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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霜儿还在梦中,被同室的徐佳叫醒:“小米,你的电话。”霜儿翻了一个身,嘟哝道:“谁这么早给我电话,真是讨厌!”徐佳又在厅里叫道:“小米快点,是一个姓应的先生来的。”
  霜儿听道是应南的电话,一骨碌滚下床来,抓过就问:“喂,不是说好晚上一起吃饭的,你怎么这么早的?”应南在那头道:“你快点洗洗,马上下楼,我过来接你,一起吃完饭去证券公司,夏英他们要去演讲,我们去听听,让你看看夏英他们是怎样干的。”
  霜儿只得答应,放下电话就忙着梳洗,将头发全部挽了上去,简单地吹几下流海,让它微微地斜躺在前额,露出丰满的额头,找了一件淡蓝色的呢大衣穿了,拔上鞋子匆匆到楼下,应南已经西装革履地等在那儿了,见着打扮得鲜亮的霜儿,上前挎着她就走。
  霜儿到期货公司虽然不久,但已经熟知,经纪人的性格都十分活跃开朗,男女同事在公司里是随时随地拥抱飞吻,打诨插科;所以应南挎住她,她也就跟了,问:“我们去哪里吃饭?”应南说:“随便吧,不早了,证券公司一会儿就要开盘了,我们不要去晚了,说不定你今天能找到一个客户呢。就这家怎样?”说着他们已经到了一家门牌上挂着“小苏州酒店”的馆子,霜儿应了一声被他挟着进去。
  早在培训的时候,米霜儿就听说夏英是公司最勇敢最泼辣的女经纪,在她眼里没有羞耻这两个字,在她的脸上可以说没有皮。曾经有一次七个人在饭桌上打赌,谁能和这餐厅里拿大哥大的客人说上话,并将公司的情况介绍给他,而且还要比速度,谁最快,在坐的其他六人每人给一千元。夏英只用了三分钟的时间就和邻桌的拿大哥大的胖子搭上了话,并说好什么时间去公司观光。其他六位同胞乖乖地一人拿出了一千块钱。她还上台给米霜儿他们这批新经纪人介绍自己的勾(抠)客经验,道:“你们只要跟人们宣传,期货是跟股票一样的金融交易,比股票来得还快,股票只可以做一头,只能先买了,才能卖出;而期货可以两头做,可以先买进后卖出,也可以先卖出后买进;涨能赚钱,跌一样能赚钱。股票要全价,而期货只用5%至10%的保证金就行了。快起来一晚上可以涨跌停板几次,说赚钱只要做得好,一晚上就可以翻几番,比刺激,当今社会没有一样比得上它的。你可以对客人说,比老虎机还好玩。客人若还是犹豫,你不妨让他少拿些钱来试试,只要一进了场就由不得他了,你让他走他都不肯走的了,一套单他就会不停地追加保证金。这就是中国人的弱点,死不认输!”
  米霜儿和应南吃完饭,赶到证券公司,夏英已经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用尖利还有些嘶哑的声音在演讲着期货快速赚钱的一面,以小搏大,手续简便,成交迅速。应南赶快放开霜儿,掏出名片,在人群的外围散发,讲起话来煞有介事,像是刚从美国期货市场淘了金回来的。由于他的表达能力远过于夏英,慢慢地人群向他拢起。
  霜儿被遗弃在一边,她也摸了摸口袋里的名片,但没有掏出来,只是远远地看着竭力为人们解说的应南不知该怎么好。霜儿一直站着,觉得有点累了,便靠到一个墙角里,抬头看盘。那股票确实也没有行情,老半天也不见盘动,难怪这些爱好刺激的股民奋不顾身地往期货公司跑,霜儿边看着盘边这般想着。
  “你看这股票还会不会跌?”横斜里有一男人操着生硬的国语和霜儿搭讪。霜儿忙转过脸来看他,只见说话的是一个又黄又黑的男人,脸上浸满桐油色的水彩表明了他是南方籍。霜儿笑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我是金富利的,没有炒过股票。”
  男人向她拢了一步道:“你是金富利的,那你是和他们一起的,这期货究竟是怎么回事?”霜儿说:“跟股票差不多的金融交易,只是比股票更灵活,多头空头两头做,而且仅用不到10%的保证金就可以做全价的生意。”
  男人蜡黄的脸上泛着光,说:“盈利的机率高不高?”霜儿说:“行情是很大的,每天都有可能遇上停板,有时停板开板好几次,远远比这股票行情大多了。”男人的小眼睛发着绿炯炯的光芒,直勾勾地盯着霜儿,霜儿只得将目光放向远处。
  男人问:“小姐贵姓?”霜儿答:“我姓米,大米的米,叫米霜儿。”男人道:“这么好听的名字,米小姐要是有时间,我想请你去对面咖啡厅坐坐,我想请教一下期货的详细情况,你知道我是做股票的,对于投机的事是十分有兴趣的。”
  霜儿听他这般言语,心中发热,心想该是给应南言中了,我今天也许就能有客户了,欣然答应了,回身看见应南还在人群中忙着,招呼了两声,他没听见,便对身边的男人说:“我们走吧,不管他们了。”
  这是一位股票大户,姓李叫李春富,是深海郊区本乡本土的宝安人,祖祖辈辈在这方水土上耕作网鱼。十多年前娶了本村在他看来是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当了太太,李春富这个老实人一下子就犯上了妻管严,而且越来越重,太太叫他站着,他不敢倚着,太太叫他跪着,他不敢蹲着。有一年村里的田地被一股份公司划了去,他家的责任田也给圈了进去,也没有见一个人来画圈的,就说田给征用了,给他们股票作补偿。他太太不肯要,说:“要田可以,拿现钱来,谁要你这连锡箔(冥纸的一种)都不如的东西。”太太不要,李春富就不敢收了,拿着那一大叠上面画着一个鲲鹏展翅、印制十分漂亮的股票回村委,说不要这东西了要钱。当时的公司哪有什么钱,便又好说歹说,劝他拿了,还说:“已经是一股送十三股了,现在一股只合七分钱的本钱了,票面都是一元的,以后你这两万股股票最少也能兑出二十八万来的。”他说:“那我兑给你,你给我八万就够了。”工作人员被他噎住了,只得瞪眼望着他。他又说:“你们把我的田收了,又不给一分钱,弄这些糖纸似的东西来哄人,我们又不是亡灵,用些纸烧一烧哄一哄就完了,我们是活人,上有老下有小,没有田了,我们还要吃饭,你们让我们怎么活?不行,我们不要。”在场闹的也不是他一个,大家闹得天翻地覆,工作人员只得从后门溜了。
  反正也没有马上来夺他们的地拔了他们的庄稼,他们依旧在上面种菜种粮,那些冥纸都不如的花花绿绿的股票,退来退去也退不掉,太太只得把它放到阁楼上压箱底了。他们又在那田里种够了几年,才有人来正式通知要用他们那块地了,不得再种庄稼了。这时城里开始发行股票了,他也听了点门道,好像这次是政府像派国库券似的强派的,一股就是一元本钱,没有他们那时一股送十三股的了,心里也平衡了些,想着自己还不是最亏的,到底才七分钱的成本,这城里吃国家粮的,全是一块钱的成本,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反正那国库券过了几年不就都兑了,还有利息,我这要像国库券那样兑,连利息恐怕都够三十万了。也就这般十二分不愿意、骂骂咧咧地让出了地,他和他太太也都进了工厂。
  这时候股票开始有些活动了,只不过是私下的。好多比李春富聪明开智早的人,悄悄地把股票廉价地卖了出去,不过卖价总是比七分钱高了好多,赚了不少,那些人用这钱还盖起了楼、做起了生意。李春富也是一味的老实,又没有本事,想不起能做什么生意,更不敢做什么生意,怕赔了本钱,挨老婆骂,还是老老实实上班算了,当工人已强过种田了。只生了两个女儿,也不想盖房子,反正和太太的工资吃饭也够了,他压根儿没有想到要花钱的地方,再说他还望着那股票能跟国库券似的,等有朝一日到了期,国家收回兑个连本带利的。所以那些股票多少年如一日,平静地躺在黑暗里。
  后来他们那只股票公开挂牌交易了,而且是一涨再涨,涨得不清不楚了,那一浪涨上去,把股海掀起了海啸,惊涛拍岸才把这对夫妻给拍醒了。他和太太这才觉得那一面画有一只海鸥飞在海面上的股票是钱,而且还是好多好多钱呢。夫妻两个心血来潮便爬上阁楼,从那箱子底里把股票拿出来,看了一遍,数了个把小时,计算了一个上午,反正是很多钱了,但到底是个什么数,两个人怎么算也没算清,夫说:“是这许多。”妻说:“不对还有派红股呢,头一年就一送一了,起码是这个数。”夫说:“你也不对,红股还有利滚利呢。”妻说:“你也不对……”最终也没算出个多少来。最后两个人商量卖还是不卖?夫说:“卖了吧,卖了就知道有多少了。”妻说:“不卖吧,这刚刚才涨起来,看来还要涨呢,就像金戒指似的一直涨了也没有跌过的。”夫想了想道:“也好,如果跟金戒指一样值钱,就留着吧,反正也用不着这钱。”就这样又不知放了多久。
  有一天,太太与嫂子吵架,嫂子骂她贱命没钱又没儿子,骂她老公蠢得像猪,这个时候只要是个人的都知道赚钱,就她老公除了知道给她倒洗脚水,什么都不会,骂她一辈子穷。当场就把妻骂得背过气去了。李春富一看心如刀割,忙把太太搂在怀里喂水,太太喝了两口水,一回过气来就兜他两个耳刮子,骂道:“都是我瞎了眼,嫁了你这种东西,人欺负我,鬼也来欺负我,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啊!我今天死了算了。”在李春富怀里直跳直捣的。
  李春富想想太太跟了自己实在是太冤枉了,委屈成这样,便恨自己恨的不行,一发狠爬上阁楼把那股票掏了出来,一气儿跑到城里证券公司,把股票全部倒在柜台上说全卖了。柜台上的工作人员用手一抄,吓了一跳,忙把他让进了里间,连证券公司的老总也迎了出来,握着他的手不放。他见老总灰西装花领带,紧握着他的手,受宠若惊,忙偷偷地提起一只脚把另一条腿上卷着的裤管勾了下来。
  过了半个多钟头,那经纪人把他的数字打了出来,给他看,问他是不是这么多?他的脸霎时就变了,吓得那经纪以为算错了,忙又按了一通计算器,又递给他看,他伸出两只手扳扳手指头才数了过来,妈呀!八位数呀!八位!
  回去拿给太太一看,八位数、小数点前八位数!太太学他伸出两只手比划着:八位、八位哪!最后太太说:“我们住到城里去,买套最漂亮的房子就炒股票,什么都不做了,我们再生个儿子。”可房子买了,高级装修、豪华家具、进口电器成了套,就有一样全不了,太太一肚子又生了一双女儿,给管计划生育的抓了去结扎了。如今他再也不是当年卷着裤腿的乡民李春富了,是证券公司的大户、特大户;而且他是傻人有傻福,几个波浪都被他抓住了,着着实实成了特大户。如今他什么都有了,就是没有儿子,这是他现在和将来最大的烦恼。
  他给霜儿要了一杯果汁,自己要了一杯茶,说:“你说这期货可以玩吧,这阵子这股票是实在不行了,把我套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前一阵证券公司门口只有五六个人,唉,人气散了,看来暂时还涨不起来。我明天去你们公司看看,你什么时候方便?”米霜儿见他这么说,心中不免有几分激动,但脸上仍不露声色,端起果汁喝了一口道:“像李先生这样一直在股市操作的,应该去期货市场看一看的,赚多少钱是一回事,能学些理论技巧,对你以后炒股票也是有极大用处的。李先生去我那儿,什么时候都不要紧,你要是方便,最好是晚上去,因为美国时间跟我们正好差十二个小时,整个晚上我都在盘上。”李春富道:“那我明天晚上去你公司找你,你还喝点什么?”
  霜儿把杯里的果汁又喝了一口,为了扮斯文便剩了点儿就放了杯子,道:“不要了,谢谢你了。”说着就抓过包。李春富叫人来结了帐,俩人便起身出来,走到大门口,才发现外面下着大雨,那雨像瓢泼似的往下倒,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李春富讨好地说:“米小姐,不如我陪你逛逛时装店,待雨过了再走,这里面我有好几个开时装店的朋友,你若是看上了,包让他们折扣价给你。”米霜儿望着雨连着天,地连着雨,只得道:“谢谢你陪我了,看看就行了,不一定麻烦你的朋友,我不缺衣服。”李春富边领着霜儿往里走,边又说:“不要紧的,只要你喜欢,钱不够我有。”霜儿道:“那真是谢谢你了,不过我真的不缺什么衣服。”
  李春富把霜儿带到一家铺子前,道:“这是我一个老朋友开的,咱们进去看看。”他们一进门就有两位侍员上来招呼,李春富问:“老板娘呢?”一侍员说:“老板娘不在,先生找她有事?”李春富道:“没什么事,我们看看有什么好的衣服,顺便看看你们老板娘。”那机灵点儿的侍员抢上前说:“先生买什么衣服只管说好了,我知道你是老板娘的朋友,一定最低价给你,只要你的小姐看得上,那就是看得起我们。”
  李春富冲着那侍员嬉笑着道:“鬼丫头,你见都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我是你们老板的朋友?想必又是你们老板教的。”那侍员愣了一下,马上又复了原色道:“先生既是我们老板的朋友,我见不见过都一样。先生今天带了这么漂亮的小姐来了,一定要好好选几件衣服的,不要辜负了小姐的好青春。”李春富依然嬉笑着说:“既然这样,就依你的眼光,给米小姐挑几件,看看你的眼力怎样。”那侍员果真拿了一件,大红色镶狐狸皮领的呢大衣,举到霜儿面前,让她试。霜儿不肯,侍员道:“小姐的皮肤这么白,配这红呢子大衣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你瞧你这大衣,还是前两年的样子,也是穿在你身上了,要是别人穿了,早已没人形了。也是你们老板忙的,光顾了挣钱,也不带你出来买衣服的。”
  说得霜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对李春富道:“李先生我们走吧,我确实不想买衣服。”李春富依旧嘻着脸,对米霜儿道:“米小姐,我看这件大衣还真的不错,要不你试试,挑件合适的,钱的事你不要太放在心上,只要以后你给我多挣两单就行了。”霜儿忙说:“使不得的,我真的不缺衣服。要不你在这儿等你朋友,我先走了。”说完返身就跑出了门外,只听身后两位侍应还在缠着李春富说三道四的,又说这大衣米小姐穿肯定合适,你买了错不了的,这么漂亮的小姐亏不了你。李春富只得连连说:“好好,我回头取钱来买,你们老板回来,给我问声好。”说完跑出来追霜儿。
  霜儿见李春富追出来了,便站在廊下等他。李春富到了她跟前忙解释道:“米小姐你别介意,在这个地方就是这样,大家说说笑笑,图个热闹,你别当真,我李春富什么时候会有你这样的女朋友,是想也没有想过的事。”霜儿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跟着他一间一间地转着铺子。
  李春富边走边说:“那铺子的女老板是我以前的同事,后来嫁了个香港老头,出去了,从老头那儿弄了点钱,就跟老头离了婚。现在在这边开了三家时装铺,买了楼,找了个内地的小靓仔,养在家里,也不结婚。”霜儿应了一声,道:“噢,既这样,为什么不结婚呢?”李春富道:“你不懂,她男人是标准的美男子,要是和她结了婚,就能去香港,那男人肯定会一脚踢了她的,就像当初她利用老头子当跳板似的。她这种利用别人的人会肯被别人利用?”
  霜儿不作声了。又逛了几家铺子,霜儿便想出去看看雨住了没有,如果再逛下去,她也不敢对任何衣服露出赞许的目光,她怕他会多此一举。他们究竟是今天下午才认识的,他能去公司看看,真能开上一个户,她已感激不尽了;至于他有没有钱,她想也没去想;他有钱也好,他没钱也好,他有儿子也好,没儿子也好,她米霜儿绝对不会去想她不愿想的事。
  虽然李春富下午和她谈话时,作过多次暗示,一再强调没有儿子令他十分遗憾,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想生个儿子,尽管太太不能生了,如果合适的话他想生个私生的,他如此巨大的财产没有一个儿子来继承,这对他来说是极其残酷的。米霜儿也听得出音,但一直没有接他的话茬。
  李春富也是一味地老实,实打实地说道,这么多年来,别人没有他钱多,都是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地牵着小姐了,但他一直没有找,一来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二来他胆小只怕惹一身羊膻,洗脱不尽。三来也是太太管束太严,常常卡住他的钱,直到如今股票大发了,他太太才管不了他的钱了,但他也许是被专制统治惯了,虽然太太管不得了,但他还是帐帐上报,分厘不差,一点手脚都放不开。到了最近倒是他太太似乎也在为有了钱没有儿子而烦恼,愿意让他出去生一个抱回来,只要是他生的,她可以不在乎的;而他究竟是有了钱,眼仁儿也不同了,结婚十几年没有望过街上的女人,再看去竟不见有几个入得眼的了。今见着霜儿,他不由得心头一震,感慨万千,原来世上不是没有美人儿,只是自己缘分不到,今日眼前这人儿兴许是前世缘分今世来会。但他不是其他有钱的男人,他不会油嘴,也不会殷勤,想冲动但对三分典雅七分忧郁的米霜儿,他又不敢,只怕碰碎了这玻璃人儿。他也有他的打算,他想慢慢来,他有钱,有时间,他肯定可以把她搞到手的。这么漂亮的女孩,又是大学生,人又斯文静雅的,生出来儿子肯定不差,老话说:“一代媳妇万代孙”,这是假不得的。有得把钱花在路边的野鸡身上,不如花在霜儿身上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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