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爱抚 17


  连绵阴雨几乎下了一周,终于停了。久未露脸的太阳今儿个可是开足了火力,把前些时的闷气一古脑儿的全发作出来了。气温陡升五度!也不过六月天,最高温已冲过二十七度,而原本泥泞不堪的地面,在日光的强烈照射下又恢复了往日尘土飞扬的模样。
  张萍忽然觉得有些头晕,她仲手合上文件夹,心烦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眼睛看着过往的行人,神情恍惚起来。
  张萍同周民离婚的主要原因不是因为周民有外遇,而是为了景寒。当然,周民的不愿回家,周民的外遇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但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在未认识景寒之前,他们两人也经常发生争吵,这么多年一直这样,张萍从没有想到过离婚,自从心里对景寒有了恋情,她才不能容忍周民夜半回家或夜不归宿等陋习。重新变成独身女人后,她快乐吗?没有人知道这些。张萍没有把离婚的事告诉景寒,她不想让景寒觉得她是在用这种行动来威胁他,逼着景寒做出什么承诺。为此,张萍甚至为自己的行为和做法,而骄傲和自豪,认为自己很高尚,有点像殉道者。
  可是,景寒从来都没有说过爱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甚至连个暗示都没有。张萍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疼痛。她想拥有一份纯粹的爱情,拥有一个完整的,没有欺骗和隐瞒的生活。
  她认为相爱不等于拥有,爱是属于心的,不是属于身的。张萍望着窗外淡淡的云,听着窗外缓缓的风,她的思想不受控制地飘向好远的地方,漠然的脸上偶然出现一阵轻微的抽搐。她为景寒做出的牺牲太大了,景寒能领情吗?是的,她原本也没有奢望得到什么,她跟景寒之间那是爱情,那是刻骨铭心的爱。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个日落黄昏,多少次睡梦中惊醒,多少次午夜梦萦,伴着她的是流不尽的眼泪,留给她的是一腔难耐的孤寂。
  她突然间感到自己那样的软弱,她多么想把这一切的一切全告诉他呀!可是她不敢。生活给了她过多的理智,可怕地消磨着她的情感。
  也许她放不下那强烈的自尊吧?也许她不忍心让自己心中的偶像破碎。与其让心中的偶像倒塌,莫不如永远不走近他好。
  此刻,张萍一动不动地对着窗前的树叶傻傻地注视着,对身后的喧嚣吵闹,什么也听不见,忘记了身在何处。
  她咬碎痴心,独自咀嚼那痛彻心脾的苦衷和思念。没有人可以抱怨,没有人可以诉说,她身边连一个交流感情的人都没有。
  爱是奉献,爱是忍耐,爱就是要受到折磨,一直到死,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暗下决心,独自咀嚼这内心的痛楚。让这份爱、这份情,永远珍藏在心中。张萍重重地垂着头,两滴清凉的泪慢慢地溢出了眼角。
  白天黑夜交替着,更换着,日历也一页页地翻飞着。
  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秋去冬至。
  冬天的一个晚上,张萍刚洗完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卫生间出来了。她正用毛巾擦头发,边擦边找梳子。突然,电话铃
  响,张萍拿起话筒:
  “喂,”是他!是景寒!张萍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足有一分钟之久才恢复了平静,张萍笑着说:“别来无恙?”
  一瞬间,张萍的外表又布满了尖硬尖硬的盔甲,把自己掩盖起来。她装着若无其事,很深洒,很不在乎地说着一些不相干的话和一些不相关的事。
  突然,话筒里景寒问她:“为什么要离婚?”
  “为什么?”张萍说一大堆似是而非的大道理什么“爱情是需要浇水施肥啦,是需要双方的不断努力啦”等一类的废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简直是在做关于爱情的报告会。她惟独不敢承认是为了他。是因为他的缘故,自己才情移别恋,才变得不能容忍周民。
  张萍告诉景寒:“再嫁,我想嫁个恋家的男人!”
  景寒问:“你看我怎么样?”
  张萍听了一惊,误以为景寒是在拿自己开心,她顿时不高兴起来。她想:他怎么回答得这么快,连想也没想就说出来,肯定不是真心的,是在开玩笑吧?这么严肃的事,他怎么用这种语调说呢?
  张萍连想都没想就不客气地说了出来:“你我也不赞成。”
  张萍接下来还想继续说下去,只听景寒气急败坏地说了一句话:“对不起,我这来客人了。”一点儿也没停留,当即就收了线。以往两人通话从来都是张萍先收线,然后,景寒跟着后收线。今天他是不是生气了,才这样做的?
  张萍是那么地想得到他,可是,当他刚刚开始试探时,她却冷酷地把他拒之门外。
  放下电话,张萍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张萍心中乱得不可收拾,眼泪在眼眶内打滚。她双手抱着膝,沉默地坐着。
  她后悔死了!张萍好痛心,她想:“自己原本可以拥有景寒,拥有幸福,但是……唉!”
  她喃喃地痛骂着自己:“我怎么就这样口是心非,明明那么想他,嘴上却不敢承认,却偏偏说‘不’。这次自己是完完全全。
  彻彻底底地失去了景寒。”
  一想到将失去景寒,她就有一种透彻心扉的疼痛,她的面孔惨白,惊惶的神色仿佛世界末日就要来临,那忍了很久很久的眼泪刷刷地往下流,这一刻她恨不得突然爆发一场战争或者来一次地震。她哭了好久,哭得累了,倦了,委屈也发泄完了,终于慢慢的收住哭声,站起身来了。
  她突然觉得一阵晕头转向,只好又坐了下来。
  张萍把下颚放在膝头,眼中充满了迷惘和不解,景寒是怎么知道自己离婚的?是谁告诉他的?是周民?
  窗外的天色暗下来了,张萍腮边的泪水已干,人看来也像是僵硬了。她就这么果坐着,像一尊塑像,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心中只转动着一个念头—一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景寒。景寒是何等骄傲的人,有多少女人想投怀送抱,虎视眈眈,从来都没有女人这样拒绝过他,从来都是他拒绝别人。他是一棵树,永远不会走近别人,只有别人走近他。男人是把荣誉和脸面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可是张萍却这样伤害了他,让他难堪,让他的尊严受到打击。
  她今生已永远失去了他,只是——她何曾真正得到过他?
  女人大多都有这样一种奇怪的心理,当你太崇拜,太渴念一个男人的时候,你就会把他偶像化,神圣化,就不敢走近他,你就只能一直在远处看着他,默默地膜拜他。
  张萍之所以敢拒绝景寒,是因为在潜意识里这种自卑的心理在作怪。太崇拜他,因而就觉得自己配不上他,造成了这种自卑的心理,表面是自大和自信的,实际上是自卑在作祟。
  没有泪水,没有寄托,没有悲伤,没有抱怨。心本木的,空
  空的,没有一丝人的感觉,连身子也似乎飘了起来,没有着落,整个人都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她想逃,想躲。但能逃到哪儿去?能躲到哪儿去?
  这重复、单调的生活……已经像蛇似的紧紧地缠住了她,一丝气也不能透。
  她忽地想通了,如果是真正的爱情,是经得住时间考验的,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即使是现在得到了,以后也会失去的。时间真是医治心灵创伤的良药啊!才三个小时,她就安静多了,痛苦经过反复咀嚼,感受已不像刚开始那样五内俱焚。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镜子面前。镜子里的张萍看到自己已经面目全非了,她的脸色失去了光彩,双睑浮肿,眼神黯淡,脸上的皱纹和色素骤然增多。张萍的浑身颤抖地看着这一切。
  “天啊!这竟是自己。”
  看!她是多么苍白,多么无助,也多么——懦弱。
  振作起来,学会善待自己,勇敢地生活吧!
  一个星期以后,景寒突然来到本市。
  下午四时,张萍和周民他们准时到达了机场。跟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张萍虽然也是跟周民一起来的,但是他们已经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他们再不是夫妻了,他们是路人,为景寒这个共同的朋友,他们又走到了一起。
  人群熙攘着,把他们往前往后地拥来挤去,虽然外面还在下着雨,大厅里却热烘烘的。
  张萍心中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越接近景寒抵达的时间,她心里就越乱。
  他们通话才一周,景寒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了,这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张萍百思不解:借口冠冕堂皇,是为了洽谈合作事宜,可是合作的事,事先为什么没有一点迹象,那么他突然而至是为了什么?见了他,我的第一句话应怎么说?他又会说什么?
  还是那么从容不迫的微笑吗?他还是那样温文尔雅吗?还是那样洋溢着亲和力吗?还是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是穿着那件熟悉的西装?……
  张萍记得有一次,景寒曾问过自己:“我穿哪件西装好,是那套黑颜色的好?还是穿这件乳白色的好?”
  当时,她咧嘴笑一笑,眯着眼睛肯定地说:“乳白色这件好,非常的好看。你穿这套西装的样子像个名门绅士,又帅气,又迷人,瞧,那些路人在行注目和了!”
  景寒听张萍这么一说,哈哈笑了起来,问:“真的吗?”
  张萍嘻笑着道:“真的,帅呆了。你穿那件黑色西装,显得你更冷漠,更削瘦。”
  张萍胡思乱想着,机场的喇叭里突然播出班机抵达的消息,人潮一阵骚动。
  心脏已快从嘴里跳出来了。她要告诉景寒,对不起啦,她不是有意的,她误解了他的意思,请他原谅。她的脸在可怕地发着热,她下意识地拢一拢头发,趁人不注意又拿出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然后从包里拿出口红,往嘴唇上又涂了涂,觉得满意了才把口红和小镜子收了起来。
  “过来了,过来了,他走过来了。”张萍看到景寒,她的心像敲鼓似的跳得更厉害了。
  景寒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西装,一条红色的领带,显得挺拔,考究而整洁,仍然是那么帅,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他变了很多。
  他没有笑,似乎有些冷冰冰的,孤高,自信,冷峻,高做得一副不可侵犯的架式。他身边还紧偎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谁呢?是他太太吗?”刹那间,张萍觉得心里空
  空荡荡、酸酸楚楚的。她晕眩地呆立了好几秒钟,稳住了神。她想象着一百种见面的方式,说话的方式,惟独没有想到这种方式。景寒就是想看自己的笑话,决不能让他得逞。张萍冷冷一笑,她终于挺起脊背,她要以最有风度的坚强来面对眼前的难题。
  风迎面扑来,夹带着不少的雨丝,张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一刻,张萍的心不再狂跳,她的血液不再奔腾,她望着景寒。
  她和景寒的手轻轻一握,马上就松开了。
  没有人能击倒她,除非她自己不争气。
  景寒站在旁边,满脸专注地看着张萍和那位女人机械的握手,他不动声色地暗暗观察着,比较着,把两个女人从心里进行着对比,
  张萍在想:“景寒是存心这么做的吗?采用这样无聊、幼稚的方式,只会使得自己把他的人格分数打得更低。”
  张萍面带笑容,恢复了平静,对那个女人道:“第一次来这里吧?欢迎你。”张萍拎着包,若无其事地陪着他们往车跟前走去。
  坐在车里,张萍暗暗地想:“景寒突然带着这个女人来,自己以前一直没听说景寒有女朋友,实在令人难以相信,真怀疑那女人是不是他的女朋友。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能不信吗?虽然他没介绍是女朋友,但是如果不是女朋友,谁会跟他在一起?”她忽然醒悟过来,自己不是一直猜测着他此行的口的吗,现在明白了,景寒此行是为了从心理上打击自己,让自己从心理上觉得不如这个女人年轻、漂亮,从而败下阵来,以此来证明他是一个多么具有吸引力的男人。他是来向自己炫耀,向自己示威,向自己报复。这个时代,男人远比女人虚荣多了,尤其是景寒更有着要命的自尊心与骄傲感,不管是任何事,首先考虑的都是面子问题。他是想告诉自己他的女人多漂亮,既年轻,又富有;是想在气势上压倒我。用这个女人压倒我,恐怕不那么容易。
  张萍觉得心中一片冰冷。她顿时明白了景寒向周民透露这个女人非常富有的用意了。
  是的,景寒一直都在追求年轻、漂亮、富有,这个女人非常符合景寒要找的条件,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追求这个目标,这次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张萍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难道我是嫉妒她?可是自己从来都没有说爱过他的话,而且还莫名其妙地拒绝了他。这能怪他吗?张萍内心波涛翻滚,但外表上却是很平静。
  车停了下来,此时,张萍的BP机响了起来。她拿出手提回了话。
  张萍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以高雅的仪态走到了景寒面前道:“对不起,不能陪你们了,我有急事必须马上去办。”
  然后,张萍从容地拎着手袋,以挺直的步伐秀秀气气地往前走了。她知道景寒在目送,但她没有勇气回头。如果回头再看见景寒,她肯定会抑制不住眼泪,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红肿的眼睛。
  景寒脸上得意而又做作的笑容隐去了,用很不自然的表情,望着张萍离去。
  正好一辆“的士”驶了过来,张萍招手,车停了下来。张萍上了车,车一溜烟儿地开走了。
  “现在该是凌晨两点吧!”
  景寒竟只迷糊了一会儿,接下来他就越来越清醒。望着窗外已开始朦胧的天际,他翻身坐了起来,随手从床头柜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抽了起来。
  
  在喷出的烟雾里,他看见张萍各种不同的姿态,远远近近,大大小小,每一个身影都那么清楚,然而当他进一步去追踪时,又变得模模糊糊了。对于张萍,景寒有一种无法割断的情结,毕竟张萍是第一个让他动心的女人,至此,他心里不能不承认,张萍在他心里,一直占有一定的位置,不然为何张萍的喜怒哀乐总影响自己的情绪?自己为何会千里迢迢到这里来?
  那天,自己说的明明是真心话,可是张萍连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这个张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这样对待自己,嘲笑一位首屈一指的俊男。像自己这么优秀的男人,很少有人拒绝,她纯粹是白痴。不是白痴,就是没眼光。多少女人想要委身于自己,多少女人想圆这个梦!
  此时,这个自负的男人有些不明白。
  那么,张萍需要什么样的男人呢?我倒要好好看看。要不然就是张萍以前对我说的、做的一切都是假的。可能是自己一开始就错了,一直错误的以为张萍爱自己。是啊,她如果真爱自己,为什么不能说呢?她是一位爱笑、开朗、乐观的女人,没有什么事能闷在心里,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她怎么还这么封建。
  一支烟抽完了,他怕把身边熟睡的女人惊醒,就蹑手蹑脚地溜到了阳台,又拿出一支烟继续拍着。凭着自己的身价档次,找什么样的女人都不成问题,就说睡在身边的这个女人吧,要钱有钱,要文凭又有文凭,无论从哪方面看起来都比张萍强多了。
  张萍你傲什么?你有什么资本。论年纪、长相、财富,你都比不过别的女人。今天,我就是想向你证明,我景寒天下什么样的女人都能找得到,我想要谁就能得到谁,让你瞧不起我,让你有眼不识泰山,让你后悔吧!他赌气地想着。
  这个社会是为有钱人服务的,有钱就可以拥有一切,有钱就会有女人上赶着投怀送抱,就会上赶着对你献媚。
  景寒回忆起昨天见到张萍的情景,回忆中的感觉像无数根针一样扎在了他的心上。他没有看见张萍因此而倒下,没有看见她的表情有一丝变化,这使得他非常失望。在他的想象里,他与张萍的见面,看到的应该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张萍,一个痛感失去他的张萍,一个从感情以至精神上需要他来抚慰的张萍。然而,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活得如此滋润的张萍,这使得景寒的心的确难以接受。
  此时,景寒受不了,他不甘心他的自尊心被剥夺了,他不得不承认他作为男人做得太失败了。
  是不是张萍外面还有另外的男人。张萍在工作中,能接触各种各样的男人,谁能保证不被诱惑呢?她急着跟周民离婚,肯定是因为外面有别的男人。
  景寒不觉撇了撇嘴,从心里讥讽道:好一个如意的算盘,那边把责任推给了周民,因为周民不恋家,有外遇,玩儿心重等等。这边悄悄地有人,称心如意地离了婚,然后,正大光明地跟心上人在一起,这算盘打得倒挺精明的嘛!这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怪周民看不透她,就连自己都差一点儿被她给蒙过去。我的智商高是公认的,看问题一般都不会差。
  唉,女人的心,六月的云,谁也搞不清楚张萍到底在想什么,我是不是对她有那么一点儿在乎?竟然像个嫉妒得快发狂的丈夫!不!我才不在乎她有几个情人。我这么多年又求过谁,又在乎过谁,我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此时,景寒的心态有些像老鼠,躲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发呆。脸色疲乏憔淬,眼神恍惚,冷漠。
  他想,得给张萍点颜色瞧瞧。他不相信他不能驯服张萍。
  他咬牙切齿地想着整治张萍的办法,看来用这个女人对付张萍不太好使。
  如果跟周民联手,让张萍尝尝没有人管、没有人爱、没有人
  在乎的痛苦。可是,这个办法好像也不行,看周民那样对张萍还一往情深,离了婚反而对张萍更好,周民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表面看起来,景寒一如既往,实际上到了最后他才发现他自己也真正受到了伤害。他的自负、霸道、狂傲,在张萍面前全都不管用。
  这左不行,右不通,搞得景寒委实不安,拿不准主意该怎么办,生气是他惟一的反应。他不想再想她,更不想对她动心,可是,他的心,他的头脑,似乎已经不是他自己所能掌握的,整个人为了张萍而草木皆兵,时时处在备战状态,弄得他这么尴尬,却又使他无可奈何。这个女人,真的让他束手无策。
  景寒把烟指掉,他想逃避自己的心。
  景寒又重新躺到床上。他想看书,可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索性把书扔掉,他又强迫自己继续睡觉。经商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晚睡晚起,早上不睡到十点钟,他都不会起床的。
  躺在床上,翻过来掉过去睡不着,闭上眼睛,睁开眼睛,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睡不着觉.非常难受,他想到了安眠药,可是,现在他上哪儿去找药?看来,今晚注定得失眠了,究竟怎样才能人睡呢?他尽量不再想什么。可是一闭上眼睛,想的都是和张萍说话的点点滴滴。张萍是不是一直在利用我?可是,自己又能给她些什么帮助?充其量是说说话。自从自己走后,张萍还从来没有主动地打个电话聊聊天,所以这个理由不成立。
  “是不是自己这次又做了错事?一开始就错了,不该领身边这个女人到这里来,不该感情冲动。”他开始怀疑起自己这次来此地到底有没有必要,为什么自己一错再错。事实上,冲动的一方往往是吃败仗的。他摇摇头,他这次回来变得全无意义了,他想,该是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了。在这里逗留也是徒增烦恼,让时间来冲淡一切吧!与来时相比,他的神情变了好多,多了一种看透一切,毫不在乎的冷漠。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景寒终究敌不过瞌睡,他睡着了。
  第二天,他们来到机场。飞机离开了跑道,以雷霆万钧之势,直上晴空。
  景寒坐在飞机的座位上,神情恍惚起来,失落和懊恼的情绪冲击着他,他又感受到张萍的吸引,他虽然得不到张萍,却又忘不了她。
  在这座城市经历的一切,他不后悔,不觉得遗憾。毕竟他在这里付出一片真情,付出了真爱。他强忍泪水,强忍痛苦喃喃道:“再见了!张萍!”
  当岁月的脚步又匆匆忙忙地走过了一个四季之后,这一年的秋天,张萍出差去景寒生活的那座城市。
  列车开始启动,车轮滚动的瞬间,张萍的眼睛里就不知不觉地涌满了泪水。
  她的心很乱,乱得几乎不能思想,只是怔怔地瞧着清冷的明月。
  伴随着车轮的滚滚前行,A城越来越近,她的心也越来越不能平静。她觉得心在震颤。张萍的眼前总是浮现着景寒的身影,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她想到了景寒曾坐火车来看她,可是,那一次她都没敢送一送景寒,错过了见他一面的机会。
  因为,他是带着前妻同行的。张萍想:景寒当时坐火车的心情,一定和自己此时此刻一模一样,不能平静,也一样在思念着她。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着,流着……
  一路上,她趴在卧铺的床上,脸望着窗外,泪水点点滴滴一路抛洒着。夜,卧铺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张萍从窗中往外看,
  看到了洒满大地的月光。
  她想到景寒从千里之外,风尘仆仆地来看她,而她却躲着不见。当时,景寒的0情一定是特失落,叙受,特痛苦。想到。
  里,张萍喉头便咽,嘴唇掀动,无声呼唤着景寒的名字。那是景寒离开以后第一次回来,想必一定非常激动,景寒一定是这样的。张萍肯定地想象着:从坐上火车的第一分钟起,景寒就憧憬着和她见面的一幕。她见到他该是什么表情。毕竟离开以后,张萍是他最想见到的一个人。他想象着张萍见到他,一定高兴得不停地说着,笑着……
  张萍一定会到车站接他的,想象着张萍快乐时的表情,高兴的笑脸,天真的。不会遮饰的神情,不带一点儿做作的神态,是那般的清新、自然。回去的路上,景寒是多么的伤心、失望。
  一想到这儿,张萍就有一种刀绞似的疼痛从内心深处传至四肢,她的四肢也变得不听指挥似的颤栗……
  她狠狠地骂着自己:“你怎么变得这么残忍、冷酷,这么狠心,简直没有人情味儿……”
  一路上,张萍都在不断自责着,痛斥着自己。
  无声的泪,默默地流进心底,刻骨的思念与爱恋在心头结下了厚厚的痴,那是一层永远也剥不去的硬痴呵!
  相聚是短暂的,分别是长久的,于是就有了那痛彻心骨的思念。
  多情而又细腻的张萍,一路上都在回忆着,回想着,自责着,流着泪,思念着。各种情感交织在一起,使她的心如潮水,澎湃着,没有一刻平息。
  突然,广播声响起来了,这才打断了张萍紊乱的思维。“本次列车前方到站A城,请各位旅客做好准备,提前整理好随身携带物品……”
  然后又介绍一番这个城市的概貌,历史发展,人文景观,地理位置,人口状况,以及应该换乘的车次……
  啊!A城,她终于来到这儿,她终于可以见到日思夜想,魂牵梦索的景寒!至此,她就抑制不住地激动,她觉得通身发热,神情亢奋。
  张萍随着出站的人流走到街上,她多么盼望奇迹出现在她的身.上,走到广场的接站处,她就想,要是在接站处她能邂逅景寒,那将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啊。可是,她知道那是幻想,是不可能实现的。即使景寒知道自己来,也不可能到车站来接自己的。景寒的傲慢,不负责任,虚伪,自私等,这一切决定了景寒永远也不会做这种事。他就是他,谁也改变不了他。
  张萍忽然觉得情绪非常低落,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低到了零点以下。
  在火车上迫切想见到景寒的心情,随着这热闹拥挤的人流而很慢地消散了,随之而来的是平静和无奈。
  她想,还是先找个栖身之地吧。于是,她找个招待所住下来,办妥了一切手续后,她犹豫着是否告诉景寒,她已经来到了八城。这一刻她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心里就像有点个放不下去,那颗心总是浮在上面,落也落不下来。
  她想:“自己还得挺起胸膛做事,工作还是技要紧的。”安顿好一切以后,她开始着手办理工作上的事情,打几个电话约好了明天和后天需要办的事。惰,轻松了下来,她决定马上吃饭。
  张萍吃过饭,回到招待所的房间。自从下车以来,那种隐隐约约,若隐若现,令她心里发毛,忐忑不安的想法,渐渐地清晰起来,她明白,这是自己身上另一个“她”跳出来,在和自己做最后的抗争。她硬憋着自己不理景寒,看来是徒劳的了。
  她突然清楚了,她最需要做的是什么,那就是必须立刻给景寒打个电话,否则,自己会永远不得安宁的。
  另外,自己也确实需要问景寒,找专家一事,不知道他现在
  落实得怎么样?这可是他亲口答应的。自己可是从来没有求过他,这是张萍第一次开口,是当做非常重要的事才跟他说的,这次自己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公私兼顾,借出差之机,办点个人的事情。
  于是,张萍毫不犹豫的拨了景寒办公室的电话。
  “嘟一嘟一”她紧张得心怦怦地跳,手心出汗地握着电话。
  “喂——请问是哪位?”
  那熟悉的男性嗓音又再度回荡在张萍的耳际,她心跳加速地听着他的声音。
  “景寒吗?”张萍颤抖地说道。
  听着张萍那么自然亲近地叫出自己的名字,景寒稍微愣了愣神,心跳不由得顿了一拍,然后恍然大悟的样子,“你现在在哪儿?”
  因为从来没有人直呼其名,他是响当当的总经理,他已经习惯人们称他为“景总”,所以猛然有人这么称呼他,使他不得不怔住了。感到有点不习惯。但是景寒也想到了张萍,因为对他直呼其名的也就是那么几位。
  张萍道:“我现在住在XX招待所。”
  一听到张萍那清脆而柔美的声音,景寒胸中顿时产生一阵狂喜,“前些日子,听周民说你要来。”
  张萍嘴边绽露出一丝笑意,“没有想到这么快吧?你现在生意怎么样?”
  “不好,一点也不好。”景寒忧郁地说。
  张萍安慰说:“不要着急,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哪有钱,现在跳搂的心都有。”景寒痛苦地说。
  张萍道:“熬过今年恐怕就能有所转机。现在是经济萧条,说白了就是经济危机,干什么赔什么,投钱就是扔钱,投得越多,扔得就越多。”
  景寒道:“今年不行,明年也不行,我看还得过两三年经济才能复苏,现在还不是谷底。”
  张萍埋怨道:“当时怎么不好好搞点调研,不好好考察考察市场,就上马。”
  景寒道:“当时怎么算都能赚钱,没想到市场这样疲软,人们的购买力急剧下降,消费水平越来越低,产品价格都降到了成本以下,老百姓还不买,生产的东西卖不出去,没法周转,可见挣钱的艰难。现在可不是通货膨胀,而是经济低迷时期,人们手头就那么几个养命钱,都得花在刀刃上,能省就省,能少花就少花,有钱人能有几个,消费大众还是没钱。现在钱真不好赚啊!”
  张萍深有感触地说:“下岗职工这么多,不开支更多,以前人们碰在一起,相互间的都是‘你挣多少钱,’而现在人们碰在一起则问‘你能开支吗?’。人们有限的那么几个钱,都舍不得花,留到最需要的时候才花,孩子上学得给留下一笔钱,生病也得留点钱,还有房改等。所以人们轻易不敢动那点养命钱,人人都这么想,市场怎么能启动呢?刺激不了消费,消费上不去,工厂生产的产品就积压,于是竞相降价,以此来维持生产。人们的心理是越降价越不买,总觉得没降到底,还没降到份,这样一来就造成了恶性循环,再加上腐败猖獗,老百姓恨之入骨,工厂都让这些人给搂黄了,连离退休职工的养老金都领不着,人们哪还有多余的钱买东西?有钱的人毕竟是少数。购买力总是有限的,大多数还是穷人。”
  景寒道:“你分析得有一定的道理。国外是中产阶级多,也就是中间的人多,这些人基本都有钱,消费就大。不像我们,两头多,中间少,也就是穷人多,中产阶级少,有钱人也占少数,这种比例,就逼迫我们要面对大众消费,因为这个阶层比例大。这个阶层要是启动,中国的经济就能恢复;因为这个比例太大,
  不好启动。就像学跳舞似的,女的无论怎么会跳,如果男的一点也不会跳的话,那么干脆带不动,或者,带动了也非常沉重,一样会跳不好的。反之,如果男的非常会跳,女的不太会跳,但也能够带起来,虽然刚开始还不太习惯,不太熟练,用不了多久,保证能够带起来。中国的经济跟学跳舞一个样。”
  张萍也激动地说:“你没听人说,现在做买卖,往里投钱就是找死,什么也不做是等死,找死好哇,还是等死好哇?等死总比找死要强,不管怎样,还能多活些日子,所以说,你能维持就维持吧,等到经济启动时,再大干一场。现在是啥时候,干啥啥赔。除了开妓院不赔钱,你看桑拿,洗头房,洗浴中心遍地都是,多红火。这些变相妓院又不上税,有钱你就应该干这个项目,不比你现在强多了。”
  张萍又用诙谐的口吻说道:“既然已经骑上驴了,就不要下来了,咬咬牙挺过去,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你最起码又过了一把总经理的瘾,不像我们还没当过,不知道是啥滋味。”
  景寒一听也不由得大笑起来:“早点说这番话,我就不往里投钱了。如果不投资做这个买卖,我就是翻跟头、折把式花,也花不了这么多。用这钱干什么不好,非得投这个项目,赔得精光,又变成贫下中农了。”
  张萍道:“你是商人,挣钱是你的事业,如果让你使劲花,你会觉得那是奢侈,是浪费,你不会那么做的。你花钱最多的,最大的份额永远是投项目,是做买卖。不管多大的风险,你仍然是会这么做的。这是你的生命。”
  景寒心说诚服地说道:“你简直就是钻在牛魔王肚子里的孙悟空,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真聪明。现在做买卖真是太艰难了,能管你的婆婆那么多,处处吃、拿、卡、要、报,办点事处处得‘明白’、‘上油’,你还得小心伺候,像个孙子似的,什么时候让我们的外部投资环境宽松一下,我们还能多喘息一下,否则,我们都上不来气,只好加速死亡。我现在是进退维谷,步履艰难。”
  “那你就不要再投资了,不赔钱就等于挣钱。”张萍接口说着:“钱永远也没有满足的时候,当你有一万元时,你觉得你很穷,当你有十万元时,你觉得你非常富了,可是当你有一百万元时,你又觉得你非常穷,因为你已经上升了一个档次,你接触的这个档次都是跟你一样有钱,甚至比你还有钱,因而,你就觉得自己很贫穷。因为你总向上比,向上看,或者往两边看,不会往下看,不会往下比,这样一来,你永远没有尽头,永远觉得你贫穷。这样活得就累,你永远也不能成为最富的人,上面永远总有人比你富有,这个阶层的人,可能一天去趟巴黎,而你一年去趟巴黎。美国的比尔盖茨,个人拥有卫星,谁能比得了,人的消费,终究是有限的,再怎样睡也是睡一张床,再怎样吃也只有一个胃,因而,身体要紧,人生最大的资本是身体,不要活得太累,差不多就行了。”
  张萍的一番话,也不知景寒听进去没有。张萍的本意是安慰他,或者是间接地告诉他,他跟一般人相比,还是非常优越的,尽管他现在赔钱,但是资产还是超过普通人,因而不必犯愁。有赔就有赚,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张萍话锋一转,问道:“我上次让你找的专家,帮我看看我写的论文,你找到没有?”
  景寒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勉强道:“最近一段时间非常忙,没顾上去办,等我忙过这个阶段再给你找人。”
  “这么大事你还给忘了?”张萍感到一种失望,一股冷意从身体里弥漫开来。
  张萍此时对景寒产生了深深的幽怨,可这一切,景寒全然不知、全然不觉。张萍甚至觉得景寒只是动用他惯用的对女性的做法,可能对任何女人他都是如此。用语言获得女人的好感,而俘
  虏她们,玩弄她们的感情,而他自己却不动心,可能对谁都是这样。他始终对自己男性的魅力充满了信心,他不会为任何女人改变自己,他风流成性,游戏人间,他永远会随时爱上不同的、漂亮的女人,他的感情永远不稳定。
  张萍皱着眉,任那种失望和自嘲在心头翻搅。
  他跟周民不一样,周民是个以妻子为中心的人,景寒则是一个处处以自己为中心的男人。景寒也绝不是个忠实可靠的好丈夫。张萍跟景寒交往这么多年,这一刻,她彻底地看清楚了,景寒根本不是她这样的女人所能够拥有的。她深知自己受不了这一点。景寒不是那种可以让人左右的人,她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把握住他。他是那么自傲和自负,他永远也不会属于她。他是多变的,也许他们根本不适合!
  张萍和景寒正谈得好好的,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落寞,眼眶中浮起了泪水,她咬着唇。看来恋人的心是脆弱的,经不住一点波折,抱的期望值越高,失望也就越大,这般的折磨她承受不起。
  景寒,那种男人公开的一面是气度不凡,转过脸却是小肚鸡肠。他不会真心帮她的,张萍悚然而惊,难道景寒这么多年一直在玩弄着自己的情感?对自己一直没有感情?只是在他极端寂寞和空虚的时候聊以自慰,连一丝真的情意都没有,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自己。
  此时,张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撕裂,她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逃走。
  在张萍这里,景寒被张萍从情感上严厉地批判着……
  可是,景寒却不觉得,仍陶醉地娓娓而谈着……
  而张萍却充耳不闻,她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记得景寒最后说他要请张萍吃饭。
  张萍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答,如何放下电话的。
  放下了电话,她的心就像在一片沙漠里翻滚,没有一滴水的滋润。现时的景寒在她心里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怎么看也看不清楚,是不是张萍这么多年就一直没有真正看清楚过景寒,也没有真正了解过景寒?昔日珍藏在张萍心中的美好形象已经黯淡了,失去了光彩。
  她想:相爱的人把对方的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件事的处理,都铭刻在心,既容易满足,同时也最容易受伤,不大的事情也会在对方的心里掀起轩然大波,甚至会击垮对方。
  张萍此时就是这样。当初景寒是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潜人她的内心,恋爱时,她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就像一粒种于,不留神掉在地上,然后生根发芽。她是在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中坠入。情网,当发觉的时候,她已经深陷进去,不能自拔。然后是刻骨的思念,痛苦的回忆,心灵的震颤。心被折磨得憔悴,最后痛苦得不能自已。这就是她的命运,一生注定得碰上景寒,“得走这段桃花运”,她根本无法摆脱这段情缘,算命人说的话,如此清晰地响在她的耳畔。
  既然是命里注定,谁也回避不了,既然把握不了自己的感情,只能顺其发展,因而张萍也就不再想了。
  世上没有永恒的东西,包括爱情。该是放手的时候了,即使有再多的日子,没有结果又有什么意义?她决定出外走走。
  月亮升起来了,此时街上空荡荡的,一阵冷风吹来,刮起路上的落叶和纸屑,更使人感到落寞和孤寂,女人对环境比男人拥有更强烈的敏感与直觉,也许在改造环境方面的能力稍逊一筹,但在认识环境的深刻程度上有特殊的天赋。她走着,想着,“情人为什么越远越有情,离得近了反而没了情?自己来到了他的身边,却如同仙凡相隔。我们谁都没见过谁,是天意,还是景寒不想过来?”
  张萍孤零零地站在路中央,深沉的夜色和周围高耸的楼房,把她映衬得更加渺小单薄。她被这夜色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