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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黄远航家中的“老照片”



  扰人清梦的吱吱声,把睡得很熟的人又拉到了半睡眠状态,耳膜的震动牵动着大脑的神经,使人一点点地从毫无知觉过渡到清醒的状态。
  “爱会像头饿狼,嘴巴似极甜,假使偶尔玩玩它凶相便呈现……”震耳欲聋的歌声,如铺天盖地而来的炮弹,轰得人心烦意乱,真想大吼一声来表达不满或是发泄一下什么。
  “啊!……”全身的气力通过咽喉迸发了,我大叫起来。
  不知是哪个家伙的恶作剧,将音箱的声音开到最大,还要选上张学友那首歇斯底里的《饿狼传说》,突然接上电源,将不想早起的我吵醒了,今天是星期六,我没想过要早起。
  “混账,干什么!快关了它!”刘毅大声怒吼着,用力擂着床铺。
  音乐声戛然而止,黄远航的声音:“林田,醒了吧?”
  我想起他前些时候说过,明天是他的生日,让我在今天上午陪他到市中心买点东西,是他开音箱弄醒我的。
  “定了今天晚上开party了?”我一边穿衣服一边问他。
  “今晚七点半在我家对面那家酒楼,我包了个卡拉OK房。”
  “现在去买蛋糕?”我问。
  “我不去了,我想你找个同学一起去帮买吧,我今天上午要去一下黄埔,你脑子灵,知道蛋糕上面应该画些什么东西。”
  我知道他要亲自去邀请秀男,他办事,我放心,秀男一定会来的。
  我接过他递来的几张钞票,还有几条钥匙。
  “一会买了东西,放到我家,如果我家里没人,你开门就帮我放到冰箱里行了,我和家里人说了,不会误会你乱闯民宅的。”他继续说。
  找谁一起去?我扫了一下周围。
  只有刘毅在宿舍,其他同学都已经出去买东西吃了。
  刘毅的脸色很难看,我当然不敢叫他去。但他告诉我说马克列昨晚十一点回来,过了402宿舍打麻将,现在可能在那里睡觉。
  那就找马克列一起去吧,我匆匆洗了脸,到402宿舍找他。
  门没关,进去看见第一张床上伸出一只粗粗的脚,上面有一个蚊子叮过的红印。
  掀开蚊帐是一股烟草味。
  我摇醒了他。
  “哎呀呀,干什么,林少爷,昨晚又不来玩一份。”他嘴里的烟草味令人作呕,胡子倒是刮得干干净净的。
  本来有几天没见他抽烟了,想不到昨晚打麻将时他又抽了个痛快。
  我说要他现在和我一起去买蛋糕和蜡烛,他在床上支支吾吾着。
  看到他带着血丝的眼睛,我就不忍心让他现在起床了。
  “那我先去吃早餐了,我一会帮你拿些吃的上来,你就用我吃东西的时间再睡一会吧。”
  食堂不会等我们这些懒汉的,我只能到外面的大排档去吃东西。
  在生活区门口,我看见了郑艳华,也正准备出去吃东西。
  “我们一起去吧,顺路。”我厚着面皮说。
  想不到她爽快地答应了。
  这可能是我上大学以来第一次单独和女同学吃饭,尽管吃的只是平常的面条等早餐罢了,我还是觉得比吃什么龙虾、鸵鸟肉都要好。
  一男一女在一起吃饭,真是“饮食男女”了,我想这是很多人大学时最好的娱乐方式。俗话说有情饮水饱,可只有“情”其实是不能饱的,一起吃饭,就弥补了这个缺陷。这“饮食男女”也是许多人一生惟一的目标。
  “我这个学期还没来过这里。”我坐下来和她说。
  “我上个星期和师弟来过这里。”
  我气坏了,我的师妹啊,你就不能照顾一下师兄的自尊心吗?我还以为你是为昨晚的失言而后悔才陪我一起来吃早餐的。这下好了,一下子就把我的好心情破坏了。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和她坐在一起了,可能是和白白胖胖的女孩子在一起吃饭胃口会特别好吧,我的肚子已经饿了。
  面条上来了,我一边吃一边和她说话:“上次本来说实习完了想请你吃饭的,但是当时找不到你。”同时左手往碗里倒了点醋。
  “上星期六我看见你了,你又不叫我。”郑艳华说。
  哼,上星期六她正和那个家伙一起吃饭呢!
  “那我今天晚上再请你吃饭吧。”我不失时机地说。
  “今天晚饭时间我有事。”她说,“怎么鱼片粥还没上来。”
  放醋放得太多的面条吃起来酸溜溜的。
  “你们班的同学说你的成绩很好。”我改变了话题,并减慢吃面条的速度,以免吃完了要干坐着和她说话。
  热气腾腾的鱼片粥上来了,现在的女学生怕发胖,早餐一般都是吃粥。
  “你的成绩也应该不错嘛,你的六级英语也考了七十多分。”她碗里的热气随风飘了过来,水气沾在我的眼镜上。
  大排档那个炒河粉的人将锅拿了起来,石油气火焰的热气让我的背上也感到发热。
  我吃完了,放下筷子,抬起头望着她。
  她低头吃粥,没和我说话。
  她胖胖的脸,一双不大的眼睛,厚厚的嘴唇,无论怎样看都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她白皙的脸上正中,那几点胖姑娘才有的红色粉刺,如同雪地上点缀着的点点樱花,还有她那双凝脂般的手,上面的皮肤看上去光滑而富有弹性,人说“一白遮百五”,何况,她应该不算丑吧?和我们一起上日语的有两个她班上的男同学,下课时也会有意无意地过来和她说几句话,她在班上,一定能吸引很多男同学,只是……
  为什么上了这么长时间的日语课,她都和我坐一起呢?还是在第一排,连上日语课的老师都以为我们是……,那个班上有四位她班上的同学,难道他们没问她?如果她不把我当成与其他男同学不同的一个朋友,为什么不坐到其他地方去,避开那种嫌疑呢?
  那个家伙毕竟是师弟,本科二年级的,而她是专科三年级的,明年将和我一起毕业,她和那个师弟可能吗?何况,中秋节晚上还有另一个师妹出现啊,说不定那个师妹才是那个师弟的什么人,而郑艳华是那个师妹的朋友,所以有时就和师弟一起出现了。可能师弟是想通过郑艳华来追那个师妹吧?而且,我只有一次在食堂门外见到他们两人单独在一起。还有,我低年级时成绩也很不理想,我那时不也常找秀男聊天吗?可能那个师弟也是像我一样,想从高年级师姐那里汲取一点学习的动力吧。
  她穿着一套红色的滑雪衫,和她胖胖的身材很相称。呵,不是胖,是“丰满”,中学时的老师讲有机化学时说和胖的人坐在7起是很暖和的,现在看来不像是开玩笑吧。上日语课时和她坐在一起不是感觉很暖吗?还有现在也是这样的感觉,下星期二,我又可以和她坐在一起了。
  “上星期五发那份卷子做了吗?有些题目很难。”她抬头问我。
  “还没来得及做。”
  她决吃完了。“伙计,埋单!”我想早一点结账,帮她给钱,以免一会她吃完了要自己给钱。
  她没作声,大学里男女同学一起吃饭,男生给钱是天经地义的。
  “今晚真的没空吗?”我继续问。
  “真的没空。”她说。我真怀疑她今晚是不是又要和那个家伙约会。
  “晚饭时间没空,那八点后有空吧。”我想邀请她去参加黄远航的生日晚会。
  “我就是八点后没空!我要去做家教。”
  我没话说了,既然她不是和那个家伙约会,那我心里也会好受一点。
  她吃完东西,站了起来。
  “回学校吗?”我想和她一起走路回去。
  “不是。”她向西面那个公共汽车站走。
  “你到省汽车站搭车回珠海吗?”我大声问她,我记得她这学期一般每隔一周要回一次珠海。
  “不,是出街。”
  其实我还可以和她一起出街的,因为我要去帮黄远航买生日蛋糕。但她分明是不想和我一起走路回学校,我还求她和我一起干什么?何况我约了马克列在宿舍等我了。今天不是愚人节,我可不能失约。
  回校路上,我想郑艳华也许只将我看作一个普通朋友,所以还和我保持一点距离,而那个师弟,她也许只是将他看作师弟而已,我们两人都不可能追到她,那我心里也没必要有气吧。而且,中学时男女同学是不会坐在一起上课的,而上了大学,恋爱中的男女同学才坐在一起自修,而连上课都坐在一起的,则往往是到了难分难舍的地步的了。她能够给我一个和她坐在一起上课的机会,也是当众表示我们两人是一对很好的朋友了,而师弟帮她洗碗,并不表示他们两人的关系比我和郑艳华更亲近吧。
  如果追她的只有我和杨伟民两个人,说明郑艳华并不算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孩子,想来想去,白琳比她更有吸引力一些,如果让我在她们两人中挑选一个女朋友的话,我想我是不会挑选郑艳华的。如果不是我和她坐在一起,让别人误会我们是恋人,或知道我想追她,可能我就不用怕别人会说闲话,可以没有约束地去追白琳了;但是如果不是我和白琳说过想让她帮我说服郑艳华,我也不会有机会和白琳说那么多话,同样不会有接近白琳的机会。
  想起了暑假时看的《第二十二条军规》,“必须让任何一个疯子停止飞行。”同时,第二十二条军规说,若在危险中关注自身的安全,就不是疯子。
  疯子可以停止飞行,但必须向长官提出,如果提出了就不是疯子;若去了,就准是疯子,就必须停止飞行;若不肯去,就肯定不是疯子,就得上轰炸机执行作战任务。
  那么多的“如果……就……”学了那么多数学,我还是不能跳出这个悖论的思维圈子。如果我不是准备以后都不再接触女孩子,是不是得像那些飞行员一样,继续坐上轰炸机去执行生死未卜的危险任务。
  既然危险,为什么非要去呢?为什么青年人非要找异性朋友,就像军人非要打仗不可呢?
  回到学校,马克列已经起床了,闹钟的时针指着九点正。
  要快点出街,不然赶不回来吃中午饭。
  马克列左手拿一支矿泉水,右手抓着两个长方形的面包,一边吃一边和我到公共汽车上落站等车,不时仰脖喝一口矿泉水,他的样子让人联想到在五台山喝酒吃狗肉的鲁智深。
  如果校艺术团要编一个大闹五台山或大闹野猪林的戏剧,让他去扮鲁智深倒挺适合。他一米七的身材,但是身坯却壮实得像个铁塔,头发剪得短短的,咦,那些胡子哪里去了?
  大一、大二时我们关系很紧张,就差没打架,因为我不敢招惹这个“花和尚”般的家伙,和他打架简直是汽车撞火车;从大三开始,可能因为少了那种让人心理处于变态边缘的考试压力吧,我们也总算和好了。我还开始和他一起去健身,一起洗蒸汽浴。而我喜欢和他出街还因为他那壮实的身坯,和他在一起有点安全感。
  实习完后一直没有和他一起出外了,连健身也是我一个人去的,谁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呢?
  公共汽车到了市中心的终点站,我们走向一家酒家,黄远航临走时说到这里做蛋糕最好。
  订了蛋糕后,马克列想到一间溜冰场里看看,当看到门口有几个染了黄头发、抽着带一种怪味的烟卷的男女青年时,我扯了一下他:“那里可能有很多坏人。”
  “有人比我更坏吗?”他拍拍胸口,和我一起进去“开眼界”了。
  从溜冰场出来,估计蛋糕还没做好。“去逛街吧。”马克列说。
  这里可能是华南地区最繁忙的一条步行商业街。抬头看见那些几十年历史的老屋,灰色的墙壁,狭小的阳台,如果以它们为背景拍民初戏倒不错,用来遮挡风雨的骑楼下面,商店一家接一家,连个楼梯口大的地方也会插上一家杂货铺。古老的建筑里面,却装修得让人眼花缭乱,玻璃柜台一个接一个,卖的是最时髦的服装、最新的家电。
  不时可以在商店门前看到大横幅,上面是“最后三天,清仑大减价!!!”(不是“清仓大减价”)或是“含泪大出血,清产还债。”门口还贴上放大了的催款单。
  “建地铁拆迁,清仓大减价!”一家皮具店门前挂着这样的横幅。
  好像广州的地铁并没有从这里穿过。
  当我们经过服装专卖店时,穿着制服的漂亮小姐在门口扯着嗓子大声招呼:“先生,进来看看吧!”电器商店和音像制品专卖店门口则摆着大音箱,“不如温柔同眠”的歌声如同隆隆的炮火,轰得我们落荒而逃。
  那家“全市最平牛仔店”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新开张的食肆,上书三个大字:“狮子楼”。穿红色旗袍的小姐在门口热情地招呼客人。
  “可能西门庆在里面等我进去干掉他。”马克列说,现在“鲁智深”又变成了“武松”。
  “可能还会有人开一间潘金莲发廊。”我说。
  “这个店名不好吧,一看就知道是婊子窝。”
  我想真有人开间这样的发廊也不会奇怪吧,这年头什么招牌没见过,什么“快活林饭店”、“祝家庄酒楼”、“爱国者发廊”。“伟哥饭店”,还有“土匪狗肉”,我们都见惯不怪了。
  “可能这种名字的狗肉吃起来会很有快感吧。”马克列听我提到“土匪狗肉”时说,土匪可能是大碗饮酒、大块吃肉,打家劫舍敢说就敢干的。
  他说这话时倒很有快感,我听了肚子却有点饿了。“蛋糕应该做好了,我们快拿了蛋糕回去吃午饭吧。”
  人太多,从街中心穿过对面不方便,于是我们上了人行天桥。
  从天桥看下去,黑压压一片人头,密不透风,天桥上的人也多得简直要将桥压塌。
  吱吱作响的公共汽车来了,刚停稳,里面的人就涌了出来。轮胎被压得扁扁的汽车吐出这一群人后,轻松了许多,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们排着队上车,往车头的投币箱里放了钱,想向后门靠拢,却根本挤不过去。至于找个地方坐一坐,就想也不用想。
  “小心别把蛋糕挤扁了。”我说。
  “我看你要小心你的钱包。”马克列狠狠地盯了盯往他身上挤的一个民工模样的人。
  汽车艰难地转了一百八十度,载着我们满满一车人——其中多数是大学生,往东面开去。
  浓浓的洗发精味,加上令人作呕的烟草味、汽车废气味和汽油味,弥漫在车厢。
  我能感觉到,汽车像在身上抬了很多重物的人一样,在用全身的力气往前走。
  耳边风声呼呼响,越过立交桥,穿过一条条六车道、八车道的大马路,学校快到了。
  我在离学校还有一站的地方下车,到黄远航家里。马克列说中午有同学要和他一起吃饭,没下车而是跟车往学校去了。
  摸摸口袋,钱包还在。
  黄远航父亲正在楼下的车房门口,推那辆破旧的摩托车进里面。黄远航的母亲在楼梯口开信箱拿报纸,地上放着满满的菜篮子。
  “叔叔阿姨好。”
  “上来吧,阿航一会可能也会回来的。”黄远航的母亲对我说,她是广州一所重点中学的数学教师。
  到了他们家里,我想把东西放好就走了。
  “阿航的爷爷好吗?”我问,听黄远航说他爷爷奶奶一般周末都到他家里吃饭。
  “呵,他回山东去了,下星期才回来。”
  黄远航的爷爷是山东人,十六岁参加游击队,被日本人俘虏了送到东北的煤矿做苦工,后来逃回关内参加了八路军,打过很多仗,并随冀东军区第九纵队到东北参加辽沈战役,后来又南下参加平津战役,在部队里一直当到营教导员,随四十六军(即九纵)南下解放广州,转业后在广州一家厂里当过革委会副主任。
  黄远航也算是在“革命家庭”中长大的了,这一点,他也常向班上的同学炫耀。
  “在这里吃饭吧。”阿姨热情地邀请我。
  “不了,我想还是回学院去吧。”
  “米都下了,不用推辞了吧。”
  我只好坐在客厅里了。
  叔叔问我:“老林好吗?听说他提了副处级调研员了。”他和我父亲是大学时的校友。
  “很好,他也让我向您问好。”我并不觉得和黄远航的父亲说话有什么压迫感,他在省里也只是当个有职无权的副厅级巡视员,而且我从小在机关宿舍大院里也看惯了“官”,没有农村学生对他们那种敬畏心理。
  “你爸爸当年和我很熟啊,虽然我们不同一个系,但经常一起出去逛街,还一起照过相。”他回房间去拿了一本相册出来。
  一本“老照片”摆在我面前了,上面有一张我在家里也见过的黑白照片,上面,年轻的父亲和另一个年轻人站在孙中山铜像下,留下他们当年风华正茂的一刻。
  “那是叔叔您吧?”我问他,他点点头。
  “还有这张,可能你爸爸没有的。”
  那是八个人在北京火车站前的一张合影,都穿着军装。
  “叔叔您也当过兵吗?”我可没听说过我父亲还和黄远航的父亲一起当过兵,如果是那样就巧合得不能再巧合了。
  “那是红卫兵,我和你爸爸大学三年级时,一起到北京去串联过。”
  电话铃响了,黄远航的父亲去接电话。
  那时读大学还可以不上课去串联?现在我可是连放假都在学习。
  “好,好,你下午早点回来。”他在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
  照片上黄远航父亲身边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红卫兵,好像是什么人。
  “林仔也在这里,你和他说吧。”
  我知道是黄远航打电话回来了,伸手接过电话。
  “阿田吗?我中午在黄埔吃饭。下午三点半前我再回学校找你们。”
  我放下电话,黄远航的父亲正看着相册,若有所思,可能是那些“老照片”勾起了他对年轻时的美好回忆吧。
  “那是阿姨吧?”我想起照片里的女红卫兵应该是什么人了。
  “嗯,她那时是我在数学系的同班同学。”
  “那是什么?”我问。照片上的人手里拿着一本袖珍英汉词典似的东西,有的人则将它放到胸前的口袋里。
  “那不是英汉词典,那是毛主席语录,我们叫它‘红宝书’,每天都像背单词一样来背的。”黄远航父亲说。
  “来,吃饭了。”阿姨热情地说。
  我于是到饭厅里吃饭,黄远航的父亲回房间放相册了。
  “没见过那些相,很新鲜吧?”阿姨说。
  “嗯,想象不到,那时的人是这样‘革命’的。”我说。
  “是啊,现在的学生比我们以前的功课更重了,时间抓得紧了,不过我们那时的人思想比你们现在的单纯,我们附属小学的语文老师说,现在的小学生听《狼牙山五壮士》这课时,都在下面笑,说不信那时会有这样的事。”
  “你又来上思想教育课了,林仔都大学生了,不像那些小孩子不懂事的,来,吃饭、吃饭。”黄远航的父亲到饭厅来了。
  吃饭时,他就问起我是否开始找工作了。
  “现在找工作不易啊,我为阿航联系了两处机关,都说没有编制。你想去什么地方工作呢?”
  “我想去厂里工作。”
  “现在厂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啊,这些年工厂破产、工人下岗的多了,阿航他爷爷以前的企业,现在工资也发不出,他的离休费和医药费已经拖欠两个月了。现在有的离休干部编了顺口溜:‘革命一辈子,老来没人养。本想靠子女,子女已下岗。’总之现在企业就是难啊。”
  我听得浑身不自在。
  阿姨一边往我碗里夹鱼,一边问叔叔:“阿航在哪里吃饭?”
  “他说和师兄师姐一起在黄埔吃饭。”
  那肯定是他请秀男吃饭了,他老说他欠了秀男一餐饭。

  大学一年级第二学期刚放假,黄远航找到我,说今天晚上想请我和秀男喝夜茶。“我本来想请她吃饭的,但我想单独请她一个人吃饭她不会去,你陪我去吧。”他还详细讲了这次请我和秀男喝夜茶的目的。
  刚考完试,我没有理由不去。
  我和秀男一起到了黄远航家附近的一家酒楼,他在门口等我们,西装革履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他订了个房,在广州喝夜茶若不订房是很难有位置坐的。
  我们坐下讲了一些关于考试的话题,按黄远航的吩咐,一会由我找机会和秀男提起关于学生会换届的事情来。
  “现在的课程好像和中学时的不同。”黄远航说。
  “是的,中学时的是一种应试教育,哪个老师能让学生在高考中考出好成绩,就是好老师。哪个学生能在高考中考出好成绩,就是好学生。而高考成绩好不好不在于能不能真正掌握知识,而在会不会做那些题目。”秀男可能还不知黄远航请她喝茶的目的。
  “那大学时的又是什么教育呢?”黄远航还不敢直入主题。
  “其实大学时本来是应该教会我们一种思考问题的方法,现在知识更新的速度太快了,如果只是学会一点知识,几年后就落后了。但是有些老师图省事,只是照书本讲,启发不了学生的思维;有些课程确实也没用,浪费了我们很多时间。”
  我听得饶有兴味的,说:“师姐,那您如果当老师应该是不错的。如果您毕业了,留校教我们就好了。”
  秀男笑了,她说,本科毕业是没资格教大学的,至少要有研究生学历。她还说,数学系的系主任当年从北京大学数学系本科毕业后,还可以在大学里任教,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就得离职三年去读研究生,拿到了硕士文凭才到我们学校任教,因为随教育事业的发展,对教师队伍的素质要求高了,要给人一碗水,自己就要有一桶水。
  “他教你们什么课呢?”说完这话我才发现黄远航在向我使眼色。
  “主要教我们系的专业课数学分析,这门课主要介绍微积分和一些相关的基础知识,它和你们计算机系的高等数学是不同的,你们的高数只是将微积分作为一个工具来使用,我们的数学分析是从分析角度入手,学一种中学没学过的分析方法,我们学了一年半数学分析,就觉得其他专业课都比较容易了。”她停了停,继续说:“学了这门课,我不但找到了一种学数学的乐趣,而且学完后觉得自己的思维比以前清晰、逻辑明确很多了。”
  我听了她的话,第二天就到购书中心买了一套《数学分析》。
  看着黄远航皱得紧紧的眉头,我知道要言归正传了。
  秀男是学生会负责家教服务的部长,在学生会有三年了,过了这个学期就要退下来。她在学生会的人缘很好,和学生会主席也熟,有时她会坐在主席的自行车后架上出外,当然他们不是那种关系,学生会主席早有个女朋友了。
  黄远航一年级时进了学生会,在办公室主任手下当个干事,也有一年了,他是学生会的工作积极分子之一,下学期学生会换届,不知他能不能混个带“长”的职务回来。
  “阿航的成绩不错啊,社会工作也挺积极的。”我说。
  “师姐,下学期什么时候学生会换届呢?”黄远航干脆直入正题了。
  秀男说换届时间是由团委定的。
  “那干部的任命是怎么搞的呢?”我问。
  “那是由下届学生会的负责人组阁的。”
  看来得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黄远航向我使了个眼色。
  我一口气地说,黄远航觉得学生会的工作是学校整体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学生会工作做好了,能够促进校风建设。他认为做好学生会工作需要经验,而他在学生会工作有一年了,能胜任更高一级的职务;同时他希望在毕业后能到省属机关工作,想在大学时人党,所以希望在学生会换届后能当上部长,这样对他将来求职有好处。希望秀男在这个问题上帮帮忙。
  “其实我想你应该能当下一届的部长的。”秀男对黄远航说。
  黄远航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了。
  “小姐,拿一笼牛肉丸、一碗牛百叶来。”他知道秀男喜欢吃牛肉。
  我们低头吃那些味道鲜美却价钱不菲的茶点。
  “师姐,放暑假时能不能帮我请刘主席饮茶呢?”校学生会主席是广州人,利用暑假来向他汇报思想倒不错。
  既然能够将矛盾上交,秀男当然是答应的。
  “谢谢您,师姐,等我当了部长,一定请您吃饭。”黄远航脸上绽开了笑容。
  暑假结束后,刚开学,我就看到了秀男,向她问黄远航的情况,她说,其实学生会的几个“头”一直都对黄远航很有好感,因为他工作比谁都积极,就算他不找刘主席,这学期也一定会向新主席推荐,让他当办公室主任的。
  “刘主席后来和我说,既然他那么喜欢学生会工作,主动要求我们给他压担子,就介绍新主席多安排些工作给他吧。”
  不久,黄远航被任命为学院新一届学生会办公室副主任兼宣传部副部长,当了新主席的“刀笔吏”。
  “真是气死人,权不大,责任却不少。”黄远航常向我发牢骚。他说现在学生会的文字工作基本上是由他做的,但他却没权收干事来帮忙。那个学年是他成绩最差的一年,有些课差点不及格。
  上了三年级他又任命为校学生会的宣传部长。上了大四,才光荣“退休”。“可惜没能当上主席。”他刚上大四时对我说。
  今天,这餐饭也算是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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