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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的树


  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生长出来的。原来树类也和人类一样,面临着同样的兴味无穷而又悲哀无边的谜语。他们只能用“从来处来,到去处去”的无可奈何的豁达来求得一时的宽慰。
  这是一个永远的沉思。
  他出现在离村口半里多路的河滩地上。“这地方倒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当他长到一人高,并且被一只山羊啃了一口以后,他产生过这样一种朦胧而温暖的思绪。他仿佛见过清水和浊水从散漫的河滩汩汩地流过,巨大的卵石为河水安排了好多个急漩和些许水花,没遮拦的太阳使水显得明光耀眼。他觉得这个地方真需要有一些树。
  当然,这是他只有一人高的时候的思绪。现在,他已经是参天的大树了。树皮青绿,树干粗壮,尤其是,他长满了枝枝叶叶,从每一个枝上又像龙须一样地长出了许多枝枝叶叶,蓬蓬松松,华盖硕大无朋。他自己已经为自己缔造了一个惊人的、令自己应接不暇的世界。他每天忙着寻求太阳和清风,汲取泥土和泥土里的水分,谛听鸟鸣和万籁。他每天都在生出新的枝和叶,向天空献出他的新的情思,向小草提供他的荫庇,向风献出新的摇曳的舞姿。有时候,也用他的树叶的唦唦诉说一点昼夜更迭和四季交替的趣味,流露出一棵不知道自己的来历,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的名称的树的困惑。此外,他还要殷勤地接待常常到他这里来做客的喜鹊和乌鸦,家雀和猫头鹰,蝙蝠和蝴蝶,金龟子和蝉,还有一条小花蛇。这么说,他忙他大了以后没有再想过前生和来世的事,现世就够他招呼的了。
  他只不过是还保留着对于水的愿望。已经有好多年了,这河滩大致上已经干涸了。可能是由于上游修了水库,可能是由于下游修了水渠。但他仍然希望、仍然相信有一天清水和浊水会汩汩地流过。其实,从他出土抽芽的那一天他就没见过在阳光下白花花地照眼的水,水似乎应该是归属于他的前生的记忆。但他自己却只意识到这是他的与生俱来的美好的心愿。
  他从来不说话——也许您会问,难道树也会说话?当然,树类也有自己的语言。不过,他们的谈话所引起的空气振动有着人耳所不能听知的频率,那声音和含意只属于他们自己。
  离他五米远的地方有一株响杨,便是一位滔滔不绝的“话痨”患者。响杨从早到晚都讲述它对大地的忠诚,“我的根是长在地里的,我有五千六百四十四根须根,都长在地里,那就是我的五千六百四十三种加一种优越性。”响杨还喜欢随时发布关于它自己的新闻。“你们没有注意吧,看你们你!昨天晚上那只秃尾巴鹌鹑飞到了我的身上,她说她从来没有见过像我这样美丽的政治家,她说我身材苗条,适合做天堂大厦的顶梁柱。她说得太多,我就睡着了,她说我的鼾声像是驱逐舰的汽笛。后来我打了一个喷嚏,她就飞走了。我打喷嚏一般都是后半夜子时三刻,那时候毛毛虫常常给我搔痒痒。唉,你们说啊,你们你,说说什么叫痒?怎么,连痒都不知道……周朝的古柏,汉朝的古松,唐朝的古梅和宋朝的古槐,它们最能痒了,它们痒起来树皮都皱成一块一块的,我与它们神交已经许多年了,不信你们问问去,其实我和他们平起平坐,……柏兄、松兄、梅兄和槐兄对我一直挺哥儿们的,它们肯定了我的几方面的优点。第一,根冲下长而干向上长;第二,树叶是绿的;第三,春天长叶而秋天落叶;第四,从来不随便搬家;第五,从来不随风倒;第六,下雨的时候从来不躲到屋里去;第七,说话有风趣;第八……”
  树们都不回答,想回答也没有插嘴的份儿。他们觉得倒也有趣,这是一个美好的世界,白天有太阳而晚上有月亮,有了云就可能下雨也可能打雷,树枝上有鸟而树干上有虫,树下有喁喁抒情的男女,也有人随地便溺,有喜欢喧闹的雨和悄没声息的雪,有人在滔滔不绝地演讲,而有人含笑闭目养神入定。
  他从来不讲话。别的树说他是哑子,他不承认也不否认。他从来没有感到过讲话的必要,从来没有产生过讲话的欲望,他无从知道、也不想知道他自己的讲话能力。讲话能力的问题对于他根本不存在。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思想、情感、倾向、意识流、梦和“行为”。毋宁说他是非常被动的。清晨时分他的树叶上常常挂满露珠,露珠里反射出朝霞的光辉和远山的面影,这是他的羞怯的初恋之情。太阳一出来他就立刻收起了自己的湿润的幻想,他全身心地面向阳光,吸收阳光,奋力生长。只要日照好他就要长出新的芽和蕾、叶和枝,这使他感到又吃力又快乐。这就是他对太阳的向往的深情了,生长就足以代替一切感谢的表白。他从来不觉得有必要向太阳说什么。同样他从来没有统计过自己的根须,从来不觉得有必要向大地论证自己存在的正当性、必要性与不可缺性。
  最有趣的是风。风是一个脾气难以捉摸的朋友。它常常给你以慈祥和机敏的抚摸,用清新的气息调剂你的密集的拥挤,给你以舞蹈的启迪。于是他这棵无名无言的树或轻轻地摆头,或微微地颦眉,或舒臂从容,或移颈喜悦,或亭亭玉立,或摇曳多姿,有时候枝条的飘浮如水上行舟,有时候树叶的聚分如笑靥拂面,有时候树枝的扭结如回眸温柔地一笑,有时候突然静止了,更觉得若此若彼,深不可测。
  但也有时候风忽然大闹起来,大喊大叫,大冲大撞,向他发起凶猛的进攻,咋咋唬唬地威胁着要折断他的枝条,劈开他的树干,剥光他的叶子,吹干他的汁液,一直说到要把他连根拔起。他却浑然不觉,可能是由于生性迟钝,可能是由于语言系统的退化影响到听觉系统的退化,可能是由于他的不可救药的乐观气质。他从来没有感到风的威胁是当真的,他根本不相信风对他有恶意,正是在他与风的友谊与默契之中他得到了空气调节、舒展了身躯、预防了关节炎和湿疹、学会了柔软健身操与舞蹈,锻炼了木质部、形成层与表皮韧皮。现在风咋咋唬唬地来了,这不过是一场快乐的嬉戏罢了,它不过是喝酒喝多了或者有几天没有睡好觉罢了。喝醉了的人常常在陌生人面前竭力保持清醒而向自己的密友挥舞拳头;失眠的人常常向自己的亲人乱发脾气。无名树觉得风的怒吼完全是一种值得同情的自身的需要,是一时的不平衡,甚至是与他友谊非同一般的表现呢。
  他这样想着,他在大风里仍然从容。他最多弯一弯腰,给大地鞠一个躬。他早就想给大地鞠躬了,而且他早就为自己长得太快太高而觉得不好意思。他愿意和小草接吻,他愿意给远山行九十度鞠躬礼。日本人见人就行九十度礼,但日本人是一个非常强悍和进取的民族,而这棵无名树,委实一点也谈不上强悍呢。
  向前弯完了腰便要直起身来,也向后仰一仰。向后他变不了九十度,因为他没有受过杂技团的软功训练,也没出过国表演叼花什么的。他略略仰仰头,像是在伸懒腰,像是在了望苍天,像是在遐想,像是在仰天长啸,不知不觉之中,平添出几许豪兴。
  难免要掉几片树叶,有时候是一大片树叶,他虽然不无惋惜地忧伤,却从未感到撕心的痛苦。树叶总是要落的,他最害羞的是有时候隔年的枯叶仍然大模大样地栖留在他的枝头。他不因为树叶的凋零而埋怨风,他知道一棵不接受叶片的凋零的树也就不可能长出新的枝叶,不要冬天也就没有春天的复苏和新的蓬勃的生长。风在帮助他的更新,他何怒之有?
  风太凶的时候他也觉得有点站不稳,有些抱歉,有点无可奈何。于是他随着风扭摆起来,柔韧而又粗犷,像是一种土风舞。于是他终于感到了一种少有的淋漓酣畅,而他那迎风善舞的名声也就大噪于世间了。
  最早把这棵树的舞姿报道到人类中间的是一对大龄青年(人间的中国真是一个时时出现新名词的国家。大龄青年问题在80年代初期曾经困扰过中国社会。一批由于上山下乡,由于待业,由于缺乏社交机会和其他原因而年龄快到30岁或已超过30岁的青年,还没有解决配偶问题。大龄青年这个词专指这些人)。男的在一家电影发行公司画电影广告画,女的在一家不被人知的文学杂志社当编辑,有时候也给晚报写一些能令读者边读边忘个一干二净的文章。谁知道他们怎么会来到这个河滩。响杨拼命向他们搔首弄姿,并用它的片片圆叶发出人耳所能听到的唏哩哗啦的声响。只要一有人走过这里,响杨就老想尥蹦儿,浑身好像扎满了棘刺,躁狂不安。但一棵树再想蹦也是蹦不起来的,你只能看到他的枝杈一起一伏地喘息,好像老牛之不胜重负。男大龄青年见到这棵响杨便赶紧转过了脸去,这株树给他一种不安感,使他想起下乡接受再教育期间饲养过的种畜。女大龄青年听着响杨的树叶的哗啦声,不由打了一个哈欠,流出了一丝口水。幸亏她及时掏出精美的手绢,把嘴角擦拭干净了。她用手绢擦嘴的样子楚楚动人。
  然后他们信步走到了他的跟前。清风徐来,他于不知不觉之中略有拂动。一种宁静的潇洒,一种含蓄的温柔,一种谦逊的自重,一种质朴的多姿,使这一对大龄青年蓦然心动,一见钟情,目摇神迷,莫名的战栗之后连呼吸都变得分外匀调了。好像有一束光突然照亮了他们的灵魂深处。
  他们当时没有说什么,只是含笑看了又看这棵无以名之的树。当他们离开了他以后,还一再回过头来看他,看河滩、田野和天空。
  然后男青年画了一幅画——《树之舞》。女青年写了一首诗——《梦里的树》。后来他们真的相爱,真的登记结婚了。到冬天他们就会分到房子,永远结合在一起。但是他们决定不要孩子。
  “你早!”每天早晨男青年都给女青年打一个电话。“你好!”女青年温柔地问候着已经是她的丈夫的男朋友。
  他们可能都想到了那株无名的树,也可能在领到结婚证之后把他忘掉了。
  但是他们的画和诗却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心、兴趣和逆反心理。各色人等开始前来寻找这棵树,打量、审察这棵树,欣赏、捉摸这棵树,评议、研究起这棵树来了。
  “严重的问题是来历和品种”,一位面孔呆板的植物分类学家宣告,“他不是松、不是槐、不是梨、不是枣、不是杨、不是柳、不是桃也不是胡桃,他甚至连香椿和臭椿都不是!这不是太轻狂、太胡闹、太放肆、太自以为了不起了吗?他怎么入境的呢?一定是走私……说不定是冬天夜长,那一天雾又大,他是空投进来的……”
  “不不不不不”,一位看来面孔活泼的研究员一口气说了许多个“不”,“这是一株了不起的树,他属于24世纪,我们的第12代玄孙将会正确地理解他的价值,这需要一种文化的新价值观念,比如说,你知道外星系的植物的结构吗?”
  “这棵树已经有了名声,有了名声就什么都是好的了,连乌鸦在树上的屎都会变香的。”一位愤世嫉俗的长发青年骂骂咧咧地说。说完,他掏出一把折叠刀,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树上。
  “到我这里来刻,我欢迎!”响杨拼命向忧郁的长发青年弓腰。长发青年似乎领了它的情,拿起折刀从响杨的树干上划了一下,滋溜,流出了一股黄水,把青年的手弄脏了。
  少先队员到这棵树下野餐,留下许多面包屑、苹果皮和汽水瓶盖。汽水瓶他们还要不辞辛苦拿回去退钱。
  青年团员到这棵树下采集树种,费了半天劲才弄清这树没有种。
  一位被负心人欺骗了的少女到这棵树下来上吊,把裤腰带抛到粗枝上,系了一个圆环,把圆环套到脖子上,一、二、三、“夸喳”,她落到了地上,被救了。她打消了寻短见的念头以后,一直断言这树是朽的。不然,为什么经不住她的体重,没有给她提供一个解脱的桥梁呢?
  一位道德家听到了少女在这棵树上自尽未成的故事,很兴奋。他说,显然,这棵树是有原则的,他挽救了迷惘的一代中的一个。可以说,这不是一棵树,而是一个规矩,一个样板,一种轨道。
  这位道德学家坚决反对穿西服、留长发、穿高跟鞋和养花。他曾经到一个舞会上去做报告,讲跳舞的目的是为了锻炼身体,帮助消化,绝不允许有其他的杂念。后来有一次他因为把公家的三合板拿到自己家里而被指责为伪善。于是,有人说这棵树是伪善的“样板树”。
  生活在这片河滩边的荆棘丛里,有一只火红色的狐狸,她是一位天才的无师自通的舞蹈家,她跳舞的时候拼命模仿象的持重、虎的威严、熊的浑厚、狮的凌厉和牛的忠诚。她的舞常常引起一种哭笑不得的哗笑声,这使她更为得意。当愈来愈多的人和动物来欣赏无名树的舞姿的时候,她终于按捺不住了,她叫着、闹着、跳着冲了过去,她要表演自己的拿手好舞。
  也许真的是出于一种无可救药的成见,“狐狸!”一个孩子首先喊出了声……接着,是石头,木棒、追逐、遍体鳞伤。
  入夜以后,狐狸来到了无名树前。“这不是岂有此理吗?
  你跳舞,人们称赞。我跳舞,却挨了石头。”她说。
  那树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摇什么头?难道这不是事实吗?”
  树轻轻地摇着头。
  “你怎么不回答?你是摆架子吗?人们都说你跳舞跳得好,你却一味地摇头,这纯粹是得了便宜卖乖!”狐狸有点生气了。
  树仍然只是轻轻地摇着头。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你想当一个舞蹈明星,可是你太鬼了,你不露形迹,又不吃热的又不烫手,我算服了你了,人人说我狡猾,可你比我狡猾一千倍!”狐狸说着说着,化嗔为笑起来。
  一位摄影师前来摄取这树的形象。他先在镜头上涂了些唾沫,又故意对错了焦距,按快门时手一抖,最后照出了新奇的画面。人们为这张摄影作品争得头破血流。有人断言这棵树的品格可疑。
  人来得太多鸟就不敢逗留了,它们一只又一只地飞走。松鼠搬了家,蟋蟀也不再在他的周围鸣叫。连野蜂也远远地绕开他飞。野蜂其实最胆小,除了吮吸树叶和野果的浆水,它们从不敢伸出自己的刺,倒是有许多兽类常常对它们发起先发制人的攻击。
  最后风也不肯眷顾了。风是一个不可救药的自由主义者,它高兴怎么吹就怎么吹,没有任何有生命的东西企图妨碍它或者指导它。这种过分的自由使它变得任性、易怒,常常无以自处因而暴跳如雷。“你们都成心气我?你们觉得气死我才好呢!”它喝道。“都碍事!”它又说,它发现不仅每一座山、每一面墙都阻碍着它的发挥,就是每一个石子和每一棵小草也使得它不痛快。那棵河滩边的无名的树本来和它关系还不错,但当他受到好事者的包围的时候,风躲避他就如躲避瘟疫了。
  终于他的身上出现了许多小黑虫子,有点像蚜虫,又不完全像。谁让他是一棵四不像的树呢?生的虫子也四不像。
  虫子最初只有两条,又变成四条,又变成八条,每秒钟翻一番,15秒钟以后已经是六万五千五百三十六条了,又过了15秒钟以后,完全数不清了。
  长满讨厌的虫子的树,多么恶心!不再有人光顾他了,他自始至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也渐渐地明白了:“我完了。”他早知道一切都会有个完结,但没有想到完得这么早,这样不光彩。再见了,这个我没有弄清楚的世界。再见了,调皮的风和饶舌的响杨。再见了,给我唱过各种各样的歌儿的小鸟。再见了,一直亲近我,并不因为我发育得太大而对我见外的小草……
  他也想起那一对大龄青年,他觉得那两个人的目光和表情似乎有趣。他无法了解人类,至多感觉到还有点意思。他更觉得对不起那个想吊死在他的枝上的姑娘,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处,但他相信自己总是有错的。
  但我毕竟有过蓬勃的生长!生长,这就是快乐,谢谢这使我生长的一切!
  于是他怀着安宁的心情睡着了,不知道一觉睡了多长时间。他还以为从此可以不再醒来呢。醒来的时候赶上了一场大雷雨,雨水冲刷得他干干净净,他第一次知道了洗澡的快乐,摆脱了一切虫子的快乐。雨水打得他飒飒起舞,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舞蹈过了。风嫌弃了他,不再给他提供起舞的契机。是因为他自己不好,他自己庸俗才不再被风垂青的,他并无怨尤。但是热泪一样的雨滴又使他簌簌地舞动了,他低下头又扬起头,热情使他不住地颤抖。轰隆隆……一个炸响的雷,他猛地一摇,只听到一阵震天动地的鼓掌和喝彩,他完成了一次高难动作,又一阵滚雷,远远地滚来又缓缓地滚去。他浑身都流淌着大水,好像是他扬臂把水接了来似的。四周是泥土、树叶和青草的芳香。四周是滚滚的雷声,四周是忽明、忽暗、忽青、忽黄、忽白、忽黑的闪电,似乎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塌陷、升起。
  轰地一声巨响,无名树暗道不好,他似乎已经诚惶诚恐地匍伏在地面上,待到他抬起头来,却见与他遥遥相对的响杨树冠上火光熊熊,黑烟冲天。这是怎么回事?他只觉得全身向响杨俯去,悲痛万分。难道这就是雷殛?难道应该遭到雷殛的不是我么?正是我长得这样傻大,正是我招来了风言风语。正是我遍体黑虫、体无完肤,正是我向往着雷电、燃烧和大空无。我的亲爱的天真的响杨兄弟啊,你这可是怎么了?
  响杨没有回答,它在电火中劈劈拍拍地响,又被雨点敲出了咝咝声。终于,火也息了,烟由浓变淡,响杨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雨过天晴,风和日丽,经过了一串串热闹的、有趣的、阳光明媚的日子。干涸了的河滩和污秽的卵石上终于又流过了清清的水。无名树旁栽满了垂柳。在雷殛中受到损伤的响杨又抽出了新的枝条。雀鸟重又在林里飞翔,风又开始眷顾他们。又有新的情人——并非大龄而是妙龄——来到这里流连,他们觉得新栽的树更加好看。他们没有注意这株无名的树。
  无言的树觉到了少有的轻松,他舒了口气。
  1979年8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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