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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观正在马路边儿一个平板车书摊旁翻看着各种“阴阳合璧”、“阴阳裂变”之类的书,双膝突然被人从后用力顶了一下,两腿一弯差点没跪下,勃然大怒举起拳转身四处张望:“孙子……”
  “这儿呢这儿呢。”有人在他鼻子尖儿前提醒。
  于观正睛一看,马青一脸幽怨地瞧着他。
  “是你呀。”于观露出笑容。
  “别,别跟我套近乎。”马青皱着脸摇手,盯着于观难过地说,“哥儿们你太不够意思了。”
  “怎么了?”于观茫然不解,“我最近也喝着粥呢,见了饭馆就自卑。”
  马青根本不听于观解释,只是一个劲儿盯着于观反复问:“你说好的,什么时候忘过你?你说,好事我忘过你没有?”
  “我什么时候来好事了?”于观摊着两手诉说,“我有小半年净倒霉了。”
  “你们搞文学为什么不叫上我?”马青痛心地说,“瞧不起我?”
  “咳,这事呵。”于观如梦方醒,“这是好事吗?我这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说。”
  “我怎么就不能当个作家?”马青不依不饶,“大街上我都坐了,坐家算什么?”
  “我是怕耽误你。耽误我也就耽误了,你还年轻,还有希望,吃碗干净饭不行嘛?”
  “我不怕耽误,我就是奔耽误来的。谁让咱们是朋友的?哪能光同欢乐不共患难呢?人生一世么,不遭点罪哪知日子甜呵?”
  “你要这么说。”于观动容,“那我答应你了。”
  马青顿时露出笑容,亲亲热搂着于观肩头:“换了你,见我走向深渊,你能不挺身而出么?救不了起码能做到同归于尽吧。”
  于观连连使劲点头,“不过我一人说了还不能全算,还让其他人认可一下,我们现在也相当于一个组织了。”
  “你们算把我害了。”丁小鲁一脸憔悴地从书桌前抬起头,对于观和马青说,“我不吃不喝坐这儿七天七夜了,总也拍不到马屁股上,一写就在蹄子上一写就在蹄子上。”
  “看来不承认这是门学问是不行了。”于观叹着气说,“咱又拿自己当作家要求,总不能拍得太一般太浅薄。”
  “就是。”丁小鲁愣愣地看着稿纸,“也就是题目还像那么回事,剩下的没一句人话。”
  “什么题目?”马青凑过去翻稿纸,念小说名字:“《特深沉》,名字起得果然好,文章不作足可惜了。”
  “实在不行只能这么发表了。”丁小鲁若有所思地说,“标题:《特深沉》;作者:丁小鲁;括弧:此处删去一百二十万字;结尾:某年某月写于秋风秋雨斋。”
  “实在不行只能这样了。”于、马二人赞同道,“要不名字可惜了。”
  “噢,对了。”于观转移话题,“我们来是为一件别的事想跟你商量商量。马青想入咱们作协。”
  “我确实是走投无路了。”马青诚恳地说,“但凡还能混下去我决不加这塞儿。都五尺高的汉子,谁不要个脸?张嘴申请救济我已经愧的不拿正眼瞧您了。”
  “我是没意见的。”丁小鲁说,“有饭大家吃,这道理我是懂的。问题是方言他们同意不同意,这我可心里没谱。”
  “咱们一起去跟他们说呗。”于观说,“这帮家伙黑是黑,恻隐之心总还是有吧?”
  “你能约上他们吗?上次说好了二十年后再相见。”丁小鲁对马青说,“你要早点来就好了,那咱就一起入会了。现在只怕他们都在分头进行创作,怕受打扰不见人。”
  “我这不是才听到信儿么。昨天我上街上打酱油捎带着买两张当场开奖的彩票,听存车的老太太嚷嚷:‘全市的流氓都转业当作家喽!’我酱油瓶子一扔撒腿就跑,转了大半个北京城,好容易才找着于观。”
  “咱找他们一下试试。”于观对丁小鲁说,“争取一下,创作再忙,一会儿工夫还是有的。”他转脸问马青,“你跟方言有交情吗?”
  “幼儿园的时候我们俩在一班。”马青说,“我们俩净打架。”“有交情就好,那这事好办多了。”
  “嘘——”我用手指按着嘴唇对吴胖子说,“小点声,别让隔壁听见。”
  我、吴胖子、刘会元三人轻手轻脚地洗着麻将牌,一点声音没有地码着牌,悄悄地出牌:“发财。”
  “咚咚。”有人敲门。
  “假装不在家,别理他。”我们三人闷头不吭声地玩牌。
  “咚咚咚!”门越敲越响。丁小鲁在门外喊,“吴胖子,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碰——四筒。”
  “吃——大饼。”
  “和了!”
  “吴胖子,你开不开门,不开我可卸门板了——于观拿改锥去。”
  “不行我得去看看了。”吴胖子坐不住了,“不然我们家改过道了。”
  “这丁小鲁怎么那么烦呐?”我恼火了,“不好好在家创作,串什么门呵?不让串还不行。”
  “你们俩别吭声,我去看看她有什么事?”
  吴胖子带上房门出去。
  “方言刘会元在不在你这儿?”丁小鲁领着于观、马青往里闯。
  “不在。”吴胖子堵着门说,“说好了下半辈子再见,就你不守规矩,这礼拜我见你八回了。”
  “安佳可说是到你这儿来了。”丁小鲁推开吴胖子,“你让开,让我进去看看。”
  她很快走到我们藏着的紧闭的房门前。
  “别进去,我们里头那姑娘还没穿衣裳呢。”吴胖子在后面喊,“这人怎么这样?直接就往人家男同志卧室钻。”
  “你骗谁呢?”丁小鲁哐地把门推开,冲着笑嘻嘻坐在屋里的我和刘会元说,“好呵,把我讧去关禁闭,你们几个倒悄悄闷这儿乐上了。”
  “我们这儿研究工作呢。”我一本正经对丁小鲁说,“别老净把我们往坏处想。”
  “是是,没说你们干别的,就知道你们是在工作。国家麻将队的么,不干这个那才叫不务正业呢。”
  “马青。”我们没理丁小鲁,站起来和马青握手,“今儿怎么有空儿上这儿来了?”
  “给几位爷请安来了。”马青扑通倒地就跪。
  “哟,别别别,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我忙抢上一步搀扶,“你这不是逼着我趴下打滚么?”
  “今儿你要不答应我,我就把我这头在这地上磕出脑浆子来。”马青指着脑门子发誓赌咒。
  “我答应,我全答应!您就是让我即刻跳楼我也没二话。”
  “没那么严重。”马青腿儿一直站起来,笑嘻嘻地说,“我就是想入你们这作协,这么说,你答应了?”
  “这个嘛,”我松开马青,在屋里踱起步,一手食指按着腮帮子,“这事可得研究一下了。你有著作吗?”
  “我?”马青四下屋里望望,奔床就去,连连把头往床垫子上撞,边撞边嚷,“我不活了,我死了算啦。”
  “可别!”我大惊失色又抢上一步拦腰抱住他,冲吴胖子刘会元他们嚷,“你们怎么光看着?快接一下呵。”
  吴胖子上来,狗熊掰棒子似地把马青夹住。马青还跳,确实跳不动才停下来万念俱灰地闭着眼喘气,腮上挂着泪——不时瞟我一下。
  我站在旁边作揖打躬地解释:“不是我们嫌您瘦不要您,我们是敞开大门的。关键在您,您得考虑好了,别一时冲动,干这事是要让人指脊梁骨骂祖宗八代的。”
  “我帮伙里都呆那么些年了。”
  “是呵,按说我们不该再怀疑您了。问题是您不是老早被清除了吗?我们又有点拿不准了。莫非您变了?”
  “我没变!”
  “那干吗清除您?这逻辑上说不通呵?”
  “这他妈纯粹是误会。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能人多呗。跟那些新来的比,我们这些老同志都算夹生的。”
  “好。”我看了看刘、吴二人,表态,“要是您还是老样子,那入我们这会富富有余——我们拜您为师。”
  吴胖子松开马青,马青喜笑颜开,极推心置腹地对我们说:
  “我这人就有一条好:不爱吹牛,专办实事。只要你们信得过我,我让你们占够了便宜。”
  “这你是老手。”
  “这么着吧。”吴胖子说,“你先给我们哥儿几个开顿饭吧。”
  “这算什么呀?这是最低档次的要求了。我还告你,不出仨月,我让你见饭就晕见饭就吐。再不出仨月我让你们个个见妞就哭见妞就跑。”
  “好好。”大家一起笑着说,“这回算是用对人了,我们等着。”
  “我还告诉你们,”马青得意地说,“一应闲事一概不用你们操心,你们只管专心创作。写出好作品则罢,写不出也没关系,咱们照样出大名让人敬着让人爱着,这就叫光棍闯天下,空手套白狼!”
  “那你先给我们把今儿的午饭奔出来吧。”刘会元说。
  宽厚结实黄琉璃瓦顶的朱红宫墙。墙内是气象森严的皇家园林,墙外是嘈杂热闹的摊贩市场,不远处是车水马龙人群熙攘的繁华商业街。
  一家旧货商店的台阶上,一群背头管裤尖皮鞋的闲人双手揣在兜里站在那儿东张西望,马青和于观也混在里边同样装束同样神态。
  有男女老少走过来,这帮人就各选对象迎上去,诡秘地小声问:
  “有美子么?”
  “有日子么?”
  “有港子么?”
  马青和于观问的则是:“有请作家吃饭的么?”
  “没有!”一个时髦女郎怔了一下,茫然离去。
  “刚请过。”一个老绅士客气地回答,“这会儿只想请自个吃饭了。”
  “刚请过。”一个体面的小伙子也同样回答,“要是你们手里有歌星影星什么的我倒愿意再请。”
  “看来全市和作家除了咱们那拨都已经分头吃上了。”于观说。
  “我看这么等不是事儿。”马青绞着脑汁说,“咱们得换一方式。——有了!”马青一拍脑门,豁然开朗地笑,低声对于观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合适么?”于观不太赞成。
  “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马青拉着于观走,“来吧,咱们拣个人多的地方。”
  二人过了一条街,来到最繁华的路口,于观径自走入人群,马青默诵了一遍词儿,扬起脸拉开嗓子喊起来:
  “瞧一瞧,看一看呵,花钱不多,乐趣无穷——二十块钱请五个作家吃饭呵!名额不多,欲购从速。”
  于观拔腿从人群中冲出,作迫不及待状,边跑边喊:“给我五个给我五个!”
  “这位同志要了五个,还有要的没有?机会难得,售完为止!”马青对着纷纷停下观看的行人声嘶力竭地嚷。
  “真不贵。”于观也对旁边的人群说:“好一点的花布四块钱还扯不了一米呢。”
  “就是。”两个中年男人说,“我们饭量也不是很大,一人来八两饺子加点凉菜啤酒就行了。”又对马青嚷,“我们就自愿结合了,五个人一组五个人一组。”
  围站在马青旁边的男女闲人都掏出作协会员证自动按所属分会的不同排成一队队的,安详耐心地站着。
  马青撒腿就跑。
  于观在一条僻静的胡同找到躲躲藏藏心有余悸的马青埋怨道:
  “你倒跑得快,我衣裳也撕了,脸也挠破了,差点就没命了。幸亏派出所民警来的及时,把我抢了出来。”
  “出师不利出师不利。”马青探头探脑往前后胡同口张望,见确实没有作家追杀而来,这才放下心,对于观说,“谁想到今儿作家全出街了。”
  于观摸着自己脸蛋上的血道子,滋滋地吸着凉气,看着手上的血珠儿说:
  “国乱思良将呵,要是杨重在,我哪至于遭这份荼毒。”
  “要是杨重在,我也不至于这么孤掌难鸣黔驴技穷。”马青也叹,“他小子到哪儿去了?到处找不着杳如黄鹤无影踪。”
  “没准也正在哪儿想着咱们呢。”于观说,“怎么着?咱是就此罢休还是再生一计?”
  “再生一计吧。”马青说,“这次失败是咱这地儿没选好,撞作家窝里了。咱们去西单吧。我还是这么叫卖,你扮工商的取缔我,就地贱卖,咱把价儿喊到四十。”
  “你除了这些损招儿就没别的什么光明正大的么?”
  “干的就是骗吃骗喝的事劳动光明正大你就不怕遭报应?”
  “有作家画家记者导演我买——”随着一声悠长地吆喝,一个呆头呆脑肩上挂着褡裢的老帽儿敲着梆子挨家挨院地叫着问着走过来。
  “这都是作家,特有名的作家。”马青把我们一一引见给那个老帽儿,同时小声地对我们说,“实在对不起哥儿几个,中饭正餐确实来不及了办了,哥几个对付着吃点夜宵,打明儿起,明儿咱一天三顿。”
  “告诉我们可是等了你一天,抗了一天。”我对马青说:“不求鸡鸭鱼肉吧,这夜宵总得让我们吃饱了。”
  “没问题,一人一斤炒疙瘩够不够?”
  “让厨子多搁点盐差不多。”
  “一人一斤炒疙瘩多搁点盐!”马青冲伙房里嚷,伸手从脏得看不清眉眼的女招待手里接过同样脏得都能站起来的抹布大刀阔斧地扫除着桌上的山山水水,“你们谈你们谈,有什么心里话都掏出来。”
  “几位是干什么的来着?”老帽儿犹犹豫豫地试探。
  “作家。”我说。
  “噢。”老帽儿傻张着嘴,“作家,这得记住了,要不一转眼又把你们当成劫道的了。”
  “我们都特清高。”我对老帽儿说,“一般我们从不跟人吃饭。今儿能来,还一齐来了,真是给你脸了。”
  “那是那是,我懂这道理,原来你们都是自个吃自个的,几位平时忙吧?”
  “忙!”我说,“天天都是后半夜才睡,创作么。”
  “几位都写过什么呀?”
  “说了你也不知道。”我眼睛盯着伙房出口,肚里敲着鼓,手指打着点儿,“不能让你看见,我们都是写给圈里人看的。”
  “让你看见就坏了,让你看见的全是通俗。”其他人也都跟我一个架势,心不在焉怒气冲冲就丁小鲁还内在点。
  “你是干什么的?”吴胖子“啪啪”摔着筷子问老帽儿,“问我们半天了我们还没问你呢。”
  “我么,什么都干,今卖‘减肥灵’明儿卖‘肥得快’有时还同时卖两样儿。”
  “有上当的吗?”
  “多,数都数不过来。”
  “赶明儿我们给你宣传宣传,上当和就更多了。”
  “对对,我今儿请大家吃饭就为这个,你们都是专家。我这点手艺跟你们比起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早听说没见过这回见了算真服了。”
  “我们也不容易。”吴胖子斜着眼儿说,“你以为编瞎话是个人就能干?就能那么炉火纯青一点马脚不露。”
  “是是,我晓得,这也得练,也得一点点培养。学好容易学坏难光脸厚心不黑也不行百年树木十年树人么。”
  “象你们这卖假药的是不是也挺不容易?”刘会元问。
  “不容易。”老帽儿深为感慨地说,“要说起来比你们难。你们嚷嚷出去还有市场,我们名声都搞坏了,所以得跟你们结合着来,你们有人信呵。”
  “所以我们特珍惜呢。”
  “是得珍惜。”老帽儿说,“要让人认出是骗子在明处那就没法骗了。你譬如说,谁见我都知道我是个骗子,我还骗谁去?一不留神还得让人骗了。”
  老帽儿坦诚地望着我们几个:“本职工作都没法儿做了,心眼儿全使在小心别给人骗上了。”
  “真不容易。”我们大伙感叹,“要不怎么说一心不能二用呢。”
  “我可没一点旁敲侧击各位的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七嘴八舌说,“你就真旁敲侧击我们我们也不在乎。”
  “怎么饭上的这么慢?”吴胖子掉脸喊起来,“饭馆饿死人啦!”
  “来了来了。”老板娘闻声过来,“稍等稍等,马上就来,疙瘩太多,且得炒会儿。”
  “不是你们瞧不起人是不是?”吴胖子指着老帽儿发脾气,“我们这位先生有钱,多给你一倍饭钱也不在乎。”说着就动手翻老帽儿褡裢,“把钱都给她,有什么呀?”
  “别别。”老帽儿捂着褡裢央告,“咱们再等会儿再等会儿我倒没觉得慢。”
  “你们真得快点了。”我说,“这儿都是作家,来吃一回不容易,真发了脾气砸了你的饭馆,告到哪都没人管。”
  “你们头儿是谁?”吴胖子不依不饶,“叫他出来,一块上派出所。我还不信了,明儿就给你们见报,头条新闻:著名作家一群活活饿死在某饭馆。”
  “我就是头儿。”老板娘说。
  “那就拉你上派出所?”吴胖子拍桌大喝,“方言刘会元你们俩个先拉着她头里走。”
  “闹什么闹什么闹什么?”随着一连串不耐烦地诘问,两个民警晃着警棍走进来,“谁想上派出所?咱们是一路。”
  “闹什么闹什么你闹什么?”我站起来指着老帽儿对民警说,“他想上派出所。”
  “过去我老以为自己是流氓。”一个一直坐在一边就餐看了全过程的汉子对女友说,“今儿算见着真流氓了。”
  半夜,我们一干人被派出所放出来,气哼哼地回到吴胖子家,搬椅子铺毯子围着方桌坐下把一盒麻将哗啦倾出来,七手八脚地码牌。
  “我看你们先不必急着玩麻将。”在一旁沙发上坐下的丁小鲁说,“还是好好总结一下前一段的工作吧。”
  “是得好好总结一下了——七,七对穿。”我一边欠身抓牌一五一十地摆着一边喝问,“马青来了没有——东风。”
  “来了。”马青从角落里惭愧地站起。
  “瞧你干的这叫什么事?真他妈有辱斯文——吃,红中——你下回还这么干么?”
  “不不,我下回不这么干了,下回改干别的。”
  “我觉得马青这人不能用了。”丁小鲁直截了当地对我说,“他老是八路军打鬼子那一套破路诱歼化装什么的一点拿上台面的本事都没有。”
  “就是,要狠狠批评,什么作风?下回可得改了——七万,喂你一香张。”
  “老是八路的干活不行嘞。”刘会元看着自己的牌自言自语,“现在八路对鬼子也玩笑里藏刀了——三万,谁爱吃谁吃去。”
  “碰!”我推倒自己跟前的两张“三万”,撸胳膊挽袖子大伸着手恫吓着庄家,“下面马上就开始‘提’桩运动。”
  “我也准备开始‘提’桩运动了。”吴胖子也趴了牌笑眯眯地说。
  “那我就准备‘提’大家了。”身为桩家的于观趴了牌笑着说。
  “我走了。”丁小鲁站起来说,“你们玩吧。”
  “哎哎,别走呵。”我运足气摸起一张牌,看了一眼打出去。回头对丁小鲁说,“工作失误总是难免的,我不是已经批评马青了?他也答应改,要不你再批评批评他,大伙儿再批评批评他。”
  “马青你太不对了。”刘会元打出张牌看着上下家说,“你们和去吧——你怎么能一点不痛心呢?起码应该有个表示哪怕红红眼圈儿同志们也好原谅你。”
  “瞧把我们丁小鲁气的——哎,桩家上‘挺’就放‘冲’。”吴胖子瞅着犹豫不决拿不定出哪张好的于观说,“还不快向人家赔不是,说‘我对不起你我心里有愧再不敢了。’”
  “我对不起你我心里有愧——我再不敢了。”
  “你不必对不起我也别有愧——继续敢吧。”
  “集体负责集体负责。”刘会元说,“反正也没外人,咱们互相对不起完了。”
  “不不,还是严肃点好,咱们都没责任,就马青一个人不是东西——换‘挺’就放‘冲’,记住我这句话。”我对刘会元笑说。
  “我走了。”丁小鲁站起来,“我真走了。”
  “别走别走,千万别走。”大家坐着看着自己的牌一齐挽留。
  丁小鲁出屋,开门,回自己家去了。
  “多不好,多不好。”大家纷纷念叨着,继续全神贯注地打着牌。我抻着脖儿看着面上的牌难以置信地说。
  “怎么就‘提’不上来呢?跟熟张儿。”
  “和的就是熟张儿。”于观笑着把牌推倒,拿起我刚打出的“四条”放到他那堆“条子”上。
  “操他妈,我‘挺’了半天,就是不上张儿。”
  “我也‘挺’了半天,砍单儿‘五条’,‘挺’的太窄。”
  “我不该换‘挺’,坚持对倒‘七条’‘八万’要不早‘和’了。”
  大家议论牌局,“哗啦啦”地一齐伸手洗着牌。
  “马青你玩不玩?”于观回头对坐在一边抽烟的马青说,“你玩我换你——我不想玩了。”
  “别别别,别走。”我们一起拉于观,“刚上瘾不能走,才两点,早呢,马青要玩可以加‘磅’。”
  “甭操心丁小鲁,她没事,她也是属熊的——撂爪就忘。我们多少年了?比你了解。”
  “不是为了丁小鲁,我是困了,打叫你们扣这儿就没合过眼。还是让马青上吧,一样。”
  于观站起来,把位子让给马青,我们仨瞅着他说:
  “没劲,你这人没劲。”
  “就算我没劲,”于观笑着说,“你们就让我没劲一回吧。”
  于观走了,我们四个接着玩,一直玩到天亮。当我从吴胖子家出来,看什么都俩影儿了。我对马青说:“去吧,上街吧,不干出个样儿来别回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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