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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摩根家族


  白玛从加尔各答先后寄来好几封信,信中写道:这座城市的面积大约有一百个拉萨那么大;咱们的雅鲁藏布江也在离该城不远的孟加拉湾进入印度洋;大少爷留的孟加拉发式,也由孟加拉的地名而来。她在信中还介绍道:尤里家族的名称叫摩根,她家有一个庞大的工业体系,称为摩根公司,它包含纺织厂、皮革厂和麻厂三座规模很大的工厂。据说,每个工厂有五千多名工人。摩根家族有两处住宅,一处是坐落于市中心的公馆,还有一处是建造在市郊呼古里河畔的别墅。摩根先生和摩根大大繁忙时,住在市中心的公馆,闲暇时就到别墅休息。这次学校放假期间,为了照顾尤里和白玛,他们全家都搬到别墅来住。
  这座别墅实际上是一座两层的大楼房。一楼中央有一间全家团聚时用的豪华大厅。大厅正中有浮雕的楼梯直通二楼。楼梯口四周全是卧室、书房和面向花园的阳台。
  楼房外墙被一种攀枝植物所覆盖,四周环绕着花园、草地、游泳池、网球场和葡萄园。大门外侧,镶有一块像西藏妇女的围裙那么大的金色铜匾,匾上用英文印着"摩根别墅"。从那里有一条干净的小路直通呼古里河边。在小路与河边公路相接处,立着一块牌子,上面用英文写着"私家小路"几个字。
  尤里和白玛各住一间带洗手间的寝室。这家的规矩非常严格:不许喧哗、不许吹口哨、不能斜躺、吃饭时不得大嚼大咽;早晨起床和每日三餐都要听铃声;就餐时要服饰整齐,不能随意穿着;早间和午间吃饭时,都要互道"早安"或者"午安";吃过晚饭,准备就寝时,还要去向父母道"晚安",并且要在他们嘴边吻一下(最初是尤里一个人这样做,后来白玛也养成了习惯);就像西藏人喝茶时向佛祈祷一样,他们在每日三餐时,也要祷告:“感谢上帝今天赐给我们面包!"
  晚饭后,尤里就在书房帮助白玛学习二年级课程。但有时当白玛洗完澡,独自躺在床上读课文时,听到尤里或摩根太太在客厅弹琴,她就在优雅的琴声中进入梦乡。
  天气炎热时,两位姑娘就去游泳。但更多的时间,则是尤里托着白玛的下巴教她学游泳。有时她俩又一起乘坐尤里的汽车,到城里看电影。回家途中,从呼古里河边的公路到摩根别墅门口的私家小路上,则由白玛慢慢地、歪歪扭扭地把车开回来。
  白玛还写来一封长信,专门讲述了有关圣诞节的情况。信中道,这是所有信奉基督教的人们最盛大的节日。因此,尤里他们要重新布置家中的摆设。在花园里悬挂彩灯,尤其要在客厅中央摆一棵枝叶茂密的"圣诞树",并给它安上彩色灯泡;在枝头上悬挂各种礼物;还要在叶子上悬挂若干用来装礼物的儿童袜子。为搞好这一切,尤里和白玛帮助摩根太大忙了两三天。
  虽说公历十二月二十五日是耶稣诞辰日,但比较起来,圣诞节前夕的二十四日晚上,显得更加热闹。此时,全家都穿上了节日盛装。摩根大大身穿黑色金丝绒套裙,脖子上戴一条绕三圈的珍珠项链,金黄色的头发盘在脑后,耳上的蓝宝石耳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尤里穿一身灰色毛料套裙,金色的头发波浪般披在肩上。为了表示她已从学校毕业,跨入了成人行列,在嘴上涂了口红。
  白玛穿着全套藏装,黑色的头发梳成两条辫子垂在胸前。在西藏,只有已婚妇女才能戴围裙,但那天晚上,出于装饰的需要,白玛戴上了围裙,这使得洋人们非常惊羡。
  到了晚上,一对对前来作客的摩根家族近亲夫妇们被邀至圣诞树周围,别墅门口停满了汽车。男宾们都穿一套深蓝色西装,扎着黑色领结;女宾们身着闪亮的缎子长裙,佩戴着五颜六色的宝石项链和耳坠。
  白玛问:“怎么还不见摩根先生到来?"对此,无论是尤里或是摩根大太,都缄口不语。但从她俩的蔚蓝色眼睛中,闪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
  这时,突然在二楼的楼梯中央,出现了一位留着白胡子、大腹便便的富态老人。他身穿一件红色的羊羔皮袍子,将下摆向上卷到膝盖处,下垂着大衣兜。头戴一顶羊羔皮帽子,又长又尖的帽顶垂到脑后。鞋帽和衣服的边子都是洁白的羊羔皮镶边。老人的背上背着盛有各种圣诞礼物的口袋,整个装束极像一位西藏老人。
  老人一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就向聚在下面的人高声祝贺"圣诞快乐"!他像西藏过年时前来说唱致贺的"折嘎"一样,致了很多贺词。尔后,他背着装有礼物的口袋来到大家中间,将袋中的礼物大把大把地撒给在场的所有人。
  据说这位老人是专门来给孩子们送礼物的。因为摩根家没有孩子,他就来到尤里和白玛跟前,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作出认真读书的样子道:“如果你们俩愿做一个好孩子,我将送给你们礼物。"他说着,从圣诞树上取下写着尤里和白玛名字的两只袜子,分别送到她俩手中。人们发现,每只袜子里各有一串珍珠项链。接着,又听老人说:“如果你俩不愿做好孩子,我将把你们装进口袋后扔到外面"尤里和白玛双双发誓:“我愿做个好孩子。"
  于是,老人让在场的人手挽手,围着圣诞树跳起舞来。那场面与西藏的"果谐"极为相似。老人让大家一面跳舞,一面从圣诞树上取下写着自己名字的袜子。当大家打开一看,里面分别装着金耳环、金戒指和珍珠项链等礼品。
  “这位慈祥的老人究竟从哪里来的?"白玛边跳舞边问尤里。
  “他叫圣诞老人,是从天上经过我家的烟囱来到这里,为我们致圣诞贺词并赠送礼物的。"尤里答道。
  “今夜特别开心,要是摩根先生也在这里,该有多好!"白玛遗憾道。话音刚落,只见那位老人摘下帽子,去掉白色的眉毛和胡须,突然转身来到白玛跟前说:“我在这儿呢!"白玛吓了一跳,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贡觉松叫您从哪来?"白玛迷惑不解。
  “我从西藏来。你瞧,这些眉毛、胡于难道不是来自西藏的羊毛么?"听他这一说,再仔细观察,原来他的眉毛和胡子,却是用胶水将浆洗得白净的羊毛粘在脸上的。
  白玛为能在如此遥远的异国他乡,见到故乡的土产而激动得热泪盈眶。
  “假使你看到我们的毛纺厂有一间装满西藏羊毛的库房,你打算流多少泪呢?”摩根先生故意打趣道。
  这时,摩很大太走到钢琴旁,其余的人在悦耳动听的乐曲声中,唱起了"Silent Night,Ho1y Nighi"这首圣诞歌曲。
  唱完,在灯火辉煌的花园内,举行了盛大宴会。印度侍从们身穿白净的衣服、头裹白色的缠布,在为客人们服务。
  当送走了客人,全家人就寝安歇之际,白玛在自己的寝室里,久久注视着来人们送给她的圣诞卡,爱不释手,越看越想看……
  圣诞老人坐在由三四对花鹿拉着的、堆满礼物的雪橇上,驶向群星灿烂的天空。他来到摩根别墅上方,同花鹿、雪橇一道,从别墅的烟囱进入楼梯口,走下了雪橇。不久,他同摩根太太一起,来到白玛的寝室,拿出两只小耳环,放入挂在床沿的袜内,又将一个缠着丝带的纸盒拴在床上。最后,他俩在白玛的额头轻轻一吻,走了出去。在尤里的房间,也如法炮制了一番。圣诞老人急于要在当夜就将礼物送到整个加尔各答城的每一户人家,因此他匆忙坐上雪橇,从烟囱再次走向夜空……
  第二天,白玛一觉醒来,阳光洒满了整个房间。呼古里河的微风吹得窗纱轻轻飘动,窗外传来了船舶的鸣笛声。
  起床时,昨夜的情景再次跃入了白玛的眼前——挂在床沿的袜内有两只小耳环,纸盒内则是用英格兰毛料缝制的、合身而又线条分明的套裙。白玛感到很惊奇,去尤里的房间想问个究竟,只见她也穿着同样的套裙正对镜打扮。尤里告诉她说,这都是真的。
  同别墅的格局相反,处在市中心的摩根公馆,除了顶楼是住房、寝室、书房、餐厅、厨房和洗手问等外,其余各楼层都是摩根公司各部门的办公场所。这些部门各有百余名员工,每个部门有一名管事人。各部门办公室正中墙上,都挂着一张摩根先生的画像,画像下摆放着一套桌椅,那是专供摩根先生到那儿办公时就坐用的。
  到了月底,这些部门中最忙碌的就是财务部门。它要把摩根公司一万五千多名职工的工资一一清点后,装入写有本人姓名的纸袋中。尤里和白玛有三四天时间曾到那里帮助点钞。
  白玛住摩根家期间,不仅领略了绅士阶层的生活,而且英语也有不小的进步。但更重要的是,就在她的假期快要结束之际,遇到了一件事。这件事使她的人生旅途发生了无法想象的变化。
  原来,根据摩根先生在圣诞节前夜的承诺,白玛前去参观了摩根公司所属那家纺织厂的羊毛仓库。当她看到那里确实堆积着整仓整仓的羊毛时,就问:“不知这些都是从哪里购进的?"
  “是从噶伦堡的姆格基和散古达等富商手中买进的。"摩根先生回答。
  “进价是?"
  “每卷羊毛三百卢比。"
  “假如我们家向贵公司供货,不知您是否愿意接受?"
  “为什么不呢,我们要的是西藏的羊毛,能直接从西藏进送货,不是更好吗?”
  “你们能出多少价?"
  “仍按原定价,每卷将付三百卢比。"摩根先生回答。
  从此,白玛的思绪便全部集中到了羊毛生意上。她开始失眠了,心中暗暗盘算道:措杰大姐在那片背阳的阴冷商店里,怀抱小英赛,又卖货、又卖酒;珠杰大哥一年四季冒风雪、顶酷暑赶着骡群长途跋涉。家中的毛收入还达不到两千秤藏银,从中除去骡群的饲料、家中的开支、我的吃穿用度和学费,剩下的利润不过一千秤,折合印度卢比不到一万多元。真没意思。假定摩根公司有一亿卢比的资金,那么,我们就要经过一万年的奋斗才能赶上他们……
  第二天,尤里问她夜里是否惊醒了。
  第二个晚上,她又睡不着,心想:不如把那个阴冷的商店里的货和珠杰大哥的骡群卖掉。这些大概可以卖两干多秤藏银,用这笔款子做本钱,可以购两百多卷羊毛。将这些羊毛按每卷三百卢比的价格向摩根公司出售,即可得六万卢比。如果再用这钱购进洋货,照目前行情,从噶伦堡购货到拉萨,都能赚一倍的钱。如果直接从加尔各答进货,其赚头自然就更大了。六万元转眼间变成十二万元是不成问题的。这办法好!无论如何要写封信给大少爷和措杰大姐,让他们知道这个情况。
  第三天夜里,白玛仍旧失眠了,萦绕在心中的,还是羊毛生意。她寻思:简直无法想象,西藏的上百名大小商人,不朋白或不懂得,直接同加尔各答等印度大城市的纺织厂建立促销关系,却把噶伦堡当作终极目的,心甘情愿地将所有羊毛以每卷两百卢比的低价卖给姆格基、散古达等人。可西藏商人怎么也想象不到,那些印度商人把羊毛运到加尔各答后,又以每卷三百卢比的价格卖出,一昼夜之间就轻而易举地净赚了每卷一百卢比。不仅如此,他们还为了降低成本,相互串通一气,借故长期拖延时间,拒不购买西藏商人的羊毛,使有的人因为羊毛在噶伦堡夏季连绵不断的雨水和高温下大量腐烂,加之难以承受长期租用库房付出的巨额房租而亏本。多数人则不得不跪到姆格基和散古达等人跟前,低三下四地向他们乞求:“请您行行好,我们不图分毫利润,只求您按成本价收购我们的羊毛!"这些可怜的西藏商人,甚至为自己能把羊毛脱出手而沾沾自喜。这样的例子也并不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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