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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投进他的怀抱


  泡了一阵子海水,郑浩和韩梅上岸躺在热乎乎的沙滩上。
  和风轻轻地吹,海浪哗哗地响,海鸥时而翱翔蓝天,时而追逐着浪花儿,是那么自由自在。
  相会北戴河数日,韩梅难得这么高兴。她伸出一支胳膊,用手拍打着躺在身边的郑浩:“夫子,我真的产生了奇想呢。”
  “什么奇想?快说说我听。”郑浩的心境也放松了许多。
  “莫非咱们的美梦能圆哪?不然我每一次寻死都有人救起来。看样子我命里就不到死的时候。”韩梅轻轻推推郑浩:“你说邪不邪?”
  “邪什么——这是命。我不是早说了,你还有十年富贵呢。”郑浩也高兴起来。
  “哎,我说,今儿个我给你说段高兴事,乐意听听吗?”
  “乐意,乐意,妹妹高兴我自然乐意啦。”郑浩难得抓住了这个好机会:“快说吧,我一定和你一起高兴的。”

  韩梅挨打、受辱以后,身体状况一天天垮下去,也不知是受了内伤还是别的原因,她的腰疼得厉害。强撑了一阵子才到医院去检查,大夫说她犯了肾盂肾炎。住院打针吃药折腾了一阵子虽有好转,仍不能一时治愈。正在这个时候柳佩仙在上边为她争来了一个去杭州疗养的指标。送她踏上东去的列车那天,经理握着她的手关切地说:“去吧,好好养养你的身子,平复平复心上的创伤……”
  “那……可就耽误工作了呀。”
  “没事,我会安排好的。”
  “那你们就多辛苦了。”
  “走吧,安心疗养,如果有机会我会来看你的。”
  韩梅顺路回家看望了一下妈妈,便住进了杭州工人疗养院。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嘛。气候条件改善了,又摆脱了生闲气的气氛,加上医疗条件又好,韩梅的病情一天天好转,身体也日渐强壮。而寂寞孤独的生活使她无法驱赶开半生遭际的侵扰!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谁不迷恋西湖美景呢!闲来无事,韩梅总爱独自去西湖漫步。漫长的苏堤,清澈透底的三潭印月,令人感奋的岳王庙,还有那让人伤断情肠的断桥……她一遍一遍地游览观赏。然而,她最迷恋的莫过于清澈的湖水、自由自在的游鱼。游人常将一些面包屑、米花糖什么的投喂它们……啊,人是何等的精灵,大千世界莫过于人之幸福。然而,韩梅却羡慕自由自在戏游于水中的鱼儿。它们喜得一口食便十分满足,或安然自得摇头摆尾而去,或潜入水底,或嬉游于水面,总是那么惬意,那么欢快!唉,人哪人,万物之精灵,为什么总要伴随着那么多的烦恼,那么多的凄凉,那么多的荣辱!啊,心为形役,一生将做出多少违心的事儿来呀?!况且,老天又总是那么不公道,让那些居心叵测的家伙,特别是一些有了权势的卑鄙小人,举手之劳却要十倍百倍的获取,心安理得,喜乐陶陶;而正直、善良、苦苦劳做的百姓,整日默不做声地给人类、给大自然做出伟大的奉献,得到的却是流不完的血汗、受不尽的凄楚!
  韩梅奉献了。她把青春奉献给荒凉的柴达木,奉献给戈壁荒滩,奉献给孙满志,奉献给向她伸手索取的囗徒、赃官……她得到了什么呢?她脑海里尽是一浪高于一浪的浊流和悲惨。她用心声呼叫着:苍天呀,苍天,你为什么这么不公道?!低下头来,她又看到了自由自在的鱼儿。哦哦,红颜薄命哩——西施女貌美盖世,才华过人,她把青春、肉体、才华……一切一切都奉献了,奉献给越王勾践、吴王夫差,奉献给小人勾践的江山社稷……她得到了什么?哦哦,西子,西子,通体透亮的银鱼儿——传说那便是你的化身,你获得了自由自在呀——西子!你,成仙、成佛?成了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你可愿把我引渡?让我也变成一条小小的银鱼儿,跟随在你的身后,自由自在地在清流之中漫游……
  韩梅一时间顿生寻死之念!
  鸟儿归窝,月上了枝头。
  西子湖水波光潋滟。惨白的月光笼罩着韩梅孤独凄凉的身影。她紧闭着双眼,紧咬着嘴唇,紧紧地握着双拳,泪水,带血的泪水从心底涌流出来,一滴一滴滴在围湖的栏杆上……她喃喃自语:天地之大怎么就容不下我一个小小的韩梅呀——倏地,她睁大了眼睛,借着惨淡的月光在湖水中寻觅鲜活的银鱼儿——来呀,来呀,快快游过来呀——份经过湖水的洗洗,白浪的冲刷,天雨的浸润,濯去了人世间残留在你身上的污秽,白玉无假,通体光洁,韩梅此生将随你而去,任西湖净水濯去我一身龌龊,也落个洁洁净净,银白玉洁!妈呀,儿去也,多保重,不要再对女儿挂肚牵肠;好兄弟,姐去了,多替姐姐尽一份孝心吧,侍候好老妈妈呀!哦哦,来年今日为姐姐化几张纸钱烧炷香呀;浩哥哥,浩哥哥,你在哪里呀,只能待妹妹飘渺的灵魂来惊扰你的睡梦了;爹爹呀,爹爹,儿来也!
  韩梅把心一横,跨过栏杆,走到水边,紧紧闭上了双眼,两手抱住脑袋,欲要纵身——
  “韩梅!”倏地,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衣裳:“韩梅,你可不能轻生啊!”
  哦哦,多么熟悉的声音!
  “是你——经理,你怎么来了?快告诉我,我死了,还是活着?”
  “活着,活着——你太紧张,太迷糊,又太悲哀了——你还没有跳到水里去呢,我把你拉住了。”柳佩仙扶着韩梅越过栏杆,双双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韩梅久久站在湖水边,任寒风击袭,且衣着单薄,浑身都是冷冰冰的。柳佩仙匆匆赶来,加上心情紧张,身上热乎乎地冒出汗来。他掏出手帕帮她擦去挂在面颊上的泪珠儿,轻轻地挽起她那双纤细,冰冷的手,凝视着她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的脸,凝视她那双不愿睁开的眼睛和嗡动的嘴唇,却无言以劝。
  韩梅“哇——!”地哭出声儿来,又一头扎进了柳佩仙的怀里:“你为什么要救我呀……你为什么,为什么,拉回我干什么呀……你……你……”韩梅呜呜地哭。
  柳佩仙趁势紧紧地把韩梅搂在怀里。他就像一团火焰炙烤着韩梅。他是那么热、热、热……炙烤得她本来就酥软的躯体更加酥软了,酥软得无骨、无筋、无血……酥软得灵魂出壳!她自觉成了一片云、一勾月,被柳佩仙双手揽住,又温情地揣在怀里。他们的心贴得紧了,跳得急了,他们的血就像在一起汇流着,汇流着……这就是柳佩仙对韩梅无声的劝慰,无声的启迪!他为她灌输了复苏的血液……慢慢地,他捧起了她的脸,滚烫的嘴唇甜甜地吻着她的面颊,吻着她的眼帘,吻去她脸上的泪珠儿……
  “回去吧,一笔笔经营利润还等你回去核算呢。刘玉萍那几个记记账、收收款、发发工资还中,计息、核算、决算、搞财务分析可就不中了。”柳佩仙说:“我算着你疗养时间已到,就借了一个出差的机会来接你了。”
  “你想得可真周到。……那你是怎么到这儿来了呀?”韩梅有气无力地问。
  “到疗养院去找,人家说你的病好多了,天天到西湖边上来散步。可我等到天黑也不见你回去,就找到这来了。”
  “又救我一命……”韩梅泪水簌簌滴下来。
  “别伤心了,我送你回去吧。”
  ……
  柳佩仙第二天就把韩梅接出疗养院,住进他下榻的小旅馆里。
  韩梅精神好转了,柳佩仙陪着她整整玩赏了一天西湖胜景。他们玩得十分开心。在断桥边,柳佩仙操着浓重的河南腔,兴致勃勃、手舞足蹈地唱了起来:
    青蛇白蛇二位仙,
    呼风唤雨阴了天。
    小雨儿上不住地纷纷下,
    游湖借个配姻缘哎——!
    ……
  他扯着她的手,她靠着他的肩;她挽着他的臂,他扶着她的腰……
  韩梅缠缠绵绵,甜兮兮地问:“你刚刚入了党,当了经理,我……我可是个名声不大好的女人呢,不怕毁了你的前程——难道你党票不要了,乌纱帽也不想戴了吗?!”
  “哼哼!”柳佩仙啪啪地拍着胸脯儿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为了得到你的爱,我可以牺牲一切!……哎,你看过吕布戏貂蝉那出戏吗?小吕布说,啊,江山不要,我要貂——蝉!”他拖起极其浓重的河南:“俺为啥不敢说党票不要,经理不当,俺要韩——梅!”
  “别傻了,你还能飞黄腾达一截子哩。”
  “你才傻呢——我已是五十好几的人了,拼死拼活地干,累了个半死,好不容易混了个小小的科级经理当,还不如他妈的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商业局副局长咋样,七点五,连他妈的一个七品芝蔗官的格格都够不上,就那小小的乌纱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使出浑身解数去争、去抢啊!哼哼,我这一辈子是混不上去了。人生如梦,转眼就是百年。人道是当风流时且风流——韩梅,当此美景佳期,你随俺耍去者!”柳佩仙得意忘形,飘飘欲仙,竟自高兴地唱起了河南坠子。
  韩梅此时心情舒畅,觉得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们余兴未尽,半夜才回到旅馆。大概是爱神的安排吧,同宿的女客都办了离店手续。其他住房里几乎没有了客人,整个旅馆好像就剩韩梅和柳佩仙了。柳佩仙扶韩梅躺在床上,亲吻着她的手、她的脸、她的唇……“俺在这里陪陪你吧?”韩梅眯着眼儿瞅瞅柳佩仙,没有吱声。柳佩仙便大着胆子给韩梅上上下下脱了一个精光……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双双滚做一团。他是那么热。“你,你感冒了,发烧呢!”“不,是太爱你了,血都变热了。”
  “你不害怕?”
  “顾不得——只觉得这才是享受,这才叫幸福,这才叫美……啊,真来劲儿!”

  郑浩再不能听下去了,他扭过脸儿去,看都不再看韩梅一眼。可是韩梅却无视这一切,把嘴巴贴在郑浩的肩上,还在无休止地说:“浩哥哥,不瞒你说,这是我一生得到的最和谐、最美好、最幸福的爱了——我们尽兴地说笑,尽兴地玩儿,尽兴地爱——我们都得到了满足,他给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你能谅解我吗?”
  “叭——!”地一声响,韩梅的嘴角边立时浸出血来……郑浩憋足了力气,一记五指不透风的大巴掌落在韩梅的脸上,另一只手一把将韩梅搡倒在沙滩上:“我也不活了——!”郑浩疯了,狂了,真的疯了,狂了!他站起身双拳狠劲捶击着自己的脑袋扑向大海,扑向深处,淹没在哗哗地海浪中……
  “救人哪……救人哪……!”韩梅顾不得擦去嘴上的血,跟着扑向大海……
  夜幕静悄地落下了。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微弱的壁灯。
  郑浩和韩梅的位置完全颠倒了过来——郑浩头上敷着一块凉水浸过的毛巾,双眼微合躺在床上。韩梅泪眼汪汪坐在榻前,手帕湿得能拧出水来。她一直在流泪!
  “你醒啦?想吃点儿什么呀?我去拿,去买……”
  “不,不……”郑浩轻轻地晃动着脑袋:“我什么也不想吃。我不让你离开……要你陪着我,陪着我。”
  “好吧,我陪着你,陪着你,就陪着你一个人。对吗?浩哥哥。我只陪着你一个人!”
  韩梅的眼里,郑浩的眼里几乎同时涌出一股辛酸、苦涩的泪水!
  韩梅又说了:“你这一个耳光打得狠,也打得好哇。你让我清醒了许多,你让我看清了你那个狭小的心胸、爱情上的自私!”韩梅说得气愤,骂得凶狠:‘可你没有胆量承认,在爱情上你是一个可怜虫,可怜虫!你清楚,我明白,为了政治上的需要,你抛弃了爱之所爱,割绝了情中之情——害得我日日夜夜想念你,我又绝对不相信你就不思念我们的真情!?”
  “不,妹妹。我……我——唉,我没有办法。没有勇气呀,妹妹!”
  “这不就对了吗?所以我说你是一个可怜虫。如果再说一句谅解你的话,那就是你被封建道德束缚得死死的!是吗?”
  郑浩一声不响了!韩梅的话引起了他苦苦思索:是的,这都是韩梅的肺腑之言啊,也是他多年憋在心里想说而又不敢说的话——爱,爱,爱,爱在郑浩跟前是自私的,又是一个暧昧、娇柔、羞怯、无为的小妹,她久久地躲藏在封建道德帷幕后面,偷偷地窥视着道德规范的动静。一旦她要撕裂帷幕冲到台前,便是一位妖艳的倩女。当然,人们会从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道德观念来评价她:是美妙的青春,是可人的小鸟儿,是降临人间的天使?……不,是疯子,是魔鬼,是祸水,是能摧毁道德堤岸的悌恩悌!
  韩梅的悌恩悌被引爆了!
  郑浩的小妹却惴惴不安地藏在帷幕后面。但她并非不想撕裂帷帐冲到前台呀!
  “哦哦——韩梅,你说得对,在爱情面前我是一个十分可怜的可怜虫,可怜虫!”郑浩说着眼睛却不敢睁开看看韩梅!
  韩梅擦了一把眼泪:“才子,迂腐的文人,一生中,我始爱的是你,最爱的也是你。而且清清楚楚地明白,你也真心酷爱着我。你救活我,劝慰我,激励我,并不是仅仅为了尽一点兄妹之情,表一表爱慕之心,我想你依然和在柴达木同我分手时一样,要从感情上、肉体上,全身心的得到我,并实实在在地一个人占有我。对吗,才子?你再想想,现在还有这个可能吗?!我爱过中山狼孙满志。就说是错爱吧,毕竟是爱过;爱过柳佩仙,他有一副诚待我的热心肠……而今天,我却另有所爱了。”
  “我——只有我郑浩了。对吗,妹妹?”郑浩睁大了眼睛等着韩梅的回答。
  韩梅却摇头笑笑:“不对。告诉你吧,浩哥哥,我早已爱上了安逸地死,死,死……!”
  郑浩伸出大手捂住了韩梅的嘴:“妹妹,别说,别说,我不让你说!”
  灯光显得更加黯淡
  气氛刹那变得更加凄凉!
  “不,浩哥哥,我还是要说的。”韩梅擦把眼泪:“你不是要‘深入挖掘我的内心世界’,撰写好你心中的人物吗?刚刚接触到你觉得不易接受的事儿,马上就打翻醋缸听不下去了,你还能探索到更深层、更可贵的矿藏吗?!”韩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我还有两个愿望要争取实现,一是要把我在人间之所恨、所爱毫无保留、毫不隐讳地说与知己听,助我心上的情人写出一部好作品。虽不求流芳百世。能让活着的人得到一点儿慰藉、受到一点儿启示也好呀!第二个愿望是要做一次自己的主人。你是不知道的,人不一定完全是自己的主人,特别是一个有点儿风韵的女人。过去,我不高兴、不情愿的时候,我的躯体是被别人、被世俗强掳了去的。今天,我想真正的做一做自己的主人,把身子给了我一生酷爱着的浩哥哥,不致把这一生的遗憾带人冥界
  “不,妹妹,我什么都不要你说了。不早了,快回房睡觉吧。不然小卓麻又会来找你的。”
  韩梅不情愿地拭泪而去。
  ……
  真高兴啊——韩梅挽着郑浩的胳膊,在公园的林荫道上漫步,微风拂面,花团锦簇,阳光和煦,游人却寥寥无几。一时兴起,他们躲在无人处的长椅旁疯狂地媾合著……本自无人处,倏地一群男女蜂拥着聚拢在他们周围,有的指指点点,有的嗤之以鼻,有的严词詈骂……郑浩羞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周围连个树棵子、影身草儿都没有。郑浩急得没法,把赤条条的韩梅隐在长椅背后,又用双腿挡住她最丑最丑的部位,郑浩自己却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广众之前……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位臂戴红袖章的公园管理人员,走到郑浩跟前未曾问话便狠狠地扯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郑浩还没来得及抚摸一下被打得火辣辣的脸,便被扯着胳膊:“走,跟我到派出所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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