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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二)


  十二月的洛阳城上空忽然冬雨绵绵不绝,人们记得这场冬雨已连续不断持续了七天之久。洛阳坊间的居民善于把天气突变的征兆与世间一些突发的事件相联系。在这一点上,他们与太史令李淳风相似。后来在他们的记忆里他门总是把那场讨厌的雨与发生在下雨期间的许多死人事件相联系。
  洛阳坊间的居民在下雨期间烦燥不安,洛阳坊间的居民在下雨期间目睹了许多斩决犯人的场面,那些犯人中间有左鹰扬卫大将军程务挺,普州刺史刘衡,夏州都督裴巽。他们还发现洛阳城外的那条黄泥小道被络绎不绝的流放者的队伍拓宽了许多。好奇的洛阳城居民向刽子手们和押送流放者的士兵频频打听。不幸者都牵涉到不久前发生在扬州的李敬业兵变案,而这些悲愤的不幸者都意外地发现,短短的一个月内,洛阳城居民已经把那场只持续了四十几大的兵变当作了一场笑柄。
  处决犯人的最初几天里,刑场周围围观者人山人海,他们在行刑过程中不时爆发出兴高采烈的喝彩声,血腥味强烈刺激着洛阳城居民的神经,一度甚至盖过了弥漫全城的迷人的酒香。许多居民在相互转述杀人场面时眼前出现了幻觉,他们说看见了天空中的雨丝夹杂着血水。有一天,他们真的看见了一股血水顺着雨水漫过街沿淌进他们的家中,他们循着血水寻去,看见一个新鲜的被腰斩的尸首。行列队早已离去,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只有两个男孩子疯了也似相互追逐玩耍。不知道何时居民门已经对这种场面失却了兴趣和观看的欲望。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停留在男孩们高高挽起裤管的小腿上,他们发现那些被过多的雨水泡得发白的小腿上竟隐隐的洇上了一层淡红色。
  淡红色的小腿使洛阳城迅速被罩上了一份扑朔迷离的恐慌气氛,开始有三三两两的居民悄悄走出家门,怀着各种各样的疑虑遥望那座隐在雨幕中的洛阳宫闹,各种谣言像雨中的水泡一样生生息息,他们对那个隐居在重门叠院里的至高无上的女人始终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及嫌恶与崇拜相交织的复杂心理,而他们的无名恐惧有增无减。
  恐惧在一个中午达到了顶点。洛阳坊间居间潮水一般地拥向刑场,远看像一些惊慌逃窜的老鼠,在他们面前是一个须发皆白的灰衣老僧。人们看见灰衣老僧敏捷地在街道两侧的地摊缝里跳来跳去,他的右手像一面旗帜一样高高举着一锭雪白的银子,他好象在逃跑又好象在躲避什么,人群中有人高喊,快,抓住这个老和尚,谁抓住他银子就归谁。人群呼啦啦地涌过洛阳坊间,一些人在店铺和房屋的窗门口纷纷向外探望。
  人群后来在刑场中央的亭子外面停了下来。站在前面的人看见亭子里的肮脏的老僧高举着那锭银子。他蓬头跣足,然而眼里闪着悲愤的光芒。见小利而争相逐之,你们要这个肮脏物吗,送给你们吧。人们的目光追随着那道一闪而过的亮光,人群哄地炸了起来,已经有六个开始撕扯扭打。
  老僧说,你们看看我,看看我。可是喧闹的人群并没有听见他苍老的声音,他们的注意力现在全被那群为争夺银子而开战的人们所吸引。
  见小利而争相逐之,甚至自相残杀。这就是人吗。多么可怕的人。灰衣老僧痛心疾首地悲呼着。灰衣老憎这熟悉的样子使一些人清晰地回忆起当年万象神宫倒塌时白马寺住持法明仰天长呼的情景,有一两个围观者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这个疯狂的僧人就是白马寺住持法明。
  最后是一群突然到来的黑衣官吏带走了白马寺住持法明。这个中午灰衣老僧企图自残以停止连续多天的处决。大理寺丞对这个固执的僧人毫无办法。太后武氏好奇之下亲自审问了他。他固执地说我佛曾割肉舍身饲虎,只要能消灭人间孽债冤因。今贫僧以血化血,了结一场残杀有何不可。灰衣老僧法明的话听起来荒诞而不可思议,后来他作为疯子被监禁在大理寺狱。
  太后武氏在秘密审讯的最后对法明说,我本该杀了你,可是我有一天会让你出去,向你讨还这笔债。
  婉儿敏感地在太后武氏下令扫除兵乱余波的过程中感到了一种特殊的意味。她觉得这种特殊的意味与武后近来愈加反复无常的脾气有关。
  有一个晚上婉儿发现了酒醉的太后武氏。她发现她安静地坐在宫外的石阶上,她的身边放着心爱的波斯葡萄酒。婉儿在阴影处看了一会儿刚想转身,太后突然说,陪我说说话吧婉儿,你不知道我多想有个人陪我说说话。
  就是在凝视太后武氏的一刹那,婉儿洞察了太后作为一个女人的全部心理,太后觉察到婉儿的目光,
  婉儿,我美吗?
  太后是婉儿见过最美丽的女人。婉儿说。
  最美丽的女人吗,已经很久没有人跟我说过这句话了,太后武氏伤感地说。
  阿寿也没有说过吗。婉儿灵机一动,试探地说,她对近来很久没有露面的太后心腹宫女阿寿心存疑窦。
  我不知道阿寿到哪儿去了,她跟我这么多年来,我也管不了她,太后武氏忽然烦燥地说。总还在这宫里吗,进了这宫里就是这个命,活也活在这里,死也死在这里,把人闷也闷死了。太后武氏怒气冲冲地说,跟你说你也不懂,你下去吧,我宁愿一个人呆着。
  婉儿后来在阴影里窥视着太后武氏。她看见太后坐了一会儿,伸手缓缓地把发髻抖开披散在肩上,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婉儿看见太后武氏的身影美如少女。婉儿在太后武氏轻柔的动作中忽然体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
  你在看什么。失踪许久的宫女阿寿就是在这时候悄没声地出现在婉儿背后。即使在黑暗中婉儿也能察觉到来自宫女呵寿的深深的敌意。她们看见武氏瀑布一般的黑发在月光下闪着流动的光泽。
  她的头发还像过去一样好,我最清楚,过去每天早晨都是我替她梳头发的。武才人、武昭仪、武皇后、武太后。阿寿小声地说,猛然她警惕地望着婉儿说,可是你在这儿偷看什么,我知道你一直不怀好意,你想做什么。
  我在这儿看太后梳头发啊,太后真美不是吗。婉儿漫不经心地说。我刚才对太后说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美有什么用,太后已经老了。宫女阿寿说,她毒蛇一般的目光在年轻女孩婉儿全身凉飒飒地来回爬动,她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婉儿在想什么。你用不着花言巧语地哄骗太后。
  太后看上去真年轻,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其实她有六十三岁了吧,真是一点都看不出。婉儿仿佛没听见宫女阿寿的话。
  你究竟想做什么,我跟你说你只要办好太后交给你的事就行了。太后宫里的事由我管。宫女阿寿顺着她的目光打量着太后武氏。她怨毒地说,本来我什么都管得好好的,可现在一切都乱了套了,我老了,太后喜欢找些年轻人来伺侯她,可是她不知道年轻人都心眼坏,她们不会忠于太后的。他们都忘恩负义。阿寿伤感地说,太后就喜欢新鲜玩意,她总是这个脾性。
  我是说太后太寂寞了,难道像你这么忠心的人也没发觉太后近来的反常吗。婉儿讥笑地瞪着宫女阿寿。
  你要做什么,你又要调唆着太后做什么事。你以为你是谁,替太后操心这操心那。阿寿恨恨地说,忽然她想起什么,说,你要去找千金公主那个骚货吗。阿寿绝望他说,她上次已经惹了大祸。
  什么大祸?婉儿敏捷地反问,她搜索着阿寿的表情,脸上慢慢浮起一丝微笑。是什么大祸你不肯告诉我,我知道你一定不肯告诉我,可我不会猜吗,我猜得到的。
  是西台侍郎上官仪死的那次对吗,我听说道士郭行真就是千金公主引进宫里的。婉儿转身向宫内走去。阿寿追了两步说你怎么知道的。婉儿一边走一边说,我什么都猜得到,我还猜到这宫里有许多人恨我,你就是其中一个。我本来没有想到要去找千金公主,你叫她什么,对,骚货,现在你提醒了我,我真的要去找她了,说不定这个骚货可以帮太后一个忙,也帮我一个忙。
  阿寿在婉儿的身后说,我早就知道你不怀好意,你始终对你父亲的死耿耿于怀,你瞒过太后可瞒不了我。
  神都洛阳市北街头市场货物云集,这里有着天下闻名的洛阳绸缎、花瓶、碗盆、金银器皿、江南稻米、兰陵美酒、西域珠宝、各式乐器及黄河鲤鱼、伊水鲂鱼。这一天洛阳著名的瓷器店门口来了一个陌生的江湖郎中,瓷器店老板发现他不停地向店内张望。
  你要什么。瓷器店老板说,你看上去像个外乡人,你肯定不是这儿的人,这儿的人我都认识。
  陌生的江湖郎中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这儿原来的宋老板呢。
  你问他吗,死啦,你是外乡人你不知道这边事情。瓷器店老板神秘地说,他老婆跟人跑了,两个月后他在窑场里烧死啦。我本来在他隔壁开竹器铺,他死前欠我一笔债,他死了就留下这一铺子瓷器,吃又不能吃,喝又不能喝,真倒霉,我只好守在这里卖这些破烂玩意儿。瓷器店老板说,他又没亲戚,不然我找他们要钱去。现在你看看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江湖郎中发现瓷器店老板一边说一边偷偷地打量着自己,看上去好象在竭力掩饰他的心神不宁。江湖郎中不理他,走进店铺仔细打量着,他看见一些蛛网封结的角落,瓷器被零零碎碎地摆放在货架上,一些碎瓷片堆在地上。老板跟进来说,你是谁,你和他们是朋友吗,你认识他们吗,我怎么觉得你好面熟。他的话里带有明显的紧张和狐疑。
  江湖郎中忽然回过头来。他眼中的风尘之色消失了。老板不明白这个陌生的江湖郎中看到这些瓷器时为什么眼里忽然有了痛苦和凶狠。竹器铺老板不禁后退了两步。你是谁,我看出你脸上的杀气了,你像个在逃的杀人犯。竹器铺老板惊慌地向门外看了看喃喃地说。
  我不是杀人犯。江湖郎中垂下头又忽然抬起头来,他舔了舔干燥的裂开的嘴唇说,留下我吧,我给你干活,我走了好多路,我饿坏了。
  竹器铺老板狐疑地摇摇头。我不相信你,你一定是在骗我。他用脚踢踢江湖郎中放在地上的药箱。你不是卖药的吗。你除了卖药之外还会做什么事。
  江湖郎中犹疑地看了一下瓷器店的深处,你留下我吧,我会烧瓷器。宋老板不是有个窑场吗,你让我到那儿去烧窑,我保证做出比这更好的瓷器。
  竹器铺老板戒备地说,我不卖瓷器,我打算在这边也开个竹器铺,你不知道这是个赚钱的行当,再说夏天也快来了。他窥视着江湖郎中的目光渐渐大胆起来。你真会烧瓷吗,这么说你和死鬼宋老板很熟喽。
  我喜欢陶瓷,我一直想做一个烧瓷艺人,你不会懂这些冰冷的小东西多么精致多么美丽。江湖郎中喃喃地说,他饥渴的目光温柔地抚摸着那些在幽暗尘封的角落里闪着记忆一样冰凉光泽的瓷器。他的眼睛触摸到这些无言的东西时闪闪发亮。他急切地对竹器铺老板说,要不你把这间铺子卖给我,我现在没钱,可我将来一定还你。他瞥了一眼竹器铺老板满脸不屑的神色说,不过你不卖也随你,实际上我知道竺娘根本没有欠你的钱。江湖郎中拿起地上的药箱,大步向店外走去。
  竹器铺老板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猛地一拍大腿,匆匆从货柜的底层抓起一样东西追出来。
  我把这个东西送给你,据说这是宋老板临死前制作的,本来有三个,一个被我失手打碎了,一个被我小孙女不知丢到哪儿去了,就这一个送给你。竹器铺老板气喘吁吁把一件东西塞到江湖郎中怀里。他充满希望地说,你不是喜欢这间铺子吗,你明天带钱来我把它卖给你。
  商人的特有的敏感使他发现江湖郎中紧紧盯着怀中的瓷器时的异样神态。老板说,你喜欢它吗,看来我真没送错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烧成的瓷马儿。
  就在江湖郎中转身的时候,他听见竹器铺老板说,你刚才提到竺娘了,现在我知道你是谁了,我见过你,你就是过去那个常常来找瓷器店老板娘竺娘鬼混的日本人。我见到你一直来找她,开头是你,后来是周王显。竺娘呢,竺娘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她死了吗。
  竹器铺老板并没有得到他期望中的回答,他失望地看见那个江湖郎中匆匆地消失在洛阳街市的人群里,他踮着脚向人群打量的时候,他注意到有一辆神秘的黑马车,不令人察觉地缓缓跟随在江湖郎中部一郎的身后不远处。
  这是农历三月里的一天,阳光忽然在傍晚变得炽热起来。瓷器店对门的冷酒店生意兴隆。一些进城赶晚市的卖柴汉子解了棉衣敞着怀在屋檐底下歇脚。竹器铺老板不停地向街市的另一头张望,他记得中午经过那儿时正好看见那个江湖郎中在那儿卖艺。他对这个奇怪的卖艺人购买瓷器店的举动满怀疑窦。他突然怀疑瓷器店里埋着一笔不为人知的财宝。整整一天竹器铺的伙计看见他们的老板忽惊忽喜,神色不定。
  江湖郎中终于没有在瓷器店门口出现。其实那个傍晚洛阳坊问瓷器店附近的许多人都看见了那辆神秘的黑马车,只是他们没想到江湖郎中部一郎正坐在这辆马车上驶向辉煌而奇特的后半生。
  那辆马车把部一郎带到了千金公主府。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闻名于长安和洛阳两地的著名的放荡女人。很明显千金公主忘却了太子弘结婚大典时他们曾有过的一次短暂的相逢。
  是你的黑马车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吗。部一郎说,以前我曾听说到这辆神秘的黑马车,可我没想到今天我会自己坐着这辆黑马车来了。江湖郎中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的摆设,那是一间弥漫着扑鼻的脂粉香气和春风春意的奢华屋子,带着千金公主明显的身份特征和嗜好习惯。
  这里漂亮吗。千金公主满面堆欢,微笑着说。在这之前她一直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这个来自洛阳坊间的江湖郎中。几天来她已经跟随他的脚步到过了洛阳城中每一个热闹的集市。江湖郎中身上一种说不清的独特气质深深吸引着她。
  他们说这是一间荡妇的屋子。部一郎肆无忌惮地说,看上去他丝毫不在乎千金公主的反应。
  这是我的屋子。千金公主浑不在意地说。许多人想来都来不了呢。千金公主绕着部一郎走了一圈,江湖郎中身上的汗酸味使她皱起了眉头。你大概有多久没洗澡了。你真是个江湖郎中吗,你不像一个江湖郎中,我知道他们那种寒酸相,你肯定不是。我觉得你挺眼熟的。千金公主思索了一会,笑着说,不过我想不起来了,再说我也不愿意在这上面多花心思,我从来不愿意多想事,他们都说女人心事越多就越容易变老,我可不愿意老,年轻多好。
  你们女人可真奇怪。部一郎说。如果千金公主记得那个曾和她有着一面之缘的日本遣唐使之孙部一郎,她就会发现现在站在她面前的青年与当年的部一郎有着惊人的差异。
  你们男人不也一样。我是说,你看上去那么奇特。你和以前进我这屋子的那些年轻人根本不同。你粗野、没有教育,而且你根本不怕我。千金公主说。不过我也在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了,你那么渴望野心和权力。男人都这样,千金公主轻浮地说。她站得离他很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悄悄地靠近他。部一郎感觉到千金公主的衣裙轻轻垂在他脚背上时的轻痒,像千金公主附在耳边若有若无的呼吸。
  我可不一样,我只想凭我这身武艺给人家做一个护院或者教头什么的,别的我什么都不想。
  千金公主的手帕轻轻地顺着他的额角、鼻梁、嘴唇、下颌往下滑,像一块冰冷的水晶镇纸。千金公主的手指若有若无地在部一郎的胸间滑动。你是个奇特的男人,其实除了江湖郎中之外,你还可以做许多其他事情。她的手指忽然停止了滑动,她似笑非笑地说,你的心跳得一点也不快,你是个奇特的男人。可是你难道真不想要权力和野心吗。你不想要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吗。或许你真是个不上台面的穷江湖郎中罢了。
  其实你已经没有选择了,进了这儿你还想回你的洛阳坊间做你的江湖汉子走你的江湖路吗。千金公主说,她看上去老谋深算。她说你不想有光宗耀祖的一天吗。对了,你叫什么。冯小宝真是你的真名吗。
  我叫什么关你什么事,究竟是谁让你拉我到这儿来的。部一郎说。
  千金公主嘘了一声。不能问。你将来就知道了许多事情都不能问。你只要知道我能帮你就够了。只要我愿意,我能帮许多男人,实现他们想要达到的目标。千金公主斜睨着部一郎说,不过,我还不知道你值不值得我帮。
  部一郎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毫无廉耻的女人,只要我愿意我能杀了你。
  千金公主笑着说,你这人真怪,火气为什么这么大,你怎么知道我会把你送到地狱还是天堂里去。
  日本遣唐使之孙部一郎后来是披上一袭斗蓬妆扮成千金公主的随从进见太后武氏的。进宫之前他受到了上官婉儿的严厉查询。他对那个名叫上官婉儿的女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憎恨她漠然的神态中隐隐流露出来的不屑。他趁着千金公主进屋梳妆打扮的机会对上官婉儿说,让我去伺侯太后,这一定是你想出来的主意。婉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不作声。千金公主说你是聪明的女孩子。他有意靠近了她,我一看就看出来了,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你肯定有别的目的。婉儿轻蔑地回敬道,那你呢,你为什么这样做,你有你的目的吗。冯小宝凝神盯视着婉儿,他突然笑了起来,我一眼就看出来我们是同一类人,我不会看错人我的眼睛很准。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立个协定,你帮帮我我也帮帮你。
  婉儿不动声色地说,我看你就不像个江湖郎中,其实你是一个无赖。
  千金公主从房里出来的时候香气逼人。一行人正要走出房间时千金公主叫住了落在后面的冯小宝。我的花钿掉了快帮我捡。冯小宝拾了起来,她又不接,拭着眼睛说,你也不跟人家告别一声吗。我倒怪伤心的,怪不得人家都说男人都是一群没良心的东西。冯小宝说你就别做戏了,千金公主谁不知道你是最有情义的女人。千金公主叹了口气,怏怏地说,你就会气我,你不知道我是对你真心的吗,我这么帮你,你以后可别忘了我。你不知道宫里的事儿,有时候我常常害怕有一天恶运会降到我头上。我的许多哥哥弟弟都死了。你一定得帮我在太后面前多说好话。千金公主打了个寒噤。不过伴君如伴虎,你别光顾着眼前得意,日后有个好歹可别怨我。
  太后武氏这几天身体不适,千金公主和冯小宝进宫的时候正好迎面碰上几个仓皇而走的太医。千金公主觉察到冯小宝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
  你别害怕。于金公主说。太后还不知道你来呢。
  冯小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我不是害怕,我是在想太后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美。
  千金公主紧张地想象着进见太后武氏的情景,她没听清楚他的话,她不知道江湖郎中想起了多年以前在太子弘的结婚大典上见到皇后武氏的一幕。
  宫女阿寿正在数落一个垂首而立的太医,你们怎么搞得,太后精神不好,你们连什么病都瞧不出来。她随意地瞥了一眼进来的千金公主,故意放大声说,太后身体不好,不是说什么人都不见吗,这宫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可以进来。她始终对千金公主满怀敌意。
  太后武氏半躺在绣榻之上,她厌烦地说阿寿你去看看药好了没有。你吵得我心烦。
  千金公主瞟了一眼退下去的阿寿和太医的身影,笑着对太后武氏说,我看这些太医没什么用,太后我最近学了点医术,说不定我倒可以给太后瞧瞧。
  千金公主说,太后自从辅佐病弱的先皇,三十年来,专心处理政务,政绩超过历代英主,可是太后您太不注意调养了。
  太后说,千金公主看来你不仅学了医术,更学会怎样恭维人了。千金公主试探着说,其实太后的病是起于阴阳失调。太后武氏在千金公主的语调里捕捉到了一种特别的信息。太后武氏随意看了千金公主一眼说太医给我开了许多药方,那些药真苦。
  我可不懂那阴阳五行艰难的理论,太后你知道我从来不爱读书。千金公主掩嘴妩媚地笑着说,她下意识地抚了一下鬓角,侍女装束的江湖郎中注意到她这带有紧张意味的动作。我是个女人,可是我知道天下一切生物,只有阴阳相和才得以圆满地成长。千金公主说。
  没有人注意到太后武氏暗暗微笑的神态。看见站在一旁的千金公主带来的随身侍女,人们看见太后武氏的脸上露出伸秘莫测的微笑。太后说,你看上去有点奇怪,你以前见到过我吗。江湖郎中部一郎张口结舌,他觉得全身的血一刹间都涌到头上来了。太后武氏不再理睬他,她对呆如本鸡的千金公主说,千金公主你是个能干的女人,我想你今天一定把治我病的灵药带来了吧。
  太后武氏一边说一边起身向江湖郎中部一郎走去,仔细打量着他。你一定见过我,我好象在哪里见过你这样的眼光。我是个美丽的女人,对吧。太后武氏说,然后她忽然一把拂掉披在江湖郎中部一郎头上的斗逢,这件衣服一点都不好看,准是千金公主出的馊主意。其实你难道不知道男人不能穿女人的衣服,否则要倒霉的。
  洛阳名刹白马寺是东汉明帝在永平一年为印度东来的佛僧摄摩腾建于洛阳城西方的中原第一佛寺。据说摄摩腾把佛经放在白马背上,由白马驮着经书而来,故此寺呼为白马寺。
  白马寺住持法明不久前因为在都亭刑场佯疯而被投入大理寺狱。这一天被太后的黑衣侍卫带回白马寺。僧人法明在黑衣蒙着的马车里留神倾听,白马寺四周寂静无声。法明叹了一口气,问他身边的黑衣侍卫,我怎么没有听见建造万象神宫的声音,是牢狱生活损坏了我的耳朵吧。黑衣侍卫耳闻过僧人法明在万象神宫第一次倒塌的大雨之日里的奇特举止。他怀着一种同情说,万象神宫已是第四次倒塌了。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不知道太后为什么定要造这座宫殿。法明盘膝而坐,闭目不言。他的长眉在马车行进过程中蝉翼一样地扑动着。法明在心里一寸一寸地默算着去往白马寺的路程。
  马车停在白马寺门口,黑衣侍卫把马缰绳拴在白马寺门口的白马石像上。法明说,你在这里等贫僧回去吗,你不用等,贫僧不会再回大理寺狱了。贫僧命中的牢狱之灾已到此为止了。黑衣侍卫们没理睬他,一个黑衣侍卫不解地说,我看你的牢狱之灾还得灾一阵子,你的疯病根本就没有好。
  法明的脸上漾起一阵神秘的笑意,他不再说话,跟随着黑衣侍卫穿过白马寺层层叠叠的房屋。他看见白马寺曾经毁于一旦的牡丹花重新怒放如同妖艳的云霞,他看见白马寺晨钟暮鼓,线香缭绕,沉静肃穆一如往昔。他看见白马寺诸神诸菩萨诸金刚诸力士宝相庄严,栩栩如生,而白马寺上方秋季湛蓝的天空掠过睿宗皇帝心爱的鸽群的哨声和呢喃之语。僧人法明在这时候忽然感慨地对随行的黑衣侍卫说,白马寺有三千间云房,十二万卷经书,一百零八名弟子,它难道不是人间最洁净的地方。
  看上去僧人法明对太后武氏突然出现在白马寺并不感到吃惊,那时候他们正在大雄宝殿内,四周是一些暗金色的佛像浮在阴影里像浮在水面上的一些有层次的水中倒影。僧人法明注意到在太后身边跟随着一个黑衣随从,再远一些的地方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什么。
  僧人法明在门外合什,太后,贫僧有礼了。
  太后武氏背向他们正在向窗外眺望着什么。她看上去意气焕发和几天前全然不同。任何人都会发现太后武氏有着一个极其美丽的背影。大师,你进来的时候看见那些牡丹花了吗。僧人法明看不清逆光而站的太后武氏的脸。僧人法明平静地说,贫僧看见了,贫僧还听见了万象神宫的寂静。
  法明立刻觉察到太后武氏脸上的一抹阴影。万象神宫的寂静吗,这是我遇到的一件最麻烦的事情。不过大师我想这不是一件尘世问人能够解决的问题。
  法明安详地说,太后认为自己是尘世中人吗,
  太后武氏从光影中走出来。她的脸上闪着急切的光芒,大师是得道高僧,大师难道不知道我需要什么吗。我不再需要凡间的力量。我要神的帮助。法明多皱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他锐利地瞥了一眼太后武氏说,神吗?太后是聪明人,难道也相信这些虚妄的东西吗,在贫僧看来,一切是空,诸神诸菩萨是空,饮食男女是空。所谓修炼只是修身养性、普渡众生而已。诸神诸菩萨与任何世间万物一样都是水中月镜中花,不过是众生心中的一个妄想。
  太后武氏说,那么白马寺是空吗,大师以为白马寺和万象神宫是空吗。
  她放缓语气叹了一口气,说,大师知道叶法善道长吗,我讨厌这个家伙。可是说也奇怪,皇上却不讨厌他。昨天皇上还跟我说叶法善道长所居的玄都观近年来破败得很厉害,想让朝廷拨点银两而加以修缮。太后武氏从眼睛的余光里瞥见法明的安详自若中出现了一丝紧张的意味。太后武氏说,其实我倒不觉得玄都观有什么破败,叶法善不过是夸大其辞,可是皇上说道教毕竟是我大唐王朝的国教,太破败了毕竟也不成样子,让外国使节看了也不象话。太后武氏忽然问法明,大师以为皇上说的有理吗。
  法明艰涩地说,皇上说的自然是有理。他眼中的寒气在太后武氏的逼视下一寸一寸地缩了进去。法明低下头,喃喃说,皇上说的自然有理。太后武氏紧盯了一句,大师真的以为有理吗。法明猛地抬起头,带有一丝希望说,太后以为呢。
  太后不回答。人们看见太后武氏在高大辉煌的大雄宝殿来回踱步,她的脚步声在静谧巨大的空间中显得突兀而飘忽。后来太后武氏停住脚步,人们听见她轻轻地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其实我倒以为皇上的话也不尽有理。
  她从大雄宝殿的门口远眺隐在树影里的白马寺三千云房。僧人法明走上两步,人们听见他的声音微微颤抖,那么太后……太后是怎样想的呢。太后不会同意皇上的建议吧。
  太后武氏微笑着说,皇上还年轻,他只是凭一时喜好,他不知道这一段时间国库亏空,太后武氏说,大师你一定知道这座万象神宫给我们造了多大麻烦。我花了大量的银两和物力。她忽然改变了话题。在这座伟大的万象神宫里供奉一座世界上最美最大的弥勒佛像你看这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法明合什说,太后如此崇仰佛法,相信佛教定能在中土发扬光大。太后武氏叹了口气,她意味深长地说,大师真的这样以为吗。不过我刚才听了大师一切成空的说法忽然茅塞顿开。本来我一直在想,是拨银两给道观好呢还是继续建造万象神宫。你不知道为这件事我已经两天没有睡好觉了。刚才大师为我指了一条明路,大师不是说饮食男女是空,诸神诸菩萨是空,万象神宫是空,白马寺是空吗,我何必为大唐建造一座并不存在的万象神宫呢,还是依从了皇上的意思吧,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以为玄观都也是空。
  僧人法明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红,太后武氏丝毫不理睬他欲言又止的神态。她转向在一旁侍立的江湖郎中部一郎说,不过咱们好象还缺点银两。我不知道大唐共有多少道观,不过我知道光长安、洛阳两地就够多了。急切之间哪里去采购那么多的梁木、砖石呢。
  部一郎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太后可以想别的法子。他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着大雄宝殿。
  太后武氏顺着部一郎的目光打量着周围,脸上露出一种顿悟的神情。她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僧人法明惊慌失措的表情。太后武氏说,大师,不知白马寺有几间房屋。随侍在旁的黑衣侍从抢着说,臣刚刚听闻法明大师说,白马寺有云房三千,十二万卷经书,一百零八名弟子。
  太后武氏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大师白马寺有三千云房吗,我看这三千云房拆下来修缮玄都观已绰绰有余。
  部一郎说,太后放心,如果三千云房不够,咱们就再拆一座寺庙,太后说护国寺好呢还是慈恩寺好。
  问我吗,我可不大知道,或许法明大师知道,他们反正都是佛教中人,同宗连脉肯定比我们清楚。大师你说该先拆哪座庙。太后武氏转向法明。
  僧人法明汗如雨下,他痛苦地说,太后宽宏大量。其实贫僧刚才替太后想过了,其实像太后这样聪明睿智,菩萨一定会保佑你。
  那这位菩萨一定是位识时务的菩萨,大师以为他真能保佑我吗。太后武氏微笑着反问了一句。
  午后的白马寺像一座寂静的坟场,远处飘来浓重的酒香,这一年洛阳城内来自异域他乡的各式酒坛堆积如山,在太阳地里看上去像一群吐着白光因酒醉而酣睡的怪兽。而遥远的洛阳坊间人声鼎沸,繁华的洛阳城是一匹散发着迷人的幽香的深色锦缎,上面遍布醉生梦死的足迹和舞蹈的步伐。鸽哨像秋意一样在空中徘徊,鸽群来到荒寂的洛阳城郊,那里有一座颓败废弃的烧窑场,破败犹如部一郎对于往事的回忆。
  部一郎剃度受戒成为僧人薛怀义的时刻是在对于往事最后的审思怀想中度过的。他感觉到僧人法明持着戎刀的手像一块冰冻的瓷器,他听见那些乌黑滋润的头发纷纷坠落于地时细微的声音。对于瓷器的联想使他很快感觉到了怀中白绫包着的唐三彩的存在。他闭目瞑想着那些庄重绚丽的色彩,那些流利多变的线条,那闪耀着神奇光泽的质地。法明后来听见这个来自皇宫的太后心腹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我不要做和尚,我要做一个烧瓷艺人。法明此时已从太后武氏和部一郎之间的神态中洞悉他们的关系。法明心中突然起了一个难以抑制的念头,他停下戒刀,刻毒而平静地说,你不做和尚你就进不了宫,你进不了宫谁向太后宣讲佛法呢。
  僧人薛怀义闭着眼睛说,我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你的敌意和仇恨。你一定对收我为徒感到羞辱吗,你恨我吗,如果你恨我你就用戒刀杀了我吧,别管他妈的什么戒律不戒律,你用戒刀杀了我吧,我也恨我自己。
  薛怀义感觉到僧人法明持着戒刀的手缓缓地从头顶往下滑,戒刀的边缘摩擦着发茬,发出轻微的嗤嗤声,戒刀冰凉的边缘一直往下滑。杀了我吧,口果你恨我,就怕你不是恨我,你是恨你自己。薛怀义的声音听起来清朗冷静而稚弱。法明大师你自以为清高自以为是得道高僧可你却在一个蛮横妇人的权势面前低下了头。我知道你一定是恨极了你自己。其实你为什么不自杀呢。那也许对你来说更容易一点,我了解你的心情了解你的羞辱你的仇恨。薛仁义沉醉在一种对于死亡的滔滔不绝的幻想中。薛怀义闭着眼睛,他看见洛阳城郊一座颓败废弃的烧窑场,上面长满了青草,长满了青草的美丽的烧窑场梦幻的烧窑场,他感觉到怀里的唐三彩恍若一块热的烙铁,三彩马几欲脱僵而去。
  这时他听见叮的一声轻响,僧人法明的戒刀掉落在地上。僧人法明和薛怀义凝然不动,一滴泪珠落在薛怀义的头上,从他的额际流过他的面颊。薛怀义哑着声音说,大师你还有泪吗,大师你有泪水并不是什么得道高僧。你和我一样,我们谁也杀不了自己。谁也抗拒不了太后。既然这样还是你做你的东魏国寺住持,我做我的白马寺住持。我们就做一对师徒,做一对他妈的师徒。
  寂静的云房里,法明听见薛怀义忽然哽咽了一下,他说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名字,我不知道太后为什么取这个名字。我想我再也作不成瓷器艺人了。法明听见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那么我还要这个唐三彩做什么。
  十月末的一天,洛阳城内秋风阵起,宫女阿寿从蓬莱宫出来,她身后跟随着两个太监。宫里的人们看见宫女阿寿行色匆匆,一副出远门的打扮。宫女阿寿对来往的人群正眼也不瞧。这一天宫里来往的仆役特别多,其中夹杂着为数众多的从宫外召集的民工。就在快要走出宫门时,他们听见前面洛阳宫正殿乾元殿方向传来一声巨响。一个太监抬起头来惊叫一声,看,乾元殿倒塌了。他们抬起头来,看见高一百二十尺、南北一百七十六尺、东西三百四十五尺的乾元殿砖石如决堤之水纷纷倾泻而下的惊人场面。
  他们向前奔跑了几步,然后就看见了白马寺新住持、太后武氏宠信的僧人薛怀义,他坐在宫道一侧的一座假山上,悠然自得地观看着过往的宫人,看上去他仿佛对乾元殿惊人的一幕视而不见。一个太监仰着头问,大师你在上面看见什么了吗,乾元殿怎么了。薛怀义的声音听起来愉悦而轻松,我没有看乾元殿,乾元殿是我下令拆掉的,可这根本不是我的事,这是太后的旨意。
  太后下旨拆掉乾元殿,好好地为什么拆。这还是先王在世时建造的正殿呢,我记得好象才建了没几年。那个太监困惑地说。
  为什么拆吗?建造万象神宫呀,难道你没听说过吗。薛怀义笑笑说,他觉得自己坐在假山上像一只轻松的纸鹞,飘然几欲随风而去。
  万象神宫不是在白马寺旁边吗,为什么到这儿来了。
  你真多嘴,难道你不知道宫中有许多事情不能问吗。不信你问问阿寿。薛怀义懒洋洋地说。今天的太阳真毒,我快被它晒昏了,我晒得头昏脑胀,我现在什么话都不想说了,特别不想跟多嘴的乌鸦说话。
  薛怀义越来越明显的喜怒无常和阴晴不定秋风一样瞬间来袭。阿寿沉郁着脸,愠怒地说,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这宫里真令人讨厌。她匆匆地看了一下乾元殿废墟,我真不想看,看看就让我伤心。她狠狠地瞪了一眼笑嘻嘻的薛怀义,轻蔑地对两个太监说,有些人我看都不要看,想一想就让我觉得恶心。我不知道太后怎么会喜欢这种人。她看见两个太监对视了一眼,挤眉弄眼地偷偷笑了起来,阿寿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敏捷在两个太监背上狠狠地搡了一把,我讨厌你们的笑,谁叫你们笑,再笑我一个个杀了你们。
  薛怀义居高临下地大声说,阿寿,你们急着要上哪儿去,你们不想留下来看看我们怎样拆掉乾元殿吗,你们是出宫去吗,你们不想爬上来跟我坐在这上面,你们不想看看太后喜欢的万象神宫是怎样造起来的吗。
  薛怀义看着阿寿三个匆匆而去的身影,忽然笑了起来。他看见大批的工匠正随着源源不断运输木材和大理石的队伍慢慢地向皇城内走来,像一队行走困难的商旅。薛怀义喃喃自语地说,万象神宫万象聚于一堂,它究意是什么样子的呢。太后的花样真多。
  正在这时一个内监匆匆走过来,他看见奇怪地高倨在假山之上的僧人薛怀义。大师你看见宫女阿寿了吗,她擅自离宫,据说还偷走了太后的一枚玉玺,太后要奴才带人赶紧把她追回来。
  内监看见薛怀义脸上还维持着一丝未尽的笑意。他斜视了内监一眼,我什么都没看见,我让万象神宫的琉璃瓦耀得眼都花了。我是个僧人,善于空中见色,色中见空,太后让我监督建造万象神宫,我在空中看见了万象神宫,你们看我站在这儿的样子像一只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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