十月昏暗的光线中,他似乎真的出现了,穿着那套荒唐的戏剧服装。
  然而他错了,阿荣并没有出现。阿润让她在西服外面套好风衣。戴她遮住袖口的长手套。她拿起头巾和小皮包,手臂上搭着她的外套。她的鞋跟磕在地板上的声音不如拖鞋那么响亮,门一扇扇在身后关闭了,客厅里空无一人。丽佳拉着她情人的手。一位陪伴他们的陌生人为他们打开了那扇熟铁大门,记得阿珍曾经把这里叫作“围墙”,这里已不再有上次看到的仆人和狗。那人掀起一个绿天鹅绒帘子,领着他俩穿过去,帘子在他们身后垂了下来。他们听到关门的声音。他们最后来到一个客厅,从那里可以看到外面的草地。在走下大门口的台阶时,丽佳认出了那辆汽车。
  她坐在她的情人旁边,他握着方向盘,发动了汽车。他们穿过了一片空地和一扇敞开的大门,又开了几百米远之后,他停下车吻她。接一来他们驶向归程,汽车行驶在一个宁静的小城的郊外,丽佳刚好看到了路标上的名字:沙丁。
  丽佳的住所坐落在皇后大道,是一所坐北朝南俯视香水的老房子,房间宽敞但比较低矮,有斜斜的屋顶,两个大房间通向阳台,倾斜的屋沿正好把阳台遮住。两个房间一间是丽佳住的,另一间有一个壁炉,从地板到天花板镶满书架,平时充作书房和起居室,必要时也作卧室。对着两扇大窗户放了一张大沙发,壁炉前有一张古色古香的桌子。有时客人太多,那间面向内院装饰成绿色的小餐室不敷使用时,就临时把它用作餐桌。另一间面向内院的房间是阿润的,他常常在这个房间里着装,并存放他的衣服。丽佳同他合用那间黄颜色的洗漱室,厨房也涂成黄色,小巧玲珑。有一个清扫妇每天来打扫一次房间。房间地板是由红砖铺成的,用的是那种古色古香的六角形红砖,就是在旧式的巴黎旅馆中常常见到铺在二楼楼梯和连接楼梯与走廊的平台上的那一种。重新看到这红砖地时,丽佳猛地一惊,心跳加快:它和沙丁走廊上的红砖竟是一模一样的。她的房间很小,粉色与黑色相间的印花窗帘紧紧掩着,火在金属栅栏后燃烧,被子叠起,床上显得整洁。
  “我给你买了一件尼龙睡衣,”阿润说,“你一直没有这种睡衣。”
  果然,一件雪白半透明的尼龙睡衣摊开在床上她常睡的一侧,雅致得像埃及雕像的服饰。丽佳在那腰际有松紧带的睡衣上又扎了一条细皮带,睡衣的质地是那以轻柔,以致臀部的影子透出来使它看上去是浅浅的粉色。除了与窗帘同色的屏风和两只小靠背椅的套子,房间里一片雪白:墙壁,红木四柱床的花边流苏和地板上的熊皮地毯。穿着那件白色睡衣坐在壁炉边,丽佳开始听她的情人讲话。
  他一开始就告诫她,不要以为她现在已经自由了。除非她不再爱人,立即离开他,她才可以重获自由。但是如果她还爱他,那就绝无自由可言。她听着他说这些话,虽默默无言但内心充满快乐,因为他这是希望向他自己证明她是属于他的。他真是太天真了,居然到现在还没意识到,他对她的所有权是不需要任何证明的。或许他已经意识到了,但仍想强调一下,甚至仅仅为了从中获得某种快乐?在他说话时,她注视着火苗,没有也不敢看着他的眼睛。他站着,不时走来走去。突然间,他对她说,他希望她在听他说话时不要把以膝靠在一起,也不要抱着胳膊,当时她正用双臂环抱双膝的姿势坐在那里。于是她提起睡衣的下摆跪坐起来,更确切地说是用修女或日本女人的姿势跪坐在脚后跟上,等他继续说下去。由于双膝摊开,她感到那白色的熊毛轻轻但锐利地扎着她半开的大腿的中部。他接着说:她的腿分得不够开。当“分开”这个词和“分开你的腿”这句话人她情人的嘴里吐出来时,带着那么大的不安和力量,使她一听之下,不能不产生一种内心的膜和庄重的服从,好像眼前是神而不是他在对她讲话。于是她一动不动,双手手心向上放在膝盖两旁,睡衣的下摆摊开在地毯上。
  他的情人对她的希望非常简单:那就是她必须随时随地处于可以被得到的状态。关于接近她是毫无障碍的这一点,仅仅是他一人知道还远远不够,还须通过她的穿戴使有经验的眼睛能一眼看出,她是像预期的那样随时可供使用的。他说这样做有两种意义。第一个她已经知道了,在她到达城堡的头一晚已被告知:她永远不可以合拢膝盖或闭上嘴唇。她很可能以为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她要明白,为了严守这一纪律,还需要她做出不懈的努力。这一努力将不断提醒他,在她和他之间,也许还有其他几个人之间那个共同分享的秘密,提醒她记住自己的真实地位,即使当她在那些不了解他们秘密的人们之中行动并显得与常人无异时也不例外。
  至于衣服,她可以随意挑选,必要的话还可以自己设计,他不再要求她按照到沙丁的汽车上那种半裸的装束式样着装。明天她将留在家里整理她壁橱里的服装和屉柜中的内衣,她应当把一切类似皮带和衬裤的衣物交他处理;还包括所有乳罩,就像那个必须割断带子才能拿掉的乳罩;任何遮住她乳房的长衣;所有前面不开口的衬衫和长裙以及任何不能轻易撩起的紧身裙子。
  她将重新去缝制其他样式的乳罩、衬衫和长裙。去见裁缝时她应当在村或毛衣下什么也不穿吗?是的,她应当在里面什么也不穿。如果有人注意到了,她可以用任何她喜欢的方式加以解释,或者干脆不解释,随她的便,这是她的问题,只是她自己的问题。他对她还有其他吩咐,但他宁愿过几天再说,并希望她在聆听之前穿好适当的服装。
  在桌子的小抽屉里她会找到所需的一切费用。在他讲完这一番话之后,她仍旧一动不动地跪坐着,喃喃地说:“我爱你。”他在壁炉里加了一些柴,他今夜要与她共寝。当他回来时,丽佳伸手关灯,她用的是左手,因此在黑暗把房间吞没之前,她最后看到的是手指上铁戒指的幽暗光辉。她侧卧着,她的情人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何时用手握住她腹部的下端,将她拉向他的怀抱。
  第二在一早阿润就出门了,说要到晚上才回来带她去餐馆。丽佳刚刚在那间绿色的饭厅里独自吃过午饭,身上还穿着浴衣,电话铃响了。电话安放在卧室床头灯下。丽佳是坐在地板上接的电话。是阿润,他想知道那个清扫妇走了没有。她已经走了,侍候完午餐就走了,一直到明天早上才会再来。
  “你开始整理你的衣服了吗?”阿润问。
  “我刚刚开始,”她答道,“我起得很旬,梳洗完已经是中午了。”
  “你穿好衣服了吗?”
  “没有,我只穿着睡衣和浴衣。”
  “先放下电话,脱掉你的睡衣和浴衣。”
  丽佳顺从地照他的话做了。正在这时,电话突然从床上滑下来,她吃了一惊,把电话放在白色地毯上,她以为电话已经挂断了,但是电话并没有被挂断。
  “你是全身一丝不挂了吗?”阿润继续问。
  “是的。”她说,“你从哪儿打电话来?”
  他没理睬她的问题,又接着问:
  “你还戴着你的戒指吗?”
  她戴着她的戒指呢。
  他吩咐她就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一直到他回家,就这样一丝不挂地把那一箱准备扔掉的衣服整理好,随后挂断了电话。
  一点钟已过,天气晴朗宜人。一小块阳光洒在地毯上,照在丽佳刚从身上脱下来滑落在地板上的白色睡衣和厚棉布浴衣上,呈现出新鲜柠檬皮似的浅绿色。她捡起这两件衣服拿到洗漱室挂到壁橱里去。突然她看到了自己在镜中的形象。那是一面嵌在门上的镜子,墙上和另一扇门上还各有一面镜子,形成一个大三面镜:她只穿了一双与洛衣同色的绿色皮拖鞋——只比她在沙丁的拖鞋颜色深一点点——戴着那个戒指。她不再戴着项圈和皮手镯。她独自一人,她是自己唯一的观众。然而她从未想到自己会像此时此刻那样彻头彻尾地陷入一种害怕孤独的心境,她已经成为一个更加彻头彻尾的奴隶,而且甘愿如此。
  当她弯腰打开抽屉时,她看到自己的乳房在轻轻颤动。她用了差不多两个钟头才把要另外装箱的衣服挑出来放在床上。衬裤没什么可选择的,她把它们在床头堆城一小堆。乳罩也一样,一件也不留,因为它们全都是后边有带侧面挂钩的。她想可以把它们改成前边开口的,汗在正中间乳沟下。腰带和吊袜带也不必留,但她拿不定主意留不留那件粉红锦缎的内衣,它镶着黑色花边,同她在沙丁穿的胸衣极其相像。她把它单独放在梳妆台上,准备让阿润来决定。还有那些毛衣也得由他来决定,它们都是套头紧领的,不能从前面打开的,但可以从腰部推上去露出乳房。所有的衬裙都被放在那个小堆上。在屉柜里有一件半身的黑丝衬裙,镶着很漂亮的皱边,是专为衬在一条太薄的黑毛料裙下使它看上去不太透明的。她需要一些半身材裙,那种短短的浅色衬裙。她发现她还必须放弃套裙和那种一扣到底的裙子,重新做一些和裙子一样能从前面打开的衬裙。修改内衣和连衣裙比较容易解释,可是修改衬裙可怎么对她的裁缝说呢?她也许应当说,她不怕冷,因此愿意衣服在前面开口,但实际上她对准空气相当敏感。她突然想到,自己穿得哪些单薄,怎能得住冬天的严寒?
  她终于收拾完了,衣柜里只剩下前边有扣的衬衫,那条黑色折裙,还有就是外衣和那套从沙丁回家时穿的西装。接着她去备茶。她打开厨房的茶炉。那个清扫妇忘了装满木柴篮子,丽佳知道她的情人喜欢在晚上一家时看到自己坐在起居室的壁炉旁,她从走廊壁橱里的木柴堆上装了满满一篮木柴,提到起居室的壁炉旁,点燃了火。她就这样蜷坐在一张大安乐椅上等着他回家,茶盘放在一旁,和以前不同的是,她遵照他的命令全身一丝不挂地等着他。
  丽佳碰到的头一个麻烦是在她工作的地方。说是麻烦也许有些过分,更确切地说是同事们的诧异。丽佳在一家摄影公司的时装部工作,在摄影室中给人照相。那些经设计师的手挑选出来的模特儿往往要在这里摆上几个小时的姿势,她们都是一些最漂亮最性感的姑娘。

  她们都很诧异丽佳超了假,直到深秋才回来上班,这段时间是时装业最繁忙的季节,因为新样品即将推出。但这还不算什么,最使她们惊讶的是她的变化之大。乍看之下很难确切地说出她哪里改变了,然而她们能感觉到这个变化,而且她们越观察她,就越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她站得比以前在,走起路来姿势也更加挺拔,她的眼睛更加清澈,但最显眼的还是她休息时的优美姿势和时时处处流露出来的仪态的雅致和讲究。
  她的衣着一向保守,总是一身干那一行的姑娘爱穿的比较男性化的装束。由于那些姑娘们——她的工作对象——不论从职业习惯还是从个性上都一向关注衣饰,她们很快发现了那些一般眼光看不出来的微妙变化。她穿贴身毛衣时乳房的轮廓被隐隐地勾画出来——阿润最后同意留下那些毛衣——她转身时折裙下摆旋转散开的幅度过大,而且她总是这么一身,倒像穿的是一种制服一样。
  “太过小女孩气了。”一天有一个模特儿对她说。她是个黑发绿眼的姑娘,有着斯拉夫式的高颧骨和橄榄色的皮肤。“而且你不该穿长袜,”她又说,“这样穿会毁了你的腿。”
  这番评论是由丽佳自己引起的。她正一面出神,一面急匆匆走过她的面前,在她斜对面的一张大安乐椅上坐下来,坐下时撩起了裙子。那个高个子姑娘一瞥之下看到她长袜以上的大腿是赤裸的,长袜只卷到膝盖的高度。
  丽佳注意到她的微笑,那笑容显得十分狡黠,使她不能不怀疑这个姑娘在想什么,也许她明白了什么事。她整理好自己的长袜,依次向上拉平并且系紧。这不是常见的那种由吊袜带系紧的长袜,所以很不容易弄紧。丽佳一边系袜子一边回答杰克琳;
  “这样实用。”
  “对做什么事实用?”杰克琳想知道。
  “我不喜欢吊袜带。”丽佳回答。
  但是杰克琳并没听她说话,而是盯着那个铁戒指看个不停。
  在那以后的几天里,丽佳为杰克琳照了五十多张像,这些照片同她以前照过的所有的像都不一样。也许是因为她从未见到过这样的模特儿。总之,她以前从来没有从一张面孔和一个身体上创造出过如此丰富的意义和情感。其实丽佳的全部目标只是为了通过那姑娘淘气的形象在一瞬间闪现出来的美,使那些丝绸、毛皮和花边显得更漂亮而已,无论是样式最简单的衬衫还是华贵无比的白色貂皮。
  杰克琳有一头又短又厚的黑发,稍稍有点卷。她身穿貂皮时总爱稍稍将头歪向左肩,把脸蛋藏在竖起的衣领里。有一次丽佳正好抓住了好这个表情。她温柔地笑着,头发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她平滑坚硬的颧骨紧挨着灰色的貂皮,柔软的灰色就像刚刚从燃木上掉下的灰烬。她朱唇微启,眼睛半开半增长,在微暗的液态光泽之中,她看上去像一个沉溺于极乐状态的姑娘。她是苍白的,太过苍白了一些。丽佳把这张照片洗得对比度极低。她还给杰克琳照过另一张杰作,更加令人倾倒:这是一幅逆光照,照片清晰地勾画出她裸露的双肩,勾画出她雅致的头形和面孔,整个面部罩在一幅黑色网眼的面纱里,上面插着两支羽饰,像一团迷茫的烟雾飘浮在她的头顶上;她身穿一袭宽大的厚锦缎长袍,那鲜艳夺目的红色使她看上去就像一位中世纪的新娘;长袍一直拖垂到她的脚腕上,在臀部闪微光,腰际紧束,一圈胸撑勾出了她的胸围。这件服装被设计师称为节日长袍,在此之前还从来没人穿过。细高跟鞋也是鲜红的丝绒制成。
  当杰克琳穿着这身长袍和高跟鞋外加那个可以被想象为面具的面纱出现在丽佳的面前时,丽佳总是在自己的想象中不断地改造着这个模特儿,使她的形象更趋完美:这里一点,那里一点——腰再系紧一点,乳房再抬高一点——它简直和沙丁的服装一样了,就像阿珍穿过的那件,同样的平滑、厚重,直泄下来的丝绸使人可以在无论什么情况下一旦得到命令就在一个动作之间把它撩起来……谁说不是呢?当杰克琳从摄影台上向下走时,正是那种方式撩起裙子的,她在这台子上表演了十五分钟。样的沙沙声,同样的干叶破裂的声音。没有人再穿这种长袍了吗?但她们穿。杰春琳的脖子上也戴着一副金项圈,手腕上戴着金手镯。丽佳不由地想到:戴上皮项圈和皮手镯的她将显得更加美丽。
  随后丽佳做了一件她在此之前从未做过的事:她尾随杰克琳走到那间摄影室旁的大更衣室里,在那里模特儿们着装化妆,存放她们的衣服和用品。丽佳站在那里,倚着门框,眼光停留在梳妆台镜子中杰克琳的身上,她正坐在那里,还没来得及脱掉那件长袍。那面子极大——占了一整面后墙,梳妆台只是一块黑玻璃板——因此丽佳能在镜中看到杰克琳和她自己的身影,还有那位女服装师,她正在收拾羽饰和面纱。杰克琳自己摘下了项链,她抬起裸露的手臂,腋下有一点点汗光。她的腋毛是刮过的(为什么?丽佳好奇地想到,刮掉它们多么可惜,她真是太完美了)。丽佳能闻到那很刺激的、很高雅的。有点像植物气味的香气,她在猜测杰克琳应当洒什么样的香水——他们会让她洒什么样的香水。这时杰克琳摘下了她的手镯,放在玻璃板上,发出了勾人记忆的铿锵声,听上去像是锁链的响声。她的头发那么美,她的肤色比头发的颜色略深一些,就像海浪退去后留下的细沙那样的颜色。在照片上,红丝绒洗出来将呈黑色。正在这时,杰克琳抬起了那双很少化妆的农密的睫毛,在镜中,丽佳的目光与她的凝视着她,不能把自己的眼光从那上面移开。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红,不过仅此而已。
  “对不起,”杰克琳说,“我得脱衣服了。”
  “对不起,”丽佳喃喃地说,关上了门。
  第二天,她把头天拍好的样片带回家去,她自己也摸不准自己的心思,是想把这些照片拿给她情人看呢,还是不想拿给他看。那天,他打算带她出去吃晚饭的。在化妆时,她把那几张照片放在梳妆台上,一边欣赏,一边用她的指头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的眉毛,那眉毛正在微笑。但是,当她听到门上响起了开锁的声音时,又把照片放进了抽屉。
  整整两个星期了,丽佳一直处于完全准备好使用的状态,但仍仍然不能做到对此习以为常。直到有一天晚上,她从摄影室回家时,发现她的情人留下了一张便条,那张便条上说,请她准备好在当晚八点钟同他和他的一位朋友共进晚餐;到时会有一辆车来接她,司机会上楼叫门。便条上还有一个附言,要求她穿那件皮夹克,衣服必须全部是黑色(全部两字下打着重号),并要求她像在沙丁时那样下功夫化妆,还要洒上香水。

  六点钟了。时值十二月中旬,天气相当冷——一身黑色装束会赴晚宴意味着黑丝袜、黑手套、扇形折裙、那件饰有亮晶晶小星的厚毛衣或是她的黑色短夹克。她决定穿那件黑丝夹克。它有用大计脚缝制的内衬,穿在身上非常贴身,钮扣是从颈部一直以腰部的,就像十六世纪的男子爱穿的那种紧身上衣。它能够非常完美地勾出乳房的轮廓,因为乳罩是嵌在衣服里面的。它用同样的丝线勾边,下摆在臀部裂开。唯一的饰物是一排像装饰在儿童雪靴上的那种亮闪闪的大金钩子。每当她扣上或打开那些又宽又平的环扣时,它们总是发出铿锵的响声。
  丽佳把要穿的衣服拣出来放在床上,床脚下是她那双黑色高跟皮鞋。觉察到自己独自一人自由自在地呆在自家的洗漱室里,一丝不苟地给自己化妆酒香水,丽佳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是在洗浴之后做这些事的,正像她在沙丁时常做的那样。但她自己的化妆品跟在沙丁用过的不一样。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她找到了一些胭脂。一开始她觉得自己抹得太重了,想用酒精洗掉一些——很不容易洗掉——然后又重新开始:她在乳头上涂了牡丹的粉红色。她试着把毛发覆盖的阴唇也涂一下,但是没有成功,总算没在那里留下胭脂的印迹。最后,在抽屉里那些口红中,她找到了接吻时不会掉色的那一种,她并不喜欢这种口红,因为它们太干,而且不容易洗掉。就用这种吧,它还算不错。她梳好了头,又洗了一次脸,最后洒上了香水。这种喷雾香水是阿润送给她的,她至今还叫不出它的名字。香水发出一种干木头和沼泽植物的气味,一种带点刺激又带点野性的气味。洒在皮肤上的香水很快就消失了,洒在腋毛和阴部的香水流下去,留下了一些小小的点子。
  在沙丁,丽佳学会了如何消耗她的时间:她为自己洒了三遍香水,每次都等新洒的香水干了然后再洒一遍。她先穿上长袜,然后是高跟鞋,然后是衬裙和长裙,然后是夹克。她戴上了手套,拿起了皮包。皮包里装着她的粉盒、口红、梳子\钥匙和十个法郎。她用戴着手套的手从壁橱里取出皮大衣,瞥了一眼床头的钟:差一刻八点。她斜坐在床边,注视着闹钟,一动不动地等着门铃。最后她终于听到了门铃的响声,于是站起来准备离开。就在关灯之前,她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落落大方又高雅柔顺的表情。

  车子在一个意大利小饭店门口停了下来,当她推开饭店的大门时,映入眼帘的头一个人正是阿润,他坐在酒吧旁边。人温存在对她微笑着,拉起她的手,随即转向一位灰白头发有一副运动员体魄的男人,他把丽佳介绍给阿曾先生,用的是英文。他们清丽佳在他俩中间的一只凳子上坐下,她正要坐下时,阿润对她半耳语地说,小心不要弄乱了衣服。他原她把衣摆从腿下移开,帮她在凳子上边坐好,她感到冰凉的皮革直贴着她的皮肤,环型的金属边缘贴着她的股沟,使得她一开始只能半坐。她害怕一旦完全坐下去,就不得不把两腿并拢起来。裙子拥在她的身旁。她把右脚跟搁在凳子撑上,左脚尖挨着地板。那个英国人一言不发地鞠了一躬,然后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发现他在打量她的膝盖、她的手,最后是她的嘴唇。她的神态是那平平静,那么一丝不苟,又那么自信。这种逼视使丽佳感到,自己正像一件工具被掂量着、被检测着,而她深知,自己正是这样一件工具。似乎是因为受到他的凝视的逼迫,她脱下了手套;她知道她一旦把手露出来,他就会说话——因为她有一双不同寻常的手,那是一双更像男孩而非女孩的手,而且她左手的中指上戴着那枚铁戒指,上面刻有三个金色的螺旋。但是她想错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露笑意,这表示他已经看到那个戒指了。
  阿润要的是一杯马提尼,阿曾先生要的是威士忌。他啜着威士忌,等着阿润喝完了第二杯马提尼,丽佳也喝完了阿润给她叫的葡萄汁,然后说,假如丽佳没有异议,他们就可以下楼去进晚餐了,那里的单间比饭店的这一层开间小些,也不那以喧闹。这层实际上是一间大酒吧。
  “当然,”丽佳这样说着,已经拿起放在吧台上的皮包和手套。
  阿曾先生扶她站起身,并向她伸出右手,她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中。他终于直接对她说了一句话,他说,她有一双专门为佩带“铁”而生的手,这“铁”看上去与她特别相醒。由于他是用英文说的这句话,所以辞义显得有点含混不清,让人听不明白他所说的“铁”仅仅指的是“铁”那种金属本身,还是指铁链。
  楼下的包间以白色色调为主,虽然陈设简单,但是清爽宜人。包间里只有四张桌子,其中一桌的顾客已经用完餐准备离座了。包间的墙壁上装饰着具有壁画风格的烹调术和意大利旅游地图,用的是一种柔和的令人想起冰淇淋的色调,草冰淇淋、覆盆子冰淇淋和阿月浑子冰淇淋。这种色调醒了丽佳,饭后叫冰淇淋当甜食,就要上面有许多杏仁和奶油的那种。此时此刻她感到轻松愉快,阿润的膝头在桌子下面紧挨着她的膝头,她心里明白,不论他说什么,仅仅是对她说的。他一直盯着她的嘴唇。他们同意她叫了冰淇淋,但没让她叫咖啡。阿曾先生邀请丽佳和阿润到他家去喝咖啡,而且基本上没让她喝什么酒:他们三个人才喝了半公升基安蒂红酒。此外,他们吃得很快:结束时还不到九点。
  “我让司机回去了,”阿曾先生说,“你开车好吗,阿润?我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到我家去。”
  过了奥马路口,可以看到皇后宫光秃秃的树影,还可以看到泛着白光的干燥的协和广场。它的上空聚集着浓重的乌云,但还没有下雪。这时,丽佳听到“喀喀”一声响,接着感到热空气从腿下升起来:阿曾先生打开了车内暖气的开关。阿润开始一直沿着香水右岸行驶,接着在皇家港转弯驶上左岸:在两岸的石栏之间,河水看上去冻得像石头一般,黑沉沉的。丽佳想起铁矿石也这是种黑沉沉的颜色。她十五岁时最要好的一位朋友就戴过一枚铁矿石的戒指,上面镶着一小簇钻石。她那位女友当时已经三十岁了,可丽佳还是爱上了她。丽佳希望得到一副那种黑石做成的项莲,不镶钻石,造型简单,或许就是一支紧箍着脖子的项圈。然而她情愿用这副黑石项圈,那梦中的黑石,去换他们送给她的项因吗?——不对,其实那项圈并不是他们送给她的。在丽佳的幻想世界中,又浮现出那过去生活中的一幕,浮现阿丽带她去过的那个丑陋的房间,它就临着特比高路。丽佳忆起阿丽怎样解开了自己那两条女学生式的在辫子——是她的辫子,不是阿丽的——怎样为她脱去衣服,把她放在一张大铁床上。抚爱她时的阿丽显得多么楚楚动人,她发现人的眼睛竟然真的能像星星那么亮——她的眼睛看上去就像闪烁的兰色星星。
  阿润把车停了下来。丽佳没有认出这条小街,只知道它是一条连接大学路和百合路的横街。
  阿曾先生的住宅在院落的尽头,占有那座旧式私宅的一侧。所有的房间一间套一间排成一列,最里面的一间最大,也是看上去最为舒适的一间。家具都是用深色的英国红木制成,套着淡黄和灰色的罩子。
  “我并不要求你照管壁炉,”阿曾先生对丽佳说,“但是这张沙发是为你准备的。请你坐下,阿润会去煮咖啡。如果我有幸请你听我下面必须对你说的话,我将不胜感谢。”
  那张浅色大马士革丝的大沙发安放在壁炉的右边,冲着窗户,从那扇窗户可以看到花园和院落。丽佳脱下皮大衣,把它放在沙发背上。当她转过身的时候,才发现他的情人和东道主阿曾先生正站在那里,等着她正式接受阿曾先生的邀请。她把皮包放在皮大衣旁边,然后解开手套上的扣子。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学会用别人不易察觉的动作提起裙子,以便能够不弓愧别人的注意,从而使她忘掉自己在外衣下面是一丝不挂的,使她忘记自己的屈从地位呢?不行,她无论如何做不到这一点,只要阿润和那个陌生人在默默地凝视着她,就像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她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点。最后,她终于放弃了这无谓的努力。阿曾先生此刻在拨弄壁炉里的燃木,阿润突然间走到沙发背后,用双手抓住丽佳的喉管和头发,把她的头按到沙发背上吻她的嘴唇。这个吻又深又长,她屏住了呼吸,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融化和燃烧。他松开了一下,只是为了对她说他爱她,接下去又是一个长长的吻。丽佳的双手在不知不觉间做出了一种忘情的手势,手心向上,静静地摊在她那像花瓣一样绽开的黑裙子上。这时阿曾先生走了过来。当她终于结束了同阿润的热吻,睁开双眼时,看到的是那个英国人灰色而无畏的凝视。
  丽佳感到目瞪口呆,十分狼狈,因为她仍然沉浸在喜悦之中。尽管如此,她还是一下子就看出,他同崇拜她的,而且他十分渴望得到她。有谁能够抗拒她寻半开半增长、湿润而丰满的嘴唇,又有谁能够抗拒她那在侍从式夹克黑领的映衬下显得愈加雪白的脖子,还有她那双又大又亮执着而率真的眼睛呢?然而,阿曾先生除了用他的手指轻柔地滑过她的眉毛随后放到她的唇上之外,再没有做什么其他的动作。他走到壁炉的另一边,面对着丽佳坐下来,此时阿润已经坐在一张扶手椅中。阿曾先生开始讲话了。
  “我想阿润大概从没跟你谈起过他的家庭,”他说,“但是你也许知道,他的母亲在嫁给他父亲之前曾经和一个英国人结过婚,这个英国人有一个儿子,我就是那个儿子,是她把我养大的,直到她离开了我的父亲。所以阿润和我虽然算不上亲戚,但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兄弟。阿润是爱你的,我对这一点毫不怀疑。即使他不告诉我,我也会知道。即使他不做任何动作,只要看看他凝视你的眼神就全都明白了。我还知道,你是那些在沙丁呆过的姑娘中的一个,我想你还会回到那里去的。原则上说,你戴的戒指已经给了我对你做一切我愿意做的事的权利,就像所有那些知道它的意义的男人们所拥有的权利一样。但是这还很不够,我们期望于你的要比这多得多。我说‘我们’,因为如你所见,阿润什么话也没说:他宁愿让我代表我们两个人讲话。
  “如果说我们是兄弟的话,那么我是兄长,我比他大十岁。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绝对自由的,我们一向有这样一种约定:属于我的一切同时也属于他,属于他的一切也全都属于我。你同意参加进来吗?我恳求你这样做,并且要求你为此发誓,因为仅仅被动地服从是远远不够的,我知道我们是可以信赖你的。在你给出你的答复之前,我想提醒你,我只不过是而且也只能是你的情人的另一化身:你将仍然像过去那样,只有一个主人,一个更加可怕的主人。我向你保证,我是一个比起所有那些你在沙丁向他们奉献过自己的男人更加可怕的主人,因为我会每天都在场。此外,我特别喜爱某些方式和仪式……”(这最后一个短名他是用英文说的。)
  阿曾先生平静而自信的声音在一片绝对的静寂中震响,就连壁炉中火苗燃烧木柴的爆裂声也是静悄悄的。丽佳冻结在沙发上,就像一只被钢针钉住的蝴蝶,由词句和视线构成的钢针穿透了她的身体,把她裸露的身体重重地压在温暖的丝网上,一动也不能动。她已不再是自己的乳房、手臂和脖子的主人。她十分清楚:他听说的那些方式和仪式,显然是指对她那双纤长的腿的占有,她那双纤长的腿,那双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分开的腿。
  两个男人坐在那里,面对着她。阿润正在抽烟,但是在点烟之前,他先点亮了那几盏这着黑色灯罩的灯中间的一盏,它能吸去烟雾。在已经被燃着的柴火澄清的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凉爽的夜气。
  “你这就给我一个答复呢,还是想再多了解一些情况?”阿曾先生问道。
  “如果你同意了,”阿润说,“我会单独给你解释阿曾先生的爱好。”
  “是要求。”阿曾先生纠正他说。
  丽佳在想,最困难的事情并不在于她表示同意,她清楚地知道,他们俩没有一个哪怕是有一秒钟的怀疑,以为她会拒绝;她自己也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拒绝。最困难的事情莫过于把这话说出口。她的嘴唇在燃烧,嘴里一阵发干,一滴唾液也没有,恐惧和欲望的双重痛苦折磨得她喉咙发紧,她刚刚恢复知觉的双手变得又冷又湿。多想闭上眼睛。但她不能。两双视线直盯着她的眼睛,那种她无法回避而且也不打算回避的视线。他们又重新把她拉回到那些在她的意念中已被丢失在身后很久或许是永远丢掉的情形中去了,又把她拉回到那些在沙丁发生的事情中去了。因为自从她从那里回到家中以后,阿润给予她的只有爱抚。那枚戒指,那代表着她隶属于任何了解个中秘密的人的象征物,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任何变化:也许是因为她一直没有遇到任何了解这一秘密的人;也许是因为那些了解这个秘密的人在保持沉默。唯一使她产生过怀疑的人是杰克琳,(可是如果杰克琳去过沙丁,为什么她没戴这种戒指呢?除此之外,即使杰克琳知道这个秘密,她对丽佳又能做什么呢?)为了做出回答,她至少应当能够动作,可是此刻她竟然不能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做出任何动作——他们的一个命令就能使她立即站起来,但是这次他们所要求于她的不是盲目的服从,也不是命令的默默的顺从;他们这次所要求于她的是对这些命令的预先承认,是亲口把自己宣判为奴隶,亲手把自己交到他们的手上。这就是他们希望从她这里得到的允诺。她记得自己除了“我爱你”和“我是你的”这两句话之外,从没对阿润说过别的话。看起来今天他们要让她说出来和表示同意的那些话,就是要求她具体地说出她迄今为止只是默认的事情。

  她终于使自己挺直了身体,就像即将说出的话会使她窒息那样,她解开了紧身衣最上边一支钩子,直到她的乳沟都露了出来。然后她奋力站起身,手和膝在不停地颤抖。
  “我是你的,”她终于面对阿润说出了这句话,“无论你让我怎样我都照办。”
  “不,”他打断了她的话,“是我们的。重复我的话:我属于你们俩。无论你们俩让我怎样我都照办。”
  阿曾先生那双锐利的灰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阿润也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丽佳感到自己迷失在阿润的注视之中,她只是逐字逐句地重复着他让她说的话,就像在语法课上一样,她把那句话全部改成了第一人称。
  “你对阿曾先生和我授予如下权利……”这些权利包括,选择任何地方,以任何方式处置她的身体的权利;将她束缚在锁链中的权利;为最轻微的过失或仅仅为了他们的快乐而像鞭打奴隶或囚徒那样鞭打她的权利;当她哭喊时对她的恳求和哀泣不予注意的权利。
  “我相信,”阿润说,“此时此刻阿曾先生愿意由我来简要地介绍一下他的要求,而且我和你都同意这种做法。”
  丽佳听着她情人的讲话,那些他在沙丁对她说过的话又全部回到了她的心中:它们几乎是同样的话。但她还是听他讲着,同时感到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就像是一个梦,似乎她不是她本人,或许她根本就不存在。那是一场梦,或者说是一场噩梦,那监狱式的设施,那宽大的晚宴长袍,那戴着面具的男人们:所有这一切把她从她自己的生活中带走了,到达了不知这一切要持续到何时的幻境。在那里,沙丁,她感觉到你在夜间才会有的那种感觉,迷失在你曾经历过的那种梦境之中,而现在这一梦境又重新开始了:它确实存在过,它也确实会结束;你希望它能够结束,因为你不能确定你能否忍受得了它;而你又希望它继续下去,于是你将知道事情的结局。好了,结局就在这里了,结局出现在她最没想到的地方(或者根本不再抱有期望的地方),以她最没想到的方式出现(假定她对自己说,这确确实实就是最后的结局了,在它后面不会再隐藏着另一个结局,更不会有这个结局之后的结局)。现在这个结局把她从记忆中唤醒,回到现实当中。此外,这个封闭的小圈子,这个私人世界中的现实,突然要摧毁她日常生活中的一切习惯和环境,不论在身外还是体内。这个现实已经不再满足于标志和象征物——那裸露的臀部,敞开的胸衣,铁戒指——而是要求实现。

  有一点确属事实,那就是阿润从来没有亲手鞭打过她,他们两人这间的关系在他带她去沙丁之前及同她回家之后只有一个区别,那就是现在他用以前使用她子宫的方式(他现在仍继续在用)使用她的臀部和嘴。她永远也搞不清楚她在沙丁受到的那些例行的鞭笞中,是否有一次是由他执行的(有这种可能性的话,就是因为有时她的眼睛是被蒙上的,或者有时鞭打她的男人带着面具),但是她对此深表怀疑。他总是能够从他的身体的被束缚以及完全彻底的被降服中,从她无望的挣扎中,从她饮泣的情景中,得到巨大的快乐,她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因此她认为,他根本不可能亲自动手,因为他绝不愿意为此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看上去他已经代侍丽佳答应了这件事——他半躺在深深的扶手椅中,舒适地翘着二郎腿,用极其文雅、”极其温柔的声调对她说,由于能够把她自己交给阿曾先生的意志和欲望来支配,或者说由于她能够把她自己交给阿曾先生想邀她在他的家里共度良宵或相降哪怕只是一个小时;无论他想让她陪他到巴黎以外的什么地方或是就在巴黎的某个地方;无论他邀她同去某个饭店或者看什么演出,他将会直接打电话给她,并派车来接她——除非由阿润本人来接她。
  今天,就在此刻,该轮到她说话了。她同意上述约定吗?但她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此刻让她给出的这个答复意味着她将同意把自己彻底奉献出来,意味着她将事先同意今后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情。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她相当肯定自己底里是愿意说“行”的,可她的肉体却会说“不行”,至少在忍受鞭打这件事情上是如此。至于事情的其他方面,平心而论,她不得不承认,阿曾先生的眼神引起了她内心一种又焦虑又兴奋的感觉,一种因受到诱惑而紧张得发抖的感觉。她浑身颤抖得像一片风中的树叶,也许正因为她在颤抖,她深知自己甚至比阿曾先生更不耐烦地期待着那一时刻的到来,期待着他把他的手也许是他的唇加在她身上的那一刻的到来。也许能否使这一刻加速到来就全在于她本人了。
  无论她曾经是多么富于勇气,她的欲望又是多么汹涌澎湃,当她正准备作出最后的答复时,却突然感到所有的气力一下子都离自己而去。她从沙发里滑落到地板上,她的裙子像汽球一样在身边摊开。在一片沉寂之中,响起了阿曾先生空洞的声音,他评论道,她害怕了。他的话不是冲她说的,而是对阿润说的。
  丽佳有一种感觉:阿曾先生在强忍着不对她采取任何行动,而且他已经开始后悔他对自己的压抑了。然而她终于还是避开了他的凝视,双眼紧盯着阿润,因为她生怕阿润看到她看阿曾先生的眼神,并且把这种眼神当作对他的背叛。然而这绝不是背叛,因为如果他们允许她在从属于阿曾先生和从属于阿润这两种欲望中做出取舍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她之所以屈从于前一种欲望,唯一的原因在于人允许她这样做,而且在某种程度上,她认为他是在命令她这样做。
  尽管如此,她心中仍隐藏着一丝踌躇,她不知道阿润会不会因为她这么快这么轻易就接受了阿曾先生而生气。哪怕他做出一点最轻微的表示,就可以立即消除她的犹豫不决,但是他一点表示也没有,只是再次要求她做出答复。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于是她含混不清地说:
  “你们两个人不论想怎样做我都同意,”说罢她垂下眼帘,紧盯着摊开在两膝之间的双手,又嗫嚅道:“我想知道我是不是会受到鞭打……”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在这段时间里,她二十次地懊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然后她听到阿曾先生一板一眼地说:
  “会是经常不断的。”
  然后丽佳听到划火柴的声音和杯子的磕碰声:这两个男人也许各自又添了一杯威士忌。阿润就这么接受了她的决定。阿润一句话也没说。
  “即使我现在同意了,”她说,“即使我现在答应了,我还是受不了这个。”
  “我们要求于你的只是去接受它,如果你哭喊或呻吟,按照我们事先的约定,那是毫无用处的。”阿曾先生继续说道。
  “哦,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别这样!”丽佳说,阿曾先生站起身来,阿润也站了起来,弯腰抓住了她的双肩。
  “给我们你的答复,”他说,“你同不同意?”

  最后她终于表示同意。阿润轻柔地把她从地板上搀起来,然后他在那张大沙发上坐下来,让她面对沙发跪在他的身旁,她伸出的手臂、上半身和头部斜靠在沙发上。她闭了眼睛。数年前她见过的一幅景象闪过她的脑际:那是一幅奇特的画,上面画着一个女人跪在一张扶手椅前,和她现在的姿势一模一样。地板是由方砖砌成的,在房间的一角,有一只狗正在同一个孩子玩耍。那个女人的裙子是掀起来的,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一个立姿的男人正挥起一束鞭子准备鞭打她。
  他们全都穿着十六世纪的服装。那幅画的标题曾经令她感到恶心:家法。
  阿润的一只手像铁钳一样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同时用另一只手把她的裙子高高撩起,她能感到细棉布的村里擦到了她的脖子。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臀部,似乎是想引起阿曾先生的注意。让他欣赏那两处为她增色的小小凹陷和她两腿之间的柔软。然后他用这只手按着她的腰,使她的臀部更显突出,并且命令她把双膝分得更开一些。她一言不发地服从了。阿润对她的身体的夸耀,阿曾先生对此所作的反应,以及男人们用语的粗鲁,突然令她那么强烈而出乎意料地被羞耻心所占有的欲望变得荡然无存,她开始盼望着用鞭打来作为一种解脱,好像只有疼痛和哭喊才能成为自己辩护的理由。然而,阿曾先生的手只是打开了她的臀部,然后从肛门进入,退出,又一次进入,并且抚摸她,直到她再也忍不住呻吟。她的呻吟意味着她被征服了,被摧毁了,被彻底地羞辱了。
  “我把你留给阿曾先生,”阿润说,“就保持这个姿势,他会在他认为适当的时候放了你。”
  在沙丁,在无数次她保持着这种姿势,跪在那里,把自己交给一个人或所有的人,但那时她的双手总是被手镯锁在一起的,那时她是一个幸福的囚徒,每件事都是强加在她身上的,没有一件事是征得她的同意的。然而在这里,是她自己的自由意志使她保持着这种半裸的状态,要让她站起身来,或者把她遮盖起来,只须一个简单的手势就足够了、她的允诺就像皮项圈和锁链那样紧紧束缚着她。
  难道说那仅仅是一个普普爱通的允诺吗?无论她受到什么样的羞辱,或者不如说正是由于她所受到的那些羞辱,由于她沏底的驯服,由于她以那种顺从的方式开放自向,从而博得了人们的尊重,难道说这里面不包含着某种快乐的成分吗?
  当阿润离开时,阿曾先生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口,丽佳就那么孤怜伶地一动不动地等在那里。这种等待使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和肉体被出卖的感觉。沙发的灰黄色丝面贴在脸上使她感到十分平滑。透过尼龙长袜,她感觉到膝下的单毛地毯很厚实。丽佳仔细地倾听着,心里想着,在这样一间文明而雅致的房间里,自己此刻的姿势是多么荒唐。透过百叶窗能够听到午夜过后城市倦怠的喧声。在下一个白天,在明天早晨,她还能认出沙发垫子上她把脸颊贴在上面的地方吗?以后她会在白天到这间起居室里来吗?她还会在这里受到同样的待遇吗?
  很明显,阿曾先生并不急于回来,而丽佳,她曾经在沙丁无数次那么顺从地等待过那些陌生人前来得到他们的快乐,现在当她想到一分钟或十分钟之内他也会用手接触她的肉体,却感到胸口里有什么东西堵了上来。然而事情的进程和她想的并不完全一样。

  她听到他打开门穿过房间的声响。背冲着火,他站在那里观察了丽佳好一阵子,然后用一种接近耳语的声音,让她站起身来重新在沙发上坐好。这太出乎意料了,她感到有些发窘,但还是照他说的做了。他彬彬有礼地给她拿来一杯威士忌和一支烟,两样她都拒绝了。这时她发现,他穿的是一件浴衣,一种样式非常守旧的灰色粗布洛衣——和他灰色头发有着相同的颜色。他的手瘦长而干枯,平平的指甲剪得短短的,显得异常苍白。当两人一相接时,丽佳的脸红了:这的的确确就是那双抓住过她身体的手,那双她此刻又怕又想的手。但是他并没有凑近她的意思。
  “我想请你把衣服全部脱光。”他说。“但是,先解开你夹克衫的扣子,不必站起来。”
  丽佳解开那些巨大的金色衣钩,把这件紧身的夹克脱了下来;然后她把它放在沙发的另一头,那里已经放着她的大衣。手套和皮包。
  “现在抚摸你自己的乳头,轻轻地,”阿曾先生接着说,“你必须用颜色深一点的胭脂,它们的颜色太浅了。”
  全身靠在沙发背上,丽佳用她的手指抚弄乳头,感到它们很快变硬,挺了起来。她用手掌遮住了它们。
  “哦,不要!”阿曾先生说。
  她缩回了手,又重新靠在沙发背上:相对于如此苗条的躯干,她的乳房显得沉重,隆起的曲线十分雅致。她的脖子靠在沙发背上,双手放在大腿两旁。
  为什么阿曾先生还不弯下腰,把他的嘴唇贴在她的嘴唇上?为什么他的手还不伸向那对他眼看着它们硬起来的乳头?虽然她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但仍能感觉到她的乳头正随着她的呼吸在颤抖。他走过来坐在沙发的扶手上,却并没有碰她。他在抽烟。
  忽然,他的手动了一下——丽佳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是不是故意的——使一些仍然灼热的烟灰洒落在她的双乳之间。她有一种感觉:他想羞辱她,用他的蔑视,用他的沉默,用一种疏远的态度来羞辱她。然而就在不久前,他还是渴望她的,他此刻仍然是渴望她的,她能从柔软布料做成的浴衣绷紧的程度看出这一点。
  那么就让他把她拿去好了,让他尽情地伤害她好了!丽佳因为自己的欲望而憎恨自己,也因为阿曾先生所表现出来的自我控制而厌恶他。她想让他爱她,是了,这就是真相了:她确实希望看到他被自己的冲动激动,这种冲动就是想触摸她的嘴唇的冲动,想穿透她的身体的冲动,如果必要的话,甚至是蹂躏她的冲动,而不愿意看到他这种平静和自我中心的样子。
  在沙丁,她丝毫也不关心那些使用她身体的人们的感觉:他们不过是她的情人从她身上获取快乐的工具,她所做的一切使她成为他希望她成为的那种人,就像石头那样的光滑、平易和温文。他们的手就是他的手,他们的命令就是他的命令。但在这里,一切变得迥然不同。阿润把她转让给了阿曾先生,十分清楚,他是想和他共同享有她,而并不想再从她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也是为了从把她交给别人的做法中获取快乐,而是为了和阿曾先生分享他最喜爱的东西。毫无疑问,这就像在过去的日子里,在他们都还年轻的时候,共同分享一次旅行、一条游艇或一匹马一样。此时此刻,这种分享对于阿润与阿曾先生关系的意义,比对于他和她关系的意义重大得多。
  他们两个人日后从她身上寻找的,就仅仅是对方在她身上所留下的印迹,对方行为的印迹。就在刚才,当她半裸地跪在阿润面前,阿曾先生用双手分开她的双腿时,阿润曾经仔细地向她解释过,为什么丽佳的臀部是容易接近的,为什么他对这一准备工作感到欣慰:因为他忽然想到,阿曾先生将可以按照他的意愿持续不断地使用这个他最钟爱的孔道。他甚至还说,如果阿曾先生乐意,他愿意把它让给他一人独享。
  “为什么不呢,我乐于从命,”阿曾先生说,但是他又特别声明,尽管这些约定很不错,他还是有可能会借用丽佳一段时间。
  “丽佳是你的,”阿润答道,“丽佳会很乐意被你借用的。”
  这样说着,他俯身向她并且吻了她的手。
  当丽佳以阿润居然能够部分地放弃她时,这个念头对丽佳来说简直就像一个晴天霹雳。她认为,这说明她的情人对阿曾先生的关注超过了对她的关注。虽然他一再对她说,他之所以爱她,爱的就是那个被他变成为客体的她,爱的是她对他的绝对开放,爱的是他处置她的绝对自由,那种就像随意处置一件家具一样的自由,那种对自己的一样东西既可以保有更可以付出的自由。但是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
  ……
  故事讲到这里,丽佳突然哽噎了,眼泪莫名其妙地往下滴落,她的心就像洪峰在涌动,没有谁能够阻挡。
  姐妹们也是心态各一,但大多数均保持沉默。
  她们每一个人都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在当今社会里,当银鸡是幸福还是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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