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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卑微虚荣与诱惑


  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离毕业已经没几个月了,裸荒又有一个留柏京工作的机会,就是去外宇宙柏京金融学院教书。大学生毕业后做教师,不受所谓留京指标的限制。
  裸荒初登讲台,心情振奋,没一会便大汗淋漓了,于是不停地来回走动,欲以相对运动产生的风力来吹散自己脸上打卷的汗水。讲课流汗不是由于体力上的辛苦,更多的是因为紧张,裸荒准备了一些讲稿,以貌取人为好歹能应付两节课,大不了中间穿插一些笑话,他早把一些经典的笑话写在纸上,准备用以活跃课堂气氛,但无论如何,只讲了一个多小时,接下去便再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好让学生们自由提问。那些学生多是高中毕业考不取正规大学才进了这柏京金融学院,是一群十八岁左右由于无知而无所不知的孩子们,整天被填鸭式的教育填腻了,这回见新来的老师(那时裸荒只在试用期,并没被该学校正式录用)寥寥几句,竟给学生以自由提问的机会,颇感亲切,立时和裸荒亲密起来,吵嚷着提出了许多问题,无所不包,但和学业全无关系。裸荒不敢辜负那帮学生年轻的热情,便信口开河,全顺着他们的讲话,气氛好极,一节课下来,裸荒已成为他们眼里最伟大的老师。
  第二节课一开始,学生们嚷着要裸荒的通讯地址,而裸荒早已虚荣得有些按捺不住。他机巧的虚荣在于他并不像其他教师一样一登讲台便急急地把自己的个人资料写在黑板上,落花流水落花流水大满,给学生的感觉往往是这样的老师太没出息,唯恐漏掉这个免费扬名的机会(在外宇宙,扬名往往需要代价的),又太自做多情,没弄清学生们喜欢还是不喜欢自己便把自己的心扉大大地敞开,坦诚得太没有底蕴,商学系的所有老师都属此类。裸荒这一招还是从秦聊那儿学来的,当年秦卿教他外语课的时候,也是开门见山地授课,直到她的美丽和学识折服了全班,大家问起她的名字和住址时,她才落落大方地把“秦卿”二字写在黑板上,那份超越文明的自如和潇洒至今感染着裸荒,而今天裸荒竟有了亲身表现的机会,心里很愉悦,也很虚假。
  裸荒讲话累了,便让同学们自习,有几个男生竟大胆掏出扑克打起桥牌来,还偷偷地看裸荒几眼,怕老师生气。裸荒心里也略感不快,觉得这些学生太放肆了,但却没有这样说,只笑了笑,拍了拍那男生的肩膀:“小心点,别被你们班主任看见了”。这帮孩子们的班主任经常在窗外观察教室里的动静,以加强管理,促进学生的德、智、体的全面发展,其实更多地是为了提高班主任本人的工资及在校领导眼里的地位。讲台上放着评分表,老师每上一节课,要给全班的出勤情况及听课的效果打分,不知别的老师如何,裸荒的笔下全是满分。
  女生在太喜欢回答问题,大多在交头接耳地谈天或者趴在桌边在位子底下看小说或杂志。裸荒从桌边走过,她们往往急速地把书或杂志塞起来对着裸荒抿嘴笑一笑,于是裸荒也笑,很诚恳地叫她们把书或杂志拿到桌面上来看,趴在那儿看不舒服,对视力有害。
  裸荒教授的课程是《国际金融》,是他最最瞧不起的虚无的垃圾学科。在裸荒的眼里,哪有什么国际金融?哪有什么货币理论?哪有什么汇率学说?纯是一群狂妄自大的人类的呓语而已。裸荒首先对外宇宙融资活动的存在性表示质疑,如果有的话,也是动物的盲目扰攘与忙碌;研究这样的扰攘与忙碌是学者的堕落和媚俗——真正的学问是和现实生活没有任何联系的。任何为现实的物利服务的所谓科学都是没有正误之分的胡言乱语,只遵暴力原则,即胡言乱语的人多了便成了真理。既然这社会排斥理性而拥抱虚假,裸荒便胡言乱语得理直气壮,他在课堂上谈吐自如,天马行空,绝对遵循自由意志的法则,语题也离国际金融越来越远,和同学们的关系倒越来越近。
  裸荒想一个人一无所长,连乞丐也做不了的话,那他至少还能做一件事,就是做老师,教书育人。教书的容易之处就在于它是教学生臬去做,而教师本人不用去实践。比如我们说牛顿是个好老师,因为他能教你如何上天,据牛顿讲,人只要摆脱地球的引力,就可以升天,但他本人却摆脱不了万有引力,但牛顿已经是好老师了:“我已经告诉你如何登天了,你登了登不了与我有什么关系?”既然教师的职责只是教大家怎样去做不用对结果负责任,那么教师就可以放心地胡说八道了,完全没有对错之分,因为按照任何一个理论去实践的结果都有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实践的失败只能归因于实践者,孝无法归因于理论者。外宇宙的教育界有句古话“教师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说的就是学生的成就与老师没有任何关系,而事实上任何领域的天才都不是教师教出来的,所谓学生应“表出于蓝而胜于蓝”更为教师的愚蠢无知找到了绝佳的借口。看看外宇宙的高等学府吧,里边的教授们没有一点压力,连学生考试也是老师自己出韪自己判分,即自己评价自己的成就,那里怎么能有真正的学问?有的只是媚俗和自欺欺人而已——所谓孤傲的知识分子不也拿知识媚工资的俗吗?
  近年来外宇宙的学术自由风气渐盛,提出所谓文化多元论,所谓百家争鸣,实际上就是众多的学问骗子聚在一起互相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而又相互责骂的大杂烩.牛顿时代所创立的优美的秩序被一帮功力泛泛地无名小辈彻底破坏了,这些人目光短浅,却斗胆藐视上帝的大智大慧,竟用上帝赐给他们的大脑及大脑的产物(包括逻辑和所谓的科学定理)来否定上帝的存在,就象在人提供能量唾运算规则的前提下计算机得以运行而计算机妄图“起义”推翻人类一样。外宇宙有些靠科学养家糊口的人新近展开计算机能否最终统治人的论战,想象力可谓丰富,但却有点厚颜无耻——竟能无中生有地提出这样虚无的问题,辩论的结果只是糟踏老百姓的科研基金而已。可怜的外宇宙的百姓,不但要受政客的骗,还要受宗教的骗,还要受科学的骗。宗教和科学互相指责对方不是好东西,指责得太好了,二者都不是好东西,不过近些年双方又有相互勾结的意向。上面提到的无中生有据说已经不再是神话,外宇宙的量子物理学就能做得到,量子物理学的根基和外宇宙东方哲学里的周易、内经及五行太极八卦差不多,典型的结论就是秩序能从混沌中自发产生,提出所谓“自组织”的概念。外宇宙曾有个叫海森堡的量子学家,提出所谓测不准原理,他的测不准不是仪器及观察者的误差所致,而是原理上就测不准,无论观察者多么精确,都不可能测出粒子的位置同时测出粒子的运动。另有一位叫薛定谔的,根据上述原理设计了一个滑稽万分的实验,当某微观体系受到轰击则产生电子或光子之类的微观粒子,这些粒子在什么位置,向什么方向运动,速度如何完全不可测,完全不确定,据实验称有个波动“轨道”,但只有被观察时才有确定到底处在哪个轨道。这样说来如果那个粒子是带毒的,能致人死命的话,薛定谔先生位于其中的一个“轨道”上则处于半生半死的状态,生生死死飞速轮回,我们完全无法判断他是死是生。外宇宙的量子力学与东方禅学的本质相同,只不过东方禅学的骗术不甚高明,主要是缺乏实验基础,所以信的人少,而且东方禅学的过分的简单明了也让大众怀疑它的真理性。量子物理学可不同了,从事这行当的骗子月薪数万美金,又帮助社会里的资本家造出了电子枪、核子炮、激光唱片及射电显微镜,和政客们一起骗取大众的血汗,而且量子力学又不象东方禅学那般朴素,胡说八道中夹杂了许多高等数学公式,据说量子物理学连“混沌”和“虚无”都下了精确的数学定义,成方程报考外宇宙科学院研究生时就曾被教授问了一道名词解释题“什么叫虚无?”
  裸荒以为现代物理学的最最虚妄之处就在于它竟以实验为基础.外宇宙的牛顿和爱因斯坦严格地说不是物理学家,而是哲学家,只是哲学功底并不深厚罢了.爱因斯坦是最不相信实验的了,他笃信自己的时空相对论根基于他对上帝美学法则的崇拜,没有哈勃红移效应等实验的支持他依然信仰时空相对论.可憎的人类起初把相对论视为怪物,等用加长的复杂无比的射电望远镜看到太阳背后的光线弯曲时,又把相对论奉为经典,这对爱因斯坦来说是多么沉重的心灵的打击.牛顿又何曾不是如此呢?他创立的万有引力定理本不是为人类谋利而是侍奉上帝,势利的人类仅仅因为依据牛顿的定律造出了火箭卫星便一厢情愿地把牛顿看成自己的朋友,人类从不曾相信真理,他们只相信现实的利益,相信自己的感官_直接用肉眼观察世界和隔了显微镜或望远镜观察世界有什么不同呢?都根基于对肉眼的虚狂地相信.在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较量中,相对论是爱因斯坦一人的成就,他是单枪匹马的英雄,而量子论那边则仗着人多势众,轮番上阵打群架,真是可耻.爱因斯坦看也不看便用一句坚定而悲壮的信仰否定了量子论:“上帝不掷殿了”。爱因斯坦这样的英雄从来就不会输,只是外宇宙大多数(或者大多数愚人)都认为爱因斯坦输了,原因竟是量子论找到了实验证据,最为人知的就是杨氏双缝干涉实验,这一实验被写进中学课本。花一百年的时间构造一两个实验结论与理论相符或大体相符,便断言自己的伟大,这便是物理学家的孩子般的虚荣。一向拿逻辑当幌子的理论物理学家为了自己的虚荣能毫不犹豫地违反逻辑原则,众所周知,实验只能证明命题的伪,而永远无法验证命题的真,想想吧,整整一百年,与量子学根基的假设大体吻合的实验才有几个?当今外宇宙各大城市都不异重金建造高能粒子加速器及核热反应堆等大而危险的玩具,目的就是想获得1027(1后面27个0)度的绝对高温,从而使物质绝对分解,促成所谓从原初浑沌自发地演绎秩序,为大爆炸理论寻求实验证据。在裸荒看来这纯是劳民从伤财的胡闹,任何一个假说或命题,不管怎样荒诞不经,原则上总能构造一个实验来支持它,还是看上述实验,即使1027乃至100100度的高温达到了,一切顺利,又怎么样呢?那至多说明试验成功了,和大爆炸学说的正误又有什么关系?
  翻翻最新的物理学著作吧,再名不经传的蠢才也能提出一两个假说,理论多如牛毛,每有矛盾产生,他们便能提出一个新的理论,剩下的工作便是构造实验。所以现代物理学从来不是智慧的竟争,只是财力的竟争,爱因斯坦的简洁质朴的信仰早被人遗忘了。
  这样的学术气氛使大学教授成为外宇宙最不受约束、最容易胡说八道而又最容易体验伟大感觉的职业,教材由他们任意写,讲义由他们自己编,学生的成绩由他们自己判,讲坛成了胡说八道的乐园。物理科学都是如此,何谈社会科学?何谈经济学?何谈国际金融?凡是和经济贴边的学科说到底是关于如何谋生的,而谋生则是纯动物的行为,因此动物也有经济学,所以天要下雨时蚂蚁要多囤积些粮食;青蛙也经常开圆桌会议讨论供求曲线;狗也有就业与失业的困扰;苍蝇和蛆舔吸垃圾和外宇宙的人类掠夺资源有何不同?蚊子也懂得边际效用及边际成本理论,蚊子从不喜欢叮咬贫血的人。
  于是裸荒得出结论乞丐也做不了的人便可以到大学讲台做教授,教中学是不行的,因为中学生要考大学,有高考入学统一考试在那儿检验中学老师的劳动,大学教书则是一个没有规则的游戏。裸荒在柏京市金融学院玩的便是这没有规则的游戏。裸荒教书那一阵子不怕学生们吵闹,不怕校方关于他误人子弟的风言风语,却独独害怕一些女生的脸,还有她们无法捉摸的眼。
  裸荒早注意班级里有这样的女生,她们一句话不说,对裸荒所有高明的论断都不置可否,既不拍手叫好,也不反对,一任裸荒在那儿表演,她们只是冷漠地看客,绝不肯傻傻地倾情投入。她们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和谁都不屑交往,捧别人的场或与别人交流只会沾污她们清雅的精神,她们仿佛活在净化的罩里,别人都是假的,都是污泥。
  这样的女生虽然为数不多,但毕竟有,裸荒极力想赢得她们的喝彩,但却无可能,这极大地刺伤了裸荒虚荣的心。那些女孩子的脸上有一种落花流水落花流水大方的冷漠,那脸是柏京城成熟的高雅的女人的冷脸,可这些学生才十八岁呀!裸荒有时会在冬天里的公车里看到这样的脸,也曾在舞厅的角落里看到过这样的脸,这些面孔是柏京中产阶级文化的缩影,裸荒无法接触她们,也不敢向她们献媚,那样显得你更贱,她们就是那样冷冷地,不看任何人,对任何人都只有一种表情,一种冷漠——一种仿佛看穿你的卑微之后的冷漠。
  裸荒很害怕这样的女孩子,虽然她们只有十八岁左右,可仿佛比裸荒老练了十年。裸荒自然不敢向她们提问,甚至觉得自己每一个幽默的笑话、每一个高明的论断在她们眼里都是自己卑劣可笑的砝码,是被她们嗤之以鼻的论据。
  每天早晨,裸荒都在金融学院的食堂里吃早饭,他带着自己的饭盒,塞在大书包里。食堂里他的学生在吃饭,学生很亲切地向他打招呼,裸荒也总是亲切地回应着,却和他们保持着距离。裸荒买饭的时候从不夹塞,总排在队伍的最后,学生要帮他买,他总是摆摆手,说他喜欢规矩地排队,这和他在外宇宙人大校园里的作风恰恰相反。吃饭的时候裸荒总找一张偏僻的桌子,不和学生坐一起,很快地吃完,又默默地洗碗离去。学生们都用惊奇的眼光看着裸荒,觉得他身上闪耀着一种一众不同的光辉,而自己是怎样的卑下,怎样的虚荣,裸荒心里很清楚,那时他想到了秦卿,秦卿也曾这样有分寸地和裸荒保持着距离,裸荒觉得她美丽而神秘,不同凡响,于是裸荒更想介入她的生活。
  大一的时侯,秦卿在她的外文课上,经常提着一个大大的录音机,黑色的,两边两个音箱,课间她就用这个大大的录音机给裸荒他们播放音乐,多是英文的popmusic,也有乡村音乐,就是在那样的课间,裸荒第一次听到Yesterday Once More,第一次听到going home,第一次听到The Sound of Silence等等大众眼里的不朽名曲。裸荒在金融学院初登讲台不久,也提来了大录音机和几盘磁带,有英文的,包括莱昂耐尔.里奇唱的Say you Say me及Heuo,不有几首中文歌,是那年满大街都在唱的《现代爱情故事》和《萍聚》等。裸荒的教室里传来音乐声是金融学院很轰动的事,校方有没有反应裸荒并不知道,只是学生沸腾了,都说裸荒老师太好了,从没见过这样亲切的老师,裸荒不做声,只是踱着步尽力沉浸于音乐之中。裸荒做这一切时自然得要命,漫不经心地,没有一丝讨好学生的样子。他任由那帮学生摆弄着录音机,静静地看着他们频繁地换着歌曲,争着、抢着、吵闹着,自己只在教室的廊间来回走着,脚步轻轻,眼望着窗外飞跑的云和雀,心里仿若深藏禅机,眼角的余光里却见几个女生偷偷地盯着自己,裸荒从那些渴望接近自己的眼光里看到了自己当年渴望接近秦卿的影子:虚荣,多么机巧的虚荣!一切都是做假,一切都是装扮,只想通过唤起别人对你的好奇,从而把自己的影子刻在别人的心里。
  那年柏京城流行Walkman.,尤其在冬天的风里,褒着风衣,衣领竖起,兜里揣着Walkman,耳朵里塞着Sony耳机,步履匆匆,目不斜视,天地间仿若只有一人,那正是白领阶层的形象标志,听不听歌曲倒在其次,享受的是那种感觉。商店门口、人行道边、广告牌下及公共汽车里常有这样的白领形象,只可能别人注意他们,他们决不会注意别人,从他们笔直向前的目光里,应该有这样的结论,他们的视角很窄,大约只有15°左右。
  裸荒只有一个Sanyo单放机,还坏了一个键。那其实是唐诗的,长期被裸荒霸占着,大家都以为是他的,久而久之,裸荒也以为是自己的,耳机不是原装的Sony,只印着模糊的Sony字样。不过这样的单放机放在兜里谁也看不出它的贱——它只是个演戏的道具而已。课间休息或中午吃过饭变听着这“Walkman”到楼下的操场里漫步,不象其他的年轻老师一下课便凑在学生那儿聊天,搞群众阵线,甚至还说什么“跟你们这些学生在一起我仿佛年轻了十岁”,恶心死了。裸荒只在教室周围的操场上漫步,不会走得太远,在这里学生恰能从楼上教室的窗口里看到自己,走远了学生看不到自己,裸荒便没有必要戴着耳机踩着舞曲装模作样的凝眉遐思了。
  总之,裸荒在金融学院的学生面前,很真诚地做假,学生们都有很喜欢他,因为他需要他们的喜欢。他赢得了学生,没靠强权,没靠说教,但确是运用了文化和心理上的手腕。他的哲学没有控制住他的虚荣冲动,他叫喊着精神平等,其实骨子里却极想成为精神领袖,在金融学院的讲坛上,裸荒感觉自已终于战胜了古今众多人文领域的高手,那上百名男女学生,成了他上百名忠诚的信徒,尽管裸荒天马行空,他的思想指向哪里,他的学生便追寻到哪里,于是想天下人都象这帮学生一样则理想国到矣。
  期中考试的时候,学生们叫嚷着要裸荒出一个复习提纲,划一个考试范围,有的干脆问:“老师我能得多少分?”裸荒笑着回答:“不要问我给你们多少分,直接告诉我你们需要多少分就得了。”有些调皮的男生直言:“我不需要奖学金,老师保证我及格就行了。”有些女孩子默不作声,学得很苦,上课时不停地做笔记,还时而不时地向裸荒请教一些问题,弄得裸荒哭笑皆非,便劝这些女生别太累了,她们的成绩肯定是优秀。也有些女生很刁滑,并不爱学习,常在裸荒面前做出种种天真的模样,有事没事地和裸荒搭话,裸荒明白这样的女孩子也想要高分,于是暗暗记下他们的名字。自然那几位在班上从不与别人交流,不屑为裸荒捧场的表情冷冷的中产阶级的后代们也被裸荒记着了,他不会给她们很差的分数——对于纸上的分数,裸荒是慷慨的。只有那些明目张胆地高呼“60分万岁”的、视奖学金这粪土的男生裸荒准备给他们低分,裸荒对他们的优待还是有的,给了他们充分的自由,上课打盹睡觉、打牌看报全随他们的便。
  最后考试时裸荒给学生出了6道题,全是论述题,有意识地培养学生们胡说八道的本领,竟包括这样的题目:“你们在裸荒老师的课堂上学到了什么?你们觉得裸荒老师怎么样?”考试结果令学生们人心大振,平均分95分,有十来个人得了满分,最差的竟也得了80分。学生皆大欢喜,都说裸荒老师太好了,并联名上书教务处,要求撤换他们的外文教师,说那老师水平太臭,竟教出了十来个不及格的学生,建议他来听一听裸荒老师的课吧,看人家裸荒是怎样教学的。
  金融学院教务处却对裸荒颇为不满,认为他用诡异的思想蛊惑学生,哗众取宠,且专业水平不高,学生们并没有从他那儿学到多少真正的国际金融的知识。那帮学生听说有人状告裸荒误人子弟,立刻又疯了,吵吵闹闹要罢学示威,要求学校还裸荒老师的清白,高喊着“老师的好坏由学生判定”,“裸荒老师与我们同在”等等。裸荒甚觉好笑,叫大家千万别闹事,自己丢了教书的饭碗是小事,弄不好你们学生会没法毕业。
  看来想留柏京工作的话,最容易的莫过于留在柏京金融学院教书了。金融学院的老师大多受不了清苦,混了两年便改行走掉,所以该学校总是缺教师,常年招人,有进有出,象个水笼头。裸荒想呆在这儿教书,清苦倒在其次,山野风光容易激发人的诗请,整天在青天白云里游戏,倒也自在,受不了的却是学校里的肮脏而愚蠢的官僚体制。裸荒现在只在试用期,现钱交易,在课堂上天马行空谁也管不着,可一旦成为这儿的正式教员,在此安了家落了户那校里的头头脑脑们便有事没事地来管理你了,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动不动要检查你的教案,还要这着评职称而你争我斗文人的斯文与傲骨在利益面前荡然无存。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们,还是先修补一下自己的灵魂吧!裸荒每每看到金融学院那一张张讪笑的老脸便发出这样原感叹。裸荒有时想有人的地方便有卑劣和肮脏,和环境倒没有任何关系,柏京金融学院和人文经济大学同样龌龊,清洁的家园得到没人的地方去找。
  裸荒最终没有留在柏京金融学院里教书,原因说不太清楚。那里,操着字正腔圆的柏京方言的老师们;坐着班车褒着风衣听着Walkman的老师们;热火朝天谈论着下海,谈论着分房,谈论着帕瓦罗蒂来京演唱的老师们,并不喜欢裸荒。他们很社交地跟裸荒打招呼,心里却把裸荒隔得远远的,他们明白裸荒是这个群体的边缘人,是少数派,和裸荒走在一起便意味着背离大众,是要受到惩罚的。裸荒不能留在金融学院教书也许还因为他的虚荣,他和唐诗一道,早看穿了人文经济大学教授头衔下的愚蠢和卑劣,早发过誓将来不做教师。而且大学里的风气是这样的,如果毕业生选择了教书的行当,大家便会对你哑然失笑,不知该对你说些什么,不知怎样安慰你,心里却对你加倍鄙夷,真没想到你竟落到如此走投无路的境地,人家都到商海里翻滚了,你却教起书来,于是裸荒更不敢留在金融学院。裸荒的虚荣还表现在对那帮学生的感情上,裸荒知道自己正处在他那帮学生浪一般鼓声的峰尖之上,他已经竭尽了心理装扮之能事,方博取了学生如此的厚爱,裸荒没有勇气继续留在他们身边。柏京城的孩子们聪明绝顶,再往前亲近一步他们便会发现你的假,于是由真情变成可笑。裸荒深谙此道,所以当他的学生极尽热忱地请他参加他们的晚会时,裸荒微笑着,心里却狠狠地否决了,他们虽然热情地邀请你,你去了必现出你的傻,你不去他们会更觉得你伟大得近乎神秘。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裸荒离开金融学院的理由,真正使他无法继续呆下去的原因是一段可耻的师生恋情。
  情人节快到的时候,裸荒收到了几张卡,都是学生送的,有一张格外让他心动。那上面重重地写着两个令人心颤的字:惜缘。那张卡装璜精美,是商业艺术的上乘作品,如果你不是欢场弄情的老手的话,你会因为那一纸而感动的,卡片上有绿草,有碧蓝的天,有飘舞的秋叶,有风,有一颗闪烁的眼睛,象藏了爱情的窗口,有云,追逐云的是白色的纱巾,纱巾里翻飞着一个梦,象少女初吻情人的梦,那梦里藏着的女孩是谁呢?卡片上有一句“to my forver”,浅浅地印在图案的背景晨,还有一行小字“缘聚情遇不容易,让我们彼此珍惜”,署名是“yours梦痕”。
  裸荒看着那稚嫩的字体,心情怦然而动,yours是什么意思?既可以理解为“yoursstudent”,也可以理解为“yourslove”,总之是亲密用语,不可滥用的。那字体很工整,方方正正的,工整得过了头,本来一个笔画也被分成了两个笔画,比如把横折的笔画拆成了一横一竖,这是谁的笔迹呢?梦痕又是谁呢?裸荒象浏览人物画册一样在脑海里一张一张地展出班里女学生的脸,想不出梦痕到底应该是哪位女孩。印象里只有一个女孩子常在楼梯间向自己打招呼“老师来了”,或干脆简单地招呼一声“来啦”,难道是她?裸荒思忖着,别的同学一般用“老师好”这样的公共语言招呼裸荒,独独这个女孩语气比别人亲密。那女孩个头不高,剪发头,男孩子模样,脸色红红的,眼睛又黑又大,睫毛很长,象动画片里的圣诞女孩。
  裸荒又一次上课的时候注意了梦痕的表情,那女孩子名叫黎茹萍,梦痕大概是她自己给自己起的笔名吧。梦痕一幅自然的表情,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偶尔高声地和邻桌的女生谈笑着,或互相递些纸条什么的,只在目光和裸荒相触时闪闪烁烁地,让裸荒更怀疑她就是梦痕了。
  接下去裸荒收到了梦痕的信。虽然裸荒明白这样的师生效在别人眼里不清不白,而且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最终的结局肯定情网难逃,但断无不回信的道理。人生的许多交往就象做戏一样,需要两个人的配合,梦痕给裸荒写信,显然期待着裸荒的回信,如果裸荒断然拒绝的话,确也不会有以后的尴尬,但我们却不能因为后来他们之间尴尬了而推论起初裸荒就不该与梦痕交往,况且开始通信时内容平平,即所谓友谊的交流,至少从字面上没看出男欢女爱的痕迹。
  频繁地通信之后,梦痕突然在信中写道:“裸荒,你是不是只给我写信,还不道我是谁?”,那时梦痕的信尾签名亲密得让人发颤,常常是“想你的,痕”,或“yourslove”。裸荒一直害怕梦痕问自己知不知道她是谁,这回只好在信中说“知道知道,虽然不敢肯定,但我想信自己的直觉,因为你长着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从你那幽深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切。”又用写意的手法把梦痕美化了一番,极尽诗情画意之能事地渲染她的美,她的神情,她的底蕴,不敢写她个头多高或头发多长,怕万一真的搞错了,眼容笑容什么的还可以抵赖。梦痕还不信,来信约了时间要和裸荒见面,说她要和同班同学一起来,要是裸荒不能一眼认出谁是梦痕,她一定会很伤心的。
  梦痕和她的同学来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的那个星期天很冷,天阴着,大家忙着出去会朋友拉关系找工作,因而宿舍里很冷清,就裸荒一个人。床上床下一片狼籍,地板上满着臭鞋和废纸,桌子横竖摆着,桌面上铺着浸了油粘着饭粒的报纸,有《外宇宙日报》、《柏京晚报》、《光明日报》,还有《参考消息》。唯报纸上散落的几张扑克牌还算干净。在这样阴冷的天里,窗玻璃显得很单薄,在风里颤颤地抖着,发出细微的声响。裸荒蜷着身子跺着脚等着梦痕的到来,突然觉得这样无味地和梦痕交往下去很无聊,结局肯定不会是好的。想想自己在人大商学系毫无人缘,留柏京工作的机会都没有,每每看到系里莲达那张挂满当年唱戏的粉脂的脸就发毛,何谈跟莲达拉关系?没想到自己苦斗四年学分积第一竟落得无处谋生的下场,心里愈发抑郁起来。梦痕啊梦痕,知道吗,你所崇拜的人你所罹的人只不过书生一个,一介书生而已,他什么能耐都没有,你只是被他虚荣的装扮迷惑了而已。
  门外响起敲门声:“裸荒在吗?”裸荒开门,门口两个女孩,其中一个正是想像中的梦痕。梦痕的腮边更红了,嗫嚅着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眼睛望着别处。另外的女孩子摇头举手活蹦乱跳地问:“快说我们俩谁是梦痕,说错了要请我们喝酸奶。”裸荒没理她,心疼地微微笑着,拉起梦痕的手:“你这个小傻瓜,干嘛不说话了?”梦痕笑了,甩一甩一头的短发,反脑袋靠在裸荒的肩上,边进屋边在裸荒耳边轻声道:“我好高兴你没把我认错,知道刚才我多紧张吗?”三人在一起没什么事情可做便打开收音机听柏京音乐台的歌曲,又一边听歌一边玩牌。玩的是柏京学生都会的名叫“跑的快”的纸牌游戏,即看谁先把手里的牌出完,别人已经出完牌了你手里剩牌越多,输的分数也越多。裸荒平时玩这种小游戏得心应手,班里唯一的对手就是唐诗,今天才打得十分吃力,因为他要想方设法抑制梦痕的同学出牌而让梦痕尽快出牌。每局的结果最好是梦痕第一,梦痕的同学第二,裸荒自已落在最后。虽然梦痕的那位女朋友跟裸荒滔滔不绝地讲着各式各样的社会新闻、名星轶事,还有班集体里的丑闻,梦痕支了一直默不作声,眼睛大大的,藏了许多事,不敢抬眼正眼看裸荒。裸荒想这个小傻瓜似完了,看来真的坠入情网无以自拔了,这一瞬裸荒仿佛扒开了自己的胸膛,看到了自己卑劣肮脏的灵魂,看清了那个没有能力宁护爱情却渴望爱情的卑微的自我。小傻瓜是舒琴对裸荒的称呼,如今裸荒把这样的称呼加给梦痕,既体会到了舒琴所拥有的那份对爱情驽驾自如的快感,也明白了舒琴那种游戏爱情的无聊和卑劣,而舒琴无论怎样喜欢游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爱她,太爱她了,自己苦苦追求舒琴不正如今天的梦痕有意无意地要接近自己吗?爱情好像永远没有圆满的时候,每人都想索住那些并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于是一环套一环,串成那么多悲悲凄凄的故事。
  那天中午,裸荒请客,三人躲在一家快餐店里吃中饭。梦痕吃得很少,说她胃口不好,平时就吃得不多,希望裸荒不要太劝她,如果裸荒非要她吃,她会吃的,撑死也会吃的,不为自己,而为了裸荒,说着抬眼望窗外,长长的睫毛扑闪着,黑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一样的泪,漾漾地。
  吃过午饭,梦痕和她的同学要回家,裸荒想送她拉一直到家,她俩却死活不肯,梦痕的那位女同学叫嚷着:“要送送梦痕一个人就是了,送我算是干什么呀?”裸荒没理她,搂了梦痕三人一起步出清冷的外宇宙人大校园,裸荒看她俩走进了15路公共汽车里,自己没上去。梦痕立在车窗很久很久地望着裸荒,睫毛闪动着,眼里有一种茫然,有一种不知所措,有一种追求,有许多说不出来的东西在她的眼睛里混合着。直到那车开动好久好久,裸荒还看见冰冷的空气里的梦痕的眼,还有那眼睛里混合着的许多东西,谁也说不清楚。
  三天以后梦痕又来信了,措词和称谓已没有任何虚饰,直接地“我最最最最亲爱的裸荒”。梦痕在信里叮嘱裸荒以后写信再不要寄到学校,而要直接寄到她家里。说她最最信赖的女朋友竟把她出卖了,那天和她一块去裸荒那儿的那个女同学到处张扬裸荒和梦痕的关系,而且已经传到了校领导那里。裸荒想这下完了,原打算实在找不到工作时还可以到金融学院教书,横竖能混碗饭吃,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在金融学院的那些老师眼里裸荒本来就不学无术误人子弟,这下更有了师生恋的确凿证据。裸荒又想起了班里那几个冷面少女,在那一双中产阶级的后裔们特有的势利的眼神里,自己应该更卑微了吧?不过自己再也不去金融学院了,让他们去议论吧!裸荒本有些事情还应去金融学院几次,这回免了,请唐诗代劳了事。
  裸荒虽然没法继续在金融学院教书了,但和梦痕的通信反而更密了,每封信里都要吻对方几百遍。原来一星期一封信,现在一星期起码两封,裸荒收到梦痕的信便要立刻回信,否则她便在下一封信里撒娇生气。这样频繁的写信耗尽了裸荒所有风花雪月的本领,不得已便到报刊阅览室里胡乱翻一些《读者文摘》、《青春寄语》等平日最最瞧不起的杂志;及时地补充一下爱的情绪和语言。裸荒有取之不尽的哲学思想,却不敢写在给梦痕的信里,裸荒明白给女孩子谈哲学无异于向她宣布你要独身,敬请她保持距离。就这样裸荒一周两封信,度过了大学时代的最后的一个学期,那是他受冷落的不得意的灵魂在那个季节里唯一的慰藉。和梦痕的通信一直坚持到1993年6月份左右,期间梦痕在柏京音乐台为裸荒点过好多次歌,记得最清楚的最感动的是情人节那晚梦痕在外宇宙彼此熟悉的调频94.5兆赫的波段上送给裸荒的那首《谢谢你的爱》,那是外宇宙天王级影星刘德华唱的,后来那首歌响遍大街小巷,响遍大江南北,响了许多年,朋友们聚在一起卡拉OK,再破烂的嗓子也能举起麦克风《谢谢你的爱》。每当这歌声响起,裸荒的灵魂便从迷沌里苏醒,他总是在这样的歌声里回到大学时代的最后一个情人节的晚上,那晚他捧着收间机,站在宿舍楼的阳台上望着星空,想着电波另一端的梦痕,感动了很久。
  正如一般的通常的常见的爱情故事的结局,梦痕和裸荒的故事也在裸荒毕业前夕结了,正常地结束了。没什么原因,就象没什么原因他们便频频通信一样。在暮春的时候,梦痕又来看裸荒,天稍有些凉意,阳光很好,空气清丽,那时候学校里成双成对的情侣由于毕业的来临正在重新组合,桑月被男朋友甩了正准备投入裸荒的怀抱,那时正是毕业论文的时间,大把的空闲,给了那些失意的毕业生足够的日子去感慨大学四年的蹉跎并为将来的流浪岁月准备心情。
  梦痕来了,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上,这回一个人。裸荒抱起她,她把头扭过去头发在风中散落,贴住裸荒的脸,眼睛却看别处。裸荒说:“让我们说些什么吧”,梦痕摇摇头。她不想去裸荒的宿舍,说在校园里走一走就可以。梦痕那天只穿了件红上衣,花裙,裙下长丝袜,浅口黑女鞋,鞋面蝶形的花饰很显眼,脚步挪动着,那蝶便舞动着。裸荒不说话,梦痕更不说话,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茫然地闪动着睫毛,眼睛望别处,任由裸荒牵引着她在草坪边防军徘徊或在树林间驻足。
  今天的梦痕化了妆,唇边是一层油亮的口红,光亮的颜色,象她腮边的晕红。她在裸荒的抚弄下既没有兴奋也没有反抗,只有茫然的顺从,眼睛望别处。裸荒终于感觉到梦痕其实是一个陌生人,虽然和自己频频通信,可他对她并不熟悉,她来自另外的世界,对于那另外的世界里的情爱法则裸荒并不熟悉。裸荒尽了努力寻找她熟悉的话题,谈论她感兴趣的事,可她总是提出不起兴趣,眼睛望在别处。
  整整一个上午,他俩坐在图书馆两边的石阶上,没有语言的交流,只有肉体的亲热,裸荒把梦痕抱在怀里,一手轻抚着她的头发,一手轻抚着她的身体,用自己的脸摩擦着她的脸。裸荒忽然记起他和自己的同班同学桑月也常来这个地方寻找肉体的欢乐,不免张惶地四处望着,害怕桑月会从这儿路过。
  那一阵子裸荒和桑月同时掉进情欲的泥坑里,桑月在兴奋的巅狂之际轻呼小叫着一辈子跟随裸荒,一生一世只爱裸荒一人云云,当然后来证明是骗人的鬼话,所以说性高潮时的话最不可信。裸荒虽然害怕桑月看见自己和梦痕在校园里相偎相抱的情景,却又极盼望舒琴能看到这一幕。在他和舒琴这场爱情战争中,舒琴始终处于优势,因为她是有夫之妇,正因为她是有夫之妇,所以才在裸荒面前从容自如,常常骂裸荒是个“小傻瓜”。
  而那天裸荒既没有幸运地碰见舒琴,也没有不幸地碰上桑月,却在牵手送梦痕出校园时被同班的翁大侠看见了。回到宿舍里翁大侠要裸荒交待罪行,说裸荒是用哲学武装起来的伪道士,竟玩起师生恋的把戏。
  裸荒对天发了大约十分钟的誓,说自己和梦痕是纯粹的师生情缘,绝无一丝肉欲夹杂其中,其证明之一就是自己和梦痕拥抱时并没感觉有性冲动。
  几天之后,裸荒收到了梦痕的信,说她很伤感,因为她发现男女之间不可能有她向往的纯粹的感情,感觉象裸荒的妹妹,而这一切都不会再来。肌肤相亲的男友她有,现在的女孩子哪有十八岁还没有性经验的?所以她更迷恋那段和裸荒用心交流而不是用肉交流的日子,在那些夜里,她反所有的心情都写在纸上,连同所有的快乐,所有的烦恼。
  裸荒很小心地回了一封信,没有任何异常的情绪,更没有生气,也没有做作的洒脱,就象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那以后裸荒再没收到梦痕的信。毕业那天,翻出了梦痕写的信,整整五十封,想留下来做个纪念,摊开了读了几封便全烧了,没有勇气面对那份曾经的虚假或真情。另外那么多的信也懒得保存。人生聚散无常,新的故事接踵而来,天天上演,没有哪能个值得特别珍惜。
  在以后浪迹天涯的日子里,裸荒挎过不同的女人,走过各式各样的日子,有时会突然想起梦痕,想起梦痕青春的茫然和执拗。自己犯罪了吗?裸荒问自己,如果没有自己的介入,梦痕会过得更好吗?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裸荒闯荡世界时偶尔也有许多虚荣的想象,甚至想象着自己挎着一个漂亮女人走进商店恰巧碰上梦痕,很大方地介绍:“这是我女朋友”,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和充分文明后的从容;又想象着自己没准某一天成了富豪大款驾长车兜柏京停在长安街道边,推门却见梦痕正站在风里,一脸惊异,天地没有了,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羞耻,羞耻,转念一想都是羞耻,哲学的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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