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电梯在上升,穿戴齐整的李楠风像一杆标枪一样笔直地立在电梯内。指示灯闪烁着渐
渐快到16这个数字时,他忽然感到那已被酝酿到发酵的仇恨又一次从胸腔往外涌出,他猛
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镜子般的电梯内壁清晰地照见他那张冷峻而又阴沉的面
孔。电梯停了下来,门打开了,他踏出电梯,直奔景信公司的大门。
    景信公司内一片忙碌的情景,似乎没有人留意到推门而入的李楠风。他四下打量了几
眼,便直奔尽头的总经理室。就在他即将走到门口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叫住了他:“先生,
请问您找谁?”
    楠风回过头来,见对面站着一个身材苗条、眼眸明亮的女孩,正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我找你们总经理,请问她在吗?”楠风问道。
    “您贵姓?”
    楠风毫不犹豫地道:“我姓南,东南西北的南。”
    那女孩从桌上拿起一个簿子来翻了翻,然后又会上道:“总经理没提过有您的约会,
请问有什么事?”
    “对不起,我想直接和你们总经理谈。”他尽管满腹说词,却不想和这个无关轻重的
女秘书多费口舌。
    女孩见他这样说,不禁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她正待要再开口时,庄重恰巧走了过来,
“什么事?”
    “这位先生要找总经理,但事先没有预约。”
    庄重闻言打量了楠风几眼,楠风也毫不回避地同他对视,两人目光相遇,庄重心中忽
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对于眼前这个形象超逸、自信沉着的年青人,他本能地生出一种
莫名的敌意来。“你有事就和我谈吧。”庄重的脸上依然浮现着亲切的微笑。
    那女孩赶快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的庄副总经理。”
    楠风来时并没有设想过这种局面,准备好的说辞都是锁定在林知秋一人身上的,他略
微迟疑了一下道:“庄先生,我们是不是坐下谈?”
    “我马上要出去,你不妨长话短说。”
    楠风情知这样的情况下很不利于发挥,但也只好道出来意:“是这样的,我久仰景信
公司的大名,很想成为贵公司的一员……”
    “很抱歉,我们公司目前没有招聘的计划。”庄重很干脆地打断他。
    此言一出,本来信心十足的李楠风顿时产生了一种挫折感,他忙道:“庄先生,我其
实有许多专长,相信贵公司是会对我有兴趣的,你能不能先听我作些自我介绍。”
    “谢谢,不必了。哪天我们公司需要招人的时候,你再来应聘吧。”庄重说罢,便丢
下楠风向外走去。
    楠风僵立了一会儿,也只得颓丧地离开,他实在没想到这第一步竟会这么不顺利,自
己可谓是蓄势而来,但正主儿尚未见到,便被人轻描淡写地打发了,得到的只有那个已回
到自己座上的女秘书的同情的一瞥。
    楠风垂头丧气地来到电梯间,见庄重也正在那里等电梯,对方见他走来,便把头编到
一边去,那意思很明显是不希望他再上前搭讪。楠风不觉气往上撞,心想你未免把人太看
扁了,自己岂是那种不知趣的人。电梯来了,庄重走了进去,楠风却站着没动,他实在懒
得和此人共处。庄重见楠风没上来,不禁有些奇怪地盯了他一眼,楠风感到他的眼神中颇
有一丝讥消的意味,心中更是愤怒。电梯门关上时,楠风已决意今日绝不无功而返,死磨
硬缠固然不是他的风格,但他也绝不是轻言放弃之辈,何况他直觉地感到林知秋一定就在
她的总经理室内。沉吟片刻之后,他再一次向景信公司走去。
    实际上,女孩子见到一个帅哥的感觉,并不下于男人看到一个靓妹的惊艳。那个接待
捕风的女孩见捕风被庄重拒之门外,心中的惋惜之情在他走后一时难以挥去,但她此刻突
然发现,这个帅哥竟又带着春风般的微笑站在了自己面前。“南先生,您还有事吗?”实
际上她也巴不得他真的还有事。
    “对不起,很感谢你刚才接待我,但我忘了问小姐你的名字了。”楠风的口气十分真
诚。
    “南先生是特意回来问我名字的吗?”女孩感到一阵心跳。
    “当然,小姐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我很遗憾我们不能成为同事。”
    女孩的脸飞上了一片红晕,她轻声道:“我姓张,叫张敏。”
    “幸会,MISS张,希望我们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楠风说罢,便转身向外走去。
    然而,他还未走出几步,背后便传来了张敏的声音:“南先生,请留步。”楠风闻声,
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MISS张,有什么吩咐吗?”他旋又回到张敏身旁。
    “南先生,如果你真想进我们景信工作,可以再找我们林总谈谈。跟我来吧。”张敏
站起身来,领着他向总经理室走去。她果然在,楠风心中一阵兴奋。
    一番波折之后,李楠风终于见到了他那美丽的仇人。
    这一次,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桌之隔,林知秋美好的面容更加清晰。这天使般的
容颜,几乎在顷刻之间就折断了李桶风的复仇利剑。然而,一想到她那掩藏在外表下的蛇
蝎心肠时,他又重新坚定起来。
    “听说先生姓南。”她的嗓音同样甘美而富于磁性。
    “对,东南西北的南,单名一个风。”
    “我好像从没听过南这个姓?”
    “林小姐一定知道‘滥竿充数’这个故事吧?里面的主人公叫南郭先生。”
    “这我知道。”
    “中国有许多复姓,南郭是个复姓,其他还有司马呵,诸葛呵等等。凡是复姓,其实
都是由两个单姓组成的,司马,司和马都是姓;诸葛,请和葛也都是姓;南郭,南和郭当
然也都是姓。”楠风侃侃而谈。
    知秋闻言眼中不由露出一丝惊异:“南先生真是有学问。”
    尽管是来自仇敌的赞语,楠风还是免不了有些得意,他心中很奇怪为何会有如此反应,
对于异性的夸奖自己不是早已习惯了吗?“哪里,这算得什么学问。要说学问,我在电脑
领域倒还有一点。”楠风的口气很谦逊,眼中却闪着骄傲的光。
    “这么说,南先生今天是来和我谈电脑生意的?”
    “不敢,要谈电脑生意,恐怕我以后是要代表林小姐您去跟别人谈。我在商贸方面,
多少也算个专家。”
    “我不太明白南先生的意思。”
    “如果林小姐看得起我,我今天就可以成为您的部下。”楠风笑道。
    “原来你是想加盟我们公司。”
    “是的,我相信贵公司一定需要我这样的员工。我的学士学位是计算机硬件和系统专
业;我的硕士学位是商贸;我的博士学位是国际贸易……”
    “南先生果然是位人才,不过,我们景信只是家电脑代理公司,你来这里岂不是有点
大材小用?”知秋打断他道。
    “不瞒林小姐说,我并不喜欢那些大公司,那里一切已成定规,留给我发挥的余地实
在太少了,景信的情况则正合我意。你将会看到,在我正式加盟之后,景信在不久的将来
一定会成为一家真正意义上的大公司。”
    知秋闻言妩媚地笑道:“南先生真是自信呵。”
    “我这么说吧,如果贵公司录用了我,林小姐哪天认为我不称职,就可以哪天炒我就
鱼。而且在试用期间,甚至可以不给我任何报酬。”楠风更是气势如虹。
    知秋略一沉吟,然后道:“能让我考虑一下再答复你吗?”
    “行。”楠风觉得自己已达到了目的。
    知秋递过纸笔来:“请留个电话吧,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楠风写下了电话,然后起身告辞。但他又岂能想到,知秋在他出去后,便将那张纸揉
作一团,丢进了废纸篓里。
    走出总经理室的楠风一脸喜悦地来到张敏面前道:“谢谢你,MISS张,事情成了。”
    张敏立刻露出开心的笑容说:“那太好了,林总是怎么说的?”
    “她对我很有兴趣,让我留了电话,说考虑一下就答复我。”
    张敏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没了,“这可并不是个好消息呵。”她叹了口气。
    楠风也一下愣住了:“你是说?”
    “林总做事特别干脆,从来都是当机立断,要是她说考虑考虑,那准是没答应,只是
说得比较含蓄罢了。”
    一席话听得楠风目瞪口呆,这可太出乎他的判断了。
    “Mr. 南,看来我们真的做不成同事了。”张敏尽管又在笑,但她的笑容却很黯然。
    夜晚来临,笼着一层薄雾的月亮在影影绰绰的高楼间时隐时现。从陈悦家出来的李楠
风并未直接去乘车,他很想一个人走走,在清凉的夜风吹拂下理顺他那纷乱的思绪。此刻,
陈悦刚说过的话似乎又在他耳畔响起:“这个狐狸精,不要是已经察觉你的身份了?”
    楠风用力摇了摇头,他认为这一点肯定是不可能的。
    他和哥哥长得并不像,而且又用了化名,林知秋就算再警觉和高明,也无蛛丝马迹可
寻。但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他原以为自己口比苏秦,舌赛张仪的一番说辞定然奏效,却未想到这个异性仇敌竟完
全不为所动。苏秦、张仪乃鬼谷门下,但自己不也报出了一连串学历吗?难道林知秋并非
爱才之辈,只是个目光短浅的腐碌商贩不成?忽然,楠风想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战国年间,鬼谷子是不会给他的学生发文凭的。但现代社会里,一纸学位证书却往往
能说明许多。自己今天只是口出大言,却未将能表示身份的文凭示人,难免会被当作心怀
叵测之徒。但是,自己的学位证书用的都是“李楠风”这个名字,又怎能拿出手呢?楠风
不禁双眉深销,看来除非是给“南风”这个假身份再配上一套假文凭才行。
    楠风一路思忖着回家。尽管那斗室自己才住了不过几日,但“家”的感觉却已深深印
在心中。而对于给了他这个“家”的女孩,他更是觉得普天之下谁也不及她可亲。
    他来到门前,掏出钥匙开了门,却意外地发现丁宁并不在家。一时间,他只觉得小小
的房间变得空空荡荡,而他的心也变得空空荡荡。
    在一个什么都被说成是“文化”的年代里,卡拉OK自然也是一种“文化”,但这却是
一种让人失去自我的“文化”,唱卡拉OK的人表面上似乎是在表现自我,实际上却是模仿
歌星的腔调而不自觉地失去自我。但是,目前在一个大包间里正一展歌喉的秦韬光却并未
失去自我,这倒不是因为他的自我太强,而是他的嗓音太差,实在是想失去都失去不了。
另外的一些年轻人也许是已习惯了他的嗓音,一对对地伴随着侥幸未给破坏的旋律跳着舞,
惟有丁宁一人闷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这时,一个妆化得很浓的女孩离开了众人,来到她身
边坐下:“难得老同学一起聚会,你干吗一个人坐冷板凳呢?”
    这个女孩是丁宁的好友,大家都喊她咪咪。丁宁任她亲热地搂着,却说:“你自己去
玩吧,我这样挺好。”
    “我说过让你把老公也带来吧?你看,老公不来,你也没兴致了。”
    “什么老公不老公的,我还没嫁人呢。”
    见丁宁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咪咪不觉有些吃惊:“是不是和他吵架了?你也真是,人
家刚镀金回来,你就不能让让他?”
    丁宁看了一眼众人,见他们正自顾自地玩闹,便道:“这个人真没法说。他本来是想
进他哥哥公司做事的,可你知道,他哥哥出了事。所以我就让他另外找个工作,他却偏不
听,你说气不气人?”
    “他想吃你软饭呢,才子嘛,都是被佳人养才光彩。”咪咪咯咯地笑着,但看到丁宁
的表情,便赶忙收敛了笑容改口道:“他不肯听你的,总有些原因吧?”
    “他想……”丁宁欲言又止,实在是李桶风的想法太过荒谬和惊人,“其实也没什么
原因。”
    “我明白了。男人嘛,都是要面子的,你越是逼他,他就越是不听;等你不再逼他了,
他没准就按你说的去做了。要我说,你与其叫他做什么,还不如多给他创造点机会。”咪
咪经验十足地说。
    这番话倒是误点误着,丁宁听罢不禁点头称是。她的确应该再多创造些机会,好让楠
风一步步地完全溶进她的生活。
    咪咪见状又接着说下去:“他刚从美国回来,人地两生,你干吗不让他多认识些人?
认识的人越多,机会不也越多吗?不说远的,我们这圈儿也有几个能人呢,秦韬光就算一
个。别看他歌唱得很逊。能量却不小,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天成公司的总裁助理了。我就不
明白,你今天干吗不把你那位一起带来呢?难道说还怕我挖你墙脚不成?”
    “去你的。”丁宁不禁笑了。
    “这样吧,改天我再把秦韬光约出来怎么样?”咪咪越发热心。
    丁宁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了。”
    这时,秦韬光用力喊完了最后一个音,便丢下了那首被他蹂躏得不成形的曲子,笑嘻
嘻地走到丁宁和咪咪面前:“二位漂亮小姐在说什么知心话呢?”
    “巧了,我们正好在说你呢。”咪咪很具风情地笑着。
    “哦,这可真荣幸,是不是丁宁突然对我有意思了?”
    “看来你的美梦还没做醒,人家 BOYFRIEND从美国回来了。她想介绍你们两个认识认
识。”“她男朋友回来了,那我不是更没戏了?咪咪,你最清楚,我从大一开始就一直追
丁宁,我就不明白她干吗看不上我?”秦韬光做出一脸伤心状。
    “不要问我,这话该丁宁说。”
    丁宁笑道:“你歌唱得太难听,找可不想做噩梦。”
    “看来我只有两条路可走了,要么永远不再唱歌,要么把歌练得比张学友还棒。”
    “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人家对她那位可是情深意长。要追,你也只能追我咪咪了。”
    “不敢,你一天换一个男朋友,死在你枪口下的只怕有几个连了,我可不想加入遇难
者的队伍。”
    “你想挨揍耶,竟如此败坏本小姐的清誉。不过说正经的,我们找个时间再和丁宁他
们聚聚怎么样?”
    “行呵。”秦韬光一口答应,然后又在丁宁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说什么哪?”咪咪问道。
    “他是故作神秘。他对我说,如果定了时间地点,就告诉他。”
    “不,我说的可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如果和男朋友分手了,就告诉我。”
    丁宁咯咯地笑了起来:“你单相思好了,我只能同意这个。”
    曲终人散,已是午夜时分。丁宁独坐在出租车上,心中没有半点欢愉之感,真是悔不
该独自出行的。方才离别之时,港女均有使者护花,惟独她一人形单影只,眼看秦韬光又
要来大献殷勤,她忙匆匆登车而去。这个男人的确已追了她很久,说是从大一开始倒也并
不夸张。然而,她向来对他不冷不热,不为别的原因,只因她感到这人身上总有股掩饰不
住的乡气。若非为了捕风的缘故,就算咪咪磨破嘴,她也懒得与此君多聚。
    出租车开到她家所在的小区停下,她带着一身倦意下得车来,却见不远处一条人影位
立在风中,借着路灯昏暗的光看去,不是捕风又是谁。“为谁风露立中宵”,他等的人不
正是自己吗?他走到了她面前,她则挽住了他的手臂。
    “我给你留了条。”
    “我看见了。”
    ‘你怎么不先睡?“
    “你不在,睡眠自然也不在。”
    丁宁只觉鼻子有些发酸,心中对他的怨气顿时消散了大半。
    两人回到家中,自有一番亲热。缠绵过后,丁宁主动问道:“你那事情怎么样了?”
她毕竟是个聪明的女子,知道与其等他说出,倒不如自己主动来问显得体贴。
    楠风顿时闷闷不乐起来:“很不凑巧,他们正好不招入”
    丁宁听了这话就如囚徒听到大赦一般,心中一阵狂喜。她一跃而起,边穿衣边道:
“你快起来,我们找个地方消夜,好好庆祝一下。”
    楠风没想到她竟有如此反应,不由问道:“有什么可庆祝的?”
    “当然值得庆祝。你想呵,不替你哥哥报仇吧,良心不安;可替你哥哥报仇吧,又实
在是勉为其难,现在你尽了心也尽了力,报不成仇那是老天的安排,老天为大嘛,跟你也
就没关系了。去了这么大一块心病,还不值得庆祝吗?”丁宁眉飞色舞地说道。
    楠风见她竟做出这么一个挺合理的结论,又是如此地欢喜,一时间也实在不忍扫她的
兴,便淡淡地笑道:“这事以后再说吧。”
    “对,对,什么都以后再说。陈悦那里,你如果不好开口,我去对她说。”
    “不必了,我已经和她说过了。”楠风忙道。
    “那太好了。”丁宁更是开心,她见楠风躺着不动,便温柔地说:“嗯,你要是不想
出去的话,我们就在家里庆祝。”
    她一阵风似的跑到外间打开雪柜,拿出一瓶蒙地卡罗香滨,又取了两个水晶高脚杯,
然后回到卧室床前。
    “CHEERS. ”丁宁与楠风碰了杯,然后一饮而尽。尽管香槟并不醉人,但丁宁却在酒
末沾唇之时就已醺醺然了,太好的消息往往会胜过醉人的美酒。
    “你喝呀,这香槟可不是假的。”丁宁又斟满了一杯。
    楠风闻言心中不禁一动,随口问道:“我听说现在有人造假很高明,别说假烟假酒了,
就连身份证和大学文凭都能造出来,有这种事吗?”
    “有呵,怎么没有?前几天报上还登过呢。我还听说这种人专门在人才市场招揽生意,
你想要什么文凭,他就给做什么文凭,据说连大学校长的印章都刻得一模一样。”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楠风心中一阵惊喜:“原来这种人专门在人
才市场活动呵!”
    “你怎么了?”丁宁尽管已醉眼惺松,但还是注意到了楠风的反应。
    “没什么,嘿,我只是觉得这种人要多的话,国家和个人的教育经费都可以大幅削减
了。来,我们干杯。”楠风胡言乱语地掩饰着。
    人才市场方兴之时,也曾一度火爆过,应聘者真被冠以“人才”二字,而招聘单位也
的确求才若渴。但因僧多粥少之故,时间长了,人才市场就往往是应聘者人头攒动,招聘
摊位稀稀疏疏,而某些招聘人员那副购物般挑剔的模样,就更使人想到此间为何会有“人
市”这个戏称了。
    林小冬来的这一天并非摆摊设点之际,只能随着众人在一溜招聘广告前消样,将自己
感兴趣的公司地址—一记下。当然,那些要求博士、硕士等学历的公司不是她敢于问津的,
尽管她觉得那待遇真是不错。
    李楠风此刻也在人才市场四处溜达。但他关注的并不是招聘广告,而是那些进进出出
的人。他显然有些失望,因为他所看到的人无一不是一脸热切的求职愿望。正在此际,一
个新来的人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个二十几岁的男青年,从形象上看挺像一个刚毕业
的大学生,但他的眼光却和桶风一样只落在来来往往的人身上。楠风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来
到此人身边招讪道:“你好。”
    那人横了他一眼道:“你好,有事吗?”
    “请问,这个……文凭……你懂我的意思吗?”饶是楠风口才了得,此刻也难以找到
合适的表达方式。
    “文凭怎么了?你的文凭掉了?”
    “对,对,是掉了。你是不是……懂我的意思吗?”
    “你问我是不是捡到了你的文凭?没有,我哪见过你的文凭。”那人翻了翻白眼,不
再理会楠风。
    楠风不觉有些不自在,道了声“打扰”便踱开去。小冬这时已抄够了所需的资料,向
外走去时正好和楠风擦肩而过。他和她都没注意到对方。
    楠风继续四下里打量,他看到有个女孩一直站在大门口没动,便又朝她走去。但就在
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先生,跟我走吧。”
    楠风回头,发现正是刚才那个男青年,不由一怔道:“跟你走?”
    “你难道不懂我的意思?”那人边说边向外走。
    楠风顿时恍然,便也随在他身后走出去。
    两人来到不远处一条僻静的小弄堂停下,楠风将早已预备好的一张纸递过去,那上面
详细地写着他对从学土到博士的文凭的要求。
    “嘿,老兄胃口不小呵,那可得花不少钱哪。”那人看着这张纸道。
    “钱没有问题,只要东西天衣无缝。”
    “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明天怎么样?”
    “可以,明天傍晚5 点你就在这儿等我。现在先付点定金吧。”
    定金收讫后,那人扬长而去。楠风却有一阵子站着未动,望着无垠的蓝天,他心中强
烈地感到一种对自己行为的深深厌恶。
    天色渐渐暗下来。林小冬出了人才市场后,便去了最近的一家公司应聘,结果却是碰
壁而回。而此刻出租车也是一辆又一辆从她身旁急驰而过,半天都没有空车,这就使得她
那有些沮丧的心情更加不爽。这时,一辆豪华小轿车忽然在路边停了下来,一个男子从车
窗探出头向她笑道:“嗨,别等出租了。上我的车吧。”
    林小冬闻言顿时横眉立目:“怎么?仗着有辆破车,就想勾引女孩呵!”
    那人却笑道:“小冬,你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姐姐的朋友周天成呵,上次见面时,
我还想请你吃饭呢。”
    小冬定睛看去,这不是周天成又是谁,她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原来是周先生,
我一下没认出你来。”
    周天成丝毫不以为什地说:“上车吧,我送送你。”
    “这……”小冬一阵踌躇,耳畔似乎又响起姐姐的再三叮咛来。
    “小冬。你记住,那个周天成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以后再见面千万别理他。”
    尽管她对姐姐的龃龉之心尚在,但姐姐毕竟还是姐姐。小冬断然遭:“谢谢,不用了,
我打车很方便的。”
    周天成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是你姐姐叫你别理我的吧?唉,知秋她这又是何必呢!”
    小冬听他这么说,一时间不禁无言以对。周天成却洒脱地说:“那我走了,如果下次
再见面的话,你可不能不给我面子了。”
    说罢,轿车绝尘而去。小冬目送着远去的小车,心中感到这个人并不像姐姐说的那样,
非但一点都不讨厌,而且还很男子气。
    丁宁这一天多来一直沉浸在喜悦之中,但是她并没有忘记下面该做什么。必须让楠风
早日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她可不想让他像现在这样整日里无所事事,她很快就去和咪咪、
秦韬光订约,正好三人下午都能抽出空,咪咪也很大方地表示由她来做东请喝下午茶。丁
宁兴冲冲地提早赶回家告诉捕风,没想到捕风却一副为难的样子,似乎有什么要紧事似的。
丁宁倒并未在意这一点,心想三个忙人请你这么个大闲人难道说你还不给面子,便不由分
说地拉起他赴约。
    在衡山路上一家雅静的荣社里,四个青年男女几乎是同时到达,相互寒暄之后,便纷
纷绕桌坐下。秦韬光主动地向楠风递过名片,楠风接过后道:“不好意思,我没名片。只
好给你写一个了。”说罢,他便在丁宁递给他的小纸片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与电话。
    秦韬光看了看道:“这名字熟得很呵。前些天有个电脑公司的老总出了事,叫李楠山,
就跟你差一个字。”
    咪咪轻咳了一下:“李楠风和李楠山是亲兄弟。”
    秦韬光忙道:“怎么这么巧呢?说起来,我的老板和令兄还是多年老友,他一直对我
说,令兄不仅是个人才,也是个很好的人。”
    楠风一面不自在地道了声“谢”,一面则悄悄地看了看表。这个举动正好落在一旁的
丁宁眼中,她不禁皱了皱眉。
    “你们都喜欢什么样的口味呵?”咪咪接过服务小姐递来的餐单。
    “今天你请客,就由你做主好了。”
    “谁问你了?丁宁嘴一向刁,楠风又是刚从国外回来,我可不敢乱给他们俩做主。楠
风,你自己来点好吗?”咪咪巧笑情兮地欲将餐单向楠风递来。
    “我无所谓的。”楠风此刻正好又不自觉地看了看表,这次他的举动被三人尽收眼底,
丁宁更觉尴尬,而楠风自己却并未觉察,因为时间已经是4 :30了。
    咪咪不动声色地笑着:“那我就乱点了。”说罢她便熟练地点了菜。
    秦韬光则没话找活地说:“美国这么好,李先生干什么还要回来呢?”
    丁宁笑道:“你不想想,我在这儿呢。”
    秦韬光忙连声称是,接着又说:“李先生回国以后不知有什么打算?像你这样的人才
肯定到处都要抢呢。”
    丁宁见话说到点子上了,便赶忙道:“你们公司也打算抢吗?”
    秦韬光一睑诚恳地答道:“那还用说?我了解我的老板,只要是好东西,他是从来不
肯放手的。如果李先生来我们公司,百分之百会得到重用。怎么样,有机会来我们公司看
看?”
    “谢谢,我一定找机会拜访。”话是如此,但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说话人不过是在
敷衍而且。楠风此刻再也坐不下去,他对丁宁耳语道:“我要去办点事,得先走一步。”
    “不行,他们是特意请你的,你还让不让我做人了?!”丁宁尽管也是耳语,但口气
却十分严厉。
    然而,楠风仍是决然地站起身来道:“眯眯,秦先生,真是对不起,我有点急事,只
能失陪了,我们改日再聚。”
    咪咪和秦韬光不由一愣,楠风已匆匆走出门去。丁宁强忍怒火,赶紧向两人赔笑道:
“他是有些急事,真是对不起阿,刚才他让我向你们打招呼,过两天由他做东,我们再聚
聚。”
    咪咪一言不发,脸色十分难看,对于一个女孩来说,如此不被人注意真是莫大羞辱,
何况今天还是她做东请客。
    秦韬光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反而嬉皮笑脸对丁宁说:“没关系啦。嘿,不瞒你说,
他这一走,我反而更舒坦了。”
    这时,茶食正好送上来,多出来的那份被搁在了一旁。
    楠风的事情办得很顺利,自己尽管迟到了不止十分钟,但那个造假的人却十分守信地
等着他,而且做出来的活计十分逼真。楠风兴冲冲赶回家,可来到门前时,他不由一阵踌
躇,因为他已预料到一阵强烈的暴风雨正等着自己。
    果然,他一开门过去,便有样东西劈头盖脸丢过来。
    他急忙闪开,但接着又有好些东西接二连三向他摔了过来,那全是他这两天收集的电
脑报纸和电脑刊物,一时间摔得满地狼藉。丁宁还待继续乱摔,楠风忙上前去一把抱住她
劝道:“宁,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嘛!”
    “你在外面让我这么丢人,还有脸回来呵?!”丁宁显然是愤怒之极。
    “今天我是太失礼了,但事情太急,实在是没办法。
    别生气了,我向你道歉还不成吗?“
    丁宁挣开他的怀抱,气淋淋地道:“向我道歉有什么用?你知道人家会怎么看你?又
会怎么看我?堂堂的留美博士,至少应该有点教养,有点风度吧?可你呢?刚坐下就不停
地看表,说几句话就要溜……你要去干什么?去奔丧,还是去救火?说呀,你丢下我和我
的朋友不管,到底干什么去了?”
    “这……我们以后再说吧。”
    “不,我要你现在就说!你不说,就给我滚出去,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楠风情知难以搪塞,硬着头皮道:“我说了你可千万别生气。”
    “你还有条件呢!说,快说!”丁宁尽管在火头上,却也觉得这事有些不简单。
    “我去享文凭了,和人约好,5 点钟必须到。”
    “骗人!你什么文凭没有,还要拿什么?”
    楠风只得横下心道:“简单说吧,我去拿假文凭了。
    因为我不能把真文凭给林知秋看,而她看不到我的文凭就不会录用我……“
    丁宁闻言不禁失声叫起来:“什么?你还没死心?”
    “是的,大山的仇一定要报!”楠风的口气坚决得毫无回旋余地。
    丁宁先是一愣,然后失声哭起来:“天哪,我怎么这么倒霉?我怎么会碰到你这种人?
你这个混蛋,混蛋……”
    她在楠风身上连连捶打。
    楠风一动不动,住她乱打,心中满是无奈和歉疚。
    清晨,林知秋驾车向自己的公司驶去。初升的朝阳把光芒洒在车窗玻璃上,柔和的光
波并不炫目,使她的心清一片治然。自对小冬作出那番决定以后,她一直感到自己很矛盾,
倒不是小冬的怨气尚未全消,而是她实在不能肯定自己对妹妹前途的态度就一定正确无误,
小冬的确该多受些磨炼,但像自己的某些经历她却绝不希望再在妹妹身上重演。心怀叵测
的人如今是太多了,比如前两天那个来应聘的小伙子就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他给她留
下的印象还真不错,如果她还是当年那个她的话,也许早已相信了他。
    公司所在的大楼到了,知秋将车停在惯常的车位,然后下得车来。她还未向大楼走出
几步,便意外地发现刚才那个在脑海中闪过的小伙子竟微笑着向自己迎来。
    “早,林小姐。”
    “南先生,你是在等我吗?”知秋觉得他的笑容很像那朝阳的光芒。
    “是的,我已经等了你一个小时了。”
    “是吗?南先生,其实你不必如此的,我说过有消息就会通知你。”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你并没做错什么呵。”知秋不觉一怔。
    “我太粗心了,上回来应聘的时候,我介绍自己是什么学土、硕士、博士,却忘了把
相关材料给你看。我明白商场上的规则,这种粗心显然是对你的不尊重,所以我今天必须
向你道歉,并请你看我的材料。”说罢,楠风从包里取出一叠材料递过去,“林小姐,我
不会多耽误你的时间,也不会再提应聘的事情,你一看完,我马上就走。”
    楠风此举使得知秋大为吃惊,她不禁暗忖,看来自己此番是判断错了,这个气手不凡
的小伙子再怎么看也不像个骗子呀!
    楠风的材料被知秋接过去,他的心中一阵紧张,心想这假文凭可千万不要被看穿了。
但知秋只是翻了翻,就很快还给了他,然后丢下他快步向大楼走去。完了!楠风只觉得自
己直落入失望的深渊中去。
    但知秋又突然停下脚步,回过身来道:“南先生,怎么不跟我一起上楼?”。“
    “你是说?”巨大的反差使得楠风一时间失去了判断能力。
    “对,来吧。可你得帮我先解决一个难题,景信公司并不缺人,我该给你安排什么职
务呢?”一丝愁容真的出现在知秋那姣好的脸上。
    楠风由衷地笑了,他奇怪地感到这个女仇敌竟是那样的可亲可爱!
    楠风随着知秋一起走进景信公司。张敏一眼望见,不觉有些吃惊,但当她看到楠风从
她身边经过时悄悄做了个“V ”字手势,便不由得露出开心的笑容来。
    庄重看见知秋将楠风带到了他的面前,不由大感意外,但他只是不动声色地问道:
“知秋,这位是?”
    知秋为二人介绍道:“这位是南风先生,刚加盟我们公司。南先生,这是我们景信的
副总庄重。”
    南风像头一次见到庄重一般,立刻伸过手去道:“你好,在先生。”
    庄重也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随意地与楠风握手道:“幸会,南先生。”
    “南先生,你在这儿坐一会,我要跟在先生谈谈你的工作安排。”
    楠风忙点头称是,知秋和庄重则走进了总经理室。望着那扇关上的门,楠风不禁有些
不安,庄重对他的冷淡上次就已领教了,这一回他又会在林知秋面前说些什么不利于自己
的言辞呢?
    果然,两个老总一进门,庄重便以一种埋怨的口气道:“知秋,公司现在并不缺人呵!”
    “我知道,所以他头一次找我的时候,我就把他回了。可我当时就感觉到,此人的学
识见解都不同一般,失去他实在有些可惜。”
    “原来他已经找过你一次了?”
    “看来也找过你了吧?”
    庄重点了点头道:“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进我们公司?”
    “这恰巧说明他的见识高人一筹。他对我说过,那些大公司一切已成定规,给他提供
的发展余地太小……”
    “嘿,他的野心倒不小!”庄重冷笑了一声。
    “那怕什么,只要为我所用,野心越大,气魄和能力不也就越大吗?再说,他也确实
有根基,得过从学士到博士三个学位,精通电脑和贸易,我们景信目前哪有这样的人才?”
    庄重望着知秋那熠熠生辉的双眸,知道她心意已决,自己尽管下意识地感到南风此人
很不妥,但也说不出个缘由来,便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担心小庙安不下大菩萨。”
    知秋笑道:“原来你是担心他会狮子大开口,一来就开出个天价?放心罢,我想如果
他真是个人物,肯定不会这么短视;如果他只是急功近利之辈,那此人就根本不是我想要
的。”
    “只怕请佛容易送佛难。”庄重仍然咕哝道。
    “有什么难的?能请就能送。只要不合我意,今天托他,我明天就炒了他!别再说多
余的了,待会一试不就试出来了。”知秋说着便按了按桌上的内线电话:“张敏,请南先
生进来。”
    楠风很快就走了进来,知秋示意他坐下后道:“南先生,我刚才已经对你说过,我们
景信并不缺人,所以怎样安排你确实很费脑筋。我想先听听你对职务和报酬的要求。”
    楠风笑了笑:“入乡随俗嘛,两位老总看着安排就是。”
    知秋一摆手:“别客气,我们既是同舟共济,有什么要求就请尽管说。”说着她看了
一眼庄重。
    “对,有什么说什么,反正都好商量。”庄重接话。
    “那就恕我直言。前两个月,我不要职务,也不要报酬。”
    “以后呢?”庄重盯着他问道。
    “一旦你们确认了我的能力,确认了我在景信的作用,我必须享受相当于副总经理的
地位和待遇。”楠风毫不含糊地回答。
    庄重和知秋闻言不由对视了一眼。知秋的眼神仿佛在说:瞧,我是不会看错人的!庄
重的眼神则仿佛在说:这家伙好大的胃口!
    “要是两个月后我们对你的能力和作用依然无法确认呢?”庄重继续问道。
    “你们可以在任何时候炒我就鱼。”
    庄重不由笑了:“那你岂不是替我们景信白干了吗?”
    楠风也笑道:“我不会白干的,因为你们绝无可能炒我!”
    话说到这一步,庄重再也无言相对。知秋这时开口道:“好,南先生,我们就按你说
的签聘用合同。顺便问一下,你打算什么时候来上班?”
    “今天!”楠风干脆道。
    聘用合同当即就签了下来,楠风和知秋相视握手而笑。接着她立刻将这个新部下安排
到大办公区其中的一格办公处,并指示道:“从今天起你就在这儿工作。我现在也不打算
给你安排什么具体的内容,只希望你考虑一个问题,电脑业竞争很激烈,我们景信的压力
也不小,你能拿出什么高招来吗?”
    楠风不禁对这个仇敌另眼相看,她非但处事果决,而且眼光长远,如果自己真是与她
合作的话……他忙挥去这古怪的念头,认真答道:“我一定好好研究这个问题。”
    知秋嫣然一笑,那笑容中充满了对他的鼓励和信心。
    而楠风却想到,她要自己拿出的“高招”正可以变成自己用来复仇的绝招。
    正午时分,一辆豪华轿车开到颇负盛名的“黛绮丝”
    休闲中心门口停下。周天成下得车来,在秦韬光和司机一左一右地簇拥下,如同一个
出行的黑社会老大般气派十足地走进门去。
    一行三人刚进去,领班立即恭迎上来,一脸赔笑地道:“周总来了,老位子吧?”
    周天成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领班赶忙小跑着在前面引路,把周天成等人带到了
一处!临窗的小平台上。这儿是一溜宽大的沙发围成的茶座,透过明澈的玻璃可以一览外
面的街景。而如果是到了晚上,电源使整个休闲中心如同美妙的养鱼缸般光芒四射,那么
此处便又成为养鱼缸里最显眼的位置。上海的工人、市民会在暗处,远远地观望周天成这
类人在金光摇曳中的奢侈生活,然而,那层薄脆的玻璃是否能永远保住这类人的盛筵呢?
    此刻,周大成在中心位子坐下。那个粗壮的司机则如保缥般站到他的身后去。秦韬光
一面在未座坐下一面对等候吩咐的领班发问道:“我们的客人还没到?”
    “还没有,周总今天还是喝碧螺春吗?”
    “你烦不烦、这还用得着问吗?”秦韬光大大咧咧地说。
    领班忙连声称“是”地退下去。周天成一招手,身后的司机立刻将手里的小包双手递
上。他从包里取出两部手机,排开在面前的茶几上。
    服务小姐很快送上茶来。周天成端坐不动,秦韬光则立刻手法熟练地替他斟上。但杯
子尚未沾唇,两部手机中的一部就响了,秦韬光马上拿起来交给他。
    周天成大老板腔调十足地与对方谈起来,对方说的是笔钢材生意,但话才说了一半,
另一部手机又响了,他便颇不经心地说了句“以后面商”,然后就挂断去接秦韬光递上的
另一部。这一回对方说的是股票认购,他嫌盘子太大很快就没了兴趣。两部手机此起彼伏
响个不休,十分钟不到周天成竞谈了五六起生意。等他终于告一段落后,秦韬光小心翼翼
地将茶杯端给了他。
    周天成兹溜溜喝了一口,突然皱眉道:“今天沏碧螺春的水不对,待会要他们经理好
好给我个交待,不然的话我砸他的招牌。”
    “我马上就去。”秦韬光忙站起身来,脸上也露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猴急什么?我早就跟你说过,做大事的人一定要沉得住气。”
    “是,是,周总说得对。”秦韬光忙又坐下来。
    周天成合上双眼向后仰在沙发上,随意地道:“韬光,这两天听见什么有趣的消息吗?”
    秦韬光想了想道:“大事我可说不上什么,倒是有个小新闻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听?”
    “闲着没事,你就说说吧。”
    秦韬光见老板愿意听,便将所知道的有关李楠风回国的事道了出来,但却并未流露出
自己对丁宁的那份心思。
    周天成听说死去的李楠山还有个弟弟,也对这小新闻有了兴趣,当他听到李楠风既无
意自己的前程又不打算再返美国时,不由奇怪:“这倒还真算得上个新闻。韬光,你对这
事是怎么看的?”
    “我也没想透。可我一直记着周总的教导,你多次对我说过,千万别放过任何消息,
没准其中就有发大财的机会。”秦韬光倒是又立刻把握了一个拍马屁的机会。
    “没想到你小子把我的话全记在心里了。好,有出息,有出息!”周天成哈哈大笑起
来,而秦韬光所说的这个李楠风也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李楠风此刻正有些犹豫地望着桌上那部乳白色电话机,但终于还是抓起听筒拨了号。
对方很快就接了电话,很明显已苦候了许久。
    “喂,陈悦吗?我是楠风。”
    听筒传来陈悦焦急的声音:“情况怎么样了?”
    楠风轻声道:“我只能长话短说,我第一步棋下赢了,他们接受了我……”他突然发
现林知秋已来到了面前,便立刻以正常的声调说:“先这样吧,我要工作了。”然后便挂
断了。
    知秋见他已打完电话,便说道:“南先生,我刚才忘了告诉你,如果你想了解景信的
运作情况,可以问我,也可以问庄先生,你不用客气,毕竟这个合同对你压力不小。”
    楠风连忙称谢,心里却想:自己根本犯不着去找那个庄重碰钉子,而你林知秋也定然
会在关键处藏私的。
    知秋又像是不经意地问了句:“你在给家里打电话吧?”
    “不,是和上海的一个朋友通话,我的老家并不在上海。”
    “冒昧问一句,南先生是哪儿人?”
    楠风脱口而出道:“无锡。”
    “你也是无锡人?”知秋闻言不由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楠风见状不禁有些忐忑,忙掩饰道:“难道说林小姐也是无锡人?”
    “不,我老家在常州,说起来这两个地方都属江苏,我们也算是大同乡了。南先生是
什么时候离开家乡的?”
    “上大学以后。”
    “我也是。”知秋说着又想起了许多心事,不由沉默了下来。
    楠风见她如此,心中更是不安。但知秋很快又回过神来,对他笑道:“你工作吧,我
们有空再聊。”
    知秋走后,桶风逐字逐句推敲着两人刚才的对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秦韬光陪老板谈过生意后,便直奔一家餐馆去和咪咪共进晚餐。上次聚会他已看出丁
宁和李桶风之间出了颇严重的问题,而这很有可能会变成为对自己有利的良机。秦韬光在
情场上并非低能儿,但却总是不能一亲丁宁的芳泽,每当他试图接近她时,为他效力的爱
神就似乎变得笨拙和不善于想像。久而久之,这个给他带来无数次失望的俏丽女孩就成了
他的一个梦想,只要他一想到她,其它的风流韵事都会变得寡淡无味。
    一道道精美的菜肴送上桌来,咪咪笑望着秦韬光道:“才见过面,怎么这么快又想起
清我吃饭?”
    “嘿,你不是让我追你吗?”
    “得了吧。你老实说,是不是想让我帮你追丁宁?”
    “她一直拒我于千里之外,我不想再自讨没趣了。”
    尽管知道瞒不过咪咪,但他仍继续假撇清,因为他深知女人在这一点上都是最爱面子
的。
    “还装,你鼻子灵得很,前几年卧薪尝胆,现在认为有机可乘了。”
    “哪里呵,你尽取笑我。”
    咪咪见他死木承认,也就不再打趣,随意地道:“丁宁和李楠风是有些不对头,她跟
我说他们俩只是在找工作的事上有矛盾,可我觉得这事不简单,丁宁好像是有苦说不出。”
    “我也觉得是。咪咪,最近有什么事要我效劳吗?”
    秦韬光依然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
    “唉,一嘴的蜜。我可告诉你,丁宁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能站在她的立场上,要是
他们俩想继续好下去,我是不会帮你趁火打劫的。”
    “那当然。可是反过来说,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李楠风不能给她温暖了,你
能不能劝劝她上别的男人那儿寻求安慰呢?”
    咪咪扑哧笑了:“瞧,还是承认了不是。别的男人?
    不就是你吗?可万一你不是个男人,是个魔鬼呢?“
    秦韬光也笑了:“看你说的,这么多年同学,谁还不了解谁呵。来,不管你帮不帮忙,
我都要敬你三杯。”说着他举起杯子向咪咪敬酒。
    咪咪是个聪明的女孩,智商和情商都颇高,她向来都是不愿趟这类浑水的。但想起李
捕风上次那种令人难以释怀的行为,她却不禁有些心生恨意起来。
    李楠风回到家时,天已全黑了。他开门进去,见丁宁正在厨房忙饭,心中不由一阵温
馨和歉疚。昨天他惹她生了那么大场气,早上起来眼睛还是肿的,怎么扑粉都搞不住,但
现在她依然像个贤良的妻子般忙碌着。他赶忙上前道:“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有什么
要帮忙的吗?”
    丁宁一边把菜从锅里取出来,一边淡淡地道:“不劳大驾,你就等着吃现成吧。今天
又上哪儿逛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我去……还是不说了吧,免得你又生气。”楠风苦笑了笑,他明白自己的好消息对
于丁宁来说就是坏消息。
    “你早就伤透我的心了,我还有什么气可生呢?说吧,趁我现在还有兴致问,要是你
再伤我心,只怕连问的兴致都没了。”
    楠风叹了口气,默默地帮丁宁把饭菜端上桌,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林知秋录用我了。”扒了几口饭后,楠风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真是可喜可贺,你已经成功打入敌人内部了。”丁宁心里酸酸的,心想自己一直希
望他早点找份工作,却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踏上了就业之途。
    “我可并不乐观。今天我有句话可能说错了,林知秋问我是哪里人,我脱口说是无锡
人。她肯定知道大山是无锡人,就怕她会联想。”楠风又沉浸到他的复仇大计中去。
    丁宁见状只觉得胸口发诸,她放下碗筷道:“人家会不会联想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女
人都有好嗅觉,闻闻你身上的味道,就该明白是狼来了。”
    楠风闻言也放下碗筷来,直望着丁宁。
    丁宁见他一副想要问计于自己的模样,便以一种看似真心的口吻道:“看来你说每句
话都得小心谨慎,做每件事都得瞻前顾后……”
    楠风连连点头:“对,对,你说得很对。”
    丁宁又接下去道:“你还得每时每刻都提高警惕,日日夜夜都睁大眼睛,连睡梦中都
要提防林知秋识破你的真相,你脑子里必须装满仇恨,装满戒备,装满恐惧,再也装不下
温柔,装不下情趣,装不下喜怒哀乐……换句话说,你已经变成了机器人,再也不是一个
活生生的人了……李楠风,我说得对吗?”
    楠风听着她那越来越激烈的口气,顿时从复仇大计中醒了过来,轻声道:“我不该提
这件事的,别说了吧。”
    丁宁却咄咄逼人地说:“不,我要说!李楠风,我问你,你办这件事究竟需要多长时
间?你去美国留学,我足足等了你四年,你还要我等多久?你得给我说清楚。”
    “宁,那几年我确实离你很远,可现在我们毕竟朝朝暮暮……”
    丁宁冷笑一声打断他:“人在心不在,等于不在。你自己说,你回国以后陪我上过几
次街?为我买过几样东西?对我们的生活又作过什么安排?”
    “我以后一定会加倍补偿你的。”楠风许诺道,他的口气十分诚恳。
    “我要的是现在,不是以后!要的是天天拥有,不是天长地久。李楠风,你应该懂得
女人的心,女人是老得很快的,你明白吗?”说到这里,丁宁的眼睛红了,“我把话说在
前头,要是你不给我一个说法,我们……我们索性早点拉倒。”
    楠风还是第一次从丁宁口中听到“拉倒”这个词,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他真的是不
懂这个女人的心吗?可是她又真的懂这个男人的心吗?女人的心!男人的心!两个融为一
体的人却难以真正同心。
    爱情的欢乐之花往往会结出烦恼的毒果,但相爱的男女们却对这个惯常出现的结局视
而不见。林小冬也在烦恼,而且是烦极了,但她的烦恼却不是来自爱情,而是来自找工作
的屡屡碰壁。
    一连几天跑下来,小冬都被拒之门外。理由不外是:“你没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
“你没有这方面的实际经验”。当然,也还有她最不爱听的好言相劝:“既然你是教师,
就该去学校应聘。”她也并非没有努力推销自己,比如有一次她就一再跟招聘单位强调说
:“我不懂可以学,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但对方却回道:“我们这儿可是经营单位,小姐看来是太习惯于学校了。”
    小冬先还赌着口气,但到了第三天下午,那气终于泄了。尽管她的本子上还剩下几家
公司没有勾掉,已失去信心的她却不想再赶着去重复碰壁的经验了。小冬在大街上漫无目
的地走着,但繁华的街景并不能引起她的注意,就这样她一直走到华灯初上时分。忽然间,
一曲强劲的DIS. CO 传进她的耳膜,那是“TRUE MARCOY ”乐队那首相当有名的“ANOTHER 
NIGHT ‘。小冬循声寻去,在街转弯处的一家夜总会门前停了下来。
    此刻,周天成的小车也恰巧从这家夜总会前驶过,他一眼看见小冬正在门前驻足留连,
便立刻吩咐司机停车。
    但他下得车来后,小冬却已芳踪杏沓。周天成望了眼夜总会的霓虹灯招牌,对跟随在
身后的秦韬光道:“我们进去。”
    秦韬光有些迟疑地道:“周总,你不是……不是不喜欢这种地方吗?”
    周天成一笑道:“喜欢是一回事,需要又是另一回事,有时候需要会压倒喜欢——你
明白我的意思吗?”
    秦韬光莫名其妙,但嘴里却连连说“明白”。
    周天成却又冷冷哼一声:“你哪会真的明白!”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夜总会,旋转式的DISCO 舞厅立刻出现在眼前。华灯闪烁,人影幢
幢,两个领舞女郎狂放地在狭窄的舞台上扭动着姣好的身体,一大群青年男女则环绕在四
周蹦着跳着。有几个三陪女见周、秦二人进来,便立刻把妖冶的目光投过去。还在想着
“需要”二字的秦韬光见状以为明白了老板的意思,但看到周天成一副视若不见的样子,
不禁又糊涂起来。
    周天成的目光在舞池里来回搜寻了好一会儿,终于看见了小冬。她的舞姿很动人,但
用的力气却太大了点,这样跳法是很容易累的。周天成的嘴角浮出了一丝猎人发现猎物时
的那种笑意,他在舞池边的桌旁坐了下来,目光须臾也不离开小冬。过了好一会儿,他像
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她跳得真不错,她姐姐年轻时可没这样活泼。”
    一旁的秦韬光小心翼翼地问道:“周总,你在说谁?”实际上他已注意到老板目光的
那个聚焦点了。
    周天成突然转过脸来,盯着秦韬光道:“你爱过什么人吗?”
    秦韬光略微迟疑了一下道:“爱过。”
    “她爱你吗?”
    “不,她不爱我。”
    “你死心吗?”
    “不,我不死心。我迟早要把她弄到手。”秦韬光说着话时,满脑子都是丁宁的笑靥
和倩影。
    周天成用力一拍他的肩膀道:“好,像个男人!韬光,我跟你说,什么叫真男人?那
就是你想要的东西,非弄到手不可!买不到你就抢,抢不到你就骗,活的不成,死的也要,
你懂不懂?”
    秦韬光尽管不止一次听过这话,但这一次他却感到无比恐惧,老板的眼睛里放出猛兽
一般的光芒,似乎想要撕碎和吞噬什么似的。他连忙说懂,然后指着小冬道:“周总,你
是不是要她?”
    周天成摇了摇头:“我要的是她姐姐,而她是个筹码,是让她姐姐乖乖跟着我的筹码。”
    “她姐姐是……”
    “告诉你也无妨,她姐姐就是林知秋,上次你看到的那个景信公司的老总。”
    林知秋此刻正和庄重一起陪着几个客户从一家饭店出来。在应酬声中,他们将这些人
—一送上了车。车开走后,知秋情倦地说:“唉,应酬真是太累人了。”
    庄重关心地说:“早点回家休息吧。”
    知秋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一件事来:“呀,白天在伊丝丹给小冬买的那件衣服丢在公
司了,我得回去拿一下。”
    庄重忙道:“我陪你去。”
    “不用了,这么晚了让人看见会有闲话的。”知秋说着便向她的车走去。
    庄重脸上露出一种埋怨的神色,跟上前去道:“知秋,你对我怎么总是不冷不热的?”
    知秋笑道:“那你想要我怎么对你?”
    “总之,总之应该……”庄重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应该什么呀?我又不是小女孩了,怎么可能一下子热起来?你对我好,我心里全明
白,又何必急在一时呢?”她一面说一面上了车,然后甜美地一笑道:“明天见。”
    知秋发动了汽车,从反光镜中她看见庄重依然站在原地未动。车向前开去,庄重的身
影越来越小,很快就看不见了,但她知道,他依然站在那里目送着自己远去。
    晚上的交通毕竟好过白天,知秋很快就开到了公司所在的大楼下。她急急下了车,走
进大楼去。
    大楼里空荡荡的,与白天的情景完全两样。知秋乘上电梯,按下了数字键。电梯开始
上升,白天听来十分轻微的开动声响此刻却异常清晰。
    到达历层后,她快步走出电梯,向景信公司奔去,过道里“劈劈啪啪”地回响着她的
脚步声。出乎意料的是,她发现大门里竟隐隐透出灯光来,上前一看,门也是虚掩着的。
    知秋推门走了进去,只见偌大的办公区里只亮着一盏灯,若明若暗的灯光下,一个男
子正伏案而坐,那不是死去的李楠山又是谁?一阵强烈的恐惧袭来,使得她几乎失声大叫
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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