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爱抚 15

如果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那么人们也不必为一些偶然发生的插曲担忧。但是,这些插曲一旦发生,人们还会说,要是没有这件意外发生的事情,也许不至于如此,也许会是另外的结局。
  生活中的偶然是必然的前奏,众多的偶然,才形成必然,说明心里早就有这个想法或者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由于偶然才使事件提前发生或者由于偶然变化使一些潜意识中早就存在的可能变成了现实。
  一位伟人说过:“生活中偶然的一件小事儿往往就可以改变整个历史的进程。”对于个人也是一样。如果王蕾那天不挨打,他们就有可能不离婚。
  周民一切都收抬停当,就要马上离开单位回家,他知道妻子着急地等着他。
  这时,门被旋风般地推开了,只见王蕾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地进来了,一看到周民,便扑进他的怀里,大哭起来。周民一见到王蕾,就被她脸颊的红肿和淤青给吓了一跳。
  他急忙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有谁欺负你了?”
  “我跟张富终于摊牌了。我们俩打起来,我坚决跟他离婚,这不,我把家里的存折、现金还有首饰都拿出来了。这么多年我跟他受够了,你看我怎么办呢?这个家我不能回了,我要是再回到他的身边,他会杀了我,我可能也会冲动地拿刀砍死他。”
  周民微微一愣,气愤地蹙起眉头。
  由于下班已经很长时间了,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周民把门关上,来到王蕾身边搂着王蕾的臂膀,看着王蕾脸上的伤,不由得心疼起来,这个该死的张富出手真重真狠,两个眼窝都青紫淤血,腮帮子肿得老高,浑身是伤。他在心里发着誓,非得替王蕾报仇,看着王蕾这个样子,恨不得杀了她丈夫——张富。周民一边用手绢给王蕾擦泪,一边询问着,于是王蕾开始对周民哭诉着事情的经过。
  
  王蕾下班回到家,客厅里通明透亮。但没人,丈夫亮着灯坐在卧室里。
  他寒着脸问她:“你到哪里去了?”
  王蕾悻悻然地瞪着他:“那儿也没去,这不才下班吗?谁像你没有什么事。”
  张富咄咄逼人上前道:“十分钟应到家的路程,你走了近两个小时,该不是去约会了吧?”
  “你少满嘴雌黄,胡诌八咧。”王蕾强硬地反驳着。
  “怎么,说到你痛处了。”张富讥笑着,点燃了一支烟。
  王蕾没有理他,来到客厅走到了窗前。一朵荷花令箭开着粉红色的花,她觉得它开得真美。她的好心情是周民带给她的,她想着周民……
  她现在恨她身后的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肥胖、矮短的身材,凸起的肚子,还有那张突出的大嘴,破坏了面部的和谐,厚嘟嘟的嘴唇像女人一样丰满、肉感,流露出一种粗俗的欲望。
  她现在越来越鄙视张富。
  他是个农民的儿子,无论他在大城市里混了多少年,怎样消融,怎么腐蚀,都不能完全洗掉自己身上的农民味。更何况,他没什么学历。他靠农民的狡桧和精明、能屈能伸的吃苦精神以及胆识和机遇,居然致富了,发达了。
  当年,张富的父亲每天天不亮就赶着马车进城,车上挂着两只大粪桶,走街窜巷淘大粪。由于淘大粪挣的工分高,张老汉靠挑大粪养活了四个儿子。张富小学毕业后就子承父业,跟着父亲进城淘粪。他能吃苦耐劳,能忍辱负重,而且比父亲精明,他承包了全市所有的公厕,慢慢地变富了。现在买卖越做越大,在外地承包了好几个工程。他想找一个城市里的女人,更想找一个漂亮的女人,他要彻底改变他的身份,更想让下一代彻底消除农民的味道。他尝够了农民味带给他的屈辱,因此他不怕花钱。
  倘若王蕾那时不是刚刚失恋,而他又百般关怀,殷勤呵护,他就永远不会走进王蕾的生活。王蕾并不愿找一个掏大粪的,为此哭过好多次,可当时刚失恋,非常需要有人来安慰,又经不住张富的甜言蜜语,一狠心就嫁给了张富,人们还一致认为她是傍大款呢。结婚前张富急王蕾所急,喜王蕾所喜,一举一动全看王蕾的神色行事,对王蕾言听计从。三室一厅的房子,家中所有家俱都是高档的;家用电器一应俱全,小家庭布置得高档华贵,家里应有尽有,还有一部私家车,虽然是国产的,但毕竟跨入有车族行列,这在本地也是不多见的。这一切才使王蕾那颗不平的心得到些安慰,在众姐妹面前扬眉吐气,面子上得到了满足,在众亲戚中也被高看一眼。可结婚没几天就露出了他那劣根性的原形,脾气暴躁,满口粗话,而且疑心特重,最让王蕾不能忍受的就是他身上经常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
  张富来到她身后抽着烟,“你好久没跟老公亲热了,你就不想?”
  她回头瞟了丈夫一眼,马上闻到了丈夫身上那种难闻的气味,她总是觉得这是公厕的味道,虽然丈夫早已改行多年了,并且他经常去的是工地,但是她总是觉得他身上带有那种味道。
  公厕的气味不断在她鼻头索绕,让她难受。
  他一副大大咧例的样子坐在沙发上,王蕾看着就讨厌。不愿再理他。
  “不想。”王蕾干脆地答道。
  她想,倘若是周民亲吻她,她会觉得非常高兴,甚至还非常乐意,她渴慕爱情拥抱她,这些年来,她一直感觉不到爱,感觉不到温馨,这么多年,她度日如年……
  她又看见了周民那温柔的目光,仿佛一束阳光射进了她荒凉的心田。此前,她并不觉得自己荒凉。男人又站在她身后说:
  “我们俩干一把,马上就完。”
  
  王蕾转过身来瞥着丈夫,丈夫站在哪儿,身上穿一套蹩脚的西装,什么好看的衣服到他身上都走样。
  王蕾非常厌恶地瞧着他的脸。
  “我没有情绪。”
  王蕾自从跟周民好上以后,对丈夫更加反感,厌恶他的亲热,好在他不常在家,还勉强对付。
  男人搂住了她的脖子,手伸到她的胸脯上捏了一把:“我现在想要你。”
  “不行,我没情绪,我难受。”
  “一会儿你就不难受了。”丈夫对她要求说,“我已经等不及了,脱衣服吧。”他的手在她的乳房上探捏着,他开始给她脱衣服,她扳开了他的手,说:
  “我挺累的。”脸上神色是不屑一顾。
  “我这么长时间不在家,我想要你,你又不肯,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你要我到外面去找‘鸡’吗?”
  “你随便。”
  张富就是不松手,而且先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
  王蕾立刻觉得自己的心“忽”地一下空了,一种从生理上。
  心理上的厌恶之感涌上全身,她现在好想作呕,她实在是无法忍受。
  难道他真的不懂做爱完全需要男人和女人在情绪和兴趣方面同步?
  他只是为了自身的需要。是动物般兽性的需要。
  王蕾咒骂着,挣扎着,可是不起作用。
  “我要跟你离婚,我外面有人啦。”王蕾突然脱口而出。
  张富突然停止了动作,他的眼睛里立刻射出一种凶狠的目光,尽管王蕾见过他眼中的这种目光,但现在还是被他凶狠的目光吓了一跳。
  用什么词能形容出这种凶狠的目光?恶狼?猛虎?魔鬼?凶神?
  张富凶狠地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你这个婊子,你想离婚?
  没门!等我玩儿够你就让你滚蛋,你想跟我,我还不要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就得听我的,离婚我也不会放过你。”
  他照着王蕾的脸就是一拳,然后左右开弓,拳打脚踢,最后一下子把王蕾打翻在地,他骑在她身上,两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开始用力。
  王蕾没想到张富会下此毒手,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没有了反抗的机会,只觉得喉咙疼痛难忍,浑身无力,仿佛喉管儿在发出“咝咝”的断裂声,呼吸困难,脑袋胀大,额头的血管在一蹦一蹦地跳动,天旋地转,眼前进溅出千万颗飞闪的金星……
  开始时王蕾还出于一种本能挣扎反抗,后来索性不再挣扎了,心一横死就死吧,也没什么可怕的,任他掐死自己,只是自己不甘心没最后看上周民一眼。
  张富仍然在用力。
  身下的王蕾两只眼睛死死地瞪着他,绝望中她想,就是死也要死得傲气,于是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那是一种讥讽的笑意,那是一种冷酷的笑意,那是一种高傲的笑意,那是一种蔑视的笑意,蔑视开始降临的死亡,蔑视身上这个男人……
  奇怪的是,随着怒火的上升,随着王蕾笑容的出现,随之而来的却是张富内心力量的迅速衰败和坍塌,泛起的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自卑感。一丝未混的良知使他一下觉得浑身一点力量都没有了,双手不由得松开了,凶狠的目光不见了,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胆怯、不安、忏悔、自责。
  他害怕了,害怕她蔑视的目光,害怕自己刚刚复苏的良知。
  王蕾从地上爬起来,对倒在地上的张富投去鄙视的一瞥,忍受着嗓子撕裂般的疼痛,沙哑着声音说:
  
  “我们之间完了,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从今往后,我们各走各的路,你不要再管我,我也不管你,我们之间扯平了,我要跟你离婚,我再也不跟你过了。”
  张富躺在地上,“蕾,你不要走,你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我不管你了。”
  声音里透着恐惧和懊悔。
  “我不是人,我不该对你下死手,我对不起你。”他要起身。
  王蕾一看不妙,吓得她拿起包,拉开门就跑了出来。她害怕他起身阻拦自己。
  “好在我早有准备,我的存款和现金等都放在我的包中,这不都拿来了。”
  周民紧握着王蕾的手,心疼地看着王蕾肿起的脸和颈处的红印。他充满感情地说:
  “你为我受苦了,不要害怕,一切有我呢。”
  听周民这么一说,王蕾扑在他的怀里嚎陶大哭起来。周民任她哭下去,他知道王蕾心里委屈。
  哭了一会儿,周民用手绢替她擦干眼泪,拍拍她安慰道:
  “哭吧,尽情地哭吧!”她一看周民这么说,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于是,她停止了哭泣,吸了吸鼻子,然后,坐在椅子上。周民看到她情绪稳定了,就说:“我先给你找个地方住下。”
  王蕾抬起头来,点点头算是答应。
  周民开车领王蕾来到郊区的一个旅店住下。服务员离去,他把门关紧。
  躺在床上,周民想,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如果王蕾今天不发生这事,我会回家,我的家庭还能维持。但是,这事迟早得发生,是躲不过去的,纸是包不住火的,于是心一横,大不了我跟张萍离婚。我也想明白了,我是爱王蕾的,我是离不开王蕾的,她需要我的保护,需要我的关心,需要我的爱。
  想到这,他问王蕾:“我要你,你能嫁给我吗?”
  王蕾说:“我能,我早就盼着这一天。”
  她迷恋地闭上眼睛,她干脆伸开双臂把他搂紧。一双温柔的大手轻轻地梳理着她的秀发,他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她的心里充满了快乐。
  周民知道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有另一个女人能这样倾心于他、爱他,看着王蕾沉迷的面庞,他问:
  “让我干什么?”
  “爱我,我让你说,永远爱我。”
  “是的,我爱你。”
  如果他们年轻就认识,如果他们原本就是一对儿,他们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
  “你还爱她吗?”王蕾问。
  周民亲了亲王蕾的腮,没有作声。
  “我能理解你。”王蕾善解人意地说:“一个男人不可能同时爱上两个女人,只能爱上一个女人,只能拥有一个女人,否则作会同时毁了这两个女人的。你跟你妻子那不是爱,是同情,其实你早就不爱她,如果爱她,你就不会去找别的女人,就不会找到我。但是你又舍不得多年来习惯的生活方式,又割舍不下孩子,所以勉强地凑合在一起。”
  王蕾停顿了一下又说:“你对张萍的爱不是男人对女人的,而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因为你善良,因为你心软,因为你有些自私,两个女人都不想伤害,但是你做不到,反而把两个女人都伤害了,你只能选择一个,因为爱情只有一个。”
  周民没有想到王蕾能说出这样富有哲理的话,不由得有些折服。
  其实王蕾这么多年就在反复琢磨,反复体会,反复总结,这番话是她在自己身上提炼出来的。
  
  王蕾对周民说:“如果你还犹豫,对我还不满意,我可以离开你,别看我已经离开我丈夫。”她抬起头,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了,“民哥,我们以后怎么办?快想想办法吧……”
  “我会想你,会想得受不住的。”王蕾已经泣不成声了。
  周民的眼圈也红了:“蕾,亲爱的,你相信我,我会办妥一切的,我下半生将陪伴着你,我们将一直相伴着直到走不动为止。”
  现在,在周民的心里已经确定,王蕾就是自己的女神,他决定去爱她了。
  两个人畅快淋漓地抱头痛哭,泪水像晶莹的雨露灌溉着他们干涸的心田。
  黎明前的黑暗,天快亮了……
  晚上,张萍坐在那里看电视,儿子早就睡着了。
  电视上正在播放一个言情肥皂剧,好像是台湾的,男主角对女主角说:“你是一个能使我兴奋,使我激动的女人,可是我的太太却不能……”
  她想,电视剧中的事,怎么和自己家里的相吻合。自己的丈夫昨夜一宿未归,肯定在别的女人怀抱中,这么一想,张萍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她有致命痛感,周民白天又去见那个女人,这已不是猜测,这是事实,她感到绝望。
  因为白天她往周民单位挂一个电话,同事说:“周民一天没来上班。”
  有人说:女人的爱情像自来水,当拧紧了水龙头后,就会滴水不流。意思是说,当女人真爱上一个男人后,就会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地钟情于他。而男人的爱情则像小溪水,无时无刻不在涓涓流淌。就婚外恋而言,的确多发生在中年男人身上,他们常常在一些年轻的女人身上打主意。
  于是,几乎每个男人都觉得自己的婚姻不够完美,每一种选择同时都意味着放弃。
  张萍想:“既然他选择了别的女人,他早晚得放弃自己。因为周民已经不再需要自己了。”
  对张萍而言他甚至都不如电冰箱更有用,更实际,要么他就是不回家,要么回家就是打架,惹得自己生气、生病,要么回家就是看报纸或专心致志地看电视……要么就是回到家里蒙着头大睡特睡,或打游戏机,每当她看见周民这样,她就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和气愤。
  她对这个男人已经彻底地绝望了。
  他们夫妻之间已经没有新的契合点。没有相互吸引的动力。
  张萍一个人坐着看电视,不看电视又看什么呢?自己的生活如一潭死水,至少看看别人的波澜吧。
  周民回来的很晚,进门就问:“孩子呢?”
  张萍说:“在那屋睡下了。”
  周民去了一趟卫生间,并随手拿起一份放在沙发上的报纸。
  等周民从卫生间出来,张萍已经把电视关了。
  周民坐在沙发上,拿出一支烟点着了。
  “周民,我想我们该好好谈一谈了。”张萍平静地说。
  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却变成从张萍的口中说出来,周民愣了一下。
  “我们在一起,算算已经有十三年了。”
  “是啊,这可是漫长的呀。”周民附和着说。
  ‘凋民,我也说句坦白的话,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感觉寂寞、孤独。我们之间就是缺乏那么一点热情。”
  她不想再隐瞒心底的感觉,她知道是该开诚布公的时候。
  
  张萍说:“周民,我觉得我们的婚姻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谁的婚姻有意思?”丈夫说着,又低下头去看报纸。
  “这么说你也承认没意思?既然没意思又何必呆在一起?我不相信别人家的丈夫都像你这样对妻子的。”
  “我哪样了?”
  “要么不在家,要么就跟一尊神似的坐这儿不说话。像个哑巴似的。”
  “你要我说什么嘛?”周民放下了报纸。
  “你以前说什么来着?现在就一句话也不想跟我说了?好像你身边没这个人似的。”
  丈夫说:“有时候我的确没听见。”
  张萍说:“特别是我不舒服的时候,你一句关心的话也没有。
  要不就假装没听见,不吭声,要不就说你也哪哪儿不舒服。我和普通朋友说这话,都还能得到两句关心。跟你说只能生气。可是你生病的时候,我总是把药递到你手上……
  “再有,你的工作不是我帮你调动的吗?你什么事我不替你操心,你以为我在外面这样跑容易吗?什么好话都要说,什么脸都要看,什么委屈都要受,你不但不体谅,还说我为了自己,我是为自己,我不也为了这个家吗?你还是个男人吗?”
  张萍越说越气了。
  “我说周民,离婚我已经提出两次了,我与你一点残存的爱都没有了,求求你让我们分离,你能够吸引打动我的东西已经没有了,能够引起我重视的地方更没有,我不再需要你了。我们在一起只会增加我们的苦恼,跟你在一起我没有激情,没有思想,不会撒娇,不会做女人;我们从不交谈,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不关心我在想什么。我不想在这无休止的等待盼望和战争中耗尽我的一生,我不愿自当了一回女人,被你折磨得这样憔悴。
  你需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只求你同意解除我们这互相折磨的婚姻。”
  “平时,我们相互间谁也不能妥协和容忍对方,相互在一起对身心都没有好处,跟你在一起只能使我痛苦,我不再留意你,既然这个家庭已经没有温暖了,我们硬凑在一起也没有意思,还是还我一丝清静和自由吧!让我们开创我们各自的生活,让你称心如意。以后没人再管你了,周民,你要是个男子汉,我们明天就去办手续。”她负气地喊着,用手抹了一下未出的眼泪。
  周民点起香烟,狠狠地抽了一口说道:“你觉得我不难受吗?
  你真正关心过我吗?你像个女人吗?跟你在一起我都找不着感觉,没有自信。”
  张萍颓丧地站起来,两眼无神。没有想到周民说出来的会是这样的理由,他会有这样的苦恼。
  “可那是我情愿的吗?难道我不为此遗憾吗?作为女人谁不希望有个能拿大主意,有魄力的男人可以依赖,可你是怎么做的?”
  她似乎又恢复了冷静,无辜地望着周民继续说道:“我一说工作上的事你就不耐烦,我是有了委屈才回家跟你说,你是我丈夫啊!我是希望你也能给我出个好点的主意,是希望得到你的安慰,可是你给我什么呢?你连平静地听我说下去都不可能,就只会说:‘别麻烦我,我不想听。咱们单位中的事都别往家里说,回家就是轻松了,我不想操这心,我也没本事解决。”’
  周民不耐烦了,紧紧皱着眉说:“想离就离,别找那么多理由。”他不想在张萍面前认输:“明天谁不去,谁是王八蛋。”
  预料的麻烦没有出现。之后,他们分室而居。
  这是难熬的一夜,他们能睡得安稳?这是痛苦的一夜,他们都蔫了。
  这是平常的一夜,滚滚的江水依旧奔流。
  齐娟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未曾和张萍见面了。
  
  这次见到她,原以为她和周民和好如初,她会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怎么知道今日一见到她,她竟哭肿了一双眼睛,整个人足足瘦了一大圈,憔悴的程度非齐娟所能形容。
  她们坐在张萍家客厅里的长条沙发上对视着。
  “你真和周民离婚了?这次是动真格的了?”齐娟不相信地问。
  张萍擦着鼻涕眼泪,用力地点着头。
  “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我还能不离吗?”她气忿地说。
  “他答应了?”
  “他会不答应才怪,这么多年他在外面就有别的女人,我却忍受了这么多年,我现在实在是无法忍受了,这个家也不像个家。”
  “周民是太过分了,要是我早就跟他拉倒了。”齐娟替张萍深感不平,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去感化他,我现在只想远远地离开他这个人。”她一阵硬咽,忍不住又低声地啜泣起来。
  齐娟很努力地安慰着她:“男人的心都飞了,哪里还留得住他呢?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她担忧地问:“伯父伯母知道吗?”
  “知道。”张萍抹着眼泪,“他们也支持我这么做。周民的行为让大家心灰意冷,就算他现在回头,我也不会原谅他的。”
  “离婚协议书你签了吗?”
  “是我起诉的,当然签了,我们两个都签了字。理由是感情不和,财产一家一半协商分定,孩子我要,他每月拿200元抚养费。只是还得等一周才能最后拿到正式离婚书,因为法庭不能直接打印,只好统一拿回法院打印,让我们下周去取。”
  “也好,长痛不如短痛。张萍,死要面子活受罪,何苦呢?”
  “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的决定,这表示我这次的决定是正确的。”
  “放心吧张萍,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她真挚地拍拍张萍的手背。
  “嗯。”张萍的脸上总算有了笑容,她心中满是感激。
  “可是,娟子,当时我都濒临崩溃了。”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天的场景:
  来到法庭,法官每问她一句话,她就哽咽,流着泪。差不多每句话都是如此。
  最后法官问她:“还需要调解么?”她痛苦地啜泣着,却又坚定的表示道:“不调,直接判离。”
  然后交50元钱。出了房屋,一阵寒风袭来,她觉得心都凉透了。
  离开法庭的大门,周民想,索性都这样了,干脆把一切都敞开,哪怕吵一架也好,撒撒气,找回点儿自尊。他瞅瞅张萍语无他次地说道:“这回你得意了,这回你解气了?你不是一直想证明你啥都对,啥都比我强吗?”
  这时,张萍脸色慢慢苍白起来,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脯剧烈起伏,她真想再痛痛快快数落周民一番,她有一百个理由一千个理由教训周民,但她不能,她不能因为一时逞性而乱了整个大院子,那样将会围满看热闹的人。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默默地转身,她怕周民跟着她,匆忙打“的士”离开了。
  娟子夸奖地说:“你做得真好。”
  “娟子,我这么想,虽然离婚了,但他还是孩子的父亲,我不想弄得那么僵,都这个时候了,争个谁对谁错又有什么用。”
  “当时你还是比较理智的,”娟子称赞道。
  “娟子,我一直想再去找那个人。”
  “找哪个人?”她奇怪地发问,“谁啊?”
  “你不会真忘了那位给我算卦的老先生。”
  
  “喔,想起来了,你说的就是城北街那个李大爷吧!”齐娟恍然大悟的样子。“老先生七十多岁了,他给我算过,说我必定得离婚,当初,自己还不相信,老人的话可信吗?我不甘心哪!后来,我服了。这位老先生名气极大,几乎卦卦灵验,慕名求卦的可多了,听说市里的头头脑脑也去凑热闹。”齐娟肯定地说。
  “他算得可真准呐。”张萍由衷地称道。当时,自己还有些不信。那天,他带着老花镜,又拿着放大镜,细细地看看了她的左右手,又看面相,批了生辰八字,然后念念有词地说:
  “姑娘,恕我直言,你上秋以后,要格外小心,婚姻有变故,弄不好得离婚!”
  她一阵心酸:“大爷,您再好好看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李大爷生气了:“什么话?我算了五十多年的命,还头回听人说我开玩笑,我这么大岁数愿意编瞎话?不知道当你说这个忌讳?你的命是这样,有什么办法,想听好听的我不会说。”
  她请求老人不要生气,再给看看。
  李大爷很是同情,又重新算过,他说:“姑娘你这辈子确实婚姻坎坷,你男人外面有人,让我再看看以后怎么样?噢,有了,这里写得明白,你以后……”
  张萍再也听不下去了,扔下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捂着脸,呜咽着跑出那间低矮的小房。
  这不过完了秋大,他俩就离婚了。使她不由得折服了。
  过了几分钟,她又说:“娟子,我要你陪我今天就去,我想求他再给算算,今后怎么办……”
  周民托朋友给王蕾买了一套二室一厅的房子。
  周民下了班来到王蕾的住处,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一下就被王蕾紧紧地抱住。
  他费劲地关上门,问:“怎么你没关门?”
  “我从窗子看见你回来了,就先把门打开了。”王蕾接过他的公文包。
  周民感动得紧紧地搂住她,热切地亲吻起来。
  “谈得怎么样?怎么这么久?”王蕾眼睛里转着泪花问。
  周民为王蕾擦着眼泪。说:“以后我就完全属于你了。”
  “她同意啦?”
  “我们已去过法院了。过几天就取离婚证了。”
  他们走进屋里,她递上一块湿毛巾,一杯温度适宜的茶。
  周民陷在沙发里,吸支烟,咳嗽两声,喝口茶水,起身来到饭桌边,饭莱已摆好。吃完饭,推开碗,漱漱口,再吸支烟。王蕾把碗筷快速洗刷了一遍,然后,便坐在周民的旁边。周民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夹着烟。
  王蕾道:“我以后会比张萍对你好上一千倍,让你离不开这个家,我会全身心地爱你,你摸摸我的心跳。”
  王蕾说完又一次投进周民的怀抱。
  周民感动得无言以对,右手半搂着她的肩背,左手轻轻按住她的心窝,立刻感觉到她的心扑通扑通地,果然跳得十分厉害。
  他把王蕾搂得紧紧的,并用嘴唇去亲吻她的前额。
  王蕾温柔地抬起头,半睁着那迷人的眼睛。周民醉了似地望着她,他俩又深深地接吻、身体贴得更紧了。
  她有一种晕眩感,一阵麻酥酥的感觉使她的身子有些发软。
  她望着他那双燃烧着饥渴的眼眸,将脸紧紧地贴在他宽厚的男人的胸怀上,轻轻地磨蹭着。
  “你爱我吗?”
  这话听起来有些含含糊糊,他被感动了,感动得想将她溶化
  在他的激情中,一行清泪落在她的脸上。
  “爱!”
  她的身子在他的怀中颤抖了一下,用楚楚动人的眼神望着他的泪痕,为他的泪而感动,而不安。
  “先别这样。”她抬起头,用柔暖的唇吻吸着他脸颊上的泪痕。
  周民动情地说:“不要忘记那个月末的夜晚,那个夜晚,你像天仙一样美丽,那个夜晚,你成了我的新娘,我心中的新娘,我爱你,从心底爱你。”
  他将她带到床上,他什么也不顾了,手摸着她的乳峰……
  他们那样缠绵,那样如胶似漆,那样恩爱,那样甜蜜……
  两股热流汇入到一起,两人同时发出醉人的欢叫,把思念和相思全部融化在这冲动里。
  他在和心爱的女人做爱时,才深深地感到身边的女人是那么可爱,那么让他感动。他想为她付出一切,甚至生命,这是爱的升华。
  王蕾觉得她的生命变得有意义,是因为他的存在。而在此之前,她觉得男人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我爱你,我爱你。”她喃喃地对周民说,激情满怀地抱着他,恨不得钻进他的身体里永远不出来了……
  等待的日子格外难耐,人好焦躁。
  张萍的嘴角起了泡。
  只差最后去取离婚证书,需要一周时间才能最后打印出来。
  等待离婚也是一种煎熬,是痛苦的煎熬,它不同于等待结婚,那是幸福的憧憬。
  这几天,张萍大病一场,整个人躺在床上水米不沾,几近失忆,没有思维。除了母亲和孩子守在身边,周民一次都没有来。
  屋子还是原来的屋子,可是却好像失去了家的感觉,因为缺少周民,而变得残缺起来。跟他既没有爱,也没有恨,但猛一失去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少了一个可以发泄的对象。周民在家时,不管怎么样,不管是打仗还是吵架,总有个对象,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感到分外寂寞。
  此时她需要一片海,哪怕没有风,没有雨,只要它的静温,要它的容量与无言;此时她需要一支箭,射穿心脏,把尘世间的一切摒退,还原给她一个真实的世界。
  这次的挫折她感到非同小可,她给自己下了一个失败的定义。
  她一想到“离婚”了,那不争气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流,就觉得心在抽搐,心在滴血。
  她快要迈进四十岁。
  四十岁是一个女人的顶峰,是一个女人生命中最辉煌的时期。迈过这道门坎,她将走下坡路,她将变得不再年轻了,不再漂亮了,年轻和漂亮将远离她。她多么害怕和不愿意迈过这道门坎。
  她变得惆怅,她变得不安!
  她变得失望!
  她变得一无所有!
  按说这个年龄不应该提出离婚,这事自己是不是做得太傻了。别人是先有情人,然后拼命的离婚,而自己则是相反,我跟景寒能算情人吗。不,什么都不是。
  她知道:四十岁的男人和四十岁的女人,概念是完全不同的。这期间的男人精力旺盛,充沛;事业有成,经济基础稳固又雄厚;既有阅历,又有经验;既懂得生活,又知道体贴女人;所
  以年轻的女人,大多数都喜欢这个年纪的男人。稳重、成熟,有安全感,能给年轻的女人诸多的帮助。
  她想:周民四十多岁,四十岁的男人是人生的黄金时期。他外表还挺漂亮,有一定的风度,有一定的吸引力,工作单位也好。就算现在的女人王蕾离开他,他也一定能找一个比自己年轻的女人,或许还能找一个未婚的大姑娘。
  “而自己则惨了,自己是不是傻过了头?”她甚至有些后悔,不该脑子一热,不然也不至于输得这么惨。
  她躺在那里,紧紧闭着双眼。她思索着自己已经做过了的事,她觉察到自己的行为的确有些过分,只是为了自己做女人的某些权力,只是奢求本来应当得到而暂时又不能得到的某种欲望,就无尽无休地发泄自己的愤怒。自己是否对这个家庭和孩子不负责任?缺了些理智和深思熟虑?她反思着。
  她翻了一下身,眼前出现了刚才做的那碗面,已经变得冰凉冰凉的,不再有一丝热气,仿佛真的变成一块冰,吮吸着她身上的热量。
  她眼前又出现了那块被周民摔得一分为二的镜子,无论怎么接合,也接合不到一起。
  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更觉得发冷,甚至心都是凉的。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太残酷,她眼前总是显出他的影子。
  “他是不情愿离婚,是我硬逼着他做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我这是怎么了?平心而论他还是一个说得过去的好人,他疼爱过我,喜欢孩子,对这个家也是没有二心的,可是我怎么能跟他分离?
  她的眼泪刷刷地往下流,流过脸颊,她提心吊胆,生怕他由于离婚而出意外,因为他开车,这是对他的牵挂。
  她的眼前又晃动着他的身影,一想到这,她就不由自主地流眼泪。到了后来已流不出泪了,只是保持一种伤心欲绝的状态。
  看来人一出生就意味着苦难的降临,要不为什么人一出生,第一声就是啼哭呢。
  张萍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回忆着夫妻之间的往事,往事的片断是这般的清晰。
  每次吵架时,他为了缓解矛盾就把孩子接回来,他搂孩子睡。
  早上六点半,自己起床先去一趟卫生间,然后把电饭锅插上,不一会他也起来了,点上一支烟。
  为什么她的眼前总是出现他们生活的影子。
  这一夜,张萍心事难平,她看看旁边丈夫的空位置,想象未来的空荡岁月,以后得学会习惯一个人睡觉。无论他如何不好,但只要有他在,这个家还有他的气息,以后这个男人连同他身上的气息将永远地在这个屋里消失了。自己在这失败的婚姻中一无所获,无论是爱情还是金钱。
  “或许若干年以后我们还会恢复到朋友关系。”
  梦醒的时候,不再后悔,只要是睡得踏实就行了。自己的梦还是得自己去圆。
  想到这里,她再也躺不住了。
  她从床上勉强起来,无力地坐在皮椅子上,手抚额角,两眼无神地盯着电话机。此时她耗尽心力,已经丧失饥渴的感觉了。
  这样捱过一阵儿,电话毫无指望地宁静着,她只好默默转动皮椅,背着桌子,直面窗外繁华的夜景。
  她想:“周民怎么这么无情,连一个电话都不打,自己现在已经失去了传呼他的权力,如果自己打电话找他,周民会讽刺自己,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窗外街上滚动的夜景真美,想到未来的岁月,她不禁又是一阵惆怅。
  她重重地叹口气,倒回床上,心想:“如今我一无所有,婚
  姻没有了,家庭没有了,男人没有了,事业无起色,我真是一个不成功的女人。想想人生真是可怕,你渴望得到的,你永远也得不到。我真累啊,我多么想靠在一个有力的臂膀——我生命中的支柱安静地休息啊,可是,我不能!我永远不能!因为我缺少必要的条件。首先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所以就谈不上漂亮,青春和漂亮是连在一起的;另外,自己的生活能力并不是很强,最主要的是你看上的男人却永远得不到。这就是生活。我多么渴望挣脱这枷锁,带着我还有的那一点点姿容,去面对这选择。”
  她又自嘲地想:“自己的前半生就是结婚、生子、离婚;现在孩子都跟自己一样高了,自己居然还想嫁人,能嫁得出去吗?”
  她的脑子翻江倒海:“十三年的婚姻带给自己的是什么?”
  她努力地回忆他的好处,想想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
  “除了当初偶尔给自己做顿饭,其余的也就没有什么了。”
  天,已经很晚了,墙上的石英钟分分秒秒地移动着,已半夜时分,黑暗中,张萍静坐如石人,面无表情。
  她不想欺骗自己,自己的心里没有他。无论他穿什么,戴什么自己全不在意,无论他跟什么样的女人在一起,她自己都不嫉妒,自己跟他在一起只是心灵的痛苦,感情的压抑,只能使自己憔淬。我们连做爱都很少,按说自己现在这个岁数,无论从心理到生理都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情。自己还得过着名义上有丈夫,实际上却是守活寡的日子,忍受着长久的心与肉体的分离。
  张萍认为夫妻之间应该是亲密无间,在思想上要互相沟通,工作中有什么问题应该互相过问。如果男人一味地孤行,追求所谓的男子汉生活,她宁愿放弃。周民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永远也赶不上她的思绪。虽然她不能说自己是出类拔革的女人,但是至少她是一个不同于一般的女人,周民激不起她谈话的激情和欲望。跟周民在一起她变得木讷和呆痴,心也变得死气沉沉,她多少算是有点文化的人,没有心灵的沟通就没有一切。她不愿自己白当了一回女人。
  她喜欢那种对妻子、儿女充满了无限的爱、那种心心相印的情感上的依恋。一家人快快乐乐地过日子,谈天说地充满了温馨的亲情。一方生病,另一方给予安慰,端茶倒水……
  这十多年的婚姻对她来说,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她为这个家尽心尽力,尽职尽责,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像把家虎似地过日子,积攒下来的钱都给周民花,而周民却从不知道对妻子回报。一想到周民拿着她挣的血汗钱去挥霍,去外面找女人……她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
  想到这她就痛苦死了,恨死了他了。她不再流泪了。
  想到这一切,她似乎有又了力量,并不再后悔了。
  往日对话又像潮水似的涌现:“你为什么气我?气死我你能得到什么?”
  “那是你惹我的,你自找的。”
  “怎么是我惹你?让你赶快回家有错么?”
  “不行,我得打麻将。”
  “你还要这个家吗?”
  “你能不能不指望我,就当我死了。”
  想起他发疯的样子,觉得可笑。她恨自己软弱,怎么还在想他,怎么眼前总有他的身影晃动。她从心里发誓,要独立面对生活,不再想他,彻底地忘掉他,他心里一点都没有自己。以往自己在精神上不依赖他,可是在肉体上却离不开他,因此,就变得格外的悲伤。剩下的仅仅是肉体上的亲近,但还是得不到满足。
  这个星期,张萍的精神几乎达到了崩溃的边缘,每当那漫漫长夜到来之时,她就自己一个人睁着大眼睛面对黑暗、面对自己迷茫的思绪。
  长期以来,在家庭战争中耗着心血,每天只能睡两个小时,即使勉强睡着了,不是做恶梦,就是突然从梦中惊醒,憔悴得像
  个老太婆。
  婚姻带给她的是痛苦,是恶梦,是病痛。
  她去一趟卫生间,洗手时,她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可能是哭得太伤心,以至于眼睛肿得像核桃似的。她缓慢地走到床边,右手抚平床上的皱折,身子不由的躺在床铺上,睁大眼睛盯着天棚,沉思默想。
  十三年的婚姻,十三年的日子,不可能一笔勾消,不可能轻易地划过,总还有些惯性,驱使着自己朝这个方面走,就像波涛汹涌的急流,自己只能随波逐流,不能阻挡,它驱使着你这样走;就像你必须跟周民去法院,但还是渴望他能回心转意,希望听到他上楼声,开门声。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这样企盼。
  明明知道路已经走到尽头,还拼命地想拉住周民。
  明明知道在一起痛苦,还想挽留他。
  人就是这么的不可思议,你明明这么想,可是你却偏偏那么做,自己都左右不了自己,就像有一个魔鬼在推着你,下意识地拉着你的手,你的脚,你的身体,去这么做,你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就像现在她甚至管不住自己的手偏偏给他打个传呼。
  周民在外面喝酒,喝得醉醺醺的,说话吐字不清地告诉张萍:“我不回家,我还要打麻将,”然后又说:“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一席话说得张萍恍然大悟起来,当时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气恨恨地说:“既然如此,那么我们明天把离婚证取回来。
  然后你把属于你的东西拿走,从此你不要再登这个门,我不认识你。”
  她为了自尊,为了面子,为发泄,为刺中他的心脏,为了刺中他的要害,为了痛快……
  为了这一切的一切。所做的决定是以让周民痛苦为前提的。
  可是他们已经离婚了,周民痛苦不痛苦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离婚周民并不痛苦,甚至正中下怀,那她怎么办?这个发现使她苦恼,她不知道自己将作出何种解释。
  她发泄完了,并不感到轻松,自己说过的这一切是为了他能够回心转意?根本不是要把他推出去,而是为了挽留他?挽救姻婚?肯定不是,这么说连自己都不相信。是为了心理平衡?很有可能。
  想到这,张萍逐渐平静下来.想起前两天娟子劝她的话。
  娟子说:“你早该如此,痛苦的婚姻对双方都是伤害,离婚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解脱。破碎的东西,一但碎了是修复不起来的,即使修复起来也有疤痕。人也一样,领着孩子好好过,忘掉他,坚强些,他是跟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不要为他伤心,生气。不要心存幻想。这事又不怪你。你要多保重身体,不要再感情用事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强扭的瓜不甜,忘掉他吧,他已经不是你丈夫了。”
  齐娟又分析着说:“你和他虽然去了法院,但是在你的感情深处,你仍然觉得他是你的丈夫,你还是非常想让他回家,我知道你此时此刻的心情。离婚就是离婚,从法律上讲你不应要求他回家,虽然离婚证还没最终取回来,但是从事实上讲你们就算正式离婚了,你们在一起住,这是违法的,是属于非法同居。你要学会独立,不要再找他了,你要面对现实,现实就是你们根本是两个不相干的路人。”
  想到这儿,她才如梦初醒,我要彻底地忘记他,他不再是我的丈夫,我也不再是他的妻子,我要习惯于这一切。是我提出离婚的,我又要求周民回家,这难道不是强人所难,不合情理吗?
  可是我为什么还牵挂着他,惦念着他,还担心他喝多酒开车出事,怕他打麻将伤着身子……
  自己把风筝放飞了,现在居然又想把他收回来。自己已经控
  制不了这个局面了,居然还鬼使神差地给周民打电话,让他回家,真是不可思议,她哺哺地骂着自己:“我这不是太蠢了吗?”
  人心的完美在于心中有一片纯净纯美的世界,无论外界环境多么丑恶,它能抵御穷凶极恶的侵蚀,现在这片世界不存在了,你叫她拿什么作为心灵的屏障?
  她心意沉沉,冷到了极限。自己这半生,真不知还剩下什么。
  时间就像流水,过去了就再也不能回来;人的生命便在这流水淙淙声中一点点地消磨,谁又能挽住它的流水去意呢?
  她就在这矛盾之中徘徊着,犹豫着是否明天去取离婚证。可是不取离婚证,手续已经办完了,已经成为事实了。
  张萍哀痛极了!“天啊!我该怎么办广她哭了……
  第二天,张萍下床梳洗,整个人虚弱得犹如一丝气息,仿佛随时可能在空气中消散。
  她到卫生间洗脸,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眼角处密密的皱纹,脸儿黄黄的,一点光泽都没有,纯粹活脱脱的一个老妇人形象,连自己都不愿意看自己了……
  她想自己这个样子离婚后还能再找人吗?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我以后能不找男人吗?那是不现实的,我再找一个不如他怎么办,尤其是我带着孩子,前一窝后一块,不可能过得顺心。母亲曾经说过:“原配夫妻打仗不记仇。
  打过仗就忘了。可是再婚夫妻一打仗就记仇,把一切都想起来,经济上也互相防范,出一家进一家那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她想:“我要是再婚,我能跳出那个怪圈吗?假如出口角,怎么办?那种新鲜感,神秘感总是要消失的,一旦消失就会发觉和旧的婚姻没有差别,你甚至会后悔。再者,后嫁的丈夫能对你真心好吗?
  “我如果现在不去取证,我们还有一线希望,我们还可以在一起,我们还是一个完整的家。自己如果不一而再,再而三地逼着周民,他是不会离婚的。他很自尊,他一直没有想到自己是真的,他曾一度表态:‘为了孩子他一辈子不会提出离婚的,除非你不要我。”’
  她的泪又不由得流了下来。心里又发生了动摇,心想自己并不是世上最不幸的女人,世上亦有很多女人,怀着破碎的心如常地活着。现在正在流行的风尚是明处继续婚姻,暗处来往情人,他也像那些时髦男人一样暗处拥有情人,就像女人向往金项链一样,别人有我也有,否则就会显得有些寒酸。这样的事又不是自己一家,再忍一忍。她想,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也是最后可以犹豫的时间了。
  可是不离婚还得过那样没有爱的日子,还得过那种企盼、苦恼、怨恨——直到爆发家庭战争的日子。没有爱情的婚姻是痛苦的,不道德的。怜悯和同情那不是爱。仅仅有婚姻的保证还是不行。一个人不可能通过一次性努力得到可以享受终生的爱‘清。爱情是变动的,惟有如此,它才更真实,自然,更有动人的魅力,这是符合万物运动规律的。婚前女人是以自己的魁力为荣,婚后以丈夫的实力为荣。到了中年以后对健康与性方面的要求可能会显得更为突出。
  她曾给过他多次机会,但他还是不恋家。
  她非常了解他,到死都撑着面子,直至最后的灭亡。
  可她救不了他,她与他的性格决定了他们都不可能向对方低头。
  是该清醒了!她不能再委靡下去,一想到此,她用力撑坐而起,费力地换好衣服,决心鼓起勇气,勇敢地面对现实。
  她给周民打个电话,他们约定在法院门口见。
  出门前,他把自己刻意修饰了一番。
  周民手上夹着一支烟,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看上去就像
  参加葬礼似的,他要把过去的一切全埋葬掉。今天,他的心情特别沉重。该发生的就必然得发生,躲是躲不掉的,“十三”年真是一个不吉利的数字,谁都不能幸免。他透出无奈。
  他虽然拥有王蕾,但也不希望家庭破裂,他想红旗不倒,彩旗飘飘。他没有达到目的。
  离婚证书终于拿到手,也许是经过的磨难太多,也许是拖得时间太长,张萍变得出奇的平静。
  人世间的事,做过了如同尝过美味佳肴似的,也不过是一份体验。
  临分手时张萍对周民说:“我给你最后一次忠告,算是临别时的赠言,你可以转身走,你可以不听。”周民站在那儿没动,抽着烟。
  “以后你无论是跟哪个女人在一起,要经常知道女人想些什么,要经常地沟通思想,在女人感情最需要你的时候,在最为难的时候,在孤独无援的时候,要多给一些关心、理解和爱护,尽一个男人的义务和责任,哪怕是虚假的问候,哪怕是违心的搂一次,都会使女人感动,都会觉得温暖无比。
  “今后再找女人时,一定要掌握好‘度’这个问题,别等女人都流泪了,由渴望你的问候,爱抚到恨的时候,才来表达那迟来的爱。讨白己的女人欢心不是低下的事情。女人需要男人的亲吻和拥抱,需要躺在被窝中两个互相温暖的身体。请记住:不要冷落女人,冷落家庭,那是你最后的归宿。”
  说完这些话,张萍走了。
  城市裹在一层淡灰色的雾中,变得清秀,变得幽静,变得朦胧。
  张萍渐渐远去的背影多么坚强,可又多么孤独啊!她依旧相信世间有爱,她依旧追求一份纯真。执著的感情,但同时她会保持心灵的独立和宁静;她要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她不会再过分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变得实际了。她想,一个人的学历、外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相互的理解,相互的沟通,互相宽容。真诚的相爱,最重要的是‘’爱”。
  她像一个微弱的光点,终于融人远方的雾中。
  “再来一杯!”周民已有三分醉意了,可是仍没有停止喝酒的打算,他在这家小酒馆里已经窝了将近三个小时。自从和张萍离婚后,他的生活似乎已经离不开酒了,这是他第二次借酒浇愁。
  离婚证取到手才过四天,他就开始烦恼,以后的日子是不是没有酒便过不下去了?他总会不自觉地想起从前和张萍在一起的时光,他不停地想着,脑中浮现着张萍的身影。
  说来真是讽刺,以前和张萍在一起时,他总是拼命地躲避着她不愿回家,怕见她,烦她,对她视而不见,觉得她缠人,嫌她无理取闹。他曾经一度盼望离婚,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快乐吗?他真的那么恨她吗?他赢了吗?纵然他有王蕾,可是王蕾能代替张萍吗?十三年的耳鬓厮磨,十三年的思恩怨怨,吵吵闹闹,就一笔勾消了吗?就消逝得无影无踪了吗?如果以前他不那么爱玩儿的话,早点儿回家,就不会沦落到现在这般后悔莫及的地步,就不会每每让心痛得无处可躲。
  他隐隐觉得在她离去的同时,自己也失去了某种宝贵的东西,而那种东西一旦失去,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真的离开他了,她彻底地从他生命中消失了。那往日熟悉的身影不再出现,没有了饭香,没有了发香,更没有她身上独有的味道。往日的熟悉的家,他再也回不去了,温馨的家抛弃他了。忽地,他笑了,笑得凄枪悲凉,也笑得泪流满面。他再次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浓辣的酒穿过喉咙,冲向心脏,再淌进胃中。他故意让自己麻醉,最好连脑细胞都醉死,免得那些不该想的事情又偷偷跑进脑中。酒真他妈的是好东西,可以使人忘记烦恼,忘记一切;他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就仿佛腾云驾雾一般,一
  点感觉也没有。突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王蕾打来的,问他在哪儿,他醉醺醺地吐字不清地说了这个饭店的名字。
  一会儿,王蕾找来了,满脸不悦地念叨着:“怎么又喝这么多?”边说边架着他走出了饭店。
  回到家里,看着躺在床上烂醉如泥不省人事的周民,她不由得落泪了。“这场战争看似我赢了,可是我又赢了什么了?我得到他的心了吗?”为什么她胜利了,反而享受不到胜利的快乐?
  她的目光飘向远方,百思不得其解,好在还有得是时间,她也不急于求成,时间是最好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