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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节 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读到一个中国大陆小女孩写的真实故事【注】。故事是这样的。九七年的夏天,这位叫尚舟的女孩跟爸爸妈妈去西部旅游后开车回犹他州,在爱达荷州的八十四号公路上车出事开下沟了。待到妈妈钻出车来求助时,一下来了很多美国人,那一段公路平时没有什么人的。大家一阵努力,终于把车搞回了正道,给这一家三口交代了路况细节后,大家带着助人为乐后的喜悦再见,又开车上路了。这家人也准备启动了,他们突然发现空旷的公路上还有一辆车静静地停在他们的后面,才知道开车的女士打算护送他们到六十英里以外的一个小镇。当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女士是到反方向的城市去开会。全家怎么也过意不去,但是这位女士坚持要送他们,她说:“I was once helped this way.Let me do it today.”到这时,全家只有热泪盈眶了。小女孩最后写到:“我们只知道后面开车护航的是位名叫Sharon的可爱阿姨,但众多的叔叔阿姨却连名字也没留下。他们就是当今美国社会中助人为乐的普通美国人。
  过去,在大张旗鼓的集体主义的教育下,我把个人主义与自私自利划等号。想象中的“个人至上”的美国,人人唯利是图,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来到美国后发现人们还是乐于助人的,似乎不仅仅是因为这里的人民富裕。至少,时间对那位叫Sharon的女士是宝贵的,而且花那么大的功夫去帮助素不相识的外国人。即使雷锋叔叔在我脑海里doubleclick十次,我恐怕也不干。当然,若是我的亲戚朋友,那得讲点亲情义气,可是Sharon所表现的是感恩和博爱之心。
  美国是个人主义〔Individualism〕的国家,各人追求自己的幸福,但未必损人利己;不好打听(nosy)和干涉别人的私事,但并非对他人漠不关心。譬如,大家吃顿饭都把钱分得清清楚楚,可是美国人自愿捐助的热情很高。我的同事们每年九月开始发起一个捐钱运动(drive〕,到圣诞节为止;你可以指明钱捐给某一个大学,慈善基金会或其他公益组织。到了节日季节,还找一个需要帮助的,不相识的家庭写下全家的圣诞礼物愿望,同事们会每人承包一个愿望,给这个家庭买下所盼望的礼物,圣诞节时派个代表请这个家庭到外面去吃一顿。入乡随俗,刚开始,不情愿的我也得撑住脸往外开支票。经常,这个家庭的成员要的礼物贵于我给自己家人买的礼物,真有点难为我了:我同情你穷,你怎么好超过我呢?看来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其实,我应该有点爱心(love),不是去施舍,这样我才愿意见到被帮助的人过得比自己更好。说来容易做到难啊,兄弟我是人在起点,需要操练。
  在美国,一般收入的家庭是捐助的主力军,穷人比富人更乐善好施。几年前报载:纽约市的一个老太太,四十年代从国税局退休后一直打小工,捡垃圾过活,最后死在贫民窟的一个破房里,人们发现她留下了上千万美金捐给学校,是她的退休金买下的股票所积累的财富,她没有动一分钱,自己去捡破烂。这样的光辉事迹在美国的民间不少见,我纳闷,美国政府怎么就没有设一个宣传部或“五讲四美办公室”来抓这主旋律的颂歌呢?搞几个汤姆.雷或南希.张让大家每年学习学习。看来,国民个人的博爱心才是互相帮助的基础,没有主旋律,百姓也唱歌。
  其实,我们的孔老夫子早就鼓吹过以仁爱之心待人,佛教也讲慈航普渡,因果报应;可惜近百年的中国社会动荡是霸道横行:枪杆子里面出政权,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以邻为壑,与人为敌,人心乏善久矣。我们幸运地来到美国留学,除了学习文化和技能外,也可以在实际生活中学习和享受人类文明:博爱。
  同胞之间由于背景接近,照理会多互相帮助一些。在美国读书或工作中,你也许会发现日本人十分乐意帮助日本人,韩国人更抱团,台湾人,香港人也都热情地帮助自己的同胞。我们中国大陆人呢?若素不相识好象就很难热情互助。我自己虽然愿意为所在地的华人社区服务,但是对响应学自联或其它更广泛的大陆华人组织的义捐和志愿服务就显得有气无力,对帮助不认识的同胞常常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有人说中国人不团结,好窝里斗是国民性,文化传统。我不敢苟同如此书房里的推理。台湾人,香港人不也是中国人吗,为什么就多一份相爱?在这块新大陆上的同胞之爱是彰显着一个群体的团队精神的。
  是不是因为国家不够繁荣昌盛,你我内心深处缺乏对本土的骄傲,就少了一分同胞的认同感,少了一分帮助同胞的热情呢?中国大陆经济改革前三十年的挣扎多为笑柄,大跃进,文化大革命,改天换地的潇洒是以经济贫穷为代价,到今天我们仍然在弥补过去的欠帐。这种欠帐的羞辱我们申请签证或过海关时看脸色就感受到了。
  但是,情况已有好转。经济改革后十九年的高速经济增长,让世人刮目相待,经济上我们开始有点底气。中国大陆学人及其后代在美国崭露头角,更让我们为之自豪。我们在美国的许多领域里声誉渐起,中国大陆学人正在美国社会大踏步地前进。虽然,我们在经济上和政治上的发展还任重道远,但是没有理由为自己的中国大陆人出身而气短。一个对自己同胞不认同的群体在美国是没有地位的,一个小看自己出身的人也理所当然的不被他人高看。
  崇尚自强的美国是不尊重自卑的。无论你我个人多么成功,我们改变不了一个永恒的事实--出生于中国大陆。让我们帮助这个群体更为闪光吧。
  记得过去读大学时,个别人来到城里就“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我们呢,在美国小有所成会不会就象有些穿金戴银的香港人一样,不愿认同后来的大陆“表叔”。你我今天虽有一栋洋房,二辆汽车,可是当年我们是挎俩大包,装满了够穿几年的衣服来到美国,常常是到了旧金山或纽约才知道兜里黑市换来的美钞只够坐灰狗〔Greyhound〕到学校所在的城市。我们从艰难中走来,曾经得到过多少人的帮助,能不能象前面的Sharon女士那样以感恩的心情回馈给正在艰苦的同胞呢?
  有朋友给我讲,他吃过帮同胞忙的亏,遇人不善,惹火烧身,到如今是纵有举手之力,难得助人之心。也许,在过去长期的革命中,战友们积累了太多的阶级斗争经验,到了美国来是技痒难耐,再舞一圈。所幸的是,这种人毕竟是极少数,而且越来越少。过去中国社会的悲剧也给你我打下过无法无天的烙印,谁也不是没失身的清倌人一个。无法,是因为过去大陆社会的法治长期形同虚设,国家是靠一个个千变万化的红头文件指挥着;无天,是因为传统的道德被扫地出门:孔老二被打倒,宗教信仰夹着尾巴跑掉了。不尊重法律,心中没有了神明,要是又没有了良心,干坏事的唯一成本就是被抓住的惩罚。人到了这一步,有他人的便宜得占,有坏心眼就使,我是流氓我怕谁?何况很多行为并没有法律约束:你我也许就曾在背后传播过对他人不利的谣言;或看见别人正在走弯路不去指点迷津而幸灾乐祸;或巴愿不得成功的他人一个筋斗掉到自己的屁股下面。我们今天也许有所长进,一半是归功于文明社会的熏陶和约束,不是天生有比别人更高的属灵。既如此,我们帮助他人时何必计较其带有的旧社会陋习,我们是帮助有需要的人,不是去结交情投意合的朋友。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大家同在一块黄土地出生,同饮长江黄河水,同宗同祖,同在一个磨难的环境中长大,为了同一个幸福的目标万里迢迢来到美国。有缘千里来相会,人生处处,芳草萋萋。
  春色易尽,人情难老,与人便,其乐陶陶。
  【注】尚舟,“一段有惊无险的旅程”,“人民日报海外版”,98年5月29日第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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