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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米霜儿到证券公司上班了。到了证券公司一看,那里的经纪一个个眼睛像是长在头顶上了,目不斜视,那种优越感绝非霜儿这些期货公司的经纪所想象得到的。好在霜儿被安排在第三大户室当业务经理,有一个姓王的小姐给她当助手,两个人管理二十多个大户的帐目,不用跟别的同行有太多的干系,所以也就很快适应了。
  时值那股票正在牛市,大户们个个都是眉开眼笑喜气扬扬,与在金富利的客户相比,真是一边是从天堂里来的,一边是从地狱里来的。这些客户见着霜儿这么个仙女似的女经纪,就像小狗围着肉骨头般打转转。这个也请霜儿吃饭,那个也请霜儿听歌。霜儿凭着性子,高兴了就跟他们出去闹一晚,不高兴了就是用拜子来拜,也是不肯出去。这些大户并不是都得了什么风月病,这么贱相非拿着钱请霜儿吃饭。他们主要目的还是想霜儿能在结算透支上帮他们的忙,能给他们多透一些支,结算上放松一点,霜儿便是再多吃一些也是合算的。
  再接着便是有更多的新客户跑来请她吃饭了。原来证券公司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开大户的客户要有一百万的资金,才可以开。这些不足一百万的人也都想钻进大户室里,以期能最快最方便地进行股票交易,得到最新的股市消息。最主要的还是大户可以透支,虽然谁也不清楚能透多少,但时下商海里时髦借鸡生蛋。借鸡生蛋多么美妙的生意策略,而且大户室里就有随便可借的鸡,谁不想进来借呢?至于钱不够数可以变通的嘛,中国人什么事不可以变通的?!所以霜儿很快就明白了这里的经纪为什么眼睛是长在头顶上的,因为他们都操纵着借鸡的大权。好多人见霜儿是个弱生生的小姐好对付,便都绕着道儿从别处绕到她这儿来。送吃的玩的戴的看的都有,每天霜儿那抽屉里总是满满的。她米霜儿是从金富利出来的,清楚这中间的奥秘,就像当初李春富非要给她买衣服似的,赚钱的时候什么都好说,赔钱的时候就什么都不好听了。所以她只是挑些不值钱的受得起的东西受了。而且楚相他们这家证券公司也是刚开业,正要广收客户,有几十万资金的也就可以进大户室了,因此她帮这些人的忙也只是举手之劳。
  这股票也是借着一股东风,这股风也刮遍了大江南北,把许多内地的人也刮南下了,更是把大量的资金刮来了深海。这股票就一涨再涨,狠涨猛涨。虽然各证券公司为了能赚取更多的手续费,都在透支,但都不是公开的,也没有得到政府的许可,更没有任何条文规定透支的法则。透支的比例量也完全是由各公司和经纪们自行掌握的,一般就以不倒赔为准(就是将客户的本金全部赔光,便强行平仓,保证透支部分不损失)。就是在同一家证券公司操作的客户,各人透支的额度也是各不相同的,完全取决于客户与经纪之间的私人关系。而且各人透支数一定是对外保密的,更不会告诉同行客户的。中国人好的就是打肿脸充胖子,二十万盘子偏要说成是二百万的资金才好,哪有会告诉人自己透了多少资金的?恨不能说自己还有多少赊在证券公司的才好。所以就是在同一公司操作的客户相互之间也是不太清楚谁到底透了多少的,至多有些猜测而已。而且大户们也都清楚自己能透多少,全看自己的本事,你想跟经纪计较也是计较不了的,只有越计较越少了的!对于不太顺眼的客户,经纪们完全可以按二三成地透给他们就了不得了,而且一周内必须结算清楚。而那些关系亲密的客户则透出几倍的都有的,结算上也绝不会给你来个强行平仓,只要利息偿付就可。因此能把霜儿这种第一把关人搞定,以后这鸡不是想借多少就多少么?所有客户都越做越知道霜儿的至关重要,越是把霜儿当奶奶供,有时搞得霜儿自己都不好意思。但她有她自己的原则,守过期货盘的,绝不会让客户透得当天指数掉下来就倒赔,大多数情况下客户要求透支她也不刁难,不像其他经纪一样跟客户要透支回扣什么的。其实这正是她的超人之处,拿了回扣,客户赚了钱是不要紧湿湿碎(小意思),赔了钱,就让你吃下去再吐出了,那时就不好受了。再加上每天坐在电脑旁,为客户下单,几十万,几百万上千万地进进出出,市面越见越大,见的那钱的数字后面的零越来越多,她对钱的欲望倒反而越来越淡泊了。一个有几千万资金的客户在她眼里仍是平常百姓一个,没有半点儿妒羡。
  所以这些客户也都很是喜欢她,见她人又漂亮,性情又好,心眼更好,一点也没有其他业务经理的架子(业务经理也有架子,在米霜儿看来是十分荒唐的,因为她在金富利为骗取客户的佣金,已习惯对客户强颜欢笑,哪敢有半点架子。)不到一个月都和她打得火热了,她也给他们分析分析行情,把从金富利学来的那点儿货色,摆弄得一套一套的。她也学精了,也是跟张副总学的贾半仙测字左右逢源。她是从期货市场出来的,是领教过行情是怎么回事的,这是永远不可把握的东西,你想要把握它,那等于想让大海不起潮,让天空永不下雨一样不可能。很快霜儿把这份工作搞得得心应手了。
  上官仪春在金富利输得最惨了,到最后她自己的帐户里一分钱没有出得来,李春富同魏真的帐户也同样分文无归,佣金更是不可能发了。李春富的帐户转到仪春手里不多久,金富利便关门了。
  有段时间,上官仪春的生活都成了问题了,只得靠向李春富和楚相他们讨要一些生活费,小保姆也给辞了,又不死心地在金富利捱了好多日子。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魏真便不再让她下新单了,要她把套住的单熬回来,能不赔就平仓了。魏真也知道她为了佣金炒单炒得厉害,投进去的六十万本金已经剩下不到二十万了,久也没有给她好脸了。不想那日咖啡忽地涨了上去,她想给魏真把那十口买单给平仓了出来,但下单时却圈错了单将“卖出”划成了“买进”。这下子魏真的帐户里就又多了十口买单,而且这死人的咖啡只是稍稍地涨了一涨,当晚就又跌了下去,到收盘时,这十口单就赔了五千美金,保证金不够过夜了,只得收盘斩仓出场。吓得那夜神经失常了,二天一夜不曾合眼,知道魏真见了帐单非跟她过不去不可。
  过了两天魏真来拿帐单,当场便咆哮起来:“早就让你不要下新单了,你怎么又买了十口咖啡?而且当晚就赔了这么多,你这是成心想让我这点钱全部送给你们公司嘛!这笔帐我是不会认的,你自作主张下的,这个钱你给我补上,这十口单划到你自己的帐户上去……”直拉着仪春去找代理副总。
  代理副总调解不成。只得各打五十大板,让魏真认了五口,划了五口算到仪春自己的帐户上。
  这事对仪春的打击很大,想想魏真那么好意思,几十岁的老干部了,也真是做得这么绝的,真的将二千五百美金的亏损划到了我的头上。想想我仪春帐上的钱是自己的呀,你魏真那钱不过就是老“公”的,何苦那么认真,我发了财也不会忘了你魏真的嘛!再说我完全是好心想帮你抢价位把原来的单平出来的,又不是故意的,你竟一点情面都不顾。就是看在老娘陪你睡几个月党的份上,你也不该如此绝情呀!越想越气,越想越恨,心痛那二万块钱,把泪都急下来了。
  张小军也在边上劝了半日,当日便跟着张小军出去借酒消愁了。
  这时的张小军已被期货玩得走火入魔了,一日看不见开盘,便要打人,星期六星期天那二天的日子简直没法捱,醒着想盘,做梦也是看盘,得了神经衰弱症,为了强镇住自己,他便开始稍稍地吸起了白粉。起先他每天吸一包就够了,到后来一套单便增加到了三包。
  这日仪春跟他出去宵夜,他便慷慨地掐了一包给仪春消愁。仪春犹豫了一刻,但还是吸了,因为她要急于摆脱眼前的苦恼。一刻钟之后,她豁然开朗,明白了这世上还有比赌更让她醉心的东西——罂粟花!
  自此,她便和它结下了生死之交,也和张小军成了患难兄妹,在钱紧的日子里,常常两个人分享着那一小包白色的“快乐”。
  那金富利到后来,由于拖欠房租,冷气停了,水也停了,窗子还给铆死了,把留下来的客户一个个热得脱水,只好去楼下小店里买了矿泉水上来喝。这样那些人还不肯轻易地离去,因有单在里面又怕误了行情,又想等处理结果,又想出金,最后只是白白地在那儿看着终端空战许多回合,纸上谈兵还用上了真心血,最后连本带利全部盖在廖老板的口袋里了,许多客户一个子儿也没有退出来。指望那国际刑警抓了廖老板再待处理,后来大家想来那个国际刑警大概还没出世,自己天天跑来跑去也都是空趟,时下正好股票疯涨,许多人觉得这样磨着更是亏大了,还不如到股市上去,还有收获些呢!这些原来愤怒得要吃廖老板肉的人,还冲动得要组织去北京人民代表大会上访的客户们,慢慢地被这无主持久战一拖,便自动涣散了,只剩下几个拼命到底的,但终是寡不成势,最后也就烟消云散了。金富利在最后被大楼管理处因追不到房租水电,一闸拉下了电源。这个曾经辉煌一时的期货公司彻底熄灭了。
  上官仪春好在还有老公留给她的一套漂亮房子,要不就要流落街头了。将原来那间放大班椅大班桌的总经理室租了出去,这才对付着生活。不得不求楚相给她找个工作。楚相便把她也安排去了证券公司,和霜儿一样当了第七大户室的业务经理。李春富因刚才尝到这大白面包的滋味,怎肯舍得就此放手,便跟她去了楚老板的证券公司,在她的大户室里开了个户头,依旧守着白白胖胖散发着一身肉香的仪春下单做股票。也很快,李春富便把在金富利赔掉的一百多万赚了回来,小黄脸上也渗出了点油彩,比起在金富利可以说是容光焕发了,在仪春身上花钱也就更是大方。
  上官仪春当了业务经理,自然也免不掉像霜儿一样受到许多大户的青睐,请吃请玩的排不上队来,送礼物的更是不少,只不过都不是很值钱的东西;虽然业务经理的收入是相当不错的,每月工资奖金津贴房补什么的,总数不下五六千元,但这些根本不够上官仪春的消费,一个月的钱往往半个月都使不上。因为她吸毒已经上瘾了,每月至少要花八千多元才能解决这白色的魔鬼的折磨。看着指数的一路上扬大户们都纷纷赚了钱,而且那些大户赚的钱,由于透支,已超过本金的好几倍了,就李春富跟她进来不多久就把在金富利赔掉的全赚回来了。她的心又死灰复燃,春心躁动,好想在这股市里翻几个跟斗。但她没有本钱,开不了户,白白地看着别人从她手里借了鸡(透支)去生蛋,而她手里握着那么多鸡却什么也做不了。她不甘心,找李春富商量,她想借他的户头,透些资金出来,她去炒,风险盈亏都是她承担。
  李春富考虑再三,还是不肯答应,他情愿给她多买几件衣服,但借名透支的事他不干。因早年有几个亲戚见他守股票发了大财,非要往他怀里塞钱,要他帮他们炒股票,后来股票跌下来了,那帮亲戚一个也不认那股票的帐了,还说:“让你买了有得涨就抛的,谁让你老是不抛的,再说谁知道你抛了没有,我们不跟你算赚的利润了,也不要那股票,还我们本钱算了。”李春富被气得两眼发直,有理说不清,又经不住这帮比他穷的亲戚天天上门要钱,只得自认倒霉,拿钱打发他们走了。再说上官仪春赔了,拿什么来承担风险?她除了有一身好肉儿,根本一分钱没得的。
  李春富不答应,仪春只得寻找新的目标。没多久她找到了一位姓王的大户,此人资金不是很多,请仪春吃了两顿饭,仪春就给他把户开了。王老板开了个公司是做纺织品贸易的,几年的苦打苦摔挣得了这点血汗钱,他抽了六十万过来开户,自己还留了一点作生意周转。当仪春提出借名透支,他也就犹豫了起来,想如果不答应仪春的话,这个户开在这里是白开了,别想透一分钱的支,如果答应她的话,现在涨大家赚钱不说,要真赔了怎么办?他问上官仪春,仪春说:“我负责,不会赔的,你看现在大户室里哪个不在赚的?这股票是国民经济的重要标志,刚刚改革开放,中国股票刚刚起步,哪有不走一波的?台湾的指数最高到过二万点的,香港现在指数是一万多点,大陆的指数才二百多点,大陆经济要发展,这股票不走出一二千点能行吗?所以我说王老板你一百个放心,现在我在这儿不要说我的事,就你的事我也全给你处理了。行情分析,我们是金富利出来的一流经纪,把那期货玩得团团转的,这股票比起期货来还不是湿湿碎;基金走向,我们内部也比你们敏感,基金入市前,我们吃它二把,基金离市,我们及时平仓,你说这种得天独厚的优势,谁能比得过你我联手的。就说透支吧,你要多少尽管说,我那部分绝对占不了你的份额。这个你就放心,再说我不是北方来的三无人员游牧民族,我有家有房子在这里。”王老板被她一席阔论侃得哑口无言,只得说:“你让我再考虑考虑,再考虑。”
  王老板着着实实头痛了三天,来跟上官仪春说:“上官小姐我有一个万全之策,不知你觉得怎样?”仪春道:“什么计策,你倒是说给我听听。”王老板说:“这股票之事还是各做各的好,大家缠在一起,以后有了矛盾你我说不清了。不如我把我的六十万分成二个户,一半给我,另一半用我公司的名义开你来掌管,赚钱赔钱都是你的。”上官仪春听了之后心花怒放,忙说:“那好那好,你放心你的本金我一分不少,多退少补,而且你自己帐上的钱我绝对按六十万的资金让你满透满做。”
  王老板脸色有点尴尬道:“你听我把话说完,你那个帐户呢是借公司的名,那么就是你对公司,我们公司也不收你利息了,你把你的房产证押在我们公司里,我们大家朋友一场,就不去办理什么手续了,但也得立个字据,就是用你的房产抵押来借我们公司的钱,以后三十万还回来,那么我公司退回房产证。你看这样是否妥当?”王老板截住话头不再深述,仪春陷入了沉思。
  王老板十分识体道:“这样,上官小姐你再想想,如果不妥,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只要能帮到你上官小姐,我一定会尽力而为,但对公司的其他合伙人也要有交代。”
  一提到押房子,上官仪春的思想进行了剧烈的斗争,这房子是她最后的财产了,如果这次再搏下去,搏没了,她上官仪春就一无所有了,想来想去轻易还是不能放房子出手的!
  偏逢这几日大户基金全部在炒股盘小的透明度低的黑马股票,有一支股票当天涨了百分之一百五十。仪春房里有一个大户是头天进的,一天下来利润就翻了一倍多,加上透了一倍的支,这个不算特大户的人这天就赚了二百多万,还有几个后跟风进场的也都赚了百分之七八十的利润,加上透支的也都超过了百分之百的利润,就王老板最后才跟了进去,也赚了二十多万。仪春急得火烧脚底,因小失大,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自己预先还知道点这个消息的。有人要炒这支股的,如果前天跟王老板把合同签了,把房产证押出去,这今天至少赚个对出(一倍,麻将中的术语),这不一会儿又一套房子回来了?自己有时太优柔寡断了,这么好的机会给丢了!好多人好多公司不都是把房子抵押出去,借鸡(贷款)来生蛋(做生意)的吗?我有什么不敢的?就像今天这种机会抓住一把,当天就把房产证赎回来,帐上赚来的三十万接着做,我现在就不要向别人借透支了,房子是自己的帐户也是自己的,这,这……唉,一失足成千古恨,过去的就别提了,赶紧把这约跟王老板签了拉倒,这王老板要房产证抵押的要求还不算过分,说穿了在这个世界上谁能借你这么多钱,借了给你,以后你不还怎么办?这签约也是合情合理的。
  当下约了王老板,回去拿房产证给他,把约给签了。
  第二天仪春就迫不及待地进了场,当日就赚了六万,仪春打帐单时沾沾自喜道:“还是签了约的好,要不合在他帐户里一起做,他肯定赚不过我的,到时我赚了钱不跟他平分又情面难却,跟他平分不亏死老娘了,还是这样好,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当下就约了张小军下了一趟馆,两个人一起吸几包白粉过足了瘾,找了几个人上她那搓麻将了。
  这仪春因有了自己的户头,仗着时不时地弄到点路边社的小道消息,在股海里大掀风浪,倒是常常小船捕大鱼,大赚小赔,自己手里又掌握透支大权,更是有恃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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