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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出嫁


  灵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七点半了。这是她回到家里第四天的早晨了。
  昨天,她很晚才回家,讨厌的于志成已经走了。家里的人也各自回房休息了。灵儿悄悄地进了自己房间的门,她看见表哥的房间还亮着灯。灵儿叹了口气,不知道她在表哥的心目中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坏女人形象呢。
  “表哥啊,你永远不会知道,灵儿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爱你的缘故啊。”
  灵儿起来以后,到楼下去洗脸、刷牙。家里人好像忘记了昨天晚上的不愉快,对灵儿的态度依然如故。只是灵儿心里明白,这亲切的态度不过是一种习惯而已。在感情上,她的亲人和她已经产生了无法弥补的距离。
  灵儿在日本生活的两年不是虚度的,她到底是成熟老练多了。二十三岁时的单纯和固执所犯下的错误,现在看来是多么可笑幼稚啊。
  她现在再也不会让父母当小孩看待,当初,他们扣下她的护照,要她和于志成结婚才还给她。灵儿在日本懂得了一个人独立的含义,所以,她要离婚这件事是没有人可以阻挡的。灵儿也懂得了,上帝给了人自由的意志,也就任凭人的自由选择。灵儿绝对不能再让别人摆布她的个人生活了。
  可是家里人并不在意灵儿想些什么,他们说着他们生活中的事,一面招呼灵儿一起吃早饭。
  吃饭的时候,灵儿看到表哥没来,就问:“恩义表哥呢?”
  姑婆说:“今天是主日,他一早就到教堂和弟兄们去祷告了。”
  灵儿的妈妈也说:“灵儿,今天我们大家都去做礼拜,你也去吧,我们很久没有一起上教堂了。”
  灵儿一想,可不是嘛,转眼又是星期天了,既然回来了,也应该去一趟教堂。
  她说:“好的,我们大家一起去,从小就是这样的啊。”
  提起小时候的事,大家回忆起灵儿和她的表姐妹的往事,说说笑笑中,把早饭吃完了。饭后,每个人都穿戴整齐,带上《圣经》出门去了。
  路过前院的时候,看见郑家正在准备出丧,灵儿的姑婆向郑老爷子关心地询问了几句,知道是要把郑家老奶奶送去火葬,姑婆说:“还是这样好,用老办法土葬费用太大,我们也要为小辈着想啊。”
  郑老爷子连声说:“是啊,我就是有钱,也还要考虑孩子们的社会影响啊。我老大和长孙,不管怎么说,总是在公安、武警里面当个小领导吧,不能让他们为难啊。我们老了,想开点儿,也就无所谓啦。”
  姑婆说:“就是就是。我们不能送老奶奶了,今天我们要去教堂做礼拜。”
  一家人再次向林依妹老奶奶的棺材行了鞠躬礼之后,出了大院,往附近的教堂走去。
  快到教堂的时候,灵儿看见马利亚奶奶、于志成和他的父母正在门口等他们。
  灵儿又一次感到非常的恶心。她觉得身体内有一种敌视于志成的力量,只要一碰到于志成,那股力量就要猛烈地反抗。
  于志成的父母很热情地和站婆打招呼,又问灵儿:“灵儿,你什么时候才回家来啊?我们已经把你的房间收拾好了,还是早点儿回来住吧。”
  他们好像压根不知道灵儿是专门回来和他们的儿子办离婚的。或者是成为基督徒之后有了宽阔的胸怀吧,总之,他们真诚的亲切感甚至比灵儿自己的父母更加让灵儿感动。但是,无论什么样的感情都不能改变灵儿要离婚的决心。
  他们一同往教堂里走的时候,灵儿身体内的那股力量又从腹部往上涌,一直冲到喉咙口,灵儿被这强烈的恶心弄得立刻要呕吐,她不顾一切地往厕所跑,一进厕所,她就把早晨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灵儿健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当她出来的时候,全身像被人绑住了似地,紧张得如同悬在空中。灵儿看见于志成在教堂的侧门那儿等她,很关切地跑来问灵儿:“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灵儿急忙避开他,摇摇头,说:“没你的事,走开。”
  于志成不在乎灵儿对他的鄙视,继续跟着灵儿进了教堂。
  教堂里很多认识灵儿的人纷纷和她打招呼,灵儿心情不好,身体也不舒服,但她还是要强打精神,微笑着向大家致意。
  她听到很多人对她说:“感谢主,你回来了,太好了。”
  灵儿明白,所谓的“太好了”,是指她和她身后的于志成所说的。
  由此可见,两年前灵儿的失踪,在教会里引起过多大的反响,肯定是所有的弟兄姐妹们都在为她的安危祷告。可能还有很多人以为她会去自杀。
  那时候,父母亲一定是失去了任何的主张,全县城的基督传都知道了灵儿在出嫁的第二天凌晨就失踪的消息,宋家是一百多年的基督徒家庭,在福永县教会里是有名望的家庭,灵儿又是马利亚奶奶的宝贝孙女,她的失踪必定引起种种猜测,也是教会的弟兄姐妹们所关心的。后来可能也知道了灵儿出走的原因,是于志成在新婚之夜对灵儿的残酷折磨、现在看到灵儿和丈夫同时出现在主日的礼拜堂里,那就说明这对小夫妻重归于好了。灵儿很不高兴,她认为这是于志成的又一次阴谋诡计,要把她推到一个无法离婚的地步上,就像两年前把灵儿逼到不得不结婚的地步一样。
  灵儿和家里人坐在一起,家里的人又把灵儿身边的位置让给了于志成。灵儿虽然讨厌他,也不好在神圣的主日在礼拜堂里吵闹起来。
  这时候,她听见有人在她身后悄悄地说:“这就是马利亚老姐妹的孙女,是她从日本回来给老姐妹买了鸿盛花园的房子。感谢主,马利亚一辈子爱主,主给她美好的祝福。”
  灵儿这才明白大家对她友好的致意中,还有她为奶奶买房子这件事,看来教会里的弟兄姐妹都知道这件事了。
  唱诗班的弟兄和姐妹站到了讲坛的一侧,灵儿看见了表哥古恩义,他还是担任领唱,他有一副很美的男中音歌喉。灵儿看着表哥在讲台上弯下腰来,对弹钢琴的一位年轻的姐妹讲话,大约是歌曲定调的事,那位姐妹在钢琴上弹了几个音阶,抬起头来看着表哥,表哥点了点头,回到唱诗班的行列里去了。
  他们之间的融洽,那一低头、一抬头之际的优美,使得灵儿忘记了身边的烦恼。俊美的表哥像天使一样,而那位清丽的姐妹也高贵如同天女。这是圣洁生活所造成的美丽画面,灵儿一看,心就碎了。
  因为这样美丽的画面不再属于灵儿,她深深感到她身上的罪污,怎能和表哥相配呢?她忘不了表哥知道她要离婚时所表露出的鄙视的眼光。虽然只是很短的一瞥,已经让灵儿的魂魄都消散了。可以说,灵儿能够对付得了任何人的反对,要坚持离婚,唯一不能面对的就是表哥。要是表哥来劝她不要离婚,她该怎么办呢?
  这时教堂的执事上讲台来宣布唱诗,先唱的是《亚伯拉罕的主》。这是一首源于希伯来的圣诗,也就是犹太人唱的圣诗。也是古恩义非常喜欢的诗歌。
  清脆的钢琴前奏响起,灵儿看着她的表哥,这是灵儿多少年来一直在教堂里听表哥领唱的圣歌。古恩义宽广、柔和的歌声充满了教堂:

    亚伯拉罕的主,高处施行统治,
    古今将来万世之宗,仁爱之主;
    伟大独一真神,上天下地同尊,
    我们低头赞美圣名,永世无尽。

  唱诗班的弟兄姐妹们齐声合唱:

    高处居住君王,正直、善义、公平,
    克敌凯旋,胜世与罪,和平之君;
    主居郇山高处,维持光明天国,
    永偕众圣同享光荣,永恒治理。

  坐在教堂里的信徒们也都跟着唱了起来。灵儿也跟着唱了起来。
  圣诗加上优美的音乐,的确能够安慰人心。

  就在同一时刻,山本美雄和姐姐坂田庆子正在东京池袋太阳城大厦附近的一家高级婚纱礼服店看新娘的婚纱。
  庆子为了弟弟喜欢的灵儿,一直留意着适合灵儿身材和气质的婚纱。
  庆子刚满三十岁,虽然有了一个儿子,仍然显得很年轻。她和交响乐团的一位钢琴家结婚,丈夫的家族和现在的皇室有着一些亲缘关系,所以是名门望族。庆子住在池袋,是这一带有名的美人,又是艺术家,她经常光顾的商店都对她恭敬有加。
  灵儿的外婆来日本的时候,山本美雄的祖父山本清夫带着妻子,父亲山本哲也带着美雄的母亲,很正式地向灵儿的外婆求婚。
  山本清夫说:“因为艾小姐的父母不在日本,我们无法向他们当面求婚。现在请外祖母代表艾小姐的长辈,接受山本家的求婚,请一定答应把艾小姐嫁给我们家的美雄吧。”
  当时,山本美雄和艾灵儿只能默默地接受这个现实。
  虽然灵儿的护照上写的是“未婚”,实际上灵儿已经结婚两年了。
  外婆很高兴地答应了,代表灵儿的父母接受了山本家的聘礼。外婆为了表示对这门亲事的赞同,还特地送给山本美雄和灵儿一对钻石戒指。
  以色列虽然不出产钻石,却是全世界最有名的钻石加工地。以色列的能工巧匠们制作出精美的钻石饰品,行销世界。
  阿尔梅蒂·古里安好像预感到外孙女要出嫁了,来日本之前,就买了一对钻石戒指,准备送给灵儿。当她看到灵儿找了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日本青年,也感到十分安慰。她亲手把戒指戴在这对出色的情侣手上,钻石耀眼的光芒和这对青年人的生命的光芒十分地相配,在场的每个人都由衷地从心里发出赞美。
  定婚的这天,庆子没有出席家庭的宴会,但她听说以后很高兴。庆子对父母说:“美雄和灵儿的结婚礼服,让我买一部分吧6我来买燕尾服和婚纱,和服由妈妈准备吧。”
  庆子经常随乐团到欧洲演出,特别喜欢欧洲的时装和婚纱。也是她在平时教导灵儿怎样穿着显得高雅大方,很快就使灵儿脱离了从中国出来时的土气。庆子认为灵儿为奶奶买房子出来打工只能是短时间的,现在灵儿所从事的基本上为顾客服务的伺候人的工作,做得再好也是下等的工作。所以庆子一再鼓励灵儿要学习,对灵儿这样的女性来说,学习时装设计是再好不过了。在时装界,大部分设计师都长得不好看,尽管他们设计的服装很好,但是一走到台前就让观众失望。要是灵儿这样的绝代佳人来设计服装,本身就具有不可估量的广告效应。加上灵儿有绘画的基础,也有一定的天分,再加上能干的庆子的帮助,一定能成为小有名气的时装设计师。
  灵儿自身没有太强的个性,除了在爱她表哥的事情上出过差错之外。她基本上是个随和的人。反正她的错误在日本并没人知道,庆子觉得这位未来的弟媳妇还是个可塑性很强,没有什么个性上的弱点的女性。因此,灵儿就在庆子的引导下,从语言学校毕业之后,就报名上了庆子安排的一家很著名的时装设计学校,开始学习时装设计。
  庆子最满意灵儿的一点,就是她的百依百顺的天性,庆子怎么塑造她都可以。庆子要为她心爱的弟弟塑造一个好上加好的妻子。
  在灵儿回中国之前,庆子在池袋的一家法国人开的时装店里看到一款新式的婚纱,非常适合灵儿的体形和气质。庆子马上打电话叫灵儿来试一试这套婚纱。
  灵儿在女服务生热情周到的服侍下,穿好了婚纱,戴好了头饰,从试衣间出来,面对着时装店落地的大镜子,她自己也惊讶地呆住了——
  那是灵儿吗?如云如雾的白色羽纱把灵儿衬托得像美丽的仙女。
  在一旁观看的法国经理也大声喝彩,为灵儿鼓掌。同时在旁边试婚纱的两位日本女人陡然失色。
  庆子实在佩服弟弟的眼光,最后找到了这样一个出色而又健康的女性。庆子联想到弟弟和灵儿的后代,那会是多么优秀的后代啊。一直是单了独传的山本家族应当有一群健康的子孙后代。
  “灵儿,你喜欢这套婚纱吗?”
  “喜欢。”
  “那好,姐姐就送你这套婚纱做礼物吧。”
  灵儿低下头去,显得非常尴尬,一时不知是接受好,还是推辞好。
  “灵儿,你怎么不答应?那你自己说,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灵儿红了脸,小声地说:“还是问问一郎再买吧。要他喜欢这套婚纱才行,由他决定吧,他说好就行。”
  庆子轻轻地拧了拧灵儿的脸,说:“看你多会讨一郎的欢喜啊,难怪他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你呢。也好,那就等他来看了再决定吧。”
  庆子是个性急的人,等不到灵儿从中国回来,就在星期天把弟弟拖到了时装店。
  山本美雄心情不好,昨天晚上接到灵儿的电话,说离婚的事一点儿希望都没有。现在不知情的姐姐还在热心地为灵儿买婚纱,他觉得窝囊极了。
  看到弟弟半死不活的样子,庆子着急起来,说:“一郎,你看好不好吗?只要你说声好,我马上买下来。”
  美雄深深吸了口气,最后支支吾吾地说:“我不想结婚了。”
  庆子张大了嘴合不拢来,她半天才说:“一郎,你到底在想什么?不是高高兴兴地订了婚的吗?不想结婚为什么要定婚?”
  山本美雄不知该怎么对姐姐解释,想了半天,还是不说为好。因为从祖父开始,家里老老少少的人都喜欢灵儿,要是知道灵儿原来是结过婚的女人,一定会把她当成骗子的。一年前,灵儿遭遇的那次意外事件,真相未明时,全家人不是都以为灵儿是个染了毒瘾、欠了高利贷的坏女人吗?那次事件中,除了爷爷坚持说灵儿不是那样的坏女人之外,就没有人和他站在一起支持灵儿。就连庆子姐姐也起劲地拦阻他和灵儿见面。
  山本美雄很清楚,这很明显是看不起中国人的思想在作怪。要不是灵儿特殊的血缘关系,身上有着日耳曼、犹太民族的血液,长得美丽绝伦,性格又温顺,也许家里人压根就不会同意他和中国姑娘来往。
  可是从前他和美国姑娘珍妮同居的时候,家里人反而觉得挺光荣的呢。说起来,珍妮不过是一个美国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比不上灵儿家的十分之一。山本曾在美国读书,现在又经常到中国上海处理银行的事务,对中、美两个国家都有一定的了解。从山本个人的角度来看,他还是更多一些倾向中国,因为中国古老的文化传统很适应山本的性格。虽然现在中国人的整体文化素质还不高,国家还穷,但是中国人有一种向好的方向努力的精神,从国家的领导人到企业到个人,都有一种想方设法脱离贫穷,过上富裕生活的强烈愿望。这种奋斗精神在美国和日本的青少年中已经消失了,他们出生在一个太富裕大现代的社会中,反而失去了全体国民的大目标,只剩下自我为中心的意识了。山本和这样的人群生活在一起感到很难适应。他对遍布东京的声光色欲的人造的享乐气氛产生了抵抗的情绪,曾经有一段时间,他相当地消沉,觉得人生没有任何意义。那时候,他和女人不负责任地同居,根本不想结婚,也不好好读书,常常酗酒,消耗了他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最后不得不求助于心理医生的治疗,再到美国去读学位,总之花费了家里很大的一笔钱,才度过了这段危险期。灵儿来到他身边后,带来了一种新鲜的气息。
  灵儿是一个自然而然为别人着想的人。例如她为了给奶奶买房子努力工作,每逢过年过节,她都为远在中国的父母、亲戚准备礼物,听说家里的亲戚要结婚,她总是及时地寄上一份礼物。灵儿这样生活得很快乐,她每天都有具体真实的生活目标,而且她一点儿也不觉得为别人做事感到厌烦和迫不得已。灵儿经常对山本说:“付出比索取要有意义。”山本问这是从哪里学来的哲学,灵儿很奇怪他这样的问法,说:“我从小就知道啊,我们家里人都这样。只愿付出,不求索取,我们所信的主耶稣就是这样做的。我外公活着的时候说过,宁可别人亏欠我们,我们不要亏欠别人。”
  的确,和灵儿生活在一起是没有负担的,因为她从来不要求山本怎样对待她。她总是说:“要怀着感恩的心情,上帝已经对我这样好了,我应当满足了。我奶奶说过,人不应当要求不该得到的东西,那样连上帝也会不高兴的。我过去的错误,就是因为有过分的要求才弄成这样的啊。”
  灵儿对待山本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庆子姐姐也是这样,很自然地表现出亲情上的信赖和依恋。每次山本要和灵儿到哪里去度周末,灵儿总是自然而然地说:“我们打个电话,问爷爷、奶奶要不要去?”
  如果老人家一起去的话,周末就变得格外丰富多彩了。从小只知道接受长辈疼爱的山本美雄,从来没有好好地服侍过爷爷。奶奶,现在和灵儿在度假地一起照顾老人,看到爷爷、奶奶满足和感谢的神情,山本的确感到前所未有的愉快。
  要是爷爷、奶奶不去,灵儿就在电话里高高兴兴地说:“那一郎和我就走啦。我们会带礼物回来送你们的。”
  当然,所谓的礼物,不过是从山上或海边找来的石头、贝壳这些小东西。奶奶专门买了一个箱子来装这些礼物,经常拿给她的老年同伴观赏。
  山本美雄的父亲非常喜欢打网球,灵儿和山本要去打球的时候,也会打电话问爸爸去不去。开始的时候,山本哲也有些不太习惯,自从儿子长大后,两代人基本没在一起打过网球。
  他出于礼貌去了几次,美雄和灵儿轮流和他打球,毫不客气地向他进攻,这对美丽的情侣像阳光一样,青春的气息深深打动他的心灵。在银行里繁忙紧张而又机械的工作,使他很盼望有这样放松自己身心的机会。所以,到了后来,灵儿有一段时间没打电话来请他打球,他就会对妻子说:“美雄他们怎么不叫我去打球了呢?打个电话问问他们,要不要去比赛一次?”
  山本美雄的母亲喜欢灵儿,是从一件小事开始的。
  那时,美雄的母亲对这个来自中国的姑娘还很有几分戒备之心。这是所有的母亲都会有的防备之心,是一种心态。毕竟儿媳妇是把儿子从母亲身边夺走的人哪。
  有一天,灵儿来向她学习做“米苏西鲁”,这是日本人家家户户都要喝的一种酱汤。灵儿很苦恼地对美雄的妈妈说:“我做的米苏西鲁,一郎他总是说不好吃。妈妈,您到底是怎么做的?能不能教教我?让我学学您的做法好吗?”
  美雄的妈妈故意问灵儿:“怎么?我做的特别好吗?”
  “是啊,一郎就是这样说的嘛。他说妈妈做的米苏西鲁是没有人能代替的。”
  做母亲的心里感到非常的安慰。这些话要不是灵儿说出来,美雄是不会对母亲说的。原来,做妈妈的爱,并非枉然。儿子在细小的事情上是永远不会忘记妈妈的。
  当然,美雄的母亲也很乐意教灵儿做米苏西鲁,看到灵儿认真地学习这最简单的酱汤的做法,在长辈面前虚心的态度,很使美雄的母亲满意。
  后来,她经常问灵儿,美雄是不是爱吃灵儿做的米苏西鲁?
  灵儿总是说:“不行啊,怎么努力也没用,一郎他就是说味道不对头。”
  有一天,美雄和灵儿到父母家里来吃饭,其实是灵儿做的米苏西鲁,美雄不知道,他拿起碗来对灵儿说:“你尝尝,妈妈做的多好吃啊。你怎么就学不会呢?”
  灵儿做出苦恼的样子说:“我笨嘛。”
  美雄的妈妈很高兴地说:“一郎,今天的米苏西鲁是灵儿做的。”
  美雄很惊讶地说:“是吗?”
  他又尝了一口,说:“奇怪,怎么马上就不好吃了呢?”
  全家人都冲着美雄大笑起来。
  美雄说:“看来妈妈的一切,真是别人不能替代的啊。”
  就这样,山本美雄的妈妈从心里接受了灵儿。
  要是现在让家里人知道灵儿原来是个有夫之妇,所有美好的印象都会被破坏,灵儿所做的这一切,都要被误解为高明的骗术。山本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灵儿的真实情况告诉家里人。
  庆子很着急,因为过去有好几次,弟弟一到要结婚的时候,就退缩了。为此看过很多的精神、心理医生,都找不出是什么理由。难道弟弟的精神状态真的是不健康的吗?
  “一郎,你对姐姐说实话,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你自己心理上有毛病,还是灵儿哪方面有问题?”
  美雄烦躁地喊起来:“是我有病!我害怕结婚!我不愿意过正常的家庭生活!”
  庆子连忙把弟弟从时装店里拉了出来。
  在回家的路上,庆子默默地流着泪。她真不知道该拿弟弟怎么办才好。

  在同一时刻,以色列的特拉维夫。
  阿尔梅蒂穿过杰波林斯基大街,过了安息日,星期天的杰波林斯基大街又恢复了喧闹的气氛。阿尔梅蒂仍然保持着从中国带回来的习惯,从教堂做完礼拜出来,都是这样走着回家,一路上沉思默想。
  在杰波林斯基大街上,坐落着一幢二十八层高的钻石交易所,是世界上最大的钻石市场之一。在这座大楼的三楼是钻石拍卖场,今天可能又要进行拍卖活动,大楼的门口和周围站满了身材魁梧、穿蓝衬衣的保安人员。
  阿尔梅蒂想起给灵儿和美雄戴上定婚戒指的时刻。作为长辈,她的心得到很大的安慰。那从以色列带到东京的钻石戒指,真实地套在了一对美丽的情侣的手指上,就好像看到幸福的生活套住了她所心爱的外孙女的一生,阿尔梅蒂真心地为他们祈祷上帝。
  从灵儿和美雄的身上,阿尔梅蒂又看到了自己年轻时代的影子。
  想到在异国他乡举行的婚礼,她至今还觉得留有几分伤感。
  整个家族的亲人都在二战中死去,只留下她和哥哥两个人,在遥远东方的中国,在上海,没有父母亲的祝福,也没有自己的家。她是从哥哥住院的病房走上出嫁之路的,大病初愈的尤素夫还十分虚弱,他穿着借来的西装,脸上的络腮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苍白的脸孔蒙上了一层青色。
  今天是尤素夫兄妹和宋之研兄妹同时结婚的日子。
  从1943年的冬天到1945年夏天,这两位犹太兄妹每天在医院里接受宋之研医生的治疗,而宋医生的妹妹也因战争的缘故,学校停学,一直在医院当护士。尤素夫患的是当时称为绝症的肺结核,右边的肺叶被切除了一半,左边的空洞也开刀塞进了五个球。左、右两边的肋骨都抽掉了一根,但总算是奇迹般地保住了性命。
  手术是年轻的博士宋之研做的。当时,医院其他的医生都对尤素夫不抱任何希望,说他活不了一个月就会死的。是宋之研医生坚持要做手术,这才挽回了德国柏林著名的犹太人古里安家族的最后一个男人的生命。
  那时,没有护士愿意长时间照顾一个濒死的肺病患者,宋之伊以基督徒的爱心和奉献精神,主动要求照顾这个可怜的犹太人。
  尤素夫的医药费有一部分是在上海的犹太同胞捐献的,有些是上海基督教会向信徒募捐得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宋之研兄妹在英国和美国伯父、叔父寄给他们的生活费。尤其是尤素夫长年累月恢复健康所需要的营养费用,基本上都是宋家兄妹承担的。
  宋之研兄妹的收入并不多,几乎都用在了尤素夫的身上。
  阿尔梅蒂和宋之伊成了好朋友,后来又很自然地爱上了年轻英俊又才华出众的宋之研医生。尤其是当他们彼此了解到他们都是失去父母和亲人的孤儿时,不约而同地感谢上帝的慈爱,从天涯海角把他们聚集到一起,结成夫妇。
  结婚对宋家兄妹来说,最直接的好处是可以获得保存在教会里的父母亲的遗产。
  宋之研六岁、宋之伊两岁那年,他们的父亲为一家美国洋行办事,坐船到纽约,带上妻子同行,两个孩子托在朋友家里。没想到轮船遇到海难,父母亲一夜之间身亡,尸骨无存。两个孤儿是由上海基督教会的一位牧师的家庭带大的,到他们上中学的时候就住进了基督教的青年会,一直到他们成年之后,才搬回父母亲留下的一楼一底的石库门房子居住。
  按照当年宋之研兄妹的伯父、叔父和上海教会的安排,他们父母的遗产等到他们兄妹结婚之日,平均地分给他们。
  谁能想到,他们两兄妹会在同一天结婚呢?而且是和一对来自欧洲的犹太兄妹结婚。无论是上海基督教会的弟兄姐妹,还是上海犹太教会堂的犹太教信徒,都为这奇妙的婚姻感谢上帝。
  宋之研穿上黑色的燕尾服,从他家的石库门房子出来,坐上一位弟兄的小轿车,由教会的弟兄们陪伴着到教堂,在教堂门口等候新娘。
  阿尔梅蒂披上了洁白的婚纱,从她哥哥住了将近两年的病房里出来,在教会姐妹们的陪伴下,由哥哥尤素夫代表父母将她送到新郎那儿。
  想到在战争中能奇迹般地活下来,并且还能在异国他乡结婚,这对犹太兄妹简直像在梦中一样。从今天起,他们都要拥有自己的家庭,开始幸福的生活。这是在奥斯威辛集中营外围时想也不敢想的事。那时只要度过一天,不被送进死亡营,还能苟延残喘,就要满心感谢上帝的仁慈了。
  一直到结婚的时候,尤素夫兄妹才回忆起他们古里安家族昔日的高贵豪华的生活,那些整整欢宴七天的犹太人的婚礼,无数的美酒佳肴,铺天盖地的鲜花,纯银的餐具,精金的酒盏,新娘身上璀璨的钻石的光芒,从维也纳专程前来助兴的乐队……
  到了结婚的这一天,他们才真正体会到,战争让他们失去的东西有多少!
  特别是他们的父母和祖父母以及三位年幼的弟妹们,都在战争中消失了,连他们死在什么地方都没人知道。
  战争使他们变成一文不名的穷人,连结婚的礼服都是借来的。
  当幸福降临到尤素夫兄妹头上时,他们有的只是哀恸。在病房里,尤素夫看到美丽的妹妹穿上洁白的婚纱来到他面前时,禁不住热泪滚滚,他们拥抱在一起,为他们失去的亲人和财产,为他们还能活到今天放声大哭。
  不过,整个上海的气氛是令人欢欣鼓舞的,给他们的婚礼笼罩了一层时代的辉煌色彩和光芒。
  他们结婚的日子选在1945年的9月15日,距离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刚刚一个月。
  上海的大街小巷还洋溢着中国民众的欢庆之声,彩色的标语贴满了有轨电车和沿街的墙壁。几乎所有的商店都张灯结彩,为欢庆抗战胜利大减价,像先施公司和永安公司这样的大商场,还请了乐队在门口奏乐。中国人的脸上充满了由衷的笑容。
  阿尔梅蒂穿着婚纱,和哥哥坐在小轿车里,心情激动地往教堂而去。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了,无论是昔日的美梦还是恶梦,都被时间吞噬了。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宋之研拿着鲜花,在教堂门口迎接美丽的新娘。
  尤素夫把妹妹的手交在宋之研的手里。阿尔梅蒂和宋之研拥抱亲吻。
  宋之研和阿尔梅蒂踏上了教堂的红地毯,开始了他们一生一世的共同生活。
  教会的唱诗班在管风琴的伴奏下唱起了祝福的歌,所有参加这次婚礼的弟兄姐妹都同声高唱:

     完全的爱,超过人间思想,
     虔诚信徒,向主屈膝颂扬,
     为此佳偶,求主赐恩无量,
     主作之合,恩爱地久天长。
     ……

  阿尔梅蒂在东京的时候,美雄在礼拜天陪她到过东京的基督教堂。
  山本美雄虽然不信耶稣,他也不反对灵儿信。偶尔他也和灵儿一起到教堂坐坐。
  那个礼拜天,灵儿要参加一个中国留学生的婚礼,不能去做礼拜。据美雄说,这个中国学生原来和灵儿在一所语言学校读书,灵儿在日本遇到那次麻烦的时候,是这个男同学教她脱离危险的。
  教堂里,日本牧师在用日语讲道。
  阿尔梅蒂坐在后排,她小声地问美雄:“你觉得灵儿最大的优点是什么?”
  山本美雄说:“灵儿是个不懂骄傲的人,这是她最大的优点。和她在一起生活,不会有压力。我最害怕现在的女人,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要强加给别人,就像我的庆子姐姐,我过去的女朋友都是像姐姐一样的人,读了些书就以为什么都懂了,自以为是得很。所以每次到要结婚的时候,我就只能逃跑。家里人以为我心理上有问题,还带我去看心理医生,白白浪费很多钱。”
  山本美雄笑了笑,接着说:“灵儿好就好在天生就很谦虚。是我盼望了很久的女人。”
  阿尔梅蒂微笑着问:“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山本说:“我想,可能和上帝有关系吧。灵儿说她在家里是最不听话的孩子,其他的人都比她好。想想看,最不好的灵儿尚且这么好,看来和信仰是分不开的。”
  “你这样理解也对。”
  “外婆,我经常在想,要是你们当初不离开上海,灵儿会变成另外一种样子了吧?她也不会有现在的父亲了。”
  阿尔梅蒂笑了,说:“我们是一定要离开上海的。灵儿的外公一直盼望回到家乡开一家医院,把他的医术奉献给家乡缺医少药的穷人。我们一结婚,拿到了遗产,我丈夫和我的小姑,就对我们兄妹说了他们兄妹长期的心愿,希望我们能支持他们实现这个理想。我和哥哥怎么能反对呢?1947年,我们带着在上海采购的医院的用品,回到了福永那个小地方。当时我们的钱还不够盖一所医院的,我丈夫动员了宋家的族亲,请求他们同意把宋家大院东面的书院、西边的大厨房和仆役院卖了,才把医院建起来。”“外婆,灵儿一直对我说,你最喜欢灵儿,是不是灵儿最像她外公?”
  “灵儿和她的外公长得不像,当然他们都很漂亮。我喜欢灵儿,比对我的儿子和女儿还要喜欢,我的儿子、女儿都是老实人,心眼死板,还有我的儿媳妇和女婿,光知道死守教条。他们都不如我的丈夫。只有灵儿在内心最像我丈夫,他们最好的特质就是你说的,天生就不懂骄傲,谁都会发自内心地喜欢他们。这是上帝特别给他们的恩赐,是靠人的努力根本达不到的,是再虔诚的信徒也做不出来的。宋家是五代基督徒家庭,得到这样美的后代是我们主耶稣基督的祝福。”
  “可是灵儿总是很痛苦,说她是罪人。她一点儿也没看到自己的天性就是主的祝福。她对我们现在这样同居的生活也很不安。其实,这在日本算什么呢?”
  “灵儿能这样看待自己,是她的天性救了她。我相信,包括你在内,总有一天会回到上帝的面前来的。主耶稣呼召人的时候一到,无论是谁都会被主得到的。你能认识灵儿,爱上她,准备和一个基督徒结婚,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我要祈求上帝祝福你和灵儿所生养的孩子们,求上帝给他们一颗美好的心。在《创世纪》中,上帝对他所创造的人类说:‘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当初,我们两对兄妹,四个人,两个家,这四十多年来变成了有二三十人的家族,已经有了第四代了。四十多年,在上帝的眼中又算什么呢?经上说:‘神看千年如一日。’人的生命太短暂了。我希望你和灵儿把你们的孩子一个不少地带到主耶稣的面前。你能信仰耶稣是最好的事了,但退一万步来说,你自己不信,也不要反对灵儿把孩子带到上帝面前。灵儿虽然在信仰上不是个很好的信徒,但她一定会带她的孩子信基督的。我没有别的事拜托你,希望这件事你一定答应我,你们的孩子一生出来,就要归给耶稣基督。”
  山本美雄很认真地说:“外婆,这件事我可以答应您。我真的能做到,因为我是父亲,我的孩子理应由我来安排嘛。就像我,我祖父当初要把我送给天照大神做儿子,可是我母亲反对,我父亲就做主,照我妈的话,把我送给地藏王菩萨和观音菩萨做了儿子。我要是有了孩子,能送给上帝也很不错嘛。”
  阿尔梅蒂再次微笑起来。
  山本美雄看到头发花白的外婆,还有她那充满智慧和魅力的眼睛,心想,外婆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丽迷人的姑娘啊。
  此时,阿尔梅蒂一边在特拉维夫的整洁的街道走着,一面回忆着往事,她愿意在灵儿结婚的时候,再一次到日本去,参加她和美雄的婚礼。

  灵儿如坐针毡地熬到礼拜结束。牧师所讲的道,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家里还是老习惯,从教堂出来,古家和宋家这两家人就一路慢慢地散步走回家去。
  现在又多了一家,就是于志成和他的父母。灵儿看到形容猥琐的于志成和光彩照人的表哥走在一起,真是有天壤之别。她忍不住又想吐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突然,一个念头掠过脑子,灵儿几乎吓出了一身冷汗。会不会是怀孕了?灵儿再仔细一算,月信已经推迟了九天了。
  灵儿的头上渗出了汗珠,她被这突然出现的问题难住了。
  怎么办?万一在这紧要的关头出现了孩子,要是离不了婚,这孩子就要成为于志成的孩子了。这是万万不能发生的事。
  两年来一直很小心地避免怀孕,好像不可能有怀孕的机会啊?
  如果怀孕,这孩子是山本美雄的,也是山本家盼望已久的后代,不能把山本家的后代莫名其妙地算到于志成的名下。
  一定要离婚!为了孩子,也要离婚。不惜一切代价,坚决要离婚。
  当灵儿为可能出现的大麻烦而心烦意乱之际,她甚至没听见周围的人们在说什么。直到大表妗陈平安喊她:“灵儿,小于要和他爸妈回去了。”
  灵儿这才回过神来,她看了看于志成,很认真地对他说:“你不要回去,到我家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双方的父母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灵儿这话是凶是吉。
  于志成的父亲说:“志成,既然灵儿叫你,就去吧。夫妻俩有事要慢慢说,你要多让着灵儿一点儿。”
  于志成听见灵儿要找他说话,心里充满了希望,他想:“也许上帝听了他的祷告,灵儿愿意接受他的忏悔了。”
  灵儿很礼貌地和于志成的父母告别。
  于志成的母亲说:“灵儿,你和志成有什么误会,说清楚了,还是回家来住吧。”
  灵儿说:“好的。”
  这句话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
  灵儿看到表哥脸上流露出真诚的愉快的表情,感到这些单纯的人是多么容易受欺骗啊。他们都在盼望着能出现奇迹,看到灵儿和她的丈夫重归于好呢。
  两年前,灵儿的父母把灵儿的出国护照扣下来,一定要她结了婚才让她去日本,为的是不让女儿犯“违约的罪”。现在想起来是多么荒唐的事,可是当时父母亲认真地要求灵儿这样做,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这种强制性的做法,反而把灵儿推向了他们更加害怕的“淫乱罪”深渊中。
  在父母亲的观念中,一直很固执地认为,他们的女儿根本不可能堕落到在外面和有妇之夫淫乱的地步。他们认为这样的事不会出现在一个五代信主的基督徒家庭里。
  结婚前,灵儿像落在陷阱中的野兽,在送进屠宰场之前,做一些徒劳的挣扎。
  她真的不愿意和于志成结婚,虽然她爱表哥的心遭到了沉重的打击,在混乱中,亲手造成了这种困境。但是到了要结婚的前夕,灵儿实在是后悔了。
  她能怨谁呢?
  想到不得不做于志成的新娘,和他在新婚的床上做爱,让这个讨厌的家伙玷污自己的身子,灵儿就要发疯。
  在绝望中度日如年的灵儿突然想到了邓京生。
  她给邓京生打电话时,哭得很厉害。
  邓京生问灵儿出了什么事,灵儿泪流满面地说:“我马上要结婚了。我不愿意嫁给他……”
  邓京生沉默了片刻,说:“你逃跑呀。”
  “不行,护照被父母扣下了,要结了婚才还给我。”
  “那我能帮你什么呢?”
  “我要你来,你马上到福州来。”灵儿说出了她自己听来也害怕的话。“我要你,要你,懂吗?”
  邓京生一时间很难接受灵儿这突如其来的要求,他犹豫了。
  “哥,你愿意我嫁给别人吗?”
  这句话很深地刺激了邓京生的心,他下决心地说:“好,我马上去买飞机票。你等我的电话。”
  灵儿放下电话,心里好受多了。她第一次感到放纵自己的快感。
  邓京生很快就来了,而且安排得非常周到。他通过福州的朋友借了一套高级公寓的房子,带着灵儿住了进去。
  邓京生原来以为和灵儿就只有那一夜的情缘,特别是得到了灵儿的处女之身使他深感意外,加上看到灵儿的痛苦,他的良心很严厉地谴责他。所以,他是不求任何回报地帮助灵儿办了去日本的手续。
  现在,灵儿对他来说是失而复得。在灵儿不幸的婚姻开始之前,他再次得到了这个作为男人是求之不得的美丽的女人。
  在台湾商人提供的高级住宅里,一切都非常舒适,十分安静。
  邓京生把神情愁苦的灵儿抱在怀中,疼爱地亲吻她。
  他对灵儿怀着的不仅仅是情人的感情,还有一种哥哥对妹妹的复杂感情,当灵儿不自觉地叫他“哥”的时候,他的心碎了,无论灵儿叫他做什么他都愿意的。
  从那次和灵儿发生了肉体的接触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着灵儿,这段时间以来,灵儿变得不再单纯了。他们自从进了这所公寓,把门关上之后,一句话也没说,就在豪华的客厅里不住地亲吻。
  灵儿还是纯洁的。
  自从邓京生得到她之后,她并没有接触过其他的男人。这一点,邓京生太了解了。他在北京和其他的地方也接触一些本来纯洁的姑娘,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再见面,只要一接吻,他就知道这女人已经堕落不堪了。邓京生一遇到这种情况总是找个借口,很快离开这个女人。可灵儿还是他的女人。
  因为灵儿还是不会接吻,她不知道怎样对付邓京生的嘴唇和舌头,她表现得茫然无措。这一点使邓京生感到由衷的甜蜜从心底涌起。
  他抱着灵儿,把她放倒在沙发上,俯在灵儿身上,慢慢教她怎样接吻。
  这种教育是不需要用语言的,灵儿似乎也忘记了她所要面临的结婚的困境,开始全心全意地投入了这奇妙的情爱的游戏中。
  灵儿很快地适应了,她本来因痛苦而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娇艳的红晕。
  他们忘记了时间,在完美的前奏中,进入了非常自然的性爱。
  灵儿开始还有一些紧张,后来她就放松了。因为她想到就要出嫁这个可怕的事实,与其嫁给于志成那样的男人,不如和各方面都比他强的邓京生纵情享受青春时光。当时的灵儿没有什么远见,根本不知道将来要发生的事,她只求眼前的放纵能弥补未来岁月中长时间的痛苦生活。
  他们在一起忘记了一切,只是无穷无尽地做爱。
  整整五天五夜,他们忘记了世界的存在。
  有时他们也上街去吃东西,灵儿身体健康,能吃能喝,而且不会长胖,用不着像别的女人那样一吃东西就想到要减肥。看到灵儿高高兴兴地吃喝,邓京生也非常愉快。和灵儿在一起,让人能够忘记很多烦恼和忧愁。
  邓京生带着灵儿在福州最高级的宾馆吃喝玩乐,尽量让她高兴。
  灵儿对歌舞厅不感兴趣,她不喜欢跳舞听歌。她对买衣服也不怎么有兴趣,她还是不要邓京生给她买金银首饰。
  她最感兴趣的事就是和邓京生做爱,她好像突然发现了情爱中的无穷乐趣,像一个贪吃的小孩一样,不停地和邓京生拥抱接吻,以致邓京生对她说:“我们会死的。”
  “我要死,”灵儿吻着邓京生说,“我要怀上你的孩子。”
  这句话很令邓京生激动。
  邓京生的妻子是个著名模特,最害怕的事就是怀孕。以致他们夫妻之间的性爱往往因为担心怀孕而失去情趣。可是现在灵儿却对他真心真意地说:“我要怀上你的孩子。”
  这是灵儿对她不幸婚姻最大的反抗,她要从丈夫手中夺走唯一的孩子的权利。
  灵儿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可能没有明确地想到这一切。但是她的潜意识里所表现出来的,就是这些内容。
  邓京生说:“好的,让我们来生一个又聪明又美丽的孩子吧。”
  到第六天的黎明,灵儿很早就醒来了。
  几乎延续到天亮的做爱,使邓京生非常疲劳,沉沉大睡。
  灵儿披上睡袍,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从乳白色的窗帘后面望着阳台外面婆娑的玉兰树。
  在黎明之前最深的黑暗中,她刚刚进入梦乡,就梦见了表哥。一见到表哥,灵儿就从梦中惊醒了。她再也不能睡下去了。五天来围绕着她的放纵的情欲一下子消退了。
  远在北京的表哥,灵儿有意很久不去想他。她要从自己的内心深处忘掉这个令她一生不幸的男人。可表哥还是深深地印在她的心上,无法忘怀。
  表哥是那样清晰地出现在她的梦中,好像是来挽救灵儿的堕落。一想到表哥,灵儿马上厌烦邓京生了。那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一个有妇之夫。
  灵儿像是被冷水冲醒了似地,决定要立即结束这不该发生的情爱了。
  她已经五天五夜没回家了。家里人一定急得发疯了。
  她出门前只给父母留了一张字条,说是到福州买东西,还留了一个假的电话号码。现在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等到邓京生醒来,灵儿已经穿戴整齐来和他告别了。
  邓京生虽然还有一些舍不得,但也知道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们很冷静地告别,邓京生对灵儿说:“你记住,结婚的那天,一定要先拿到护照,把一切出国的手续都带上,你才能参加婚礼,在这一点上绝对不能妥协。要不然,他们会用更多的理由锁住你的自由。你要是怀了孕,他们更不会让你走了。你懂得这事的重要性吗?这关系到你一生的命运啊,千万不能做任何让步。”
  灵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在这些方面她是绝对没头脑的。
  邓京生又说:“你要放聪明一些,结婚那天不要让你丈夫碰你,等到第二天,你马上就走,离开他。然后到北京来找我,万一我们这次有了孩子,我会为你负责到底的。”
  对呀,可以用这种好办法来摆脱于志成啊。灵儿重新看到了希望——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好办法呢?
  让于志成在新婚之夜坐冷板凳吧。灵儿信心十足地返回了福永县城。
  家里果然是乱成了一团,看到灵儿平安地回来,自然是少不了一番盘问——
  为什么留下的电话号码总是回答“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程空号?
  ……

  为什么你过去的福州的同学都没见到你?
  灵儿马上用很轻松的口吻解释,电话号码写错了,她没找老同学,是住在日本老坂田中茂的朋友家里。
  除了于志成之外,家里都相信灵儿所说的是到福州买结婚的衣服,那些衣服的确是需要时间挑选的。
  于志成沉着脸,他看到灵儿容光焕发地回来,完全是被爱情的雨露所浇灌的结果。灵儿一定是去福州和她的情人相会去了。在就要结婚的前几天,去放纵自己了。于志成恨得咬牙切齿,他决定一结婚就要死死拴住灵儿,要她老老实实做他的小媳妇,绝对不让她去日本。
  于志成下定决心要让灵儿马上怀孕,一有孩子,看这女人还能跑到哪里去!
  可现在不能对灵儿发脾气,还是要装作软弱可欺的样子,只要灵儿一过门就不由她做主了。

  总算是如期地举行了婚礼。灵儿借口说基督徒不要铺张浪费,拒绝拍婚纱照,也不肯租婚纱来穿,甚至连口红都不抹,在新婚的那天穿上新买的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由父母、奶奶以及姑婆的一家陪着,和于志成到教堂去接受牧师的祝福,就算是完成了她的结婚仪式。灵儿连一个女朋友也不请,她的公司同事也不通知。
  灵儿的父母完全不明白女儿是怎么想的,总之是一副没有诚意和于志成结合的样子。他们不明白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女儿一定要嫁给一个根本配不上她的男人?到了结婚时,又是这样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好像是父母包办的婚姻,强迫她出嫁似的。咳,现在的年轻人啊,是越来越诡诈了,连自己女儿的心都猜不透了。
  于志成却是大张旗鼓,大办酒席,大请宾客。他要让大家都知道,福永县第一美人成了他的妻子。
  在要出门之前,灵儿很突然地向父母亲要她出国的护照及其他有关的文件。
  灵儿用一种很可怜的语气对父母亲说:“我已经和小于结婚了,我会好好和他生活的。你们把我的护照和去日本的文件都还给我吧。也许我会考虑不去日本的,我知道你们不愿我一个人背井离乡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其实我也不想跑那么远去,万一有什么事谁能帮助我呢?你们扣着那些东西也没有什么意义,我要是非去日本的话,不是可以重新再办手续吗?”
  灵儿的父母怎么也想不到女儿是在欺骗他们,心一软,就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灵儿。灵儿把这些能够帮助她逃出不幸婚姻的宝贝放进了随身带着的小皮包里。
  于志成坐着小轿车来接灵儿了,他今天穿着新买的西装,打着领带,头发吹得油光发亮,越发显得滑稽可笑。
  于家最小的儿子娶了全县最美丽的姑娘,是一件令人羡慕的婚姻。不过这对新人实在是太不般配了,参加婚礼的人都怀疑起新娘子的贞节来。连于志成的哥哥和嫂子也在酒桌上偷偷议论:“我看小弟八成是给人做了垫底的乌龟了。新娘子那么漂亮,怎么会嫁给小弟这三寸地骨丁呢?”
  “弄不好又是武大郎娶了潘金莲,今后小弟要么甘心戴绿帽子,要么非弄出事来不可。”
  听见的人说:“好啦,人家情愿的事,我们管他那么多!这么漂亮的女人,睡上一夜这辈子就够本了,何况是娶来做老婆呢?我要是你弟弟,怎么也要拼死吃一次河豚嘛。这种女人哪,明知道是狐狸精,也还是有人不怕死的。”
  还有的人说:“人家请我们吃就吃喝就喝,大红的喜事,少说不吉利的话。来,我们没有美人,酒还是要喝个痛快的。”
  就在大酒楼里的人们吆三喝四地划拳赌酒的时候,在县看守所的操场边,刚刚提升为县武警第三中队队长的郑胜利独自一人在伤心。
  灵儿今天匆匆忙忙地出嫁了,郑胜利看到她一丝笑容也没有地坐上汽车从宋家大院离开的情形。灵儿好像失去了灵魂,甚至连郑胜利的奶奶对她说话也没听见,更没有看到在一旁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的郑胜利。
  郑胜利最后悔的事,就是那天鬼使神差地叫于志成到灵儿家里去。那时郑胜利不知道灵儿那里出了什么问题,要是那一天他没叫于志成到灵儿家去,也许灵儿不会说要嫁给这样一个差劲的男人。郑胜利非常懊悔,为什么自己不去试一试呢?
  那么今天和灵儿结婚的,就会是他了。
  郑胜利想到他从小对灵儿的爱慕,对灵儿的崇拜,再想到他心目中的女神居然嫁给了这么一个家伙,他的心就好像被撕碎了。
  这时,年轻的女看守徐艳丽来上夜班,看见郑胜利在月光下长嘘短叹,很奇怪。这个看起来像钢铁一样坚强的男人,会有什么伤心的事让他这样难过呢?
  徐艳丽走到郑胜利身旁,小声地问:“郑队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郑胜利回头一看,是看守所新来的女看守,一个很善良的姑娘。
  他很感谢这姑娘的细心,在他最难过最孤独的时候,给他带来一丝慰藉。他及时地把他的痛苦收藏了起来,对徐艳丽说:“我刚接手工作,很不适应,在这儿走走,考虑考虑问题。”
  “是吗?”徐艳丽笑着说,“我以为你失恋了呢。”
  郑胜利板起脸来,说:“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
  结果呢?徐艳丽成了郑胜利的妻子。
  但在灵儿结婚的那天晚上,郑胜利还没想到,来到他身边的女看守,日后会成为他的妻子。当时他的心都在灵儿身上,他多么想能靠着自己一身的好武功,把灵儿从于志成的怀里夺过来啊。
  于志成虽然在酒席上大出风头,但是他很冷静,没有喝得太多。他要保持清醒的头脑,留到今天晚上对付灵儿。想到灵儿前几天还跑出去五天,和她的男人鬼混,也许是一个,也许有好几个。总之,前前后后,灵儿对他的侮辱,他都要在今天晚上狠狠地报复回来。他要把灵儿的衣服剥光了,使劲地揍个够,再把她干个够,他一定要在结婚的第一个晚上灭尽灵儿所有的威风,叫她从今以后老老实实做他于志成的老婆。
  总算把闹洞房的朋友们请走了。于志成一看钟,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
  灵儿坐在桌子前看书,好像根本不想睡觉的样子。
  于志成拿出准备好的绳子,扔在床头。他咳了一声,说:“灵儿,睡觉了,听到没有?”
  灵儿头也不回地说:“你先睡吧。”
  于志成看到灵儿一副轻视他的样子,压抑许久的愤怒涌上心头,他的两只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二话不说,冲上前来,一把揪住灵儿的头发,把毫无防备的灵凡拖到地上,穿着皮鞋的脚对准灵儿的心窝就是一脚。
  灵儿绝对想不到,平时窝窝囊囊的于志成竟然会一下子大打出手。她被踢得一口气差点儿接不上来,全身一点儿反抗的力气也没了。
  于志成拖着灵儿的头发把她拽到床前,灵儿一看这势头不好,拼出全力打了于志成一耳光。于志成更加恼火,一把抓过朋友送的铜制台灯,对准灵儿的额头狠狠砸了一下。灵儿顿时倒在地上,左边的额头上立刻冒出一个包来,不久就发紫了。
  于志成把灵儿的双手用绳子捆起来,拖到床上,再把灵儿的双手绑在床铺的栏杆上,他就开始愤怒地撕扯灵儿的衣服。
  灵儿被额头的巨痛刺激得醒过来,她看到于志成已经撕光了她的连衣裙,正在撕她的内衣。灵儿想动却动不了,她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绑在了床栏上。灵儿急得朝于志成用力踢去,于志成一把抓住了她的腿,恶狠狠地说:“妈的,你想毒杀亲夫?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抬你!”
  于志成拿过皮带在灵儿雪白的大腿上一顿猛抽,灵儿死命地叫喊救命,可是房间外面没有一丝声音。
  于志成是和他父母住在一起的,今天住在他家的还有外地来喝喜酒的一些亲戚,现在他们好像从地球上消失了,没有一个人出来制止于志成的暴行。
  灵儿的大腿上立刻伤痕累累,疼痛使得灵儿没有力气再反抗。于志成扔掉了皮带,上来剥光了灵儿的内衣内裤,他抓住灵儿那令他头晕目眩的美丽的乳房,使劲地揉着,一面问灵儿:“你快说,谁是你的姘头,你和多少男人睡过?!”
  灵儿用她仅有的力量,向于志成吐唾沫。
  于志成打了灵儿几个耳光之后,开始脱去自己的衣服。
  灵儿看到于志成那丑陋不堪的男根,正坚挺地对准了她。灵儿弓起身子拼命反抗,于志成又狠狠地踢了灵儿的小肚子几下,当灵儿还无法透出气来的时候,他已经占有了灵儿。他激动地发泄对灵儿渴望已久的情欲,也发泄着对灵儿的恨。他被说不出的快意控制着,这个美丽又愚蠢的女人,到底逃不出他的手掌!
  当他在灵儿身上发泄的时候,灵儿突然想到了邓京生,想到了那个男人让她领略的温柔。到这个时候,灵儿似乎听见了音乐声。邓京生在和灵儿做爱时,总要放旋律优美的世界名曲,让美妙的音乐围绕着他们。
  当时灵儿并未留意那些美妙的音乐。
  到她遭受强暴的时候,她才听见了。
  现在只有冰冷刺目的日光灯灯光照在她伤痕累累的身体上。
  于志成离开灵儿身体时,果然发现灵儿不是处女之身。虽然这是他早已料想到的事,但真的看到灵儿失贞,他还是非常愤怒的。他看着灵儿如花似玉的肉体,更加不能忍受心中的愤恨,他神经质地问灵儿:“你第一次是和谁?告诉我,我要杀死这狗娘养的!”
  他在灵儿的身上又打又掐,咬她的乳房,咬她的大腿,可是再怎么折磨灵儿也消不了他的心头之气。他再一次压上了灵儿的身子,好像只有这样一再地占有灵儿,才能减轻他遭受的损失。
  于志成把灵儿糟蹋够了,松开绳子,对灵儿说:“你老实了没有?告诉你,从今以后,再有半点儿不规矩,我照样整你!”
  灵儿不但是肉体被于志成整得散了架,她的精神也涣散了。她像死了一样,一动也动不了。于志成心满意足地吻了吻灵儿,把灵儿搂在怀里,灵儿浑身疼痛,像一堆棉花瘫在于志成怀里。于志成看到灵儿终于不反抗了,温柔得像只羊羔,他那男人的自尊心大为满足,这才开始仔细地抚摸和欣赏灵儿美丽的身体,虽然累累的伤痕破坏了灵儿洁白如玉的形象,但这女人实在是太美丽了,脱光了她的衣服,才知道平时所见到的灵儿的美不过是她美丽身体的小小一部分。于志成亲吻灵儿的身体,他控制不住再次得到这女人的强烈愿望,又一次沉浸在他极度满足的享受中。
  精疲力尽的于志成拉过一条被子给灵儿盖上,然后自己也钻进了被窝。
  不一会儿,他就呼呼大睡了。
  那刺目的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照在他们的新房里。
  灵儿挣扎着起了床,从头到脚都在疼痛,人也晕眩了。
  她赤裸着身体,跌跌撞撞地跑到书桌那儿,拿起她的小皮包。她发抖的手打开皮包,看到她的护照、文件和她积蓄下来准备去日本的钱都完好无损地放在包里,灵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现在没有时间考虑她所遭受的侮辱了。
  灵儿从她陪嫁来的箱子中找出衣服穿上,就在这时,她看见殷红的鲜血顺着大腿流了下来,带着于志成留在她身上的污秽,慢慢地淌下来。这个月的经期提前来了。
  她暗暗庆幸,还好没有怀上邓京生的孩子。
  她经历了这场折磨,心中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都不复存在了。
  灵儿连忙找卫生巾,这时,她在箱子底下发现了父母亲留给她的压箱底的一笔钱。这对灵儿是多大的帮助啊。
  灵儿把于志成父母和兄嫂、姐妹们送她的金项链、金戒指和收的红包都放在桌子上,她不会要于志成家的一针一线。
  她匆匆忙忙收拾了路上要用的衣服和东西,提着一个旅行袋,拿着她的小皮包,关上日光灯,悄悄开了房间的门。她发现外面没有人,于是她忍着浑身的巨痛,离开了于志成的家。
  在街口的路灯下,灵儿看了看手表,是凌晨的五点钟,她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福永县。这时,她正好看见一辆出租车驶来,灵儿连价钱也不问就上了车。
  灵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乡,直奔福州机场。
  上午十点半,灵儿在福州机场的卫生间里,用买来的毛巾浸了冷水,敷在额头上,她要在上飞机前使额头上肿得发胀的包消退一点儿。皮下的瘀血已经发黑,在左边的额头上留下了半个乒乓球大小的包,连下面的眼睛也受了些影响,有些肿起来。
  灵儿仔细检查了暴露在外面的手臂、小腿和脖子,都没有伤痕。只要把头发往左边梳过来,还能勉强遮住额头上的伤痕。

  就在这时,于志成在新房里睡醒了。他太疲劳了,睡得太沉了,以致他醒来之后有好几分钟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他突然想起了灵儿,想起了昨天是他们结婚的日子,还有昨天晚上把灵儿彻底给制服的经过,想起灵儿毫不反抗地任凭他享用美丽的身体,是何等的销魂荡魄。
  他发现灵儿已经起床了,房间里没有她的影子,于志成慢吞吞地起床,穿上衣服。昨夜过分的体力消耗,使得他今天走路两腿发软。
  于志成到厨房里刷牙,母亲过来说:“起来啦。你昨天晚上怎么搞的?灵儿死命的喊叫,你打她了吧?”
  于志成一面刷牙,一面说:“这种女人,一开头不把她给制服了,今后就管不住她了。开头还跟我犟,后来不是老实了吗?”
  “小心她到妇联去告你。”
  “我怕她告?她不是处女了,打她一顿还是便宜的。”
  “我劝你适可而止吧,夫妻关系搞僵了,倒霉的还是你。为了给你结婚,我们做父母的尽了全力啦。还好灵儿没向我们要任何东西,现在的女人能这样就不错了。”
  “哼,你们就知道贪便宜,便宜没好货!对付她我心里有数。”
  “怎么,她还在睡觉哪?去,叫她起来,吃点儿东西,到你舅舅家去走走。你昨天那场酒席都亏你舅舅出面联系,人家看在副县长的面子上,让我们省了好多的钱。”
  于志成向四周看看,问:“灵儿不是起来了吗?上哪儿去了?”
  于志成的母亲说:“没看见呀?我早晨六点就起来了,根本没见她出来过。”
  于志成说:“她不在房间里!”
  “那她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啊。”
  “会不会你打得她太狠了?回娘家去了?”
  于志成匆忙擦了把脸,对母亲说:“给我弄点儿吃的,她要是敢对她家里人说我接她,看我怎么整她。”
  于志成吃饱了之后,霸气十足地走到丈母娘家,一进门,灵儿的父亲看到他,开口就问:“小于,灵儿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于志成心想:“好啊,你们串通好了想诈我,没那么容易。”他说:“我还要问你们要人呢,你们把灵儿藏到哪里去了?”
  灵儿的父亲和闻声赶来的灵儿的母亲都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于志成在说什么。
  他们担心女儿又出什么鬼名堂来捉弄人了。他们一本正经地说:“灵儿呢?她昨天不是和你一起住到你家去了吗?”
  “她回来了。”
  “没有啊。”
  “真的没有?”
  灵儿的父母亲预感到发生不妙的事了,他们迫切地问于志成:“灵儿不在你家里?”
  “一早就没了,我以为她回娘家来了。”
  “这孩子又出什么花样了,上帝啊,怎么会刚结婚就不见人影了呢?”
  于志成看得出灵儿的父母没有撒谎,一个令他害怕的念头穿过脑海——灵儿会不会受不了昨天的毒打,跳海自杀了?
  于志成的脸色刷地变白了。灵儿到底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到大没受过一点儿气的人。昨天他是做得太狠了。灵儿的父母看到于志成脸色不对,紧张起来,紧逼着于志成问:“灵儿到底出什么事了?她到哪里去了?”
  于志成急了,说:“我也不知道,一早醒来,她就没影了!”
  灵儿的父母首先想到是自己的女儿闯了祸,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来了。他们连忙打电话到福永县亲戚的家里,问他们看没看见灵儿。到最后连所有和灵儿有一面之交的人那里都问过了,灵儿还是无影无踪。
  于志成这下真的害怕了,和灵儿全家的人一起四处打听寻找灵儿,但是毫无消息。
  到下午四点钟,灵儿的父母离开惊慌失措的亲家,刚下楼,就看见有人从后面追上来,其中一人对灵儿的父母亲说:“我们是于家的邻居,昨天晚上不知道小于对你们女儿怎么了,我们听见新娘子使劲喊救命。开头我们以为是小两口闹着玩的,后来听着就不对劲了,八成是新娘子挨打了,要不是打得厉害受不了,谁会那样不要脸的叫喊呢?现在听说新娘子找不到了,要是出什么意外,我们知情不报。良心上说不过去。反正昨晚上新娘子那样喊救命是不正常的。”
  原来灵儿的父母一直以为是女儿做了对不起于志成的事,现在听到于家邻居所说的话,才想到问题的另一种可能性,他们连忙回头,再次来到于志成家。
  轻易不发怒的灵儿的父亲一把揪住个子矮小的于志成,两眼血红地质问他:“你把我女儿怎么样了?你快说!你怎么对待我的灵儿了?!”

  这时候,灵儿已经飞抵上海。
  她下了飞机,弄不懂怎么会让出租车司机把她拉到“锦江饭店”的。总之,她到了这家饭店就住了下来。她浑身伤痛,人也发烧了,什么也不想,只求能彻底洗个澡,冲去于志成留在她身上的污秽,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当她在浴室里脱下衣服,从大镜子里看见身上发黑发紫的伤痕,有皮带抽的,有手相的、拧的,还有脚踢的,从乳房到小腹,到大腿,全是伤痕。
  灵儿从于家逃出来的时候根本来不及看自己的身体,现在她才知道居然被打成这样了。灵儿从小到大没有挨过父母一个巴掌,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挨打。她被身上的伤痕吓呆了,每一处伤痕都发出剧烈的疼痛。当热水冲在身上时,伤处更加疼痛,使灵儿再也忍不住了,她像无依无靠的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灵儿泪如雨下,到洗干净身子之后,她连哭的力气也没了,倒头躺下就昏睡过去。她在伤痛和高烧中沉睡了整整两天。
  她甚至不知道服务员叫了医生来,为她挂了瓶,打了针。
  到她醒过来时,看到好心的服务员和客房部的女经理站在她身边。
  灵儿过了好久才回忆起自己是为什么来到这儿,又是怎么来的。
  客房部经理说:“艾小姐,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们就要通知福建方面的公安局,让你家里来人接你了。”
  灵儿沙哑着嗓子说:“谢谢你们,我是太疲劳了。”
  “你头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你遭到意外的事故了吗?”
  “没有,这是我发烧头晕,自己撞伤的。”
  “对不起,为了预防意外,我们查看了你的身份证件,把你的现金送到服务台保管了。艾小姐,你是准备到日本去留学吧?”
  “是的。”
  “就你一个人出门?”
  “对。谢谢你们的关心,我已经好了。”
  等到饭店的工作人员走了以后,灵儿才松了口气。还好,他们没发现她身上的伤痕,要不然一定会报告警察的。
  灵儿吃了饭店送来的病号饭,觉得体力恢复了不少。她想到外面走走,买一点儿生活必需品。她小心地用头发盖住额头上的伤痕,走出门去。
  当她走出电梯正要穿过大堂的时候,迎面看见她的表哥正向她走来。
  但是这幻觉立刻消失了。
  表哥永远不会出现了。
  是另外一个男人向她走来,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但是那男人立刻接住了灵儿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的眼睛为之发亮,也为之惊讶。
  他看见了这世界少有的美人,也看见了美丽背后的痛苦和绝望。他立刻明白这是一个极其需要有人帮助的女性,就在这一瞬间,他明白他的命运中所长久等待的女人终于出现了。
  这个男人就是山本美雄。一个相信命运和机缘的日本青年。
  他紧紧拉住灵儿的手,把这个神情有些恍惚,身体有些虚弱的女子带到了大堂旁边的咖啡座。

  这时候,在灵儿的家乡,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发了疯似地到处寻找灵儿。
  昏了头脑的灵儿的父母忘记了把出国护照还给灵儿的这件事,甚至对郑绍基和郑胜利找来帮忙的公安局的侦察员说,灵儿不可能出国,因为护照还扣在他们的箱子底下。他们认定灵儿是受不了于志成的毒打,想不通寻了短见,十有八九是跳了大海。
  于志成顿时恶名远扬,郑胜利把他堵在黑暗的街角里狠狠地揍了一顿。
  被良心的谴责折磨得夜不能寐的于志成,只要一闭眼,就看见灵儿浑身伤痕地站在他面前。因此他哀求郑胜利:“我不想活了,你打死我呀!让我和灵儿一道死!我不是人,你打死我呀
  于志成放声大哭,他真真切切的痛苦和对自己的厌恶,痛不欲生的模样,使得郑胜利反而打不下去了。郑胜利揪住这矮小的男人,痛苦地对他说:“要是我向灵儿求婚,她会嫁给你吗?我拿她当天上的仙女一样看待,我在她面前连一点儿爱的意思都不敢流露。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打她!要是再找不到灵儿,你是要判刑的,灵儿要是死了,最少要关你十五年,你这王八蛋!你干了这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不去死!”
  整整一个星期,灵儿的父母丧失了所有生活的勇气,要是没有弟兄姐妹二十四小时的陪伴,他们也许会寻短见。
  福永县里的人对灵儿在新婚之夜遭受丈夫毒打的事议论纷纷,主要是说她不是处女了,被丈夫发现了,或者说是怀孕被发现了。总之,灵儿在婚前并不是一个干净的女人。
  也有人议论于志成太傻了,这年头了还看重什么处女这回事,把好好的一个漂亮老婆打走了,要是死了,还要去坐牢,真是太傻了。
  这些灵儿的父母最害怕听到的议论,都传进了做父母的耳朵里。他们所顾忌的家庭的名誉,在灵儿年轻的生命面前早已不算什么了。
  他们只要女儿还活着就行。灵儿只有二十三岁啊。
  他们很后悔,为什么要为了什么“违约的罪”这种教条,逼着女儿结婚,结果酿成了悲剧。
  于志成更是心如刀绞。从内心的深处,他是爱灵儿的,他太爱这个女人了。但又是他把灵儿逼上了死路。
  于志成跪在灵儿的父母亲身边,向他们忏悔认罪,他向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认罪,甚至跑到公安局去要求把他逮捕起来。
  他这种近乎疯狂的举动,在小小的福永县城再次引起街谈巷议,引起县政府行政处领导的不满,认为于志成道德品质败坏,刚结婚就打妻子,要是打出了人命,就是犯罪分子了。于志成当副县长的舅舅也对不争气的外甥大为恼火,这是后来于志成调到县档案局工作的主要原因。
  他也向上帝认罪,他知道现在除了上帝,没有人能拯救灵儿了。他恳求上帝把灵儿还给他,让他在今生有机会向灵儿悔改,做灵儿的好丈夫。
  教会为灵儿的平安禁食祷告。许多弟兄姐妹都到教会或者在家里为灵儿祷告。

  这时,灵儿在山本美雄的陪同下,正在上海游览。
  她良好的身体素质使她很快恢复过来。
  她对山本简单讲述了婚姻的不幸,说到她遭受的毒打,她就泣不成声了。
  山本非常愤怒地要灵儿向法院控告她的丈夫。灵儿却说:“这件事也有我的不好,因为我存心不良,想欺骗他。我自己就是个有罪的人,怎么能控告他呢?再说,我是信上帝的人,只能求主赦免他。”
  灵儿的回答给山本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山本为灵儿结了住在“锦江饭店”的帐。他带着灵儿一起回到了日本。
  到日本的第一个夜晚,灵儿住在山本带她租下的房子里。
  山本特地交代灵儿,说这儿的电话可以打国际长途,要她务必给父母亲打电话。
  这一点使得灵儿对山本美雄的印象更好了。
  那天晚上,灵儿打通了家里的电话。
  听到灵儿的声音,父母亲激动得几乎要休克。
  “灵儿,你在哪里?”
  “我已经到了日本,现在是在东京给你们打电话。”
  灵儿的父母这才想起,灵儿出嫁前几小时向他们要回了去日本的护照。
  他们再次打开箱子,发现护照的确是给了灵儿。
  他们为此又非常地惭愧,觉得很对不住于志成。虽然于志成毒打灵儿是犯罪的事,他们曾一口咬定是于志成逼死了灵儿,而女儿却平安地到了日本。他们觉得这几天对待于志成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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