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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对那些光靠容貌吸引他的女人,一旦发现她们既没有灵魂也没有良心,一旦她们向他表示乏味、浅薄,也许还有愚蠢、粗俗和暴躁,他便成了真正的魔鬼……
  舞厅里富丽堂皇,乐队演奏着豪放粗扩,抑扬疾缓的西班牙舞曲,红、蓝、黄、绿、紫等五光十色的彩灯时隐时现地闪烁,交织成扑朔迷离、幻象环生的世界。观舞的人们只看见臂部与头颅在混杂的人群中间晃动,一对对舞伴正在做时而剧烈时而舒缓的旋转,裙子飘荡,皮鞋后跟敲着清脆的声音,跺得地板咯咯作响,其中有一个是舞会的中心人物,她亭亭玉立,显得高雅风流,艳丽无比。当她起舞时,轻盈飘娜像一只随风飞翔的银燕,当节奏加快时,她满舞厅地旋转起来,表演了几种新的舞姿,真是天生一种风流态,便是丹青画不真。
  雅座包厢里,陈正华和李丽萍一边品尝咖啡,一边一瞬不离地盯着舞池中快乐的人们,特别是那风流女子,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面部是那样的熟悉,他们俩心里都这样想着。他们时不时偷偷地互相瞧瞧。李丽萍一触到他的鼻子,不知不觉地想起林森木。她琢磨着陈正华的心地与吴善伟一模样,但他的年龄、偶尔间的动作以及语言中夹带着家乡的“方言”都跟林森木相似,难道牢狱也是人生的学校,让林森本脱胎换骨成陈正华?就像自己变成吴家媳妇,人生是多么的离奇和难以摸测……她想问问陈正华是不是林森木,但她不愿揭开过去的伤疤刺痛自己。忽尔又想果真是林森木化名成陈正华,他肯定有着自己的隐痛,也不会轻意告诉人们。突然,陈正华提起左手瞧瞧手表不耐烦地说:“他们到现在还不来?”
  “干吗这么急呀?女人大部分腼腆,第一次约会总是迟几分钟。你急着要看新媳妇吗?”李丽萍微笑着说。
  听了她的话,陈正华害臊了,低头继续边喝着咖啡边欣赏着舞蹈。
  过了一会儿,李丽萍说:“我有句话可以说吗?”
  “可以。”陈正华细细地打量了她许久。
  “那晚庆祝活动,我看红红特喜爱你,你咋不要她呢?”李丽萍不解地问。
  陈正华勉强地笑了笑说:“在她的内心或举止中,我既没有看到谦逊和仁慈,也没有看到坦诚和高雅。”
  “那你今天应该决定了。”李丽萍落落大方地说。
  陈正华漠然一笑说:“那为什么?”
  “起码我能有一个说说知心话的朋友了。”李丽萍微微一笑说。
  “这么说你是想找一个朋友,而把我往火坑里推?”陈正华呷了-口咖啡用痴迷的目光盯着她。
  李丽萍羞涩地说:“不只是我,我们俩都有伴了。”
  陈正华很沉着地说:“那先得看看女人怎样?”
  “我想她一定很不错。”李丽萍朝他笑了笑。
  “如果她来都不来呢?”
  “那这是不可能的。”李丽萍担心地回答。
  见陈正华也担心了,李丽萍笑了,杯子也颤颤悠悠地离开嘴唇。
  陈正华盯着李丽萍好久好久,从嘴里轻轻吐出一句;“丽萍,你真美!”在西方这是句极其平常,极其普遍的恭维话,也是女士们最希望从男人口中听见的悦耳清音,得到这句赞赏恭维的话,应当礼貌地道声;“谢谢!”然而对于以内在含蓄著称的中国女性来说,这种过于坦城真露的表白,实在太显锋芒让人接受不了,李丽萍想他讲这话是露出爱的迹象。
  李丽萍却被陈正华这句酉化的礼貌用语,搞得一时不知所措,脸上飞出万朵红霞。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向端庄沉着的厂长突然说出这种话。
  陈正华看着她痴呆呆的的模样,禁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我是说的真心话。”
  李丽萍对自己的相貌,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过许多时候,真话也是不能随便说的。她佯装不高兴地说:“你别拿我开玩笑!”
  陈正华见她不高兴就转换了话题:“丽萍,我的婚事好像你比我还着急。”
  “为什么不急呢?我妈把这事都托付给我了,这是我的责任。”李丽萍那娇美的脸上不觉泛起淡淡的红晕。
  陈正华脸上不悦说:“什么责任?”
  “说服你结婚。”李丽萍脱口而出。
  “原来你是被迫这样做啊!”陈正华恍然大悟地笑起来。
  “不,不!”她胆怯道,并大口大口地喝茶。
  陈正华见她额上渗出了汗珠就盯着她说:‘’你知道吗?李丽萍。”
  “什么?”李丽萍把茶杯轻轻一放问。
  “今天你使我在心中又有点想女人了。我忘记了过去,发觉我没有终身伴侣是孤单的。”
  “真的吗?”李丽萍抿嘴一笑地望着他。
  “真的!我不瞒你。”陈正华一脸正色道。
  这时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一起向另一个方向望去。只见一位女士身穿一件塔福绸的迷你裙,裙裾短到大腿跟,一双白得耀眼浑圆而修长的芭蕾舞演员大腿,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他的眼前,裙的领口开得很低,胸围和腰身束得很紧,优美的体形在霓虹灯下暴露无遗,跟朦胧的夏夜一样美妙动人。她的长发盘成孔雀开屏的姿势固定在头顶,裸露出迷人的前额和琥珀色的脖颈,她还打了眼影施了淡淡的胭脂,陪伴她的是一位中年妇人。中年妇人脖子上挂着一串熠熠闪光的珠珍项链,两只手上各戴五枚不同色泽的宝石戒子,纯金耳环,钻石胸针,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富贵逼人。她们走进吊着蓝色的、红色的、黄色的、紫色的……精巧大空灯的大厅,变幻莫测的大空灯,灯上微微动着流苏,配合闪光的地板,和低低垂下的天鹅绒的蓝色帷幔,使人一到这里就会产生一种迷离的恍惚的感觉。她们缓缓地走到阵正华他们身旁,中年女子问道:“你们是哪里的?”
  “我是绣衣厂的。”陈止华道。。
  “你就是陈正华。”中年妇人笑着指了指那年轻女士道,“她就是我的女儿”李丽萍和陈正华慌忙站起来,并请她们坐下来。
  那中年女子为了掩盖自己的容颜,浓妆艳抹。她走过来坐到椅子上,刚刚喘了一口气,便打量了一下陈正华说:“我女儿名叫叶美斐。”
  “妈妈,家里人都叫我小斐呢。”叶美斐撒娇地搂住妈妈的脖子,并以一种奇妙的方式看着陈正华,嘴唇上露出一丝微笑,好像她一眼就相中了十分如意的郎君。
  陈正华经受不住这箭一般的目光,脸红一阵白一阵地低下了头。过了片刻,他就乐滋滋地望着舞地。
  李丽萍仔细地打量着她们的眼色,又看着陈正华,只见他乐呼呼地对她笑笑。她心里想凡是男人,无论年老年轻,无论是天才还是将军,受过教育还是没有受过教育的无一例外,个个认为同富有魅力的女人交往就是人生最大的乐事。因此,男人表面上都装作在为别的事忙碌,其实一味渴望的才是这件事。
  叶美斐娇声娇气:“爸爸当了个芝麻官就日夜奔波。真是嘛,怪不得人家说.当官的爹不如讨饭的娘。”
  “你说得对。”陈正华看着她不加思索地回答。
  “陈正华是绣衣厂的年轻厂长。”李丽萍向她们做了介绍。
  “见到你很高兴。”叶美斐高傲地瞥了一眼陈正华。
  看着叶美斐故作的动作,陈正华很难过。
  李丽萍想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来,就问叶美斐母亲:“您大概是头一次来东湖大酒店?”
  “我每周随着丈夫宴会。至少来这里一二次,不过小斐是第一次”“妈妈!我是第二次,我常在皇冠大厦跳舞,唱卡拉OK。这个大酒店档次还低了一点。”叶美斐傲慢地昂起头,眼中无人似的看着天花板。
  “低档次?”叶美斐母亲伸出左手,瞧着手腕上闪闪发光的金手镯说:“人家厂长经理请你父亲常来这里宴会,怎么说低档次。”
  “当官的不如美丽的公主啊,小斐呀对不对。”陈正华打破了自己的沉默。
  “嗯?”叶美斐母亲一惊,然后又突然笑了起来。
  李丽萍也笑了,看他们都笑叶美斐有点惶惶不安,她惊奇地看着陈正华说:“没想到你这么幽默。”
  “我认为生活就是要幽默一点。”
  听了陈正华的话,叶美斐又得意了,但是陈正华从中泼出一盆冷水。“这可不是幽默的时候,这倒是一个和叶美斐说话的机会。”
  气氛陷入沉默之中,陈正华喊了声招待员,女招待员马上走过来。他从女招待员手里接过一份食谱,放到李丽萍面前,并多次问起她们的爱好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弄不清他这是什么意思。
  叶美斐为了把自己的意思明白地告诉他们,转身对陈正华说:“我能说出你喜欢吃的东西吗?”
  “你要是有兴趣的话。你就说吧。”陈正华冷冷地说。
  “开心果——”叶美斐柳眉一扬道。
  “你怎么知道陈正华喜欢吃这种东西?”李丽萍望着叶美斐说。
  “丽萍,你让人家说嘛?”陈正华凝望着李丽萍道。
  “随着时代的进展,从花生到吃腰果,从腰果到吃开心果不断变换。女人嫁丈夫也一样,五十年代爱英雄,六十年代爱贫穷,七十年代爱文凭,八十年代爱洋人,九十年代爱经理……
  姑娘们不同时期的选择,其实反映着社会在各阶段对某种价值的认同。而今天会不会挣钱最能反映一个男人的综合能力?”叶美斐很傲气地斜视着李丽萍。
  李丽萍见叶美斐盯着自己,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茫然不知所措,不知该怎么办好.看着叶美斐,又看着叶美斐的母亲,只见叶美斐的母亲居然笑了,笑得雍容华贵极为大度颇有点灿烂。
  “选择对象的条件有三:第一要品貌端庄性格温柔;第二要高中以上文化门户相当;第三要志趣相投苦乐与共。经过细心观察和多次‘筛选’,我们最后把目光集中到了你这个厂长身上。”叶美斐的母亲拉着陈正华的手说。
  叶美斐正倚在她母亲身边,怀着默默的仰慕心情在倾听母亲讲话,时不时用一种好奇、克制和胆怯的神色瞅瞅面前的陈正华。偶后,她附耳对母亲说了几句话,母亲听了哈哈大笑,并以惊讶的目光向李丽萍注视良久。
  陈正华已经明白了他们在讥笑李丽萍,那女子很傲慢而做母亲的又醉心于打扮。她们两人陈正华都不喜欢,但是他还是克制住心中的无名之火。
  见李丽萍和陈正华长时间的沉默,叶美斐母亲说:“斐斐是个娇生惯养不谙世俗不会理家的孩子。但是如果有位温柔体贴的男人做她的丈夫,我就把她交给他。”
  “陈正华是位心地善良的精明厂长,他很喜欢娇媚的妻子,他待妻子会体贴入微的。”李丽萍想给谈话增加点轻松气氛。
  陈正华可不高兴了,斜眼瞟了一下勉强微笑的李丽萍,便转向叶美斐母亲。“她说得对,我喜欢和你喜欢的一样。”他向李丽萍暗示了一下。
  “那就是说,她喜欢我的叶美斐。”叶美斐的母亲紧紧地握住陈正华的手。
  “她是这样,我还得征求我父亲和吴大妈的意见。”陈正华害怕了,他慢慢地把手从叶美斐母亲的手中缩回来。
  叶美斐和她的母亲顿时沮丧起来。
  女招待员走过来,放上一盘开心果、鱼片和花生米之类,叶美斐把开心果推到陈正华面前。
  “先生、小姐,你们还要点什么?”女招待员问。
  “四杯麦氏,四盘三明治,四盘甜点。”陈正华说。
  “我不要麦氏,来一杯牛奶,加少许柠檬、”叶美斐说。
  一会儿,女招待员便送来了饮料。
  “我女儿从小就喜欢喝牛奶,这也是娇养惯了,喝一杯水也要叫保姆。”
  “干吗不叫保姆,这是老天赐的福。”陈正华看了看叶美斐,只见她的手拿着牛奶微微有点发抖。
  李丽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有了保姆什么都不想动,成家立业后自然能干家务了。”
  “你说得对,妹子。不过你还没介绍你自己呢?”叶美斐母亲说。
  “我……我……”李丽萍口吃起来,不知怎样回答。
  “李丽萍!”陈正华立刻道,“我们没有什么亲戚关系,但同我非常熟,她的丈夫是一位烈士。”
  当陈正华一提出烈士的妻子,李丽萍容光焕发的脸立时罩上了一层阴云,眼圈也湿了,她说着要回家。
  一曲舞乐终,一位艳服的舞女退下来,她穿着紧绣服,领口开得很低露出滑圆的两肩和酥胸,连洁白的乳部也半裸在外面,撩得男人心猿意马,她那双妖媚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丽萍。李丽萍顿时感到一阵慌乱,可舞女死死地盯着她,仿佛她很早就认识李丽萍似的,李丽萍却不敢看她,为了掩盖自己的心慌,她端起了茶杯,手一哆嗦,茶水溢了出来弄湿了她的衣服。当她再次以胆怯的目光瞧了一眼盯着她的舞女,那舞女已向另一位满脸堆笑的胖男人走去,男人急如星火地跑过去,一把紧紧抱住舞女,两人发出一阵阵放荡的笑声,走进昏暗的鬼眼似的闪着“请勿打扰的”小包厢里。
  “没关系,大概说话时不小心。”叶美斐母亲用手绢擦着李丽萍的衣襟。
  “大概你光注意那舞女的衣着了。”叶美斐打量着李丽萍眼中的焦虑神情,告诉她那舞女是以色相招揽客人。
  “我好像在什么地方碰见过她,这风骚的女人。”陈正华道。
  “贵人多忘事哟。”李丽萍开着玩笑,掩饰着自己慌乱的神情说,并站起来向盥洗间走去。
  她一走.陈止华就一个劲地喝起茶来,并说:“这是交好运的预兆。”
  “什么?”叶美斐母亲吃了一惊。
  “茶水泼到衣服上。”
  母子俩品味着陈正华的这句话,接着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陈正华也跟着笑了。
  当李丽萍过了大厅,向盥洗间走去时,她又愣住了。那舞女在一个角落里坐在几个男人中间,她不时感到一种不可抗拒的强烈愿望,想偷看一下那个舞女,可是当她这样做的时候,却总是不好意思地把视线缩回来,因为每次都发现舞女在偷偷地看她。此人的目光犀利而明亮,但蒙着一层戒心和怀疑的阴影,与李丽萍所见过的都不一样,给人一种极不愉快的感觉,正是她这双眼睛颇不寻常的表情使李丽萍的窘色有增无减,李丽萍头一低快步走进了盥洗间。
  李丽萍比先前更加害怕了,她不明白这个舞女为什么总是这样盯着她。她想避开世人的目光,但不知为什么总是有人千方百计地在她生活的十字路口上窥视着她,到现在她没有回忆起在哪里见过这个舞女。她的脑海里逐个回想学校里的每一个女同学的容貌,但是没一个和这舞女长得相像的。
  她正用水冲洗着衣襟。突然传来了开门声,她紧张得心都几乎要跳出来。她从墙上的镜子里看到那舞女走了进来,不觉毛骨悚然。
  舞女站到李丽萍的旁边,从提包里掏出口红往嘴唇上涂起来,见舞女在打扮自己,李丽萍并不理会,低着头急急忙忙地洗自己的衣襟。舞女神气十足地看着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说:“衣服上的污点可以用水洗掉,生活上的污点并不那么容易能用水洗掉。”她脸朝着李丽萍,露出令人难以捉摸的讥讽,声音里颇有一点嘲弄的意味。
  听了这话,李丽萍的心像针扎一般,她凝视着那舞女红嘴唇上露出的傲慢神情。
  那舞女看着惊讶的李丽萍说:“怎么啦,想什么呀,郑娟芝。”
  “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李丽萍拧开衣襟搭在胳膊上,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你大概没认出我来吧?”
  “你是谁?”
  “胡丽珍,是你的姜阿基的后妻。”
  一听到姜阿基的名字,李丽萍仿佛感到有人往她耳朵里灌进了沸水,浑身一阵战抖。她以僵直的目光看着正眯缝着一只眼瞧着她的舞女。
  “你在这儿干什么?郑娟芝,和你一起来的都是谁?”
  “你搞错了,我不认识你,小姐。”李丽萍压抑住慌张的神情,以严峻口气回答了舞女,然后匆匆走了出去。但是她那大惊失色的脸色清楚地告诉了胡丽珍,她就是郑娟芝。
  胡丽珍在镜里照照自己,她的嘴唇上露出讥讽的微笑。
  在回家的路上,李丽萍抬头望了一下天空,漆黑寂静的夜,黑暗笼罩着整个大地像裹上了黑色的丧服,压抑着她悲伤的心,使她和陈正华走在街头上一句话也没说。走了一半路,陈正华见李丽萍仍不开口,忍不住开了腔:“你说,这姑娘怎样?”
  李丽萍如梦初醒,不加思索地说:“不错。”
  “你要是喜欢,那我就答应了。”陈正华说。
  这时黑暗吞噬了他们。
  当他们从黑处走到有电灯光的街上,李丽萍说:“我喜欢有什么用,你已经看过了那姑娘,自己决定吧。”
  “我已经把决定权交给你了。”陈正华亲切地笑道。
  “你从心里觉得怎样呢?”李丽萍低声地说。
  “那我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仔细想想,这是你一辈子的事。”
  “想好了。不过我可能要打破你的美梦了。”
  “怎么?”
  “我不喜欢那娇滴滴的女人。”
  李丽萍笑出声来。他们又进了胡同口,彼此很难看清面容。
  陈正华说:“我相信你喜欢的不会错。”
  “未见得。”
  “叶美斐这样娇态百出的女人,我没看中!你不知道她在你去盥洗室后她干了些什么呢?”
  “干什么了?”
  “她从对面的桌上拉过两个倜傥的年轻小伙子,向我介绍说他们是她的好朋友。”
  “这怎么啦?现在的女人以提高自己的身价为荣呗!”
  “我的观点可不是这样。这可倒好,如果我和她结了婚,她同另一个男子关系暧昧或者给我戴绿帽子,那我还不干晾在那儿了,这同坐在牢狱里差不多。李丽萍,对那些光靠容貌吸引我的女人,一旦发现她们既没有灵魂也没有良心,一旦她们向我展示乏味和浅薄,也许还有愚蠢、粗俗和暴躁。我便成了真正的魔鬼。”
  此刻李丽萍心里一阵阵刺痛,这些年来以吴大妈为后盾,抹掉了她早年贫困痛苦生活的所有痕迹,使自己变得比出身富家的人更高雅。现在认识她的人,没有一个会猜到她艰难的出身背景,可却被舞女胡丽珍认出来了。此刻胡丽珍的影子还在她眼前晃动,使得她心里十分不安,因此她没兴致多说话又恢复了原先的沉默。当他们来到吴家门前,大门已经关上了。门前的松树像受了什么病痛的折磨,扭动着、呻吟着,狂风在咆哮,直向他们扑来。
  “我们得进去了。”李丽萍说,“天气变了。”
  “已经很晚了,明天我还要到税务局开会。”陈正华说。他们望着乌云翻滚的天空,窜出一道铅灰色的闪电,随后是啪啦啦一声霹雳和远处的一阵隆隆声。陈正华用深沉的语调对着她的耳朵问:“害怕吗?”
  李丽萍依着他魁悟的躯体,感到他身上有一般很强的生命力在搏击,在迅猛地扩展,在宇宙的浩瀚中寻找着自身价值。它发着光和热温暖着她冰冷的身体,给予她莫大的安慰和力量,她说:“我不怕也不畏惧。”
  顷刻,狂风大作,雷声隆隆,暴雨如注。他们躲避在屋檐下,陈正华用深情的目光凝视着她的脸,他把一支烟叼在嘴边说:“我问你一句话行吗?”
  “问吧?”
  “你在舞厅看到那个舞女时,为什么很不高兴?”
  “没有。”她掩饰着自己的惊慌,恢复了极度苍白的脸色,一颗孤独的泪珠溢出眼眶,沿着她的面颊滚落。
  陈正华总觉得她闭口不谈与吴善作曾经相爱的那段历程。
  他多么希望读懂她心上的铭文,了解她曾经与吴善伟夫妻间的实情,以及自己这个一度罪孽深重、现在正思安悔过的人,有没有理由无视世俗的偏见,使自己能与这位美貌如仙通情达理的女人永远相依,以获得内心的宁静和生命的复苏?当他又一次瞥见她那忧郁的目光,他打住了。他终于用打火机点燃了烟,若有所思地说:“我完全理解你的沮丧心情。”
  “是吗?”李丽萍吃了一惊。
  “回忆起往事,欢乐的过去,舞厅里的气氛激发起你与吴善伟生前那些美好的日子。”
  “人们就是以回忆那些往日的欢乐消除痛苦。”
  “是啊!李丽萍。我经常想消除你内心的痛苦,永远消除使你痛苦的回忆。”
  李丽萍从一脸愁苦茫然若失之中醒悟过来,激动得身子颤抖,她把目光转向外面,雨滴使积水的地方形成无数的银色小圈,泛起了她心里的涟漪。
  “我要生活,我要家庭、孩子,我要结婚。”当李丽萍相依在他身边的时候,陈正华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可是又想到他自己那罪恶的一幕.便失去了自尊,被内心中隐藏的自我鄙视所压倒,使他不敢吐露真情,怕她知道他是一个可怕的魔鬼,玷污了烈士的妻子,担心性格执拗的她唾弃他远离而去。他想在稳操胜券之后,再吐露真情,求她那高尚心灵能宽宏大度。他慢慢地说:“这可能吗?李丽萍……李丽萍,是否有时候能这样“什么?”李丽萍的嘴唇颤抖起来。
  “你把你的灰心和痛苦统统交给我。”
  “以后……”
  “我给你欢乐。”
  李丽萍完全沉默,在她一半是难以言传的痛苦和一半是意气消沉的孤独中,她第一次发现他是可以真正爱的—一她找到了他。他是她的共鸣体,是她的更好一半,她常常把他作为吴善伟与他紧紧地依恋,同他在一起心里总是洋溢着一种温馨的宁静,仿佛是灵魂升华到远离尘世的天堂,精神得到了净化,从而真正体验到高尚与尊严。她以充满疑惑的心看着完全湮灭在阴影之中的陈正华,虽然他离她近在咫尺,但她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仿佛只看见他一颗金子般的心在黑暗中发亮,可他已经把他的心奉献在她面前。她沉默着,思考着,想把自己一切经历以及苦难向他淋漓尽致地倾诉,又怕从自己嘴里说出的话语毁了她在陈正华的心中的梦。突然,她的脑子里跳出了叶美斐,她同叶美斐做了比较;叶美斐是一个漂亮的名家闺秀,而自己呢,只是黑暗中的……她不禁自语说,“这样想都是罪过。”
  说完她转身开门,陈正华一把抱住她,她反过身来,她感到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笼罩了她的全身,那潜在的压抑过久的激情一下子变得不可扼制,她一下紧紧抱住了他。突然,陈正华放开了手说:“时间不早了回去吧,晚安!”陈正华像犯了错误而惊醒似的转身就走。李丽萍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但是他已转过了身,顶风冒雨向大街上走去,浑身上下湿淋淋的。李丽萍想阻拦他叫了他一声,但是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丽萍很快走进了厅堂,她已经被雨水湿透了。她偷偷地朝大门外瞟了一眼,只见陈正华在暴雨之中,他痴呆呆地凝望着她的门口,玻璃窗的灯光直射在他的脸上,只见他眼睛里的光火辣辣的,使她不由浑身一寒。这不是林森木的眼光吗?他如果真是林森木,那自己能配做他的妻子吗?
  “轰”的一声雷击打断了她的思绪,看着雨淋淋的陈正华,她转身去拿雨布准备给他送去。忽然,他又转身走了,李丽萍松了一口气,她手搂着湿衣向里面走去,蹑手蹑脚地走进自己的房间。
  吴刚已经睡在自己的床上,吴大妈睡着守在他的身边。李丽萍看了一眼孩子,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妈。”
  听见叫声,吴大妈睁开眼睛说:“不知怎么就合上眼了。”
  “妈妈,吴刚作业完成了吗?”
  “作业完成了,看了动画片就又睡了。我回自己的卧室去。”
  吴大妈走了,李丽萍陷人想摆脱而又无法摆脱的愁痛之中,耳朵里还萦绕着陈正华的声音。而且她也感觉到,近几天由于陈正华的吸引力,使她不知不觉地向他靠近。几小时过去了,仍然默默地坐在那儿,反复回味着陈正华的话。一想到他的身影,她的心就有些骚动,不知是什么刺痛了她的心,又使她焦躁不安起来,她的处境和罪过把希望化为泡影。但是今晚陈正华的肺腑之言,使她心中熄灭了的火又燃烧了。他给她打开了一条通向自己希望和梦想的路,并显示了实现这一愿望的可能。她感到这场雨好像在浇灌她的愿望,有一颗火热的爱心为她跳动,美妙柔情的语言把她带进如花似梦的爱情海洋,尽管她努力控制着感情,但内心的喜悦仍掩不住溢上眉梢。她自言自语道:
  “陈正华,你是吴善伟心灵的重现,与你在一起我觉得吴善伟复活了。”她凝望着吴善伟的骨灰盒,恍惚看见骨灰盒冒出一丝丝白烟。她觉得自己的话验证了,冥冥中的吴善伟一定也同意她与陈正华的爱情。“善良的吴善伟啊,你的躯体和心灵都复活了。”她走过去紧紧地抱着骨灰盒,“陈正华。喔,你是吴善伟的化身,我和你已经是一个整体了,再没有什么力量能使我们分离,现在我那颗早已枯干和焦灼的心,因你那肺腑之言而注满了活力—一我的身躯向往新生——一我的心灵渴望甘露。我看见吴善伟复活了——感到重生了爱情。”忽然,她鼻子一酸眼角涌出两行热泪说:“陈正华,吴善伟的化身,你为什么要认识我?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以前我的生活泡浸在沸腾的油缸里心在滴血。可你那出类拔萃的崇高品质,使人复活催人新生,我觉得好日子真来了。陈正华啊陈正华,你这个不速之客闯进了我心灵的殿堂,你的举动、言谈都是活生生的,明显的甚至是具有诱惑力的显露在我的面前,你耀眼的光亮为什么要把我拉人你的光圈?我爱你?不,不能,我有哪一点对他来说举足轻重呢?
  陈正华是一个才貌出群的男子,又是一个百万富翁的老板,他能娶我吗?我必须不断地提醒自己,我与他之间永远横亘着一条鸿沟。她想到这里,离开骨灰盒来到写字台前,拿起一支钢笔铺上一张白纸画起了婚姻线:

  婚姻线一强奸—一破碎—一寡妇——欺诈—一入狱—一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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