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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纪念


  年年都有这一天,日历中的这一页实在太普通了,也许无人注意它,而我对它却怀着触目惊心的感觉,只因为它是我父亲的忌日。父亲去世整整十年,母亲早早地梦魂索绕起来,总觉得该为死者做些什么。
  从前读书时上历史课,要背许多伟人的生辰与逝日,背牢了往考卷上填,出了考场又忘了。不过伟人们的生与死是载入史册的,日历上都郑重地标出,你忘了,历史不会忘。人们常常为伟人举办各种纪念活动,旨在弘扬光大他们的精神。然而也有人举起伟人的旗帜作为攻击他人的武器,也有人站在伟人的光圈里以期照亮自己。伟人不愧为伟大,生前死后都要负担许多,而普通人虽然被遗忘着却很清静。
  我认识一位普通的女性,当她丈夫猝然病逝,她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却谢绝了开追悼会的建议,她说有些追悼会是开给活人看的,而对亲人的纪念却是铭刻在心底的。我钦佩她的勇气与睿智。父亲曾为电影《铁道游击队》作过一首歌词“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琵”,后来电视剧《铁道游击队》也用了这首插曲却没有注明词作者名,有人劝我打一场著作权的官司,这种官司如今也很时髦。我没有为此劳心费神,父亲是一个普通的诗人,他的名字被遗忘了,然而他的作品却流传了,我想他该是欣慰的。有一位山东荷泽地区的青年接二连三地给父亲寄他自己的习作,希望得到父亲的指点。我几次想写信告诉他父亲早已离开人世,却每每下不了笔,仿佛是不想打破他的一个期望,又像是保护着自己心中的一个幻想。
  这一天渐渐临近了,突然的一个早晨,刚刚病愈出院的杜伯伯柱着拐杖叩开我家门,告知母亲,文学报和文艺出版社准备联合举办父亲逝世十周年的诗画作品展,并由文化艺术中心免费提供会场及茶水。这消息着实让我们百感交集了好一阵。母亲年逾古稀却像年轻人那样攀高落低地翻腾父亲的诗画书印各种遗作,我当然也闲不了,一边忙着一边担扰着,会有什么人来参加这个作品展呢?如今不是怀旧的年代了,人们是如此地忙碌,需要人们关注的现状是那样的多,就连我那三个在海外留学的妹妹都不曾来信提及这个日子。倒是上苍有情,今年的这一大正合了元宵佳节,天正在焐雪,所以阳光并不灿烂,有种散淡的感觉。一路上揣着颗忐忑不宁的心,进了会场方才定下。出乎意料竟来了许多人,且都不寻常,享誉文坛的作家、驰名海外的画家、曲惊四座的音乐家、家喻户晓的表演艺术家,还有霜染双鬓的老战士、甘作绿叶扶红花的编辑记者……时间于他们是比生命和金钱都珍贵的,更有年高体弱病残者,由妻儿陪同前来的。四壁悬挂着父亲生前的诗画墨迹,父亲似在人们中间。诗朋画友,济济一堂,诵诗作画,缅忆故友,无哗众取宠之语,诉真诚质朴之情。我只顾对每一位熟悉的或不熟悉的来宾反复着“谢谢”这个词,充溢于胸的东西是无以言表的。父亲不是伟人,为着一个普通的灵魂的纪念,且没有时兴的大包小包的礼品和丰盛的宴席,唯有清茶一杯,晚到的甚至连茶都喝不上,这样的纪念那一定是内心真切情感的表露了。我要说,人间确有真情在。会场中有父亲的一帧肖像画,他正随和而宽怀地笑着,我想他的灵魂是安宁的。而我揣着这份厚重的纪念,唯一的答谢便是将自己全部的真挚的情感奉献给我的读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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