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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 你用真情换此生


  很久,我已经不崇拜什么英雄了。心中也许还有一点理想,但活着的理想人物没发现一个。虽然海峡两岸也有不少人以民权或改革英雄自居,我还真打不起精神来满足这些“英雄”们对敬意的渴求。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跟普通人一样:冲锋前一定得闹清楚抚恤标准,干地下党时一冲动就跟着穿裙子的女特务进了宪兵队去丧失革命气节。
  在美国当英雄不容易,一个名人也就管几年。最近报纸说肯尼迪总统经常在白宫召妓,他大概不会慷慨陈词地告诉妓女:不要问国家为你做了什么,要问你为国家做了什么【注1】。
  当然,死去的英雄还是有的。最近美国各大报纸,杂志竞相刊载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切.格瓦拉(Che Guevara)。你也许会发现你公司的老总们开始计划访问玻利维亚的一个穷乡僻壤,LaHiguera,格瓦拉牺牲的地方。对曾经参加过六、七十年代的反越战和民权运动的那些五十来岁的美国人来讲,格瓦拉曾经是他们一些人心中的英雄,青春的榜样,理想的净土。
  一九九七年十月十一日,古巴百万人集会纪念格瓦拉遇难三十周年。各个拉美国家也纷纷集会纪念格瓦拉。“纪念切.格瓦拉第一次世界大会”在La Higuera,举行。不甘落后的好莱坞准备把切.格瓦拉的故事搬上电影。
  切.格瓦拉无疑是本世纪最辉煌的民权斗士。六七十年代,无数人高呼着“切.格瓦拉”的名字,走向丛林和街头,献身于推翻不平等制度的解放运动。那真是“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的年代。在亚非拉的丛林中,游击队员们前赴后继,实践着毛泽东的“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思想;在灯红酒绿的巴黎街头,法国学生掀起了六七年五月的“文化革命”运动,美国学生为反战和民权在街头抗争;意大利“红色旅”和日本的“赤军”甚至展开了恐怖行动。更不用说中国大陆已经过份激动的年轻人。切.格瓦拉无所不在。
  到现在,人们还在试图理解格瓦拉为什么会在三十六岁时,放弃了做为古巴政府三人核心领导团的权力,告别了娇妻和五个儿女,到非州丛林里去开展艰苦的游击战争。
  是理想。为了结束贫穷和社会的不公正,这位阿根廷医生献身于武装斗争,相信“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相信“无产阶级只有彻底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
  切.格瓦拉的真名叫恩斯托.格瓦拉(Ernesto.Guevara)。一九二八年出生于阿根廷的Gemini。他的母亲是西班牙贵族后裔,父亲是一个南美最富有家庭的曾孙,有西班牙和爱尔兰血统。南美州极度的贫富悬殊和不公正,折磨着年青的格瓦拉的良知。医学院毕业后,格瓦拉投身于古巴革命。
  一九五六年,切.格瓦拉,菲德尔.卡斯特罗(Fidel.Castro)和其弟儒奥.卡斯特罗(Raul.Castro)带领一支小小的游击队,从墨西哥出发,悄悄地在东古巴的一片沼泽地登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三年的游击战争,古巴游击队打败了美国政府支持的腐败的巴蒂斯塔(Batista)军政权,建立了红色古巴政权。
  切.格瓦拉在新生的古巴共和国中担任过很多重要职务。他担任过古巴银行行长,为古巴经济重建呕心沥血;他也担任过总检查长,把很多巴蒂斯塔的支持者送上了绞架。逃到美国佛罗里达的古巴的“胡汉三”们【注2】,愿以任何价格取其项上人头。
  切.格瓦拉也活跃在国际舞台上,他是古苏关系奠基人。一九六零年,格瓦拉访问莫斯科,会见了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同年十一月,格瓦拉访问北京,会见了毛泽东。他高度推崇毛的“农村包围城市”和世界革命的思想。他对毛的崇拜可以追溯到更早,一九五六年他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他给这个男孩的昵称是“小毛”(My Little Mao)。
  一九六四年,他代表古巴在联合国大会上谴责西方国家对刚果(比利时属)的干涉。三个月以后,他从古巴突然消失,秘密地率领一支古巴游击队去了刚果丛林。以后,他转战到南美的玻利维亚。
  一九六七年十月,格瓦拉来到玻利维亚中部的一个小村庄,LaHiguera。一贫如洗的村民们不是响应他的号召起来造反,由于害怕反而把他出卖给政府军和美国中央情报局。政府军和中情局未经过任何法律程序,二十四小时的关押后,十月九日把格瓦拉就地枪决了,并切下了他的双手。为了防止人们追随烈士坚持反抗,当事人对格瓦拉的埋葬地点和死因守口如瓶三十年。事与愿违,格瓦拉的死使他成为偶像,唤起了更多的人投入游击战争。
  中国的青年一代以格瓦拉为榜样,不少人偷越国境,去东南亚国家参加毛派共产党游击队,实现“笑洒满腔青春血,喜迎全球幸福来”的豪言壮语。
  我有个朋友。是成都四中高六六届学生,四中是成都最好的中学,你老爹有官也未必进得去。一九六八年下乡到红军经过的四川省宁南县。心中有了格瓦拉,一九六九年和一帮同学偷越中缅边境,加入了缅共游击队。
  那时缅共游击队一切照搬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建制和战略战术,供给来自中国。这位老兄在那里出生入死,与缅甸政府军作战。去的伙伴大都战死了,他热情不减当初。每次从缅甸回国养伤,爸爸妈妈哭着要他留下来,他总也不肯。他爸是省劳动局长,给儿子安插个工作是闲话一句,小菜一碟。有一次回缅甸,还悄悄地把他妹妹鼓动走,他爸妈赶到云南个旧市机场把他妹给截了下来。他那时是缅共游击队营教导员。文革后,中缅政府关系改善,中国人撤出缅共游击队。他带着累累伤痕回到成都,做了画报社的摄影记者。听说他的缅共党籍党龄也转成中共的了。
  他岁数大我许多。我从不问他这些事。每年我回国时要跟他聚一聚。一九九五年夏季,一天我们在一起吃饭。看到他满脸伤痕,做过三次整容手术,没有发财,没有学位,没有权力,我突然想到“美人迟暮,英雄末路”。在场的我的一个学生冒失地问他:“你杀死过人吗”?他回答说:“杀过”。“几个”?“十七”。他淡然地回答。窗外,车水马龙,人声熙熙。
  我常想过去的人怎么就会“朝闻道,夕死足矣”。连大汉奸汪精卫年轻时救国也不惜“流血五步,伏尸二人”。他在暗杀醇亲王未遂被捕后,狱中写下了浩然正气之歌:“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颈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更不用说有命不逃,要“流血自我开始”的谭嗣同。
  久违了,数风流人物,还看前朝!
  其实,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是不幸的时代,因为不幸,国家腐败,外敌入侵,才需要英雄,激起人们重道义,轻生命。升平世界,萧规曹随,何需强人?我庆幸自己生活在一个不需要英雄的时代。
  我不赞成切.格瓦拉的政治主张。激烈的社会变革或政权交替,老百姓的生活一般来讲是更糟。用暴力建立的政权多半也用暴力来维持。靠群众运动起家的人大致如此。也许,有些人是拿理想作幌子,把政治当饭吃。所以,我一看见有些当代“英雄”,我就像过去挤公共汽车一样,习惯性地把钱包捏紧。
  但是,切.格瓦拉是放弃了钱财,放弃了权力,离开了娇妻,离开了儿女。我为他的精神所折服。
  三十年过去了,切.格瓦拉为之奋斗的刚果和玻利维亚依然贫穷和不公平,连美国政府都羞于往来那些寡头政权。当年把格瓦拉送上断头台的村民们如今格外珍惜格瓦拉,甚至不情愿格瓦拉的家人把他的尸骨运回古巴,因为村民们要用格瓦拉的遗物来吸引游客。到此一游的人正在花费让村民们脱贫致富的美金。
  切.格瓦拉,你那带血的头颅,让苟活的人失去了重量。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无论历史是否被改变,无论理想是否实现,对为美好理想而献身的人,我心存一份敬意。
  切.格瓦拉,世间自有真情在,你用真情换此生!
  【注1】肯尼迪在就职演说中讲:“Ask not what your country can do for you.Askwhat you can do for your country”他的这一名句被人们津津乐道,反复引用。
  【注2】“胡汉三”是电影“闪闪的红星”里想夺回庄院的大地主。
  后记:许多参与杀害切.格瓦拉的人不得好死,这一现象称为“切的诅咒”。第一个暴死的是玻国军人总统奥图诺(Rene.Barrientos)一九六九年四月他乘坐的直升飞机空中爆炸。出卖切.格瓦拉的农民保长诺加斯(Honorrato.Rojas)一九六九年被南美游击队ELN处决。杀害切.格瓦拉的主谋,玻利维亚的中校情报官奎坦尼尔(Roberto.Quintanilla)躲到了西德去做外交官,一九七二年被女游击队员莫尼卡用钢笔手枪打死在汉堡。主持处死格瓦拉的阿那亚将军(Joaquin.Zenteno.Anaya)后为驻法大使,一九七三年在他的寓所被“切.格瓦拉国际旅”乱枪打死。同意处死格瓦拉的玻国参谋长托瑞斯(Juan.Jose.Torres)后在当上了总统又被推翻,一九七六年被阿根廷敢死游击队杀死。这个死亡名单写下来会长达好几页。这些人的下场已经成为“恶有恶报”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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