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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毛的选择


  毛毛出世的时候,爸爸在国外学习;后来爸爸回来了,妈妈又出国留学了;后来爸爸再度出国了。因此,毛毛虽然长到十岁,但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很少,妈妈出国时,毛毛三岁半;爸爸出国时,毛毛五岁。可以说,爸爸、妈妈留给毛毛的印象,都是从照片上得来的。虽然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但毛毛并不感到寂寞,因为爱他的人太多了。毛毛从小住在外婆家,因为爸爸、妈妈不在身边,所以外婆特别宠爱他。外婆家有许多阿姨,都拿他当宝贝疙瘩,自然也是毛毛特别乖巧聪明、讨人喜欢的缘故。上小学起,毛毛转到奶奶家住。毛毛是奶奶独养儿于的独养儿子,自然要受到格外的宠爱,并且这种宠爱,还注入了保护家族之根的神圣意味。
  开始,我们决定不将毛毛的爸爸、妈妈分手的事告诉毛毛,生怕给他稚嫩的心灵留下不可磨灭的创伤。是奶奶毫不留情地将这残酷的一页揭开了。星期六毛毛到外婆家,悄悄地问我:“大妈妈,奶奶说妈妈不跟爸爸好了,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拍照还穷笑,是吗?”我一听火冒三丈,心想,既然奶奶已经将事情挑开,我们也不必瞒着了,要让毛毛了解事实真相。于是就不顾一切地告诉毛毛:“是你爸爸不跟妈妈好,他去跟一个外国女人好了,还生了一个小妹妹。”毛毛听了我的话,一天闷闷不乐,饭也吃得很少。又过了两个礼拜,毛毛回来显得心事重重。我问他:“你怎么啦?”毛毛扑闪着大眼,轻轻地对我说:“大妈妈,昨天,我听见奶奶跟爸爸通长途电话,奶奶问爸爸,小囡好吗?她说的小囡一定是指爸爸跟外国阿姨生的小妹妹。大妈妈,你说我分析得对吗?”我听了毛毛的话,差一点哭出来,很后悔将这些事情说给毛毛听,让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去察颜观色揣摩大人的言辞,真是太难为他了。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有一次,学校老师布置作业写读书笔记,那本书叫《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报告》,其中有一则故事,描述一个叫小蒂娜的女孩,因为父母离异而生活悲惨的遭遇。毛毛在作文本上写道:“……我的爸爸、妈妈也分手了。要是他们不到外国去,我就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生活,那该多么幸福呀。”毛毛年纪太小,他还无法理解沧海桑田般的人际变迁,以及爸爸、妈妈们复杂曲折的感情世界。
  毛毛的爸爸、妈妈都不肯放弃儿子的抚养权,于是只好上法庭打官司。我曾经听法院的同志说过,民庭的法官比刑庭难当得多。犯了刑法可按律判刑,可是民事案件当中,常常不是判决合法与非法,而是判断情理与是非。这种判断常要为人的价值观、道德观所左右,还常常被种种客观因素所制约。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法官有时也举棋不定,很难一锤定音。于是大家的目光都盯着孩子身上,要孩子作出选择,跟爹还是跟娘?我一方面为我们的无能与残酷而感到羞愧,一方面又觉得这确实是最简单而公正的判断,孩子的感情如水晶般透明而下可欺瞒,在他面前,大人们的种种复杂、成熟、圆滑、虚伪统统不堪一击。
  原被告代理人谁都不知道法官什么时候去找毛毛的,毛毛确实成熟了,回到家里谁都不说。最后一次开庭的时候,双方一番唇枪舌战之后,法官说,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孩子,就听听孩子的意见吧。我的心忽地悬吊了起来。这时,毛毛沉着冷静地说道:“我想跟妈妈一起生活,因为爸爸有一个阿姨和小妹妹陪他,而妈妈孤孤单单一个人很寂寞。不过我放假的时候会去看爸爸的。”当天晚上,我激动地给毛毛的妈妈打电话,告诉她儿子的选择。毛毛的妈妈在电话里悲喜交加,泣不成声。
  毛毛知道,他做了这样的选择,奶奶心里会不高兴的,毛毛又搬到外婆家来住了。想着这一场官司给毛毛心理上带来的压力,想着小小的孩子多少年没有得到母爱的抚慰,我觉得无论怎样疼爱毛毛,都是不过分的了。毛毛的妈妈打长途电话来,说:“你们不要把毛毛宠坏了。”我说:“要管教留着你去管教吧,毛毛再也受不起任何委屈了。”
  有一回我对毛毛说:“大妈妈待你像亲儿子一样吧?”他点点头。我又说:“那你就给大妈妈做儿子算了。”毛毛很冷静很坚决地回答:“不!”我说:“好吧,不真给我做儿子,就叫我一声妈妈吧。”他仍然回答:“不。”我假装生气地说:“毛毛好没良心,大妈妈待你还不像亲妈妈呀?”毛毛就说:“不是的呀,妈妈只有一个呀!”
  妈妈,在孩子心目中是无比神圣的称呼,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能推倒孩子心中牢牢竖起的妈妈的旗帜,除非当妈妈的自己打倒自己。难怪,一曲“世上只有妈妈好”会在孩子们中间经久不衰地流传开去。
  现在,毛毛天天都在等待与妈妈重逢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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