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主页
11.失落的季节



  大学四年级的深秋。
  校园里到处能看到枯黄的落叶,草坪也失去了夏天时的翠绿。
  宿舍里的同学像往年那样,在这秋冬之交的时节,停止了那些无聊的交谈,将麻将牌锁到抽屉里,晚上都穿上厚厚的衣服,拿着厚厚的学习资料到教室自修,埋头准备考试。
  这是黄远航生日后三天,晚上我继续到7号教学楼2O5教室上日语课。
  我仍然坐在郑艳华的身边,后面,白琳正襟危坐。
  离上课还有三分钟,我和郑艳华说起话来。
  “上星期六晚我们班有个同学开生日晚会,我本来想叫你一起去的,但是你又要去做家教。”
  “你认识吴龙吗?”她突然问我。
  “什么人?”我问。
  “市里的工商局长,那天晚上他请我去唱卡拉OK。”
  “不是做家教吗?”我觉得她讲话自相矛盾的。
  “我教他儿子学电脑两个月了,所以他请我去唱卡拉OK。”
  她不是想傍“公款”吧?我不吭声了。
  老师进来了,白琳从后面递来一张纸条。
  “她答应收你的手表了。”我这才想起下个星期是女生节。
  下课休息时,我又找话题和郑艳华说话。
  似乎我们两人在一起除了学校里的一些事情以外,没什么话说。
  又上课了,我继续听课记笔记,一直到下课铃响为止。
  “你们班的同学今年的女生节是怎么安排的呢?”我问。
  “全班男生请全班女生到大排档吃饭,你们班呢?”她反问我。
  “像往年一样吧,男同学给女同学送玫瑰,帮她们做点事情,你们班的男生有没有给女生送玫瑰呢?”
  “我们班的男生不会给女生送玫瑰。”
  我怀疑她是不是警告我不要给她送玫瑰,大学校园里平时送玫瑰有那种意思,但是在女生节却是例外,这是我们学校一个不成文的惯例,我就不相信她们班的男生在女生节没给女生送玫瑰的习惯。
  沉默了一会。她继续低头做练习。
  “小雪她们班怎么样呢?”我搜索枯肠找话题和她说话。
  “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想送什么给她呢?”她一下子抬起头来。
  “你和她很熟吗?”我问她。
  “是的,我们两人都是珠海的,如果你要送玫瑰给她也可以的。”听她的口气,好像是要我快点送支红玫瑰给梁雪媚。
  可能她们两人属于那种无话不谈的朋友,我经常看到她们一起骑车出外,有时在生活区,还看到她们手拉着手一起去食堂。
  我一时找不到话说,只好干坐着,而她则低下头来做练习。
  包括白琳在内的很多同学都走了,只有六七个学生还在这里做作业或看书。
  看看表,九点四十五分,听白琳说过,郑艳华一般十点钟才走。
  正想复习一下最近的日语课笔记,她忽然站起来,低着头走了出去。
  门口是外语系那个胡子拉碴的家伙,穿着那件可能穿了一个月的黄色夹克。
  这是何等让人心碎的一幕,一个和我坐在一起上了两节课的女生,在下课时,忽然有人在外面找她,而她也出去了。
  我觉得再坐在教室也没什么意思,收拾东西从后门出去了。在下楼梯前,我看了一眼他们,郑艳华靠着墙,低着头在和那个师弟说话,仿佛面前是一个很有安全感的男人。
  我踉踉跄跄地下了教学楼,往生活区走去。
  深秋的风往我的领子里灌,凉丝丝的,高高直直的乔木上,树叶沙沙地响,树影投在图书馆边的校道上,将这条有几十年历史的小路划成一道一道的。
  郑艳华喜欢他什么?钱?听小霞说那个家伙领过几次生活困难补助了。才?那是个学习成绩惨不忍睹的差等生,不知什么时候会退学。貌?那个身材矮小、獐头鼠目的家伙,即使在身材普遍不高的广东人中,也算是“三等残疾”。尽管我还没见他们两人在一起手拉手,但郑艳华那种在一个比自己还矮的师弟面前那种亲呢的表情和动作,不是“拍拖”又是什么?迟早他们会拉起手来的。
  晚上很难入睡,第二天上课觉得精神很差,幸好老师没点我的名让我回答问题。
  下个星期就是女生节了,还送不送手表给郑艳华?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我心里乱糟糟的。
  那天我们在405教室上人工智能课,而对面的406教室,计算机系二年级的一个专科班在上汇编语言程序设计。
  下课休息时间,我走出教室门口,往教学楼一侧的阳台走去。
  那里,师妹梁雪媚一个人倚栏而立,凝视着东南方向的报社大楼。
  我很快和她攀谈起来,话题当然是关于郑艳华的。
  “她有没有和你说我准备在女生节送一个手表给她?”
  “当然,师兄,你真有心。”
  “郑艳华有没有经常和你提到我呢?”
  “有,她经常和我说你很好人。”
  那说明我在郑艳华的心目中不是坏人。
  梁雪媚那双像星星一样闪着光芒的眼睛看着我的脸,她一定明白我和她说这些话的意思。
  她差不多有郑艳华那样高,但是身材比郑艳华要好得多,一条健美裤恰到好处地衬出她运动员般的身材,脸色白里透红,小巧的鼻子微向上翘。她的脸比白琳的还好看,而且身材匀称,不像白琳那样“瘦骨仙”似的。如果选“系花”,我一定会投梁雪媚一票,难怪有时在食堂里常看到她一个人和满桌的男生坐在一起吃饭。
  我觉得脸上滚烫,耳根有点发热。
  “郑艳华星期六要回珠海。”她说,我这才想起我找她的目的。
  “那我下星期再送手表给她吧。”
  上课铃响了,我们一起往教室方向走。
  “师妹,你晚上一般在哪间教室晚自修呢?”我突然问她。
  “在306,您有事吗?”她问。
  “到时再来和你谈些关于郑艳华的事吧,你千万不要告诉她。”
  “当然,师兄,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我一定会为你保密的。”她笑笑,从后门进了教室。
  “刚才和那个靓女讲什么?”回到教室刚坐下来,黄远航就问我。
  “没什么,随便聊聊。对,你能帮我查一查市里的工商局有没有吴龙这个人吗?”
  “没问题,我回去偷看一下我爸爸的副处级以上干部名册就行了。”
  “下面的同学不要说话!”老师在讲台上厉声说道。
  到了十一月中旬,广州的天气还没变得一味地冷,甚至还会热上一两天,让我们把毛线衣又脱下来。
  这天是周五,晚上有日语课上。我又提早到了205教室。
  郑艳华在那里坐着。
  “Candy,我下星期送手表给你。”我说。
  她淡淡地说好吧。
  “我查过了,工商局没有吴龙这个人。”我不合时宜地说了这句话。
  “那又怎么样?”她反问我。
  “现在社会上很多坏人。”我用大师兄关心师妹的口气说。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她的脸色很难看。
  “其实我觉得毕业班做家教没什么用的,影响功课。”
  她不作声了,低下头来抄写上一节课学的单词。
  在这沉闷的气氛中过了两节课,下课铃响了。
  我和白琳同时收拾东西向外走。
  那个家伙已经站在门口了,穿着那件一个多月没洗的“火龙袍”。
  他来得越来越早了,像是在向我示威。
  “那个人的样子很难看。”白琳在我的耳边说。
  我像吃了个苍蝇,一时还找不到话说,如果不是白琳在我旁边,我真想过去一脚踢在那家伙身上。
  我和白琳一起走下教学楼,她问我:“怎么样?吃醋吧?”可能是她身上那种香水味冲走了我的怒火吧,她和我说的这话没有使我跳起来。
  我有点伤感地叹了口气,她用一种非常同情的眼光看着我。
  看着她,我心里掠过一种奇异的感觉。
  到教学楼下面,她停下来将散乱的头发扎起来。我倚着柱子等她。
  “你一定要多和师妹说说,叫她不要再和那个家伙来往了。”我说。
  “不要这样吧,再沉迷下去不好的。”白琳皱着眉头说。
  “但是我真是受不了啊,那个家伙,有什么地方比我好呢?真是气死我了。”我把心里的苦水向面前这位女同学吐了出来。
  她又笑了,甩了甩刚扎起来的“马尾”。
  “恋爱中的人,真是有意思。”她看着我说。
  我的脸一下子发热了,不好意思地用书本挡住我的脸。
  “恋爱”这个词用在我身上不恰当吧,那是指互相有好感而愿意在一起的男女,而我只不过是单相思罢了,而郑艳华最近好像对我一点好感也没有了,在她心目中我还不如那个瘪三般的家伙。
  “不讲师妹了!”我赌气说,她笑了。
  我们一起往生活区走去。
  “找工作了吗?”我问她,上了大四,这个问题是摆脱不了的。
  “家里在帮我联系了。”她说。
  “你们深圳不错啊,我爸爸说深圳的税收比广州要多,排全省第一。”
  “你爸爸?他一定是当干部的,不然不会知道这么多。”
  “是的,我爸爸是干部。”
  “那他一定是大学生了,是吗?”白琳看着我。
  “嗯,我爸爸是读中文专业的。”我常为有这样一个在全国重点大学毕业的父亲而自豪。
  “是吗?那你们真是书香门第了,怪不得你文章写得那么好。”她有点敬重地说,白琳不仅人长得漂亮,连说的话也让人喜欢听。
  “我寒假也要到深圳去看看。”我说。
  “嗯,到时一定要到沙头角看看我。”
  她很快就拿出纸笔,写下了她家里的电话号码递给我。
  到了生活区,她举起纤细的小手摆了摆,说:“再见。”往女生宿舍去了。
  周五晚的九点半钟,正是学校里最热闹的时候,男生宿舍的大门,人们进进出出,有的男生拉着女学生的手,在宿舍楼下小声地说什么。
  白琳难道没有男朋友?像她那么漂亮的女孩子,追她的男生不会少于一个连吧?难道是因为她考虑要回深圳工作,将来很难将男朋友带回深圳去,所以一直没有恋爱吧?或者是她看不起我们中国人,想将来嫁个日本人?她不是说想去日本留学吗?但是,从她和我说话的口气来看,又不像,连我这样的男生,她也能海阔天空地聊一大通,好像对我很敬重似的,还把她的电话号码给我了。是不是她对我有点……
  我的脸有点发热,不会吧,像我这样一个无财无貌的男生,有哪点配得上她呢?何况她还说要帮我说服郑艳华,让郑艳华对我好一点,我还是不要三心两意吧。

  今天是周六,早上十点,我顺着环市路向西走,一直到了立交桥下。
  “要碟吗?”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凑上前来,用神秘的口气说。
  我知道肯定是些不能公开出售的盗版软件光盘。
  “很便宜的。”她跟着我。
  我继续向前走,把她甩在后面。
  “要碟吗?”一个下巴上有一颗黑毛病的男人又凑了过来。
  我忍无可忍了,加快了脚步,我这才发现,立交桥下到处是在路中心游荡的“卖碟游击队”,还有一些拿着花束的小孩在卖花。
  那边一辆自行车后架上放着一个纸箱,里面是些很便宜的电脑书。我们学校的一个男学生正在和书贩子讲价,旁边是一个女学生。
  “用不着这么贵吧,天河那边是卖十块钱的。”
  “你这位师傅真是狠,我已经打了五折了,还要再杀价。”
  “反正也是盗版的,十块你也赚了。”
  “十块拿货也拿不到。”
  “不买了,走吧。”那个女学生说。
  “好好,十块就十块。蚀给你算了。”书贩子一边拿书,一边接过那个男学生递过去的钱。
  我心里痒痒的,太便宜了,读书人没钱啊,买本看看也不错。
  “走鬼啊!”有人大叫起来。那些地摊立刻变成了包袱,被人扛在背上走了。
  书贩子迅速将纸箱合上,用胶带一捆,跳上车一溜烟骑走了。
  卖衣服的将放衣服的茶几捧起来,往小巷方向消失了。
  一辆手推车在我旁边快速经过,上面是火炉和热气腾腾的牛肉串。
  “快搬开这些东西,不要堵塞交通!”
  一辆警用摩托车出现了,一身绿制服的交通警看上去就像《未来战士》里的男主角。白头盔下是一对墨镜,为他平添了几分威严。
  颇有张冀德喝退百万曹兵之势。
  立交桥下转角处空荡荡的,只有刚才卖碟的几个人在那里游荡。
  书买不成了,也好,省下钱了,免得“冲动购物”,买手表时不够钱。
  我加快脚步走进了一家钟表店。
  “老细,想买什么?”服务小姐殷勤地迎了上来。
  “想看看有没有石英表。”我捏了捏上衣口袋里的钱包。
  我的零用钱不多,除伙食费外,每月花费不超过两百元。但是这次我在钱包里装了两百元。
  “男装的还是女装的?”小姐继续问我。
  “女装的。”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请到这边来吧。”那是一个玻璃柜,里面有几十种款式的女装石英表。
  我扶了一下眼镜,蹲下来细看着。
  左边是些金属的女装表,白色或黄色的,太成人化了,我想不适合用来送给师妹,而且我也买不起。
  右边是各种颜色塑料外壳的石英表,表盘上画有各种各样的图案。其中一个表上面画着蜘蛛网,最有趣的是上面有一个会走动的蜘蛛,它其实是用一个在透明玻璃上的蜘蛛来代替秒针,每秒钟走一下。
  这个表最好了,立意很新颖,而且,蜘蛛网可以代表什么呢?不是有一首歌说“我堕入情网你却在网外看”吗?我想如果送一个这样的表给郑艳华,她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
  买了表,忽然想起就这样送一个表给她可能太普通了一点,我还应该想点好的包装方法,这样她一定会感动的。
  “表盒三十元钱一个。”柜台里那个男人说,那是个塑料制的精美盒子。
  买吧,现在还不送东西给女孩子,将来我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呢?
  一个卡通表50元,一个装表的盒子30元,总共花了80元。
  表还没送到她手上,但钱已经花了,我觉得为自己喜欢的女同学花钱,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我终于买到我认为适合她的手表了。
  她胖胖的手,戴上这个小小的手表,一定是很可爱的,她那双雪白的、丰满的手……
  我的脸有点发烫。
  走着走着,又回到了立交桥下,那些摊贩已经回来重新“开档”了。
  “要碟吗?”那个下巴有一颗黑毛痣的男人又出现了,还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小孩,可能他还是兼职的“超生游击队”。
  我懒得和他答腔,匆匆地穿过这个“走鬼市场”,转过路右边,往学校方向去了。
  一个人逛街真没意思,不过,如果郑艳华收了我的礼物,也许她会被我打动,下次就会陪我一起到大街上来了。
  十一点多了,偶然可以看见我们学校的一些学生骑着自行车回校。
  “师兄!”后面传来了女孩子的声音。
  梁雪媚骑着自行车在我后面赶上来了。
  “怎么,出街吗?”我问她。
  “嗯,我刚从北京路回来。”
  低年级的学生还是很尊敬我们四年级的大师兄的,她下了车,边推着车子走,边和我说话。
  “怎么,不和郑艳华一起出街?”我问梁雪媚。
  “她今天回珠海了,早上八点钟走的。”她说。
  “刚才去给郑艳华买礼物了。”我对梁雪媚说。
  “一定很漂亮,能给我看看吗?”她说。
  “不好吧,下星期等我将这表送给她以后,你就能看到了。”
  “那没关系,师兄,你准备送什么给我呢?”
  “那你想要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不如我现在请你吃饭,算是给你的女生节礼物吧。”
  “好啊。”她笑起来了。
  其实请她吃饭的目的恐怕不是作为女生节礼物那么简单,她肯定知道,我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来向她了解一下郑艳华的事;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埋在心里不便说的目的,就是我很想和这个计算机系的“系花”一起吃一次饭,能和她这样漂亮的女同学坐一起吃饭一定是很愉快的。
  我们到一家火锅店里坐了下来。
  十一月的广州,吃火锅好像还不合时宜,这里的冬天来得慢,而且“回南”时还会热得睡不着觉。
  “我们吃饺子吧。”她说。
  那当然好,我也没那么多钱,吃饺子是最便宜的。
  饺子还没上来,我们面对面坐着。我首先说话了:“师妹,你知道我为什么请你吃饭吗?”
  “当然,是为了郑艳华的事吧。”
  我点了点头。
  “你觉得郑艳华很好吗?”我问她。
  “嗯,师兄您觉得她怎么样呢?”
  “我觉得她学习很认真,人很善良,脾气很好,所以很喜欢她。”
  其实郑艳华最近在我面前脾气好像不很好。
  “师兄您是想和她做那种朋友吧?”梁雪媚看着我。
  我不好意思地“唔”了一声。
  饺子端上来了,一盘羊肉水饺,一盘牛肉白菜水饺。
  “师兄您要辣椒酱吗?”她拿过装调味品的小碗问我。
  我没吃辣的习惯,摇了摇头。
  “你愿意帮我的忙吗?”我问她,她点了点头。
  “郑艳华常说你很好人的,她还和我说你最近对她很热情。”
  “你觉得那个师弟怎么样?”这才是我要解决的主要问题。
  “他对郑艳华很好的。”梁雪媚没有说他成绩如何差。
  “那他是什么时候认识郑艳华的呢?”我继续问她。
  “呵,大约是上学期刚开学时吧。我和郑艳华到电脑城买打印机,他看到我穿着校服,知道我们是校友,就过来帮忙。回到学校还帮搬上郑艳华的宿舍。”
  我一言不发地听着。
  “后来他经常拿点东西来让郑艳华帮他打印,他晚上也恰好和郑艳华同一个教室自修,后来他们就常在一起吃饭和行街了。”
  我的心紧紧的,上学期刚开学,那时我也是刚认识郑艳华,但是我为什么不快点大胆地向她表示呢?我是不是太害羞了,是不是太专注于我的学业而没有将心思放在这方面;或是我不相信那种停留在表面印象、第一印象的“一见钟情”,想用一段时间来让我慢慢了解她、让她了解我,然后再去追求她,结果在这半年时间里,就让那个家伙和她好上了。不,那个家伙简直是玷污了我心目中的偶像。善良的、勤奋的、上进的郑艳华,怎能和这样一个男生来往?
  “他和我同时认识郑艳华,但是我却不敢主动去找她,所以……”我吞吞吐吐地说。多么痛心,在我对她还停留在“喜欢”的阶段,而且在我认为我还未有恋爱的资格时,有些无心向学的人会乘机勾搭上她;等我上到了四年级,认为我已经有资格去爱一个女孩子,而且对她已经产生了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的时候,她的心已经放到另一个男生那里了去。
  更要命的是,如果她喜欢的是一个各方面都比我强的男学生,那也许会激励我更加努力上进,将来做出点成绩给她看看,我只求在我毕业离校前,让她知道我在大学时曾经爱过她就是了。但是她却和一个瘪三般的家伙打得火热,把我那种将爱情和事业(目前是学业)联系起来的观念打得粉碎,我一向认为这种建立在对彼此的才能的欣赏、对彼此事业的支持和鼓励上的感情是最崇高的,而日久生情的爱慕也是最能经得起时间考验的。还有,和我一起上日语课的同学,都知道我和她肩并肩地坐在一起上课,但也知道我不在的时候,她会和另一个男生更亲呢;甚至,现在当着我的面他们也这样。我堂堂热血男儿,怎能忍得住这种耻辱!
  “师兄,你心里不高兴吧?”梁雪媚问。
  我点了点头。
  “师兄,你们开始找工作了吧?”她继续问我,把话题引开了。
  “我还没考虑。”我如实说,是的,现在学习任务还很多,而且郑艳华这事……
  “那你想在广州工作吗?”她问。
  “那郑艳华怎么想呢?”我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又将话题引回“正题”去了。
  “她说在哪里找到单位就在哪里工作吧。”
  那就说明她可能回珠海也可能在广州工作。
  “如果她回珠海了,我也想到珠海找工作。”我对梁雪媚说。
  “你真的对她这样痴心吗?”
  我的耳根一下子就发热了。
  我不能说什么了,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沉默了半分钟,我说:“师妹,你觉得那个师弟是不是比我更好呢?”
  “他很多方面都不如你,但是很热心帮人做事。”
  “你应该说服她,不要和那种对自己前途不负责任的人过多地来往,这样会害了她的。”我干脆直说了。
  她不置可否,但我认为她一定会这样做的,这是道理嘛。
  饺子吃完了。
  “还添吗?”我问她。
  “不了,我平时吃东西也不多。”
  结了帐,我们就往学校方向走。
  那边,我们班的张欣正和她的男朋友从另一间火锅店里面出来,她紧紧地挽着那个男生的手,好像很冷的样子。
  她看见我了,但没叫我,还陶醉在他们的二人世界里。
  张欣没有我身边的梁雪媚漂亮,但是打扮得很时髦,还擦了一点淡淡的口红,过去的两年里,她除了上课外,就是和她的男友缠在一起,连晚自修也是肩并肩地坐着,真不知像她那样整天沉浸在爱情中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但我想一定不会像我那样寂寞和压抑,而且她也没有因为恋爱而影响学习,这些年一直都没有补考过。
  倒是我,最近因为郑艳华,连上课也在走神了。
  “师妹,你一定要帮我的忙啊,我现在学习都受影响了。”
  梁雪媚同情地说:“师兄,你放心吧。”
  下午起床,马克列已经无影无踪了,我只好一个人去健身。
  健身房旁边有个小小的泳池,主要是供客人们游冬泳用的,现在里面已经有两个人了。
  在服务台买了条最便宜的泳裤,一头扎进了水中。
  毕竟一个多月没游泳了,一下子觉得水冷刺骨,我大吼起来,一边用力向前猛游,想用大吼大叫和剧烈的运动来驱走寒冷。
  秋冬之交的时节,到了水里的感觉是不好受的,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两耳发胀,头痛欲裂,双手划水时比夏天要用力,而且还生痛。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想这样才能淹没我心中的痛苦。
  在水浅的地方,我站起半边身子直喘粗气,怦怦的心跳声也能听到。
  我开始想呕吐了。
  刚上岸,我就哇的一口吐了出来,那是中午吃的饺子。
  我急忙冲进冒着热气的蒸汽浴室,在里面密密麻麻如同肉类加工厂的浴客中间,我哧呼哧呼地大口喘着气。
  幸好没什么后遗症,到晚上吃完饭,在床上躺了半小时后,我已经觉得一切恢复正常了。
  这天是“大周末”,宿舍里的同学或回家或出外了。剩下我一个人。
  没什么好电视看,那干什么好呢?
  我们这些学理工科的大学生,平时学习紧张得要命,也没有时间去想什么,到了周末,人总要让自己闲一闭,使脑子休息一下,肯定不能再看书学习了,否则下星期的学习效率就会受影响。人一闲下来,就会觉得孤独,但又不是那种离群索居的孤独。宿舍里找两三个哥们打牌或是打麻将还是可以的,只不过,对高年级学生来说,这种消遣方式仍然无法消除心中那种渴望有个温柔的、说话细声细气的女孩子和自己一起的想法,渴望“她”能和自己共度周末。学习是紧张的、辛苦的,并不一定需要有人和自己一起分担,但周末是轻松的、愉快的,我就很想有人和我一起分享了。
  耳边响起了嗡嗡的声音,那是蚊子,十一月中旬时它们已经消失了,这几天一“回南”,气温一上升,它们又冒出来找吃的了。宿舍里我不再是孤独的了吧,有蚊子来陪我了,而且会吸血的一定是雌蚊子。
  我可不想和“她们”为伴,匆匆关了门就出去了。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走过天桥,我又到了教学区,7号教学楼上面的一些教室还亮着灯。
  大学校园里,总有些周末也不放过的“书虫”,我真怀疑他们的脑子是不是那种不会累不会烦的“电脑”。
  现在是八点半,到上面去看看是些什么“电脑”在这里运作吧。
  上了二楼,我一间间教室地从后门伸脑袋进去,里面多数只有两三个人,有的在看书,有的在写信,有的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谁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也许是在一起复习,也许是将周末无人的教室当成说知心话的地方,总之我不敢进去看清楚就是了。
  到了昨晚我们上日语的205教室,我轻轻地推开后门,里面有两个人,前面第一排是一个穿一年级校服的男生,倒数第三排是——白琳。
  她在利用周末复习。
  我蹑手蹑脚地从后门进去,想突然从她后面出现,吓她一下。
  还没走近她呢,她已经回过头来了。
  “怎么是你啊?”她笑了。
  “你怎么会星期六晚也复习呢?”我问她。
  “星期六晚复习不行么?”她反问我。
  她面前摆放的全是日语学习参考书,一本厚厚的日汉词典,还有日语课的笔记本和那本《赴日本留学指南》。
  “你学日语真是学得走火入魔。”我称赞说。
  在教室前一排复习的那个男生收拾书本从前门走了出去,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这下子变得我和白琳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刚才我还对那些利用教室来谈话,经常被巡视的保卫人员以浪费用电为名责骂的男女学生很不以为然,不料现在我自己也成为“这种人”了。
  她说她喜欢学日语,不觉得学日语辛苦枯燥,平时无聊了就看日语,不觉得这是要死脑细胞的学习。
  “师妹呢?”她问。
  这下点到我的痛处了,我有点别扭地说她回家了。其实我走进来,可不是想和她谈师妹。
  除了和她讲郑艳华的事外,我一下又想不出有什么和她说话的借口,只好说我刚买了一个手表,准备过两天送给郑艳华。
  “能给我看看吗?”白琳问,我说没带来。
  短暂的沉默。
  “你知道这个片假名是什么意思吗?我那本词典上查不到。”她拿起一张CD唱片的包装纸,上面有几个片假名。
  我当然不知道,我甚至没有像她那样厚的词典,我这段时间上日语课一直是心不在焉,连老师讲的东西下课也没复习,看来我和她的日语水平已经不是一个档次了。
  “这应该是外来语,我也没有见过,可能是日语中的新词吧。”我用几句废话来应付过去了。
  白琳又拿过一本语法书,翻找着其中一页,好像想向我请教一下日语中的一些语法问题。
  本来能和她在一起谈话是很使人愉快的事,但是现在,我的日语水平比她差得远了。还有我根本没心情学习,那和她谈学习问题,肯定会破坏了我在她心目中“书香门第”的好印象。
  “对不起,我有些急事要到班导师那里,我想先走了。”我找了个逃走的理由,来掩饰我其实不如她想象的那样有学问这个事实。
  “那不送了,再见。”她友好地招了招小手。
  “再见。”我快步出了后门,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间教室。
  真奇怪,她为什么会周末晚上在这里复习呢?难道她真是没有男朋友,觉得无聊所以在教室里复习,或是在这里等某个男学生来找她吧。
  我慢吞吞地下了教学楼,从南门出去到一间书店看了半小时,又回到学校里走了一圈,再从西门出了学校,到一家西饼屋里,买了一瓶酸牛奶,坐下来慢慢地嘬着,又酸又甜的。
  啊,这夜晚,我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呆呆地坐着呢?
  那边走过来一男一女两个学生,男的是我们班的魏浩,那个女学生紧紧地挽着他的左手。
  “林田,这么巧。”魏浩对我说,他们正到西饼屋来买东西。
  “晚上好。”我有气无力地说,魏浩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女朋友,让我觉得很累。
  “这是我的同班同学林田,这一位是我的女朋友陈丽敏,企业管理系二年级的。”魏浩给我和那位女孩子互相介绍。
  魏浩这人真是,偷偷摸摸地在外系找了个女朋友,又不和班上的同学讲,现在“不慎”被我撞到了,他想不承认也不行了。不管怎么说,他也算为我们班争了一口气吧。”
  “买面包吃吗?”我问他们。
  “不,她想喝酸牛奶,这么巧,你也在喝。”
  听说酸牛奶是一种“情侣饮料”,他们倒好,一起饮这东西够浪漫的,只是我一个人……
  他们买的也是瓶装的酸奶,不能带走,于是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在西饼屋的灯光下,我能看清那个女学生的面容。
  她属于走在大街上不会引人注目,但在大学校园里却觉得她还算漂亮的那种女孩子。中等的个头,不偏瘦也不偏胖的身材。在学校的几百名女生中,也算是“中上”水平吧。
  她那双眼睛一直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魏浩。
  她很爱魏浩,我能看出来,而且买那两瓶酸牛奶是她给钱的。
  魏浩是我们班成绩常年能保持前三名的学生之一,他也拿过一等奖学金。和同学们相处得很好,老师们都喜欢他。当然,魏浩大好学,太用功了,直到大三还常能看见他在教室里一个人看书到深夜,从没见他和哪个女同学有超出一般朋友关系的来往,他说过要考研究生啊。他还说若不能考到研究生,大学时也不是很出类拔萃,将来毕业时就很难留在广州工作,他可是来自山区的学生,一心想留在广州呢!但是上了大四,有时晚上他会无影无踪,现在,可让我逮个正着了,原来他在恋爱。
  也许他们是在计算机房里认识的吧,或是某天在图书馆里一次偶然的交谈为这段浪漫的故事写下了一个开端,或是什么,我没有问他,只是,我好羡慕他。
  “不回家吗?”魏浩问我。
  “不了,最近学习很忙。”
  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题和魏浩说话,毕竟他的女朋友在他身边,我不便做电灯泡吧。
  “浩,你看人家的衣服。”陈丽敏一只手扶着魏浩的肩头,亲呢地说。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边是一对中学生模样的恋人,穿着相同的“情人装”,女的紧紧地搂着男的腰。
  我再也不好意思坐在这里了,幸好手中的酸奶已经喝完,我还了瓶子,匆匆地说:“我有事先走了。”往黄花岗方向走了。
  流连于灯火通明的大街上,在周末的人流中,我依然感到心里空荡荡的,找间电影院坐坐吧,我又不爱看那些电影;到那边的酒吧间坐坐吧,也许有个漂亮的女郎会过来和我搭腔,然后我再海阔天空地和她聊上一两个小时,但我没有那么多的钱。听说酒吧的最低消费也要一百元,那不是工薪阶层去的地方,何况我是个靠薪金不高的父亲供养的大学生。
  其实,这座城市里的灯红酒绿并不属于我。
  回去吧,到教学楼里再走走,然后回生活区睡觉吧。
  经过侧门进学校前,我看了一眼那间西饼屋,魏浩他们早不知哪去了。
  我忽然想起了白琳,于是快步走到西饼屋,掏钱买了两份盒装的酸牛奶,又匆匆忙忙地走进学校,往7号教学楼走去。
  205教室的灯全熄了,里面空无一人。
  我有点怅然若失地回到宿舍,然后倒头便睡。
  这是一个与以往不同的周末,我和计算机系的“系花”一起吃午饭,晚上和数学系的“系花”在一起谈话,但是这仍然是一个寂寞的周末,因为我看见过的、遇见过的一切,都不属于我。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