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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起来,陈晓南还在熟睡,纪兰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计划这个星期天怎么样过。丈夫说,既不开会,也没有其他公事,那就意味着这个星期天他又要钻在书房里度过了。那是让她十分不安的一种情景:时而伏案写划,时而仰头苦思冥想,烟不离嘴,一支接着一支,搬进来时才刷过的房子,其他屋顶都还白白的,惟有书房的屋顶熏黄了一大片。屋顶尚且如此,那气管那肺叶会是一种什么情况,简直不敢想象。她想改变一下这种情况,同丈夫一起到大堤公园里玩玩,使丈夫放松放松,也少受点烟害。因为丈夫的抽烟有个习惯,只要离开书房,办公室,会议室这些场合,烟就可以少抽得多。待陈晓南起床后,正在吃早点的时候,纪兰就把她的想法告诉他。不料陈晓南却摇着手说:“不行不行,今天不能出去。把志春和三原叫起来,有事商量。”
  纪兰说:“两天公休,昨天你就忙了一天,今天必须休息,叫过来搓搓麻将我同意。”
  陈晓南说:“可以,搓几圈麻将再说。”
  两人达成一致,纪兰就去给刘志春和张三原打电话。
  先到达的是张三原。这人长得粗粗壮壮,看去有几分笨气,实际也不怎么灵巧,和人接触有点迟钝木讷。但为人忠厚老实,诚心诚意。别看他别的方面不开窍,可有一窍却是开了的,那就是烹调。也许与他从小好吃有关,他只要吃到什么好饭菜,就向人家请教,回家后就试着做,而且非做成不可。厨师们最关键的地方并不告诉他,他就多吃几回,慢慢品味,反复琢磨,总要鼓捣个差不多。他听人说周总理喜欢吃狮子头,他终于把狮子头给鼓捣出来,因为没经师全是自己鼓捣,因此味道同人家饭店总是有点不一样,但你还不能说他的就比饭店的差,因为他有自己的独特之处,另是一番风味。九五年中央首长下来视察,县委领导请他做了八个最拿手的特色菜,首长吃了非常满意,并特意接见了这位全靠自个琢磨成才的厨师。首长问他:你没经师,怎么能做出这样的饭菜?他说:因为我好吃。逗得首长捧腹大笑。从此名声大震,街上饭店的老板们就轮番在他身上打主意,这家饭店门口写出:三原特色菜,七天不重复。过一段时间,那家饭店也写出:新增三原特色菜,十天为限,勿失良机。每逢这时,三原就得去那家饭店亲手做菜,当然他爱人是必须跟着去的,以确保最关键的操作不被别人偷看去。这样一来,每年竟有了三四万的额外收入,本来穷巴巴的下岗职工,还供着个自费大学生,可日子过得从从容容。
  陈家和张家是世交,父辈们就是好朋友,并将这种友谊延续下来,使陈晓南和张三原从小就十分要好。直到现在,两家依然走得很近,关系同亲戚一样亲密,一样牢固。
  张三原进屋刚刚坐下,刘志春就按响门铃。
  同张三原相比,刘志春高低正好,胖瘦适中,简直是一表人才。在县剧团当过十多年支部书记,去年提升为文化局副局长。人很聪明,待人也诚实,可就是有个毛病——在现代人看来或许是值得炫耀的优点——太好女色。
  他特善于接近女人,同样遇到一个陌生女人,别人刚认识,还谈不上熟悉,他已进入实质阶段,从床上下来了。
  他有一句名言:官位要正的,女人要嫩的。因此只要嫩,美丑不计,不建立感情,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人们私下传说,他的目标是“百美图”,为玩一百个女人而奋斗。朋友们问及此事,他笑而不答,表示默认,也是时势造英雄,如今歌厅遍地,小姐如云,使他可以任马由缰,纵横驰骋,有人估计,到他退休的年龄,这“百美图”的目标翻一番也是有可能的。纪兰对丈夫的这两位朋方颇有微词,有一次竟当着两人的面说:“你们三位呀,配齐了,官迷、色鬼、馋嘴,真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没的说了。”
  陈晓南和刘志春原先只是认识,见了面问候一声或点点头就过去了。去年春天,县里组织到沿海地区参观学习,两人同在参观团,晚上又总是住一个房间,二十天混得烂熟。回来后,刘志春的儿子中专毕业,找不下单位,陈晓南鼎力相助,终于给安排了工作。后来陈晓南父亲去世,刘志春总管一切,操办到底。两家交往的历史不长,可发展很快,情同手足。
  刘志春进门一看,张三原已稳稳当当坐在沙发上了,便说:“紧走慢走,还是落在美食家的后面。”
  张三原说:“我看你是路上遇上女的耽搁了,”他开玩笑也是一本正经,脸绷得紧紧的。
  刘志春瞟了纪兰一眼说:“这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你这一说,嫂子又该批判我了。”
  纪兰将麻将“哗啦”朝桌上一倒,说道:“今天不管你们这些事。叫你们过来,是搓几圈麻将放松放松。”
  刘志春立即表态:“我一定舍命陪君子,帮助陈兄放松。”说着转向张三原:“难道你老兄还有什么话可说吗?”
  张三原说:“你是三五干部:三瓶五瓶不醉,三夜五夜不睡,三个五个不累。真干起来,怕是晓南陪伴不了你呢。”
  “你们理解错了。”纪兰说,“我说的放松并非只是晓南,也包括你们二位在内,你不要老谋着吃,你也不要老……胡思乱想,都从各自的欲望中摆脱出来,人的欲望一强烈,神经就绷紧了是不是?”
  大家说着各就各位。从洗牌、码牌、起码的熟练程度可知,他们都是牌场老手了。然而他们玩牌有约法三章——不带钱。陈晓南说,金钱面前,父子翻脸,一带钱就会破坏友谊。于是乎,在“十亿人民九亿赌”的社会风气下,他们的牌桌上尚保留了纯洁的娱乐,也属难能可贵。
  开始出牌了,陈晓南撂出一张“二饼”。
  纪兰要了,说:“‘二饼’换给你一个副科级。”说妻扔出一张“一万”。
  张三原没要,扳了一张,一看是“两万”,随手扔了说:“给你个正科级。”
  刘志春拿起“二万”,扔出“四万”说:“副县级!”
  轮到陈晓南取舍了,却愣愣地瞧着刘志春扔出的“四万”迟迟不动。
  纪兰忙问:“怎么啦晓南?”
  陈晓南思思索索地愣了片刻,将牌一推:“算了,我脑子里有事就打不成牌。咱先说正经事,然后再玩,好不好?”
  其他人也把牌推到堆里去。
  陈晓南问:“你们说,这牌桌上的官价是从啥时开始流传的?”
  刘志春说:“有二三年了。”
  陈晓南说:“这么说,这副县级四万是二三年以前的价码了?”
  刘志春说:“对呀!”
  陈晓南说:“那么今天呢,今天副县级是多少?”
  张三原说:“物价指数回落了,可官价指数不一定能回落。”
  刘志春点点头:“不错。官价是一年一年上台阶呢。
  如果三年前是四万,现在就得加倍。”
  陈晓南问:“八万?”
  “起码。”刘志春说,“副县级的决定权在市委,你的钱主要得瞄准市委领导。可是县里也有建议权,不花点行?还有,你要接触市委领导,首先得打点好外围那一层人:子女、秘书、司机等,这叫小钱通小鬼,大钱动阎王,钱能少花得了?”
  陈晓南点点头,沉默少顷说:“我给二位已透露过了,我又要发起向副县级冲刺。不是我贪心不足,是县里有土政策,一刀切到四十五,一过四十五就不提县级,我只留下一年时间。正好副县长里有到龄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得到一个可靠消息,清泉乡的书记吴强已瞄住这个副县长位子,搞了一个五人班子,已经动作开了。其中还有一个企业者板作后盾。其实他的政绩和能力都比我差,我为啥不试一试?当然,以前闹乡镇职务时,以跑为主,那叫跑官,花点钱,也就是烟烟酒酒的小意思,这回要上县级,难度极大,只靠跑不行了,得调整政策。古人言,有钱能买鬼推磨,我深信不疑。东康县有我的一位老同学叫郭晴,前年才干上乡镇局局长,只干了二年,人家花了十万元,嚓一下就当上县委副书记了,我也要用钱财造出一个奇迹来,让人们大吃一惊:‘咦,陈晓南提乡镇书记也才一年多,怎么咔嚓一下,又上副县长了?’”“这回是硬买呀?”张三原问。
  “买!”陈晓南说,“只要在四十五岁以前能上了副县长,我的政治前途就拓宽了,完全可以争取正县级甚至副厅级。所以花一笔钱值得。现在的问题是,财力还有些不足。”
  “差多少?”张三原问。
  “你们不是说要加倍吗?差一半。”纪兰说。
  “说来也惭愧哪!”陈晓南叹了一声。
  刘志春笑笑道:“怨你搞廉洁呀!要不,哪个乡镇一把手拿不出个十来万?”
  “我也是考虑政治前途。”陈晓南说,“你们想想,我要是猛收猛捞,人们议论纷纷,别说犯案,就是上面派人下来考察,你也过不了关,那不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张三原深深地点着头,表明对陈晓南的做法十分赞赏,井说:“钱不够,我拿三万。”
  刘志春说:“张兄要是拿三万,我拿一万。我是没存下钱,不过我可以向朋友们借。你说吧,啥时要?”
  纪兰说:“要是自个没有,就不难为你了。差个万儿八千,我父亲那里也能凑得够。”
  “可我也得尽点心尽点力呀!”刘志春说,“那这样吧,我没出钱可出力,不知你的主攻目标选好没有?是市里的省里的?哪个头?”
  陈晓南说:“这个我也役有怎么考虑。不过副县级属市管干部,主攻方向应该是市委的头,市委的头里当然数书记赵凯顶用了。”
  刘志春呼地站起来:“你别说,其他书记,市长咱不认识,惟有这一把手赵凯还有点关系!”
  陈晓南奇怪地问:“你?同赵凯有点关系?没听说过呀?”
  刘志春说:“咱们交往才有多久?再说,我没事用他,几乎把那点关系给忘了。”
  纪兰笑道:“你小子就会瞎侃!”
  张三原也一本正经地开玩笑:“你是不是记错性别了?
  这市委书记赵凯可是男的呀!”
  刘志春往沙发里一坐,故意神秘道:“这是秘密,你们越不相信,我就越不告你们。”
  张三原说:“不跟他猜谜语了,弄饭吃吧。现在动手,也得十二点多才能吃上。”又转向纪兰:“你负责主食我管菜,弄几个新花样让你们尝尝。”
  陈晓南说:“好好,还有一瓶茅台,咱弟兄们喝了!”
  纪兰笑笑,放下毛衣,手一挥,领着张三原进厨房。
  同时回过头来说:“你们也不要等着吃现成,剥葱切蒜削土豆,干点力所能及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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