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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月和买子


  缝在衣兜最里层的钱币突然之间遭到掠抢,强盗竟是自己的小姑子。交替支撑月月的犯罪感和思念一瞬间化作一派虚无,接着来在月月生命中的感觉便是丢失珍爱之物的心疼和由嫉妒作成的疯狂。疯狂使月月度过了心焦如焚的长夜,国军的鼾声就像窗外的夜籁,月月毫无感觉;心焦使月月度过了神情恍惚的白昼,学生真诚求知的目光对月月就像操场边花砖垒成的小洞,月月熟视无睹。这一个晚上一个白昼里,月月体验到了从未体验过的肉体里的绞痛。痛使她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痛使她第一次清醒地、大胆地意识到她已离不开买子,买子已经——其实早已经是她生命的全部。这种念头愈是强烈,月月脑子里愈是装满买子和小青在一起的镜头,他们都在村部上班,他们有那么多在一起的机会,小青又是外向的风张的女孩。下午下班,月月骑车走到上河口家门口时,她没有下车,直接冲买子家的方向骑去。可是骑到半路,月月跳下车子,月月想到买子已不再是独立的买子,他的身边已有了小青,他有可能和小青在一起,就转过身子,没头苍蝇似的往家的方向走回,当走进院门,看见小青和火花在井台上洗脚,她又骤然回头。
  月月的选择有些不顾一切的意味,然而林家除了火花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行踪。
  古淑平自从那日从张瞎子那里讨回一句可怕的预示林家命运的巫语,便对家里两个人的行踪开始了秘密的注视。对于月月的注视只限在厕所里,每次月月上完厕所她都佯装有尿进去一次,当在一周之后她终于在厕所里看到月月抛下的血红淋淋的卫生纸,她便仿佛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灰心丧气,便丢下月月只在火花身上下功夫。火花离开大院时,古淑平正在街南的菜地里间菜,她偶抬头发现火花越过治亮的卖店往东走,就拐起紫条菜筐,斜穿地垄紧跟上去。古淑平没有奋力追赶火花,她只是远远地瞄着,跟着,当她和火花在买子家窗前汇合,触目惊心的一幕差点让她昏厥过去。
  ——买子正和月月狂乱地亲嘴。
  买子看到月月时月月已经站在离他只有一尺之遥的身后,当时买子正在屋外归弄草垛,砖窑搬走以后,院子一直零乱无序,草垛倚搭厕所土墙的一面被搬窑的车拱出一个偌大窟窿,使院子的外部形象很不像样——认识了小青使买子对庭院的形象有了挑剔的眼光,建设家园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重要。正当他垛完最后一垛草,收拾垛底的乱草准备抱起回家做饭,他听见身后脚步叠成比稻草更细更碎的声音。买子马上回头,月月往昔恬静、优雅的瓜子脸在买子回头的刹那抽成一条苦瓜。买子立时放下抱在怀中的乱草,买子说月月,你怎么啦?买子的目光是亲切而激动的,就像第一次在水库堤坝看到月月,语气也是亲切的,不过亲切中含有一种冷静。月月瞅着买子沾有草屑的脸,她自作主张地直奔草房屋子,似乎只有那里才能真正解决问题。买子跟在月月后边,月月纤细的腰肢依然让买子感到亲切生动,买子不知道月月要做什么,但买子此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这似乎对谁都有好处。
  进到西屋,不待转过身来,月月的肩膀就开始抽动,随之,压抑的、委屈的哭泣便仿佛毛线缠在胸腔里,一缕一缕,一段一段往外释放。买子扳过月月,说你不要这样,你一定是知道了我跟小青的事,我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不过……不过这对你是件好事,我想是件好事。
  兀地,月月止住哭泣,转过身来,微红的眼睛因为昨夜一夜的折磨像两只被人捏了汁肉的葡萄皮。月月说可是……可是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的吗?你,你知道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吗?
  买子瞅着月月葡萄皮似的眼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月月是爱他的,一个传统的、有家教的、有丈夫的女人如果不是爱他不会迈出这一步,可是他不知道她已经离不开他,他不知道。
  月月说,你一开始就让我心疼,你不知道心疼是什么滋味,你不知道爱一个人会心疼,当然,当然我也不知道……
  买子还是说不出话来,他想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月月离不开国军,这对他不公平,他要有属于自己的女人。
  月月说你说话呀买子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月月的嗓音因为一股火气有些沙哑。
  买子终于说话,买子在说话之前香月月擦掉泪水,买子说月月,你是我的恩人,我永远……到死那天也不会忘记你,但是我要成家,我要有自己的女人。买子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这么冷静地和月月说话。
  月月被买子的冷静镇住,一时间丢失了自己的思路,买子的冷静放在铜盆里的冰块似的,冰镇了月月的思路,她木讷着,泪珠在眼眶里团团转着,像找不到河流的泉眼。
  买子见自己的话发生效用,冷静的、率真的表情里,复原一些原始的亲切,他继续说——语言是低缓的,含有无奈和惆怅,他说你是我心目中最好最好的女人,你给过我那么多那么多的自信,但是,你,你不是我的。
  月月似乎有些缓过思路,她原本想说我回去办离婚,我一定只属于你一个人,可她明显地感到买子的话不是在探求,不是在抱怨,而有叶脉一样凸出的明白无误的态度。月月明白了买子的态度,心里开始绞痛,撕扯般的绞痛。她捂着心口,说好吧,我去做我的好人,去做我的好人。月月说这话时,有一种跟谁赌气似的情绪,泉眼终于眶不住泪水,再一次翻涌出来。
  买子慢慢伸出双手,捧住月月的脸,在她的唇上吻着,留下纪念似的。买子在月月唇上吻着,月月没有拒绝。月月的目光里蓄满了抑郁、责难和绝望,而就在这时,窗外响起惊天动地的一声——臭不要脸!
  古淑平几乎是冲进屋子,古淑平吼着一个单调然而振聋发聩的声音冲进屋子,鼻子和嘴巴扭成一个晒干的瓜熟,眼睛里盛满着愤怒。她怒气冲天的架式让人感觉进屋能打月月或者买子,可是她的手除了在空中挥了几挥,没有任何去向地又落了下来。买子震惊之余马上回头去拦古淑平,嘴里不迭声地喊着大婶大婶不怪月月,月月是个好女子。啪,一个巴掌终于打在买子脸上,脆亮的声音令三个人一同发蒙。少顷,月月在后边说话,月月说妈是我不好你冲我吧。月月异常冷静地冲出屋子,月月在预感的不祥终于发生时,不知为什么异常冷静。见月月走出屋子,古淑平重复一句:臭不要脸!之后一阵风似的跟了出去。买子跟到门口,几次张嘴巴要说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在听到古淑平呜呜的哭声时,狠狠地把拳头砸在自己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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