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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风陵渡


  天虹进入山西省境,又行了多日,来到了风陵渡。这是黄河岸一个有名的渡口,对岸就是潼关;只要到了潼关,不远处就是西安了。心里自然高兴。
  此时,已是薄暮时分。他在火车站附近尘土飞扬的小街上,找到了一个小摊儿,蹲在那里吃了几碗老豆腐,便站在贴报栏下看报。多日来,他埋头赶路,只偶尔听到些零星传闻;今日一看报纸,才知道津浦线上沧县、德州已经相继失守;尤其平汉线石家庄的沦陷,使他吃惊;同蒲线方面日军已经迫近太原。
  风陵渡既是黄河渡口,又是同蒲路的最南端。这个战时的小火车站一点也不冷落,不是在这里等车北上的,就是在这里准备南下等候渡船的。站里站外散乱地坐着不少的人。还有些人在那里欣赏阎锡山的小火车。天虹走近去看,也不免感到新奇有趣。原来这里的铁路,比平常的路轨要窄许多,车头车厢也小得多,那些小小的车厢,小小的座位,乍一看就像儿童玩具似的可笑。天虹问起旁边的人,才知道这是军阀割据的典型产物,是阎锡山的天才创造。这样一来,只要把小火车的轮子稍稍放开,就可以开到全国;而外面的火车要来山西却不免黔驴技穷。大家一面看,一面哈哈大笑。
  此时正是十月将尽,夜里已很有些冷了。天虹为了能好好睡上一觉,好不容易在候车室里挤了一个位置。这里遍地是人。有的坐着,有的躺着。其中大部分像是从沦陷区逃出的老百姓,男女老少,一个个满面灰尘,带着焦苦的面颜。有的老人坐在那里啃着干饽饽,有的妇女正解开怀给孩子喂奶。还有相当一部分青年学生和一部分军人。天虹同他们攀谈起来,才知道那些青年学生要去投奔阎锡山创办的民族革命大学。那些军人多是从前线败退下来的,他们想过黄河,可是被一道命令拦截住了。天虹枕着包袱想睡一会儿,可是越睡越冷。其他衣衫单薄的人,也都感到寒意的袭击睡不宁了。这时不知是谁,轻轻地哼起歌来。他哼的是那支大家都很熟悉的歌曲——《松花江上》。当他唱起“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的时候,顷刻间,这些背井离乡流浪在黄河渡口的人们心灵震颤了。接着不知是谁,也加入了。随后由寡而众,由低而高,声音愈来愈大,最后整个候车室竟汇成了一个声音。那几个青年学生自然唱得更为激昂。天虹心潮激荡,也情不自禁地加入了这声音的河流。当唱到“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那亲爱的家乡”时,那种悲绝惨绝的歌声,已使人肝胆俱裂。随着歌声的落音,可以听到悲伦的唏嘘和低低的啜泣。……天虹的泪也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这个寒夜。但是为时不久,“工农兵学商,一齐来救亡,拿起我们的铁锤刀枪!”又有谁唱起来了,随之而来的依然是一唱百和。这支歌不同于前者,雄浑激越,足以使人热血沸腾。一曲唱完,接着又是“牺牲已到最后关头”,“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把人的情感激发到最高度,简直可以立刻开上战场、慷慨赴死了。天虹听到今晚的歌声,又听到不远处黄河的涛声,这两种声音简直难以分辨地融合在一起,使他的心震动不已。这时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感情,只是含着满满的两眶眼泪。但有一点是明确的:中华民族决不会屈服于任何的暴力,她是永远不会灭亡的!
  天亮了,候车室的人纷纷散去。天虹随着杂乱的人群来到渡口。这里停着几只能载七八十人的大木船。人们正在抢着上船。艄公们光着腿正在跑前跑后地作着准备。天虹却门在一边,放下行李,想静静地饱览一番黄河的风光。
  这时太阳还没有出来,只在东方河面上露出微红。此处河面相当宽阔,那条莽莽苍苍纣红色的巨流,顿时带给人以博大雄浑的感情。对面就是潼关,它巍然耸立在高高的河岸上,显得十分雄伟。天虹立刻被这壮丽的景色吸引住了。
  天虹记得,他第一次看到黄河,还是他十二三岁的时候。那时,他随一个朋友到黄河南岸的邙山头去,距黄河三四里路,就隐隐听到一种“呼隆隆隆”、“呼隆隆隆”沉重的声响,仿佛夏天天际滚过的一阵阵轻雷一般。天虹惊异地问这是什么,一位大哥哥告诉他:这就是黄河的涛声;要是在夜里,可以听出十多里远呢。等他到了黄河岸边,真是被它震慑住了,他不禁叫了一声:哎呀,黄河!真是名副其实的黄色的巨流。这里的河身是黄河最宽的地方,看对岸只能看见迷茫的一条黑线,磅礡的河身就像整块大地在向前默默移动。往西一望,真是天连着水,水连着天。那滔滔的黄流就像从天上落下一般。这时,“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诗句,才算真正读懂了。从这时起,黄河就进入到他的灵魂中了。今天他重新看到黄河,更使他心中激动。眼看着大片的国土一步步沦入敌手,也许不要很久,敌人的铁蹄就会践踏这里的人民,这里的国土,连伟大的母亲黄河也不能逃脱被污辱的命运了。想到此处,他不禁潸然泪下。但是,他又想,世界上难道真有一种力量能够征服这个具有辉煌的历史和灿烂文化的伟大民族吗?没有,他不相信有这种力量。因为他们比起这个伟大的民族毕竟都太渺小了。尽管他们可以猖狂一时,但都将像过眼的云烟留不下多少痕迹来。
  “快上船吧!”哪边有人喊了一声。
  天虹从沉思中惊醒,转脸一看,原来第一只船已经开动,第二只船也开始上人了。
  他连忙背起行李,随着人群踏着一条窄窄的木板上了船。那七八个黄河水手,手里拿着长篙,一个个都是紫铜色的胸膛,上身披着褴褛破衣,下身习惯地裸露着,因为他们要不时地准备跳入水中。妇女们纷纷转过脸去。等人上满,艄公发了一声喊,木船就很快地进入到宽阔的黄流中了。
  天虹站在船头,注视着对岸高耸的潼关,心里暗暗想道:我的目的地毕竟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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