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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夜深了,四周一片寂静。
  风清月朗,远远地,便能眺望到“高人”室内的那盏孤灯,在整个博物馆大楼里,每天它总是执著地亮到最后。
  轻轻推开掩着的门,只见室内轻烟袅袅,“高人”的背影对着我,那烟雾无疑来自他衔在唇上的烟斗,它们缭缭绕绕地升腾在他头顶,然后袅袅地向四周荡漾开来,在日光灯光亮的折射下,我发现,那烟竟有了颜色——梦幻的靛青。
  我悄悄走上前,他的背影一动不动,越过他的肩膀,我看到的是那枚镶在玻璃罩里的阴阳象牙骨戒指,在灯光的映照下,那枚骨戒呈现出一种难于名状的苍凉,这苍凉使人油然生起的是一种远古的祭典,一种让人战栗的宿命色彩。它,除了感受到一种远古的苍凉外,我不明白它与“高人”眼里的切切痴迷有着什么关系?
  我没有惊扰“高人”,而是悄悄退到沙发一角坐下,“高人”的背影突然在我眼里派生出一种远古的、意蕴着命运的苍凉,他是那么孤独,却又是那么固执地在这一方几近于世隔绝的考古室里塑起一幅千古绝唱的风景……“告诉我,你又做出了什么决定?”“高人”仿佛是用灵魂感觉到我的到来,他并没有转过身,面对我的仍是他那讳莫如深的背影。
  我的心猛一咯噔,他又说中了我的心思。莫非这是一种灵魂上的沟通?“高人”对我的内心世界从未有过判断上的失误,即使不通过眼睛,他也能一下击中靶心。
  他说得对,就在进门之前,我做出了一项决定命运的重大决定——一个任何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决定:我辞职了!
  我刚要开口对他说,“高人”突然转过身,朝我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先别说出你的决定,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总是在做出决定后来我这里寻求答案?”他的目光睿智深邃,咄咄逼人,不容我回避,“看上去我似乎一直在扮演着你的所谓‘神父’高师,可实际上我从未左右过你的意志。”他从烟斗里喷出的浓烟笼罩着他整个脸庞,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一个几乎笼罩我一辈子的悲剧原因,”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掠过那枚骨戒,“那就是我缺乏行动——也就是你身上那种敢于对命运做出自我决定的风格。”
  我感到一阵困惑。
  “好了,我们不谈这些,”他挥挥手,果断地驱散我脸上的困惑,“说说你的决定——说真的,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如此坦然从容的神情——显然是个不凡的决定,对吗?”
  “今天下午,我向报社递交了辞职报告。”我点燃了一支烟,就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
  “你再说一遍。”
  “我辞职了,也就是说,我不再是一名记者。确切地说,我还辞去了《海阳晚报》社总编职务。”
  他合上眼帘,长时间的缄默。
  屋里烟雾迷蒙,我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弥漫的烟雾从眼前旋成一股流势向窗外涌去,与天外来风融入了静夜,化为一片空灵的虚无,而我的灵魂,似乎也在这瞬间烙上了一种空灵……烟蒂燃到了指尖,很痛。
  我感到了一种自找毁灭的震颤。
  此刻,我才强烈地感觉到,放弃一项用整个生命追求的事业,并不是挥挥手就能忘却的。
  自从梦妮在她的生日舞会上无意对我说出那件事后,我终于明白了史野所说的那个比政治更强大的,起着左右整个世界的东西是什么了。
  史野用他的钱为这场空前绝后的闹剧划上了一个堪称两全其美的句号。
  但这并不意味着帷幕的落下,因为这场闹剧已转换为一笔交易,我不过是从一种角色转化成另一种角色罢了。而当你置身于这样一个角色里,你便不再是你自己了,因为,说不准哪天你将又翻了个个,毕竞,这是一场交易——而交易随时都可能被作为一件丑闻抖落出来,这个教训我已领教过了。
  这是其一。
  其二,新闻是永远扮演伸张正义的“无冕之王”——这正是我热爱这项职业的情结所在。而现在我怀疑自己能否坐稳这个应置——确切地说是不相信这个职业,因为我连为自己的冤情都无法申辩清楚,又怎能保证我能永远行使说真话的权力?
  直到我离开,“高人”一句话也没说,这样的情景还是我们相识多年以来第一次。
  “性格决定命运。”走出“高人”的住处,望着天际泛起的鱼胜白,我的耳旁响起了这句哲人的至理名言。
  我辞职的消息继二次被炒爆的高潮再度掀起高潮。这大概可以算作是海阳市有史以来热点最烈、持续最长,而且最具戏剧性的新闻闹剧了。
  几乎海阳市所有的人都发出了这样的问号。
  我拒绝回答所有记者的采访,让他们的镜头和版面留下了一个巨大的“?”。
  我突然感到了一种全身心的自由。
  我回到住处,扯掉电话线把自己投入反思。
  我选择了文学创作。
  我突然感觉到,只要你愿意,生活原来可以是这样的安宁和平和,所有的世俗浮华喧嚣虚伪丑陋都离你远去,我发现独处原是这般美妙,我向往的是一个精神意义上的弧岛。
  我全身心地投入了写作——一部以自己为模特的长篇小说《梦断棕榈》。
  一天夜晚,写累的我倚窗呼吸着窗外的紫丁香芬芳,朦胧的月光下,我发现莲花池旁的回廊处徘徊着一个身影。开始我认为是记者,在我闭门写作的时候,每天都有在门外转悠着固执地要我接受采访的记者,尽管我冷酷地一概拒绝,但他们总期望能等到我开口的一天。
  但这个人不像是个记者,因为他的身影显得躲躲闪闪。当再度徘徊过来时,我认出了是史野。
  他也发现了倚在窗口看他的我。
  对他,我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他看着我,似乎在犹豫着是不是该向我走过来。
  “嗨!”我朝他招了招手。
  他走了过来,在离我窗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月光下,我看到他的脸上写着深深的内疚和懊丧,“我一直在想,对你,我是否犯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
  我耸了耸肩,做了一个连自己都说不清的笑——没有开启的,凝在唇角上的笑。
  “不来一支吗?”我从窗口把烟递给他。他接了,我为他点上火,“姗妹——哦不,是梦妮,她好吗?”
  史野喷出一口烟圈,这回他是真的吸进肺里,“她很难受——我想她一定是懊悔那天对你说的话,这小女孩相当敏感,当她知道体辞职的事,就把那晚的事告诉我了,她认为是她惹的祸。”
  我笑笑:“代我告诉她,我一点也不懊悔重新做出的选择。”
  “我一定转达。”史野看着我,“她喜欢你,真的。”
  “我也喜欢她,真的。”我提醒史野别太宠她,我有一种感觉,梦妮虚荣心很强,对女孩来说,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而且,个性也太烈,容不得一点委屈。我从内心为她担心,担心她和白楚心的关系,她们显然都在内心较着一把劲,梦妮可不是那女人的对手,她会吃亏的。
  史野看出了我的心思:“你放心,我会保护她的。”
  “夹在两个所爱的女人当中,真是难为你了,”我无心调侃了一句,史野笑得很无奈:“干嘛提她?她甚至连朋友都称不上。”
  “你是说我过高地估计了她在潇洒别墅的位置?”这回,我是有意揶揄史野。
  史野没应答,但他的表情是深奥的。
  沉默了一会儿,史野先开口:“你怎么样?”
  “很好,真的很好,”我说,换一种活法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复杂,“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成为一位一流作家,但我潜心小说的创作状态很好,我甚至认为,我这生大概命定吃作家这碗饭。”
  “做一个真正的文学女人。”他笑,很有魅力的一笑。
  史野点点头:“知道吗,米路,你使我看到了一种比政治、金钱强大的东西——精神!这种精神大伟大了,真的!它令灵魂震撼,也让人仰视,真的。”他看着我,“我有一种感觉,我怎么也走不近你。”
  我耸了耸肩:“其实,有时连我自己也走不近自己呢。”
  就在这时,从回廊上走来一个背相机的人,我认出他是海阳日报社的记者,“能拍一张吗?”他还算聪明,没有贸然按动快门,不过,我还是拒绝了他的采访。
  显然他知趣地很快地走了,但还是破坏了我的心情。史野看出来了,突然,他眼睛一亮,建议我住到他的孤岛上去,那儿的小木屋有一间舒适的书房,正好适合我写作。
  “这主意不错。”我欣然同意。说真的,我还正愁没落脚处呢,从报社辞职,没有自己的房子,只得暂住报社的这间厢房,心里总不是滋味。再加上时不时地受到记者骚乱,换个住处,正是我梦寐以求的。
  “一言为定,明天上午我接你上孤岛。”
  史野走后,我开始收拾行装,除了几箱子书,我发现,这三十多年属于自己的行囊,竟是那样的苍凉简单:几本泛黄的日记本,几帧嵌在镜框的黑白照片,几叠手稿,一只玩具大猩猩和小时候妈妈送给我的一只会叫的米老鼠,米老鼠身上的绒毛已褪去了昔日鲜艳的光泽,但它那对眯着的狡黠眼睛仍旧是那么可爱,抱着它,我的眼眶泛起温馨的潮。
  再就是几套四季的换洗衣服,把它们部放在一起,竟装不满一只旅行包。
  这——就是我的一生所有吗?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那枚虎皮斑纹贝壳——我一生中不曾拥有的拥有——一场亦真亦幻的梦。
  贝壳上系着的那把金钥匙为我开启的是一扇梦幻之门,现在,该是走出来的时候了。
  我把它们捧在手心里,往事历历在目——乔克——我的心在呼唤着他的名字,我告诉自己该是彻底抹去他的时候了,泪水濡湿了我的睫毛,滑落在贝壳上……“米路,你是属于我的!我的!你忘不了我,如同我忘不了你一样——永远永远!”
  是的,我忘不了他!
  其实,生活中很多无法得到的东西是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当我们奉献自己的爱时,就是要得到一种你还没有完全了解的东西,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我怀着一种祭奠的心情,捧着这枚贝壳,来到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我要把它埋葬在那个曾堆砌着我梦幻宫殿的沙砾下,连同我的梦幻一块埋葬。
  就在我穿过棕榈群,向着沙滩走去时,我发现在我堆砌宫殿的那块沙滩上,坐着一个弓曲的背影,那熟悉的蓝色风衣,在夜色里是那样地苍凉凝重。
  我没有再往前走,时间在这一瞬凝成一片苍凉的空白。
  他就一直以那个似乎驮不动灵魂重负的姿势弓曲在那,一动不动。
  “他忘不了你,他是属于你的。”我的耳旁回响起女外交官的声音,“任何力量都挡不住乔克走向你!”
  “不,他只属于政治。”
  “那是他的梦,但总有一天,他会从梦中走出来的。”是女外交官笃定的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我又回到来时的路上,手里仍攥着那枚贝壳。
  这是第二次了,一个月前,我也曾经要去埋葬它,但两次它都莫名地又随着我转了回来。
  ——莫非我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夜,寂静得空灵,我像一具迷们游走的灵魂,不知道何处是归宿……我茫然地走着,大街上,路灯也茫然。我的投影,在无边的孤独中越拉越长……“嗨,想喝一杯吗?”一个声音把我从遥远的漫漫思绪中拉回到现实中,抬头一看,是女老板,我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站在“孤独酒吧”的门口。
  透过窗玻璃朝里望去,酒吧已空无一人。女老板是在准备关门打烊时发现了我。
  “谢谢!”我承认,这是一种下意识的驱使。我的心此刻在涌动着喝两杯的欲念——“孤独酒吧”又老板那善解人意的目光,不正是此刻我所期待的吗?!
  我随着女老板走进酒吧,女老板随手关上门,并拉上所有窗帘,我们面对面坐在吧台两只高脚转椅上。
  女老板递给我一盒中华香烟,开启了一瓶法国路易十四的人头马洋酒,在两只高脚杯里斟上,又从身后的冰箱取出一筒冰块,夹了些许放入酒中,她在做这一切时,一直保持着她与众不同的缄默。
  缄默——一种孤独的大写意。我在想,也只有她能营造出“孤独酒吧”的独特氛围。
  她朝我举起杯,我也举起杯,酒未沾口,竟品满目的苍凉——那是她的目光,我仿佛听到一支无字的歌,从她的眼里在整个酒吧荡漾开来……在这样一位女性面前,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苍白,如果说举起酒杯的那一刻,我想对她一吐内心的幽怨,那么此刻,我只想也和她一样,守着一份对世界的缄默来咽下自己酿出的苦酒。
  我们喝尽了第一杯酒,在她斟第二杯的时候,我点上一支烟,她也点上一支、我们相互笑笑。
  这情景真是奇妙!我们从未向对方谈过自己,然而,我们却一点也不陌生,甚至熟悉得能感觉到对方的脉动。
  她的目光停留在我放在吧台上的那枚贝壳上,在五色的吧灯下,那枚贝壳仿佛是有生命的精灵,折射着梦幻的光亮,很美。
  我呷了一口酒:“美的东西总是一场虚梦。”
  “是的,但人生正是有了梦才显得美,至少,它是支撑人们活下去的希望。”女老板的眼里又闪出我曾看到过的无数星光,无疑,她那支无字的歌也有着这样的主旋律,她显然是在用生命期待着有过的梦幻。
  “我相信等待,”她突然从嘴里滑出这样一句话,一句只能用心去品味、让灵魂去诠释的语言。
  许久许久,我们就这样不说也不问地默守着各自灵魂深处的一支歌。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了“高人”,想到他那枚视之为生命的阴阳象牙戒指,由此而联想到人生那份自认为已回归平静而变得简单的心此刻又蒙上一种深深的苍凉和浓浓的孤独……该走了,我告诉自己。
  收拾起吧台上的贝壳,我们无言地分手,我没有对她说自己要离开海阳市到孤岛,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一辆“的士”在我身边停下,我朝探出窗口的司机摇摇头,我只想在空寂的午夜里漫步街头。明天就要告别这座城市,我知道,今晚我是无法入眠的。
  夜风中,飘来一阵苍凉缠绵的排萧,吹的是一部美国爱情故事片里的主题曲《温柔的爱》,在午夜里,这支曲子是那么委婉凄美。
  我循着排萧走去.很熟悉的一种吹奏法,就像“孤独酒吧”的那位流浪艺人吹奏出来的。果然,在西湖垂柳下我发现这位吹萧人正是“孤独酒吧”的排箫手。他使我想起了那晚在孤岛的生日情景。
  虽然我从没有和他谈过话,但他留给我的印象很深很特别,就像“孤独酒吧”的女老板一样,我有一种感觉,在他身上一定有过不凡的经历,否则,就不会有他那种默契“孤独酒吧”的艺人风格,他身上明显烙着一种孤独的色彩。
  月光下,他的脸庞泛着一层和月色一样的青白色,他的眼睛微眯着——这使我联想到大提琴手那一样的目光,一样的魂断情迷,一样的苍凉绝望……这个世界太复杂,然而,所有的复杂,又再简单不过了,不管这中间有多少故事,但它永远是一个男人和女人的故事。
  我悄悄地离开排箫手,也许他会一直吹到天亮,为了心中的那个女人。
  在经过夜市广场时,我发现城市竟还有这样一幅风景:小贩的吆喝声,围着小摊吃夜宵的男女老少、漫步的情侣,眩目的霓虹灯,三流艺人的演唱……各式各样的摊点,它闹哄哄地充斥着市井的庸俗,但却流溢着一种生活的气息——生活真是一个世俗缤纷的大世界,在这里,你找不到梦幻的痕迹,一切都是那么地现实和实在,于是我在想,是否自己太理想化了?
  一位中年男人正在收拾着摆满书籍的地摊,书摊边,竖着一块写满了各种畅销书的广告,有一行写着:“寻觅优秀女人——毕淑敏最新著作”我看了一眼正要离开,卖书的中年人正好抬起头,他戴了一副近视镜,像个不景气的文化人。“我认识你,”他直起身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托了一下眼镜,“听说你辞职开始写小说了?”
  “是的。”我点了点头。
  “你会成为一位出色的女作家的!”他的目光释溢着诚挚的崇拜。
  找的目光不由得又扫了一眼广告牌,他误解了我的意思,俯身从地摊上抓起了毕淑敏的书,“就剩下最后一本,算我送给你了。”
  他说着递给了我。
  我只能接了,但我付了钱,尽管他执意不收,“我并没有向你推销的意思。”他显得慌乱极了,“真的,我只想给你,也许有一天,我会卖你的书的。”
  “会有这一天的。”我说了一句俏皮话,“但愿那一天你也像今天这样——像推销毕淑敏一样推销我。”
  “你——,用不着推销。”他笑了,我们谈了一会儿,他告诉我,他是文联下属的一个文化馆的工作人员,叫欧阳安子,因为不景气,馆里的工资只发一半,他只好从事这第二项职业。“你有文人的骨气,真的,只是,现在这样的文人越来越少了。因为,人们不得不屈从时下的商品经济,还有,政界的腐败,世俗的风气——”他没有再说下去,“人们似乎更愿意相信假话而忌讳真实。”
  “谢谢!”我感激他对我的一片挚诚。尽管他显得有点语无伦次。
  回到住处,我为自己冲了一杯咖啡,打开音响,放一盘我最喜欢的排萧名曲,然后点上一支烟,随手翻开毕淑敏的书,本是无心翻翻,但开篇的第一句话便吸引了我,确切地说,是唤起了心灵共鸣。
  “望漫天霞光,俯苍茫人寰,优秀女人有多少?”
  我没再读下去,而是合上眼睑,我问自己:你是不是一个优秀女人?
  我不知道毕淑敏是如何为优秀女人下定义的?可这一刻我突然害怕面对自己了,我怕从这位擅长剖析女性灵魂的作家笔下看到自己的影子。我十二分地清楚,大凡称得上优秀的人,都有一个不堪正视的灵魂和永远的悲剧结局。
  而此刻,我已收拾好行囊,准备隐人孤岛避开人们赋予我的“优秀女人”的称誉。
  我不想再做一个优秀的女人,我只想自由平淡地做一个普通的女人。
  我突然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我觉得此刻自己就像一只残破的、虚假的、被狠心的旁观者钉在树上的花甲虫一样,它徒劳地扇动着斑斓的翅膀,战栗着,挣扎着,四周是洒满阳光的馥郁的自由大地,而它感到的却永远是无法解脱的痛苦……人,就是这么复杂。几个小时前,我心如静水地伏案创作,可现在心境全非,我突然感到一种复杂的迷惘……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坦然地,一如既往地在作家这条路上一直走下上?
  在我人生中,这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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