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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翌日,宗明要来,墨云班也不去上了,让陈度举着牌去机场接宗明,自己在家守着。景峰关照墨云,宗明一到就呼他。三个人乱得像是鬼子打进来了,手忙脚乱屁滚尿流。
  到了中午,宗明赶早班飞机到了,几个人全部集到墨云家,饭也不敢吃,又到楼下蓝棠门口叫了一回魂。宗明已几次要哭了,用乡音喊道:“小棠,我来了,我来看你,我是宗明,你宗明哥哥,你亲哥哥来了……”里面一切照旧,死一般的绝静。
  这下几个人先自己乱了阵脚,这个说怕割脉死了,找不到安眠药,其他死法也很多;那个说没有开煤气,她可以上吊嘛;又说也许饿了三天,已早死了,不死也差不多了,想答应答应不上了,今天是一定要砸门了。景峰仍是犹豫怕被小报记者盯上。宗明藐视道:“你怕你走好了,一切后果我来担当。就说我惹起的,跟你们谁也没有关系,墨云你给我找人来。”
  墨云也顾不上看景峰的脸了,匆匆下楼去找了锁匠来。锁匠上来一看说:“这跟锁没有关系,里面铁销插的,这防盗门又结实,要开只有用电焊割,还不如从阳台上进去呢,你们找别人吧。我没有办法。”说着自去了。墨云想来,只有找消防局了,放吊缆从阳台上进去。景峰更恐惧了,这消防局来救人,不要说小报了,大报记者也跟着消防车来了。他想请私人从阳台上下去。但大家一想这二十几层的楼不是闹着玩的,掉下去摔死,谁担当得起?景峰又狠推那粗壮结实的防盗铁门,恨起门厂来,为什么做这么结实的门,尤其是那门上的铁销,比大拇指还粗,推它像推山似的,颤都不颤,如今不说贼了,倒把自己给防在门外了。如要用电焊来割也是大动干戈的事,必须得通过楼下的管理处,这么张扬也是一样大,毁了门还费事。
  最后还是陈度站起来说:“这样吧,你们都有公职,这事还是我来顶吧。我去报案,就说我的女朋友把自己锁在屋里几天不出来了,让消防局来救人。要不再拖下去,救出来也没有用了。”景峰真是感激不尽,见他雪中送炭,真想让一官半职给他做做。事不宜迟,陈度立即向消防求救。很快消防车拉着警笛进了院子,楼上楼下的人,一时都簇在车旁,打听探问。消防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把门打开了。宗明、陈度、墨云抢着奔进去,景峰却悄悄地避开了。门口簇满了好奇的女人孩子,探头探脑地窃窃私语。王姨也在其中,所有的人都朝王姨问为什么,她只是摇头说不知道,见陈度和宗明抬了昏迷的蓝棠出来,她也上前帮忙,并问墨云怎么回事。墨云哪有时间跟她搭讪,捡了蓝棠的几件衣服跟在陈度后边直跑,边跑边跟王姨说,请她帮忙关门,其他事回来再谈。
  到了医院,蓝棠送进抢救室,医生一查还好,只是饿昏迷了,给她接上氧气,挂上了盐水。几个人才松下一口气来,景峰也远远地跟来了。
  待蓝棠醒来,景峰上前想说两句体己话。蓝棠不待他开口只说了一句话:“你走,走得远远的,我永远不要见你,你不走,我马上下床。”景峰还待犹豫,蓝棠挣扎着要拔手上的针头,墨云忙给按住了,使眼色让景峰出去。景峰没法,只得走了。墨云和宗明想探探缘由,蓝棠也只字不提,他们只得作罢了。
  她输了几天液,又输了点血,便出院了。宗明也不能久呆,便说:“你跟我回南京疗养一阵吧,你现在这么虚弱,也不能上班。现在家里天气暖和了,正是好季节。”墨云也在一边劝说让她跟宗明回去养一阵,家乡的水养人,气候不燥人。蓝棠已万念俱灰,本不肯跟宗明走,但经他两人一再劝说,宗明又说她不跟他走,他也不回去了,宗明有家有业怎耽搁得起?便答应了宗明。出了院,墨云帮她收拾了点行李,隔日一早陈度和墨云开车把他们两人送上飞机了。
  景峰一面也没有见上。
  到了南京,宗明便把蓝棠安排在郊外的疗养院里,每日下班骑摩托去陪她,吃过饭,看会儿电视,聊一会儿天,宗明再回家。宗明一直想探她跟景峰的事,但蓝棠牙关咬得铁紧,宗明提个“景”宇,她脸就放下来了,并说:“在我面前绝不许再提这人,你若要提,我连你也不认得!”宗明刺了一鼻子的灰,便不再问了,只是和墨云电话里聊一聊。墨云也不太清楚景峰和蓝棠之间的细节,说:“只知道景峰有老婆,老婆去了国外又不离婚,天天在蓝棠这儿过,又不想娶她。蓝棠前一阵还闹着要跟他结婚的,这半年反而不提了。从前听到他们磕磕碰碰的,最近两人好得很,景峰天天回来像夫妻似的。突然就闹出来了,谁也不清楚。”宗明问:“那他们以后怎么办?蓝棠还回去吗?”
  墨云道:“我怎么知道呢,我在这儿这么多年,见的女人也不少了,什么样的都有,你蓝妹妹这样的我真是没有见过。”宗明让她问问景峰还要不要蓝棠回去。墨云问了,景峰道:“我当然希望她回来,但也许很难了,你们都看到了,她见都不肯见我,还会听我的话?”墨云想来也是遇上这么牛犟的蓝棠,谁也没招,又想探探他们间的感情到底什么程度,这次的事又是为什么。景峰也不肯谈,只说两人感情是好的,只为了点小事拌嘴引起的。墨云也探不出什么事来,只得如实告诉宗明。
  宗明也没有办法,只有尽心照顾蓝棠。对蓝棠,他心里也有愧,蓝棠去深海也是他让她去的,如今又到了这地步,更是刻意谨慎地照顾她。周末他便借了车,接蓝棠去莫愁湖中山陵到处游玩。可不管宗明怎样尽心尽力,蓝棠仍是锁眉不展愁肠百结,坐在莫愁湖边望着堤畔的桃红柳树,几个小时不吭一声。宗明怕她见景生情,忧郁难开,便带她去中山陵,想让她爬山,运动运动,也好松一松精神。可到了中山陵,蓝棠坐在山脚下,便不肯上去了,说爬不动。宗明说:“你爬不动,我拉你,你不要怕,要真上不去我背你。”
  蓝棠道:“不用了,我不想爬,爬上去也得下来,没有意思。”这一阵子她常常说这种没头没脑的句子,宗明也不敢多问,便说下星期请了假带她去镇江玩两天。蓝棠仍说不用,宗明也不听她的。
  到了镇江,宗明领着她逛了几处名胜,甘露寺、焦山、金山寺。宗明拿着相机一路给蓝棠拍照,拍出来的蓝棠全是一脸愁苦孤影凄凉,一点笑容也没有,并不肯让他多拍。蓝棠从前是最爱拍照的,宗明给她拍的照是要论斤称的,可如今她一点兴趣也没了。宗明看到她这个样子,忧心忡忡。
  宗明这样陪着蓝棠折腾了一阵,家里老婆不愿意了。虽说他老婆从小是大门大户里长大的,心直肚大,不会小心小肠的事;但宗明天天在外边,且又知道蓝棠疗养来了,宗明跟蓝棠的事她也是知道的,她跟宗明结婚的日子,蓝棠在家开煤气罐;总因自己是赢者,也觉蓝棠可怜,宗明对蓝棠藕断丝连的,亦不甚跟他计较。可这一次时间长了,连去深海到现在个把月了,宗明还像个情人一样天天围着蓝棠转,有一次孩子病了在医院挂盐水,叫他去看一看,他都不肯,几个周末家里见不着人。老婆便不干了,摔门踢凳,言来语去的,就不让宗明的耳根清静了。可宗明只当不听见,依旧早出夜归,开几十里车在疗养院吃完饭半夜回来。老婆实在受不过了,这日撞着家里的厕所堵了,老婆折腾了一黄昏,也没有弄好,饭也没弄上吃,跟孩子只吃了两块饼干;宗明深夜回家,便跟他大吵了一通。宗明为蓝棠忧愁,心里也不是个事儿,正没处发作,正好老婆自己扑枪眼了,当下吵得家里落花流水的。
  吵过之后,宗明火仍未消,推出摩托车又往疗养院去了,敲开蓝棠的房间。把蓝棠吓了一跳,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我跟家里吵了,你要肯,我马上跟她离婚,跟你过。本来跟她也是不愿的。”蓝棠大吃一惊道:“这怎么可以呢,你孩子怎么办?你老丈人能饶你?”宗明道:“孩子我也顾不上了,老丈人也管不了我了,去年退了。既然她对我有意见,不满意,我也不强着勉强她。这也是给我一次机会,从前我对不起你,以后我可以不再让你受罪了。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想象我是一个英雄,一个大英雄,怀里有你这么一个弱小的妹妹永远地保护你,永远地爱你!”说着就上前扑住了蓝棠,把她搂紧在怀里狂亲,把蓝棠挤得生痛,她根本不能接受他的拥抱。
  蓝棠成日只钻在自己的痛苦中,没想到把宗明给捎上了,这才醒过来神来,忙推开宗明,道:“不行,这样不行,你放开我!”宗明听她厉声地喝斥,只得放了她。蓝棠竖起眉立起眼道:“你给我立即回去,要不我连你也不见了。你不是个负责任的人,你那么小的儿子便不管了,还有你老丈人倒了,你就要一脚踢开老婆了?你根本就是个势利小人,当初你娶你老婆,你就是图你丈人的权势。我根本不会跟你过,你立即给我走!”
  宗明被她如此申斥了一顿,心里本有火,也上起脾气来道:“走就走,你当我一定要跟你过?这世上没有女人了?好吧,我是个势利小人,你是正人君子。我走,我走,我们小人别玷污了你这个君子。好,从此后我们一刀两断,不用再来往了,我的一片心就当喂狗了!”说着重重地摔门去了。
  蓝棠见他走了,才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想来重了也只有对他好,不能让他对自己再存什么心,自己已经到这一步了,何必又去伤害另一个女人,还把一个可爱的孩子的幸福给葬送了。再说自已经过这么多男人后,不可能再返到宗明身边了,就他刚才亲她都让她很恼火;所以一张口,话就说得没有遮拦了。
  次日一早,蓝棠便结账出院,到了火车站给宗明去了个电话说回常州去。宗明听了要立即来车站送她,她说:“不用了,你赶不及了,还有几分钟就开车了。”放下电话就走了。
  蓝棠在老家呆了几日,便呆不住了,各方面都不习惯;物质条件差,家里没有电话,用电话要走五六分钟去小弟那儿打。宗明和墨云来电话待小弟过来喊了她去接已经十几分钟了,宗明又是每天有电话过来。第二是家里没有热水,洗澡就成大问题了;在南方呆了两三年,养成了天天洗澡的习惯,只得隔一天去城里的浴室洗。家住的小区在城郊,又是新开发的,交通很不方便,有一路车进城,一个上午才有一班,而且还要换车,洗个澡来回一倒车便大半天没了。蓝棠身体又没有恢复,这么一折腾累得不行,真不想进城了,好多时候车挤得她下不来,只得又多乘一站再倒回来。再加上她在深海一个人当家做主惯了,在家里便样样不习惯了,跟父母住在一起,家里兄弟姐妹,人来客往好不烦人。她心情不好,只想一个人躺躺,想自己的心事;父母哪理会,只是一会儿叫她出来见这个,一会儿出来见那个,一会儿吃饭,一会儿叫她起来帮点什么忙。
  最烦恼的是,春光明媚的楼门前院子里,总是有几个女人和老太婆三三两两的依在园门口晒太阳,她进出,她们便稍稍地侧过身子,笑脸让她。她感到这些人给她的笑脸中有污秽的刺儿,直向她扎来,进了门便可听到背后的声音:
  “二十九了吧?”
  “虚岁三十了!”
  “还没有人家?”
  “离了一个了,还是在河道上的时候,住我们家前边。蛮像样的一个小伙子,不晓得怎么回事,好像是她外头有人了。”后面的一句更低了。
  “离下来没有跟那人结婚?”
  “弄不清楚。”
  “是不是那个人有老婆离不掉?”
  “不晓得,这么一来也三四年了,只晓得她去了南边了。”
  “大概两个人一起去的吧?”
  “不晓得,也许是吧,要不,怎么会一离就走的,可能是约好了过去的。”
  “看来那男的离不了,就带她到南边去姘了,听说那边乱得不得了,全是这样的人去了,还有妓女,还有堂子。”
  “怎么不是呢?我大儿子去年去出差的,回家来讲满街全是女的,电影院门口饭馆门口看见男的就上来拉,像拉夫一样的;说穿的衣服前胸到这里后背到这里,裙子下面不穿短裤子,在电影院里饭店里就搞起来了。说所有的饭店全是包房,你晓得吗?就是那种唱卡拉OK的包厢,里面灯也没有的,黑咕隆咚的,饭也都要吃到鼻子里呢。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唱歌的包厢,是嫖厢来的,进去的每个男人的都配一个女的给你,不管你吃不吃饭都要算女人钱。”
  “这样的,那么不是吓死人的?”
  “所以我儿子他们单位的人去,不许一两个人上街,至少三个人才能上街,要不给那些女人拉夫拉去了,还要迷路呢!”
  “所以这种女人去了就不要回来了。钱挣得多吧?”
  “肯定多,我听我儿子说一晚上陪你吃吃酒,唱唱歌,抱着跳跳,就要两百块,如要睡觉,还要多。”
  “像她们这样的一个月不是要有六七千?”
  “何止六七千呀,一天又不是只一个男人,睡多少就多少,又不像工人上班一个月死定的多少工资。她们这种工作又不要花力,掰开两条腿,几分钟嘛几百块钱到手了,她们挣钱容易不过,哪像咱们守着几个死劳保。”
  蓝棠真想出去,大喝一声:“你们也去把大腿掰开呀!你们怎么不去?你们掰开了,试试看,就你们那张老X,晒烂了都没人操!”咽来咽去还是忍过去了。
  她想来想去还是回深海,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活着,还得活下去,原来老家的工作已辞了,就是不辞,那种机制,上班一张报纸一杯茶等工资等房子等加级等退休等火化的“等待制”她也受不了。这种交通通讯卫生都跟不上的生活她亦过不下去了,虽然她厌恶繁荣,但她离不开繁荣。她在家住了一个星期进城洗了三次澡,其他一无收获,买了张机票,提着箱子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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