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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门前礼仪



               1.拥彗迎宾

  迎来送往到门前,自古是一种礼貌。为了表示好客与友好,古代迎宾之礼讲究“三揖三让”,见《周礼·秋官·司仪》“宾三揖三让,登,再拜授币”,郑玄注:“三揖者,相去九十步揖之使前也。至而三让,让入门也。”三揖三让,客进大门。进大门后,还要再让。《礼记·曲礼上》:“凡与客入者,每门让于客”,“主人入门而右,客人入门面左”。每到一层门前要让客,表现出礼貌教养。
  为了表示对贵宾的欢迎,自古有拥彗迎宾的礼仪风俗。《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载,阴阳家邹衍受到各国诸侯的礼遇,他到燕国时,“昭王拥彗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彗,扫帚。燕昭王为表示对于邹衍的尊师般的敬意,“拥彗先驱”,不一定要带头洒扫,而是在贵宾来临时,执帚门前,候立于最前边,表示门里门外已经打扫干净,恭候莅临。汉代《汉纪·高祖纪》也记:刘邦“朝,太公拥彗,迎门却行”。
  山东和江苏出土的汉画像石,常见“拥彗门吏”或“拥彗奴婢”图案,奴仆或小吏躬身持帚于门前,帚头向上,帚柄朝下,反映了当时的迎宾礼俗。
  到了南北朝时期,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风操》写道:“甫人宾至不迎,相见捧手而不揖,送客下席而已;北人迎送并至门,相见则揖,古之道也,吾善其迎揖。”他注意到南方北地间的风俗差异。北方人更近于淳朴古风,迎宾送客都到门前,作揖为相见礼。颜之推说,他认为还是北方的礼节好。

               2.正门偏门

  迎宾者最忌在自家门前给客人出难题。像那个陪同晏子的楚人,待客失礼,为人们所不取。这便是《晏子春秋》里的《晏子使楚楚为小门晏子称使狗国者入狗门》,故事为人们所熟悉:

  晏子使楚。以晏子短,楚人为小门于大门之侧而延晏子。晏子不入,曰:“使狗国者,从狗门入;今臣使楚,不当从此门入。”傧者更道从大门入,见楚王。

  春秋时齐国大夫晏婴身材矮小,但机敏练达,足智多谋。晏子出使楚国,楚人嘲弄他,请他由小门进入。这显然是不顾迎宾礼仪,存心轻蔑来使。晏子拒绝走小门:“出使狗国的人,才由狗门进入;现在我出使的是楚国,不该进这样的小门。”话说得颇具外交语言的策略,既避免箭拔弩张,又含机锋。负责礼宾的楚人,只好请他进大门。晏子维护自尊,不辱使命,成为千古佳话。门前失礼的楚人则因自己不友好举动,被奚落了几千年。

  正门高大,旁门较小,筑大门又建小门,主要是出于礼仪方面的需要。清代方氵睿师《蕉轩随录》:“外官衙署正门左右各有门一,谓之东角门、西角门,属官参谒,均由角门入也。”旧时的县衙,仪门两侧设旁门。仪门开时,迎接上级官员,或大堂审理要案。平时进出只走旁门。

  出入由哪个门,成为一种规格、一种待遇。徐珂《清稗类钞》第五册:
  文勤为清。恰侧室所生。文勤通籍,生母尚未(贝也)封即谢世,以侧室不得由正门出表,虽文勤力争,未能通融允行。最后文勤乃言曰:“将来我死,应由何门出丧?”家人咸云必出正门无疑。文勤乃跃登母柩,坚卧不起,卒由正门而出。
  康熙朝陈清恪、陈文勤父子相继入阁,所谓“一邑巨族”。这样的人家深宅大院,门多,礼仪说法也多。陈文勤的生母因是妾,生时住偏房,死后灵柩也不能出正门。陈文勤要为亲娘争一争,于是有卧棺拼争的一幕,结果是“由正门而出”。当时陈清恪夫妇已逝,不然,那次出丧会出由哪门,还真不好说。

                3.进进出出

  进门不下马,若以此做谜面,打汉字一,谜底不妨猜为:闯。有读者会说,还有“人”呢。高头大马进得门来,即使旁人看见马上还有个人,那人的脸面又往哪里搁?闯门而入,往往是失礼的。
  闯门之事,《史记·万石君传》记录了一段:

  内史庆醉归,入外门不下车,万石君闻之,不食。庆恐,肉袒请罪,不许。举宗及兄建肉袒,万石君让曰:“内史贵人,人间里,里中长老皆走匿,而内史坐车中自如,因当!”乃谢罢庆。庆及诸子弟入里门,趋至家。

  万石君是受汉朝皇帝尊重的朝臣,他年老致仕,由长安徙居茂陵,住在陵里巷内。他的四个儿子都在朝廷为官。最小的儿子万庆,一次醉酒,入里门而不下车。万石君得知后,对儿子不礼貌的行为很是生气,拒绝进食。经过这一次教训,万庆及诸子弟归家,都规规矩矩地走进里门。
  进进出出,讲究规矩,自古已然。
  就说囗——大门口的中央,为固定两扇门而置的木桩,这木桩也被赋予礼仪意义。《礼记·玉藻之二》:“君入门,介拂囗,大夫中枨与囗之间,士介拂枨。”大门入口处的宽度,囗居中,帐——门两旁的长木,一左一右立在端点。于是,这宽度就形同尺子,标出礼仪的度数。两个国君相见入门时,依礼走在正中,上介近君,所以拂囗;大夫介要靠边一些,在枨与囗之间进门;士介卑,离囗远,所以说上介拂枨。这一章说到聘客,规定“宾入不中门,不履阈,公事自囗西,私事自囗东”。不中门,说的是大门口的宽度像把尺子,面对那个尺子,该从哪个尺度上进门;阈,是门槛。
  进门、入户,别踩门槛。踩门槛历来为被视为不礼貌的行为。《礼记·曲礼上》:“大夫士出入君门,由囗右,不践阈。”不履阈、不践阈,都说的是不要踩踏门槛。《礼记》此篇还提到“入门问讳”,孔颖达疏:“门,主人之门;主人祖先君名”。避讳是礼貌,犯讳则失礼,因此去人家作客,进门先问讳。
  清代《吴下谚联》录一俗语“臀哪先出门”,并写道:

  凡人出入,皆面向前,而举足以往,臀必在后。奈何有先出者乎?盖尝见夫进谒贵官者矣。踵门挟刺,授之门者,具道景仰,求见若渴,浼达名柬。门者曰:“少坐!”乃进门房,臀少即席,门者入内,其人忽坐忽起,不能即安。门者出,传谕:“不必见。”复因恳之,其臀频坐频起。贵官固不纳,垂头强步而退。是头足先出,而臀哪在后也。《易》曰:“臀无肤,其行趑趄。”此之谓也。或幸而贵官纳之,传见起进,北面稽首再拜,命之坐,不敢坐,又不敢不坐。臀稍稍坐,有问即起,贵官入耳不欲烦,乃禀辞,贵官送之出,因辞,头俯至地,腰屈不伸,足在槛内,惟其臀已仆仆尔出诸宅门之外矣。谚曰:“臀哪先出门。”此之谓也。

  在等级社会里,达官贵人之门“门槛高”,不好进。前去拜谒的人,往往表现毕恭毕敬,民谚“臀哪先出门”为此态画像,不无讽刺意味。然而,话说回来,你起身告辞,人家送客,你固辞,以至背向门,也合乎礼貌。若非过分的谦恭,以至人格平等的天平大倾斜,也还是无可厚非的。
  入自家门,还有什么规矩要讲吗?《韩诗外传》讲了一段孟子的故事:

  孟子妻独居,踞。孟子入户视之,白其母曰:“妇无礼,请去之。”母曰:“何也?”曰:“踞。”其母曰:“何知之?”孟子曰:“我亲见之。”母曰:“乃汝无礼也,非妇无礼。《礼》不云乎:‘将入门,问孰存。将上堂,声必扬。将入户,视必下。’不掩人不备也。今汝往燕私之处,入户不有声,令人踞而视之,是汝之无礼也,非妇无礼也。”于是孟子自责,不敢去妇。

  孟子向孟母提出要休妻,原因是妻子踞而无礼,由此引出母子俩的对话。孟母引用了《礼记》之语,“将入门,问孰存。将上堂,声必扬。将入户,视必下”,批评孟子有失礼的地方。从跨进大门,到登堂、入室,这些讲究着眼于避免贸然,体现了对于他人的尊重。《礼记·曲礼》还有“入户奉肩,视瞻毋回”的要求,以表示恭敬。
  《礼记》成书已两千多年。它的许多内容,体现了封建等级社会的条条框框,反映着那个早已逝去的时代的道德规范,其中的一些繁文缛节也是不足取的。然而,讲礼仪、有礼貌这样一种基本要求,对于我们这样一个礼仪之邦说来,仍不失为好的传统。

               4.门前礼贤

  古代有作为有建树的君王往往是礼贤下士的。《大戴礼》录有武王的《门铭》:“敬遇宾客,贵贱无二。”这《门铭》,了不起。
  门前礼贤,著名的故事是曹操《短歌行》所咏:“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周公姬旦,周文王之子,武王之弟。他曾辅助武王灭商纣。武王死后,成王年幼,他摄政。据《韩诗外传》载,周公曾说过:“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犹恐失天下之士”。停止沐浴,吐出口中的饭,赶快迎接前来的贫贱之士,可见其礼贤下士的诚心。
  周公吐哺之后,又有蔡邕倒屣。汉末蔡邕,历史上有名的大学问家,又做着大官。《三国志·魏书·王粲传》说他“才学显著,贵重朝廷,常车骑填巷,宾客盈坐”。车骑填巷,门庭若市,但他敬重才学,“闻(王)粲在门,倒屣迎之”。十几岁的王粲初到长安,蔡邕视其少年奇才。听说他来到自家门口,急忙离座相迎,忙乱中穿倒了鞋子。
  吐哺倒自己,只为门不停宾。《晋书·王浑传》记,王浑“虚怀绥纳,座无空席,门不停宾,故江东之士,莫不悦附”。这也是礼贤下士的例子。《颜氏家训·风操》说:“门不停宾,古所贵也。失教之家,阁寺无礼,或以主君寝食嗔怒,拒客未通,江南深以为耻。”阍寺指看门人。不尽职的恶阁,嫌麻烦或是索“门包”而不得,便以种种理由拒客人于门外,不通报,还恶语相加,败坏了主人的名声。让这样的人守门,礼贤下士就成了一句空话。

                5.程门立国

  常言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学问有门径,技术有门径,为师之道就是引领进门。入得门里,方可言深造。
  为此要拜师,要先进得先生的门。师门,古人称以“门墙”、“门仞”。此二项,还有贤者之门称“墙仞”,同出自《论语·子张》的一段话:“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论语》有许多形象生动的话,凝为词语,纳入古今语汇。这“不得其门”与“得其门”即是一例。孔夫子渊博的学识如一座深宅大院,那“宗庙之美,百官之富”,站在门外,隔着数仞高墙,怎能见到?须要进得门来。可是,“得其门而入”并不容易。
  如何叩开老师的门?师门之前要敬师尊师,那或许正是要考验考验求学者的诚意呢。
  说到这类话题,人们总爱讲程门立雪。在尊师故事中,立雪程门是很著名的,其事见《宋史·道学二》。杨时、游醉二人侍学于程颐,大约是讲学讲得目困神乏了吧,程颐闭目养神,竟睡了一觉。杨时与游酢“侍立不去,颐既觉,则门外雪深一尺矣”。这个故事,本书有关匾额的部分曾引叙。
  那两位宋代人立雪程门,其实不是立于门外,以求“入门”做弟子的。《宋史》记以“侍立不去”、“门外雪深”,说得很明白。他们是登堂入室的弟子,先生盹睡,二位侍立在旁。他们的立雪——尊师之诚,表现在时间上:门外降雪已积了一尺深。
  立雪程门能够传为熟典,在于故事里的师生都是历史名人,事因人而传;同时更在于,“立雪”做为这一故事的主体,是由另一个著名故事借来的。那便是“立雪传经”——地点:千年名刹少林寺;教派:禅宗,中国独有的一个佛教大宗派;师:面壁十年、影入石中的禅宗初祖达摩;徒:后来做了禅宗二祖的神光和尚。这是不折不扣的门前故事。
  一切都发生在达摩门前,先是立雪拜师,任凭大雪落在身上,只是伫立门前坚持着。如果说立雪不过是尊师的一种极致,那么,随后的断臂求法,已然是充满着宗教精神了:

  (达摩)寓止于嵩山少林寺,面壁而坐,终日默然,人莫之测,谓之壁观婆罗门。时有僧神光者,旷达之士也。久居伊洛,博览群书,善谈玄理,每叹曰:“孔、老之教,礼术风规;庄、易之书,未尽妙理;近闻达摩大士住止少林,至人不遥,当造玄境。”乃往。晨夕参承,师常端坐面墙,莫闻诲励。光自惟曰:“昔人求道,敲骨取髓,刺血济饥,布发掩泥,投崖饲虎。古尚着此,我又何人?”其年十二月九日夜,天大雨雪,光坚立不动,迟明积雪过膝。师悯而问曰:“汝久立雪中,当求何事?”光悲泪曰:“惟愿和尚慈悲,开甘露门,广度群品。”师曰:“诸佛无上妙道,旷劫精勤,难行能行,非忍而忍,岂以小德小智、轻心慢心,欲冀真乘,徒劳勤苦。”光闻师诲励,潜取利刀,自断左臂,置于师前。师知是法器,乃曰:“诸佛最初求道,为法忘形。汝今断臂吾前,求亦可在。”师遂因与易名曰慧可。

  《景德传灯录》的这段拜师故事,历来流传很广。十二月正是数九寒天,下着大雪,神光通宵达巴地站立在达摩门前,到了第二天积雪埋过了膝盖。那位达摩大士终于到门口与他搭话,为表诚心,又有断臂求法的一幕。

               6.望门投刺

  门前的礼仪,还有投刺一项。
  南宋画家李嵩所作《岁朝吉庆》,描绘新年往来贺岁的情景,堪称珍贵的民俗史料。其画面可分为三个层次,分别表现屋内饮酒、庭院揖客、门外投刺这三种年俗事项。请看:大门上画着武士门神,门前骑马的投刺者已下马,石阶下有人双手递上贺岁的名刺,台阶上有人正欲接过名刺。
  宋时的名刺为纸制,区别于信札,刺上主要写名字,就像如今的名片。《后汉书·文苑列传》,年轻气盛的祢衡“初达颍川,乃阴怀一刺,既而无所之适,至于刺字漫灭”。弥衡的名刺,是不拘于非要投给哪个人的。你看他,将名刺揣在怀里,一俟有了乐于投刺的大门,随时准备派用场。然而,这个达官他瞧不起,那位贵人他不屑一顾,名刺也就只是怀揣着,以致名刺字迹被弄得模糊了。
  这类交际用品,在尚无纸张的年代已经开始使用了。木简竹简充当书写材料的年代,削木削竹制做名刺该是很自然的事。宋代孔平仲《孔氏谈苑·名刺门状》:“古者未有纸,削竹以书姓名,故谓之刺;后以纸书,故谓之名纸。唐李德裕为相贵盛,人务加礼,改具衔候起居之状,谓之门状。”这段话里给出名片发展三个阶段所使用的三个名称——刺、名纸、门状。此外,它还叫门刺、名帖、拜帖、名柬等。
  名刺纸色本用白,明代开始使用红纸。当时郎瑛在《七修类稿》中说,他少年时所见还是白纸,不过两寸宽。他批评一张名刺不过写五个字,却用“大红销金纸,长有五尺,阔过五寸,更用一绵纸封袋递送”,太浪费了,是“暴殄天物”。
  可见名刺用纸的变化,由本来用白,到出现红纸名刺,始自明代。清时《茶香室续抄》引《寄园寄所寄》:“海瑞晋南家宰,以币物为贺者,俱不受;报名纸用红者,亦以为侈而恶之。”清官海瑞闲居多年后被启用,出任南京吏部右侍郎。有人送钱送物表示祝贺,海瑞拒收;有人投刺用红纸,这位“海清大”表示厌恶,认为“红名片”太奢侈了。保留至今的海瑞名刺,纸幅不大,是白纸。
  《岁朝吉庆》画卷上门前投刺的风俗,明清仍在沿袭,逐渐流于礼节形式。明代《菽园杂记》卷五:

  京师元日后,上自朝官,下至庶人,往来交错道路者连日,谓之拜年。然士庶人各拜其亲友,多出实心。朝官往来,则多泛爱不专。如东西长安街,朝官居住最多。至此者不问识与不识,望门投刺,有不下马。或不至其门令人送名帖者。遇黠仆应门,则皆却而不纳,或有闭门不纳者。

  拜年的时候,送上一张名刺,表示人到了。便有人投刺并不下马,甚至派人各处分发名片。这样,投刺的诚心与情谊也就大打折扣,故有“泛爱不专”云云。
  名刺之为用,本来是基于通姓名的需要;实际使用过程中,这一功能似乎降为次要,投刺者更希望用自己的名片来联络感情。这也就强化了名刺的礼仪功能。海瑞复出,收到那么多“白名片”“红名片”,投刺者绝不仅仅是自报家门。明代陈宏绪《寒夜录》记:“嘉、隆以来,往还名刺居上者做而无礼,处卑者逊而可笑。”明代嘉靖、隆庆之际,也就是海瑞那个时代,名刺往来之中存在着一种欠儒雅的风气,地位高的人把傲气写到了名刺上,而地位低的人毕恭毕敬,近于献媚,名片好似一副可笑的嘴脸。
  名片之名,晚清已广泛使用。俞樾于光绪年间写《茶香室丛抄》,有“今人所用名片”之语。而那时运用名刺一类物件的场所,仍然主要是在门前——“属官见长官,辕门外降舆马,自左门入。初见具名柬,呈履行”,这是《清史稿》写入《礼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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