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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涅磐


          爱情和婚姻她全拥有过,又都失去了。
          今天她不再羡慕婚姻,也不敢苛求爱
          情,更不会苟全没有爱情的婚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睁开
          眼,屋子里静极了,整个单元都静极了
          了,从窗外射入的一道阳光中她看到细
          小的尘灰静静落下,这让她想起一个夏
          日的午后,在医学院图书馆的走廊里。
          她站在窗前看一阳光里带下的灰尘发
          楞,无意中抬起眼,发现对面有一双眼
          睛却在冲着她发楞,她习惯地笑一下,
          那双眼睛里竟进发出激情的火花,从
          此,那双眼睛便不离她的左右.直到毕
          业后她宣告要与他结婚时它们才痛苦地
          隐去,此刻,这双眼睛又在飘落的尘灰
          中显现.望着她,没有激情也没有痛
          苦,有的只是深深的无奈,她愣愣地感
          受着,有些糊涂又似乎有些明白。

  父亲去世的时候,她还不懂得什么叫痛苦,只是本能地视母亲为生存的全部依靠,是巨大的母爱弥补了失去父爱的缺憾。出身名门的母亲给她以最周到的呵护和关怀,在她成长的环境里,充满阳光和温馨,而母亲便是阳光的主宰。

  她属于那种纯洁质朴、天真可爱的女孩子,她的美有着超脱凡俗的震慑力,尤其是一张娃娃脸上永远挂着天使般的微笑,即使在医学院这样的女儿国里也是鹤立鸡群。很快,她被追求者包围了,这是一些才华出众又自命不凡的年轻人,他们的学识令她钦佩,当她终于选定一位白马王子,其他几位竞选者几乎痛不欲生,她的白马王子是同窗中的佼佼者,在老师和同学的眼里他们是最佳组合,他们在别人或嫉妒或羡慕的目光中,相伴出入于实验室、图书馆和周末舞会,爱情与事业的成功使大学生活成为她生命的华彩乐章。

  大学毕业后,出于对孩子的一片爱心,她选择了做儿科医生,他中专毕业后,已在电影发行业干了5年,他矫健、漾洒,聪朋、肯干,是她母亲几十年教育生涯的骄傲,母亲认定只有他才配做自己的女婿,她没有抗拒,只有低声的缀泣,从小到大,,母琴为她安排了一切,她习惯于把母亲的希望变成现实、从不曾让母亲失望过,这次,他依然像母亲所希望的那样,擦于眼泪告别恋人,成为他的妻。

  新婚之夜,他激动得泪流满面,一边狂吻着她一边发誓永远像侍奉女神一样地待她,她默默承受着,她已习惯随遇而安,既为人妻,就决定安分守己地做个好妻子。

  他出身于干部家庭,在他的家族里有着严格的等级制观念,来客和吃年饭的时候,女人是不能上桌的,只能在厨房里凑和,这对于在开明环境里长大的她来说是不可想象的,第一次挤在厨房里,她皱着眉,一脸沉重,而公公婆婆的脸色比她的还要难看,他也是满脸的尴尬,的确,他家族里的女人从没有这么“个色”的,她让他在家人面前很没面子,几次强化记忆之后。她学会了主动退人厨房而不再做任何表情,尽管婆婆还是一万个不满意,丈夫却从她的顺从中找回了尊严,于是格外得意地特别唤她为客人再添两次饭,这次她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在扫向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轻蔑。

  作为儿科医生她是出色的,她的医术和医德为她赢得了各种荣誉。但是在那个年代,除了纯理性的科学知识,接受的是最正统的思想教育,没有人告诉她有关性爱的知识,对于丈夫频繁的冲动和爱抚,她只是出于义务和顺从而被动地接受。

  一天晚上,在她终于完成义务,困倦地准备睡去时,丈夫突然掀开被子拧亮床头的台灯,把灯光对准她,说是要好好欣赏一下,她一脸恐慌地抢过被子,紧紧裹住自己,除了浴室里,即使是丈夫面前,她也从未在亮光处暴露过身体,挣扎了许久,她终于让步,丈夫兴奋得像个孩子,她却窘得不知所措,全身的肌肉紧绷着,既不敢抬头看丈夫,也不敢低头看自己,两只眼睛死死盯住枕头,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那一夜她没有睡好,做了许多杂乱无章的梦。

  也就是那个晚上以后,丈夫的冲动更加频繁,而且每次都很强烈,渐渐地,她有些难以承受。

  儿子和女儿相继出世为单调的生活平添许多色彩,两个小人儿的一颦一笑占据了她的全部心思,在与小儿女的呀呀对话中,她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童年,与他们一同重新成长。她把女人天性中的母爱发挥到极至,一张娃娃脸笑得更加灿烂,她无暇也没有心情再顾及丈夫的要求,在一次婉言推辞之后。她学会了但然拒绝,当然,孩子是最好的借口。

  她不了解男人总是男人,被压抑的欲望总要寻找途径渲泄,一向为丈夫所称道的她的贤惠与学识,突然在丈夫眼中变得不倾眼了,无论她怎么躲避退让,他总能找出一些理由来和她大吵一场,她呢,依然故我,以为夫妻嘛总是兔不了吵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过也就完了,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夫妻之间的不愉快并不只局限于夫妻之间了,来自亲友的旁敲侧击开始指向她,大意是指责她太骄傲,看不起丈夫,不格守妇道,对这些闲言碎语,她也感到气愤。更多的是觉得无聊,于是索性不予理睬,直到夫妻之间冷战格局形成她才感到事态的严重,僵持两个月后,他们分居了。

  在外人看来,他们仍然是挺美满的一对,她也极力维护着幸福家庭的形象,即使从只言片语中听到些有关丈夫另有新欢的传言,她也只是淡淡地笑笑,然后以坚决的态度令搬弄是非者无地自容,她相信,丈夫永远是丈夫,他不过一时受人挑唆才冷淡她,她和孩子才是他的家。

  她没有料到丈夫会跟她离婚,更没有料到他的态度竟然那么冷静、那么坚决,眼看着他如释重负地离她而去,欣欣然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她方寸大乱,全无往日的沉静与从容,家并不温暖,但家终究是女人的归宿,填写各种表格配偶一栏时不必空白,别人和自己也就心安理得了许多,何况20年来她已习惯这个氛围,从没想过要离开它,现在突然让她面对孤独,她又怎么能接受?她没有乞求,没有挽留,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那么做,但她却无法控制住决堤的眼泪,她感到委屈极了,她不明白,她委屈求全改变自己顺从他的生活而且没有追究他的不忠,为什么他非但不感激反而还要和她离婚,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一生活得毫无价值,想到这儿,她止住哭泣,两眼失神地向远处望去,目光仿佛要穿越时空探向一个未知的世界。

  她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睁开眼,屋子里静极了,整个单元都静极了,从窗外射人的一道阳光中她看到细小的尘灰静静落下,这让她想起一个夏日的午后,在医学院图书馆的走廊里,她站在窗前看着阳光里落下的灰尘发楞,无意中抬起眼,发现对面有一双眼睛却在冲着她发楞,她习惯地笑一下,那双眼睛里竟迸发出激情的火花,从此,那双眼睛便不离她的左右,直到毕业后她宣告要与他结婚时它们才痛苦地隐去,此刻,这双眼睛又在飘落的尘灰中显现,望着她,没有激情也没有痛苦,有的只是深深的无奈,她楞楞地感受着,有些糊涂又似乎有些明白。

  她先是呻吟了一声,随后便爆发了,她从床上猛地跃起,一边咆啸着,把屋子里一切能打碎的东西都打了个稀烂,如果破坏能够抚平心灵的创伤,找回她所失去的,她宁愿毁灭全人类,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她坐在一片狼藉中体味着发泄之后的快感,这是离婚一年多以来她第一次有了情感体验,随手拾起一块穿衣镜残骸,往手指上划一下,她疼得缩了缩肩,然后细细看着伤口处凝出一朵血珠,把残缺的镜面转向自己的脸,她发现悉心保养的皮肤并没有被岁月侵蚀得面目全非,白白的,竟然还透着些血色,试着笑一下,笑容有些僵硬,肿胀的眼睛也有些发涩,她扔掉碎镜片,扬起头,努力回忆着那习惯性的微笑,终于,天使的表情又回到了那张永远也长不大的娃娃脸上。

  与老同学通电话不再是她唯一的消遣,星期六下了班,她一改往日拖沓的风范,早早做好晚饭,儿子和女儿相互对望着,又惊喜又纳闷儿,很久以来他们看怕了妈妈一副祥林嫂的表情,吃过晚饭,听儿女在客厅聊着各自学校的一周趣闻,她在房间里已穿戴停当,就这么走出去吗?怎么对孩子们说?孩子们又会怎么说呢?她犹豫着又照照镜子,看丝巾是不是太鲜艳了,距约定的时间还有20分钟,她咬住下唇猛地站起身疾步走出房门,经过客厅时只说了句,“我出去一下,就回来”,不等孩子们反应过来已把单元门关在身后,这一连串的动作她几乎是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完成,下到一楼才站定,轻轻喘了口气,赶到俱乐部门口,迟到10分钟,老同学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拉着她就往里走,她机械地跟着、嘴里还乱七八糟他说些堵车了之类,寻找开脱迟到的理由。

  离婚以后,老同学们都很同情她,想方设法帮助她从逆境中走出来,尤其是曾经执著的追求者,虽然已是华发斑斑儿女成群,仍不忍看当年的校花就这么残败凋零,在大家的安排下她见了一个又一个丧偶或离婚的男人,他们不是年龄太大就是层次太低,或者嫌她年龄大。

  50年的人生旅程,她爱过,被人爱过。也知道没有爱的生活是什么滋味,当她终于醒悟到人生的方向盘掌握在自己手中时,她幻想抹去20多年不幸婚姻的记忆,再浪漫一次,她把对方的条件定到当年恋人和追求者的标准——既然是寻梦就寻一个完美的梦,即使最终寻而不得,她也决不将就残缺,于是,她走进单身俱乐部,她认为这里比婚姻介绍所更有人情味,坐在和缓的音乐中,看舞池里轻轻摇动的身影,她觉得心里从未有过的轻松,像压着的巨石突然卸掉了,轻轻舒了口气,一丝真实的笑容从心底浮出,老同学冲她胛胛眼,她动情地点点头,随即雾气蒙住了双眼,是啊,生活对她太不公平,可生活并没有把她拒之门外,她的心依然年轻。

  “小姐,能请您跳舞吗?”

  小姐?她楞了一下,随即大方地站起来,此刻,她庆幸没有换掉这条花丝中。

  再次走进这单身俱乐部时,最初的那份轻松和兴奋已淡去,平静中添了些无奈,她意识到这个地方不属于她。

  虽然她白皙的皮肤、修长的身材和一张笑眯眯的娃娃脸,看上去至少要比实际年龄减去10岁,但作为女人,她毕竟不再具有天然的优势。何况这里本来就是年轻人的天下,几位同龄又同层次的先生在错误地估计了她的年龄,又诚恳地道歉之后,便就此没有下文,第一次向别人解释真实年龄她还很觉得有几分骄傲,如此这般反复几次之后,她的自尊心提出了抗议。

  她不再指望从这里产生什么奇迹,但每个周末她依然要来坐一坐,孩子们已经上大学了,他们有自己的生活,老同学也不可能永远为她活着,周末能够梳洗打扮整齐,有个地方听听音乐、跳跳舞,总比一个人对着电视机打瞌睡好得多。

  她知足,爱情本是可遏而不可求的东西,而爱情对她这个年龄的女人又格外吝啬;爱情和婚姻她全拥有过,又都失去了;今天她不再羡慕婚姻,也不敢苛求爱情,更不会苟全没有爱情的婚姻,对她来说,活着,顺其自然,就挺好。

  她坐在一旁欣赏着起舞的人们,向每一张面扎投以真诚的微笑,曲尽人散之后,她便趁着夜色,轻快地走回自己的小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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