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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且歌“逍遥游”


          婚姻是座围城,我冲进去又冲出来;
          这一出一进耗费了我多少东西

            叶凤莲足个热一的火一样的女
          人,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双流动着
          异样神一的眼睛就透露了她的全部。
          那带有表一的眼神,一望见底的透彻
          又清清冽冽的单纯。有这样一双眼睛
          的女人就会有她这样的故事。婚后二
          年内地又参加自学成人高考拿下中文
          大专文凭。离婚后,她嫁给了一个小
          她八岁的男人。邪是一个柔中带韧的
          女人。

  他坐在我的对面,已喝得三分醉。也许是今天心情格外的好,也许是酒精让他兴奋起来,像是决堤的河水,他的话滔滔而来。

  “人啊,向左走一步是神,向右走一步是兽,人则是介于二者之间的那么一种怪物,集神性兽性于一身,有些东西当然绝不可能谈到高尚,譬如性,当然也绝对不可能就是卑下,再譬如性。孔子尚谈“食色性也”,诚斯言,那是跟吃饭穿衣睡觉一样自然的生理需要。而中国几千年来的传统教育和现行教育都极力回避这一课题,不仅如此,还有一种引导,即视性为恶。

  我上初中时,讲生理卫生的老师讲到最后一章时极为头痛,她说别人都讲她是流氓老师,所以她干脆不讲还讽刺我们说,你们这些孩子不知私底下研究多少遍了呢。这种教育潜移默化,我那时对自己身上的生理反应厌恶极了也自卑极了。直到我结婚时,得来的那点可怜的性知识还都是从小说中得来的故作神秘故作羞涩的零星暗示,甚至以讹传讹的错误描写。那时形成的性恶观念对我那时的婚姻都产生了消极的影响。离婚后我明白了许多,可一切都俱往矣,老婆已经琵琶别抱了。”

  程言九年前分到这个远郊的成人教育中心当了一名中专老师。那时候小伙子风华正茂,英气逼人,同行人中当属佼佼者。而他的前妻那时是他班中的一名学生。这既是一次恋爱又是一场拉锯战。叶凤莲的求爱方式炮火猛烈,而程言这边信号微弱。小叶本已罗敷有夫,连结婚的家俱都打好了。可是命运却拐了九十度的直角,带着她的爱情驶上程言。小叶虽然是个工人,但好学上进,且国色天香。她原来的未婚夫是个老实得近于木讷的木工,尽管小叶对她恩断义绝,而他依旧初衷不改,相当执着。三年的战争结果是小叶中专毕业,又得偿心愿嫁给意中人程言,而爱情的结果呢?不好说。

  “我老婆是个好女人。人,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能体会珍惜二宇。虽然我结婚时半为深情半无奈,她站在大坝上以死相协,而他的未婚夫又跪在我门前声泪俱下。我还是觉得自己被愚弄了,这简直是个阴谋。我同情这个陷入爱情而绝望的女人,我也同情这个失去爱情而绝望的男人,我更同情我自己。我不想把这件已满城风雨的闹事发展成丑闻,就草草结了婚。婚前她就为我洗衣做饭,婚后更是无微不至,她把我宠得像个孩子,又捧得像个皇帝。尽管她贤慧漂亮,对我一往情深,可我却没有报以同等的感情,也许这份感情得来太易也就不知珍惜了吧。我从心里有些抵触这个女人,我们很少交流,更少同房。所以后来的事不能全怪她,我有相当的责任。性毕竟是婚姻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

  叶凤莲是个热情的火一样的女人,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双流动着异样神情的眼睛就透露了她的全部。那带有表情的眼神,一望见底的透彻又清清冽冽的单纯。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女人就会有她这样的故事。婚后二年内她又参加自学成人高考拿下中文大专文凭。离婚后,她嫁给了一个小她八岁的男人。那是一个柔中带韧的女人。

  “刚离婚时我觉得像松了绑一样,轻松自由。不久便有一点后悔,再后来活着活着连后悔的感觉都没有了。也许活着本身就像是看一本没有太大意思的小说,既不快活也不不快活。直到遇见了她,她是我人生的分水岭。正是这个女人引导我上升或坠落,-欢乐或是悲伤。是她帮助我了解自己,了解人生。她是我的红粉知己,她是我最爱的朋友。我欣赏她也衷情于她,但我们不会成为夫妻,这一点我们都很明白。她有她自己的生活,也不想失去她的丈夫和孩子、她的名誉和地位,而我也不想去打破这个固定的组合。我想男女之间的确存在着友谊,即便是最纯真最真挚的友谊也只有通过性才能加深并且稳固,那是一种最深的介入与体会,是很愉快的交流。”

  程言没有说这个女人的名字。她的丈夫去美国两年多,他们之间书信往来,都认可对方现在的婚外性伴侣,达成默契。我见过这个女人找过程言,并不起眼。不久这个女人赴美伴读,结束了她短暂的单身生活,也结束了他们暂时性伴侣关系,可他们的朋友关系仍然继续并且常有书信来往。

  “走出孤独之后,还要回归孤独。一个人的生活当然寂寞,生活琐事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于一个男人,尤其一个有过性经验还有性要求的男人来说,是忍受不了多久的。三个月的时间就是我的最高极限了。幸而这个世界刚好有更多更寂寞的女人,她们不是妓女,不是用肉体作交易。我与她们之间只是很简单很原始的合作关系。刚开始时,我对于女人这样无私的馈赠感到不安,但有一个女人对我说:没关系。这一切都是在自愿的前提下,一种临时性互惠的合作。

  我并没有失去什么,你也没有得到什么,我们不过是两个孤独的孩子需要彼此的安慰,仅此而已。她们大多是没有受过什么高等教育的女人,但她们都是些好女人,我更加尊重她们,欣赏她们,崇拜她们。男人相形之下,都是些须眉浊物。我觉得这些女人才是真正懂得生活并且善于生活的。她们的头脑中并没有把性仅仅看成是为男人牺牲或是极不甘心情愿的责任义务。她们很真实地追求生命的欢乐且充满激倩。跟她们谈话与跟她们做爱都是非常愉快的事情。她们才真正活出了女人味。尽管这样的女人还很少见,并被世俗所不容。”

  程言是斯文而淡泊的男人,用我的话说是活得很透彻的男人。对于处江湖之远的小隐者来说,他是居闹市的大隐者。心不为物役。如果他早生一个世纪,他应该投于一个破落的书香门第。身上一件青拎长袍,手中一卷《诗经》,几案上一杯香片。镇日吟风雪颂花月,于他最为相宜。而眼前这个微醉的男人,神情颇有些寂寥了。程言活得实在并不得意。九年前的棱角已被磨平。那时他在这个地区都小有名气。他的课犹如磁石具有魔力,且心游万刃,站在讲台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煞是潇洒。我想这也许就是叶凤莲为之痴迷为之疯狂的原因吧。

  程言确实是个才子,上大学时就时有文章发表。虽然他的专业是哲学,可是他在文艺、美学方面多所涉猎,且有独到见解,也许是曲高和寡,也许是自恃太高,终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众,众必非之。”我们这个号称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也不乏假冒伪劣者,常有各色诽闻,各种传说把我们的教育工作者自己染得五颜六色。程言是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下非常本色的演员,他对人对已从不设防;理所当然,他成了众议焦点。他与叶凤莲的结婚故事使他成为方园数十里的新闻人物,他与叶凤莲的离婚故事又使他成为八六年度的风云人物。其实感情的事,不一定非要究个是非对错。叶凤莲倾其所有尽其所能追求她的理想,当然也要求有相应的回报。

  当然这架天乎在一开始就已倾斜,结婚后她的爱一点一点落空。她为挽救自己的爱情不遗余力。程言每一方手帕上都绣着一朵莲花,但她仍然像是一件不太重要的器皿,无论怎样也引不起程言的注意。是程言提出离婚的,他只带了自己满病几箱子的书就搬了出来。凤莲像是一个破了产的女人,连名义上的丈夫都没有了。而她不久就嫁了人,五个月后生了一个女儿。程言说那不是他的孩子。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我的明天又能怎样呢?婚姻失败,事业无成,作人枉矣。我在单位九年了,还评不上一个讲师。昨天行政办送来-份职称评定书,我看着那几张纸觉得自己挺可爱的,翻都懒得翻一下。我不是一个野心家,永远不屑于涉足政治以期飞黄腾达。一度我也想下海经商,赚足了下半辈子的钱就写它下半辈子的书,可赚钱绝非我这个研究辩证法的哲人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当我认识到‘物质基础’四个字时,我发现自己置于社会的最底层了。当时我很悲哀,可是阿Q一帖良方就乎衡了自己。‘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嘛!我承认我是一个庸常的人,只能过自己庸常的生活。我永远不会成为暴发户,也永远不会成为大实业家,看来只剩下一条路,惟学问二字了。我程某人乃一介草民,如是而已。”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挂着微笑。平淡的语气竟像是在说什么不相干的人的不相干的事。我听不出他的话里有一点玩世不恭的成分,也听不出来半点无奈。他拿起筷子敲起桌上的杯盘,叮叮咯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很远。他在效仿庄子击节而歌的憎态,用一种颇似民谣的曲调吟唱起《逍遥游》:“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辨乎荣辱之境。……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歌罢,他略一停顿,像是要求得我的理解,说道:“我以前一直幻想自己能娶一个绝对东方绝对古典的妻子,可是今天,连这几个字好像都要绝迹了。现在我想结婚了,单身生活过够了,身边有个女人心里会踏实一些。可一切从新开始是很麻烦的,年青时可以浪漫一下,现在哪有那么精致的心情,更何况也没有那么多精力。麻烦!人生几何,且与老兄对酒当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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