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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面包会有的……”


  听到李易之受伤的消息,杜迎带着津津连夜赶到医院。
  监狱的囚车开到机场,载着刚下飞机还晕头转向的老越南的妻子和女儿女婿直奔医院。
  老越南三处骨折。家里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人,原以为苦尽甘来,到美国享福,谁知祸从天降,经济上一下子陷入困境。老胳膊老腿的三处骨折,不知何时才能康复。
  李易之昏睡了一天一夜后醒过来。他脑部受了震荡,左臂尺骨骨折,遍体鳞伤。看到泪眼婆娑的妻子和女儿,他强忍着脸部的疼痛,挤出一丝笑容,说:“我没事了,别耽心。”
  按监狱的工伤制度,因公务受伤的警员最多只能休息45天。45天后还不能上班的话,就得用存假。存的假用完了,就停薪留职,弄不好还会被解职。但不管去留如何,法庭审判时,他们都得出庭作证,当着犯人和家属的面,指认肇事者。这是义务,至于有什么后果,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李易之已经因为作证吃了黑锅底鲍比的苦头,他头部的伤就是这个报仇心切的家伙用折叠椅打的。当时若不是他用手护住了头,黑锅底能敲碎他的头骨,左臂的尺骨就是被他用椅子打断的。幸亏其他狱警听到呼叫,赶到了第七监号,否则李易之便真的魂归西土了。李易之此时才明白,在美国为什么那么多罪犯逍遥法外,就是因为证人怕遭报复而不敢出庭作证。
  卷毛少尉从监狱消失了,FBI逮捕了他。他干了一辈子的狱警,想不到也成了阶下囚。他明知自己当了替罪羊,是被黑监狱长父子,也许还有他们背后的更重要的人选中的牺牲品。他当然要把一切合盘托出,不知法官能否主持正义。不过,就算能逃过牢狱之灾,这份差事肯定保不住了,因为用自己的信用卡为红帽子划账已经触犯了监规,FBI不会放过他。管了一辈子犯人,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杜迎真想让丈夫辞掉这倒霉差事,实在不行就回国,干嘛非要在美国卖命!
  李易之的伤一天天好起来,杜迎一有机会就说服丈夫。李易之只是微笑着听妻子掰开了揉碎了地分说着,不发一语。
  杜迎终于明白易之是“历尽苦难痴心不改”,自己再怎么说也没用,只好由他去了。不过他这次大伤元气,不管他是否听从自己的意见辞去监狱的差事,杜迎也要强迫他好好休息几个月,彻底养好伤,这是她决不退让的,李易之只好乖乖听话,既来之则安之地在医院住下去。
  好在李易之在华大的室友麦克就在这家医院工作,他在病理科搞细胞学分析。一有空麦克就来看李易之,两个老朋友还像当年一样,亲密无间。当年麦克曾向李易之介绍了许多美国的文化习俗,告诉他美国人如何度周末,如何结识朋友,还不断地纠正李易之的会话语病,教给他地道的美国口语,真可称得上是李易之抵美后的第一个启蒙老师。自从毕业后,李易之因为忙着找工作,忙着应付各种各样的生活琐事,几乎没有机会再和麦克聚首,只是在重大节日时通个电话,彼此问候。现在李易之住到麦克工作的医院,两个人又可以天南海北地聊天了。麦克已和莎拉结婚,有了一个小女儿,他邀请李易之出院后去他家做客。
  李易之算是暂时安心养病了,可这一来家庭的重担就落在杜迎一个人身上。虽然说45天之内,监狱会照发李易之的工资,加上存的二十多天假,他可以休息两个多月。可是依杜迎的想法,却想让丈夫彻底恢复了元气再作下一步打算,她不怕易之因为休养超时而丢了那份工作,事实上她还巴不得呢!但那时易之一定会以生计为由提出中止休养去上班。为了堵住丈夫的嘴,杜迎决定再找一份职业,增加一份收入,这样她就有充分的理由阻止易之过早去上班了。
  杜迎主意打定,不声不响,拿了护照和绿卡,去注册了一家旅游公司。
  注册旅游公司是老吴的建议。老吴是杜迎在Sprint的位客户,老吴夫妇在亚特兰大开了一家旅游公司,与中国国内的旅行社合作,负责接待赴美观光的中国旅游团。
  在美国的华人,特别是大陆来的新移民,受条件限制,在美国维持生活一般都是两种方式,一种是为别人打工,一种是自己开公司做国内的生意,很少有在美国市场上和外国人竞争的,大约均是因为实力不够吧。当然,餐馆、油站一类的纯服务性产业除外。
  由于对杜迎的服务十分满意,老吴夫妇成了她的长期客户,也是跟着杜迎转移长话公司的客户之一。李易之出事后,老吴曾打电话找过杜迎。知道她请假在医院陪受伤的丈夫。杜迎回家后,给老吴回了电话。老吴关心地询问了详情,杜迎如实相告,并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老吴。
  老吴听后立刻表示愿意帮忙。他建议杜迎去注册一间旅游公司,以后有业务大家一起做。他可以把华府方面的业务让给杜迎做,因为经过几年的经营,老吴的公司业务不断扩大,自己老是陪团来回奔波已感到有些招架不住。
  “注册公司?我可一点儿不懂旅游呀!”杜迎有点顾虑。
  “陪客人游览你有过吧?”
  “那当然有过。”
  “那就行了,陪团很简单,你越是没有专业腔,客户就越欢迎你。你只要像陪自己的亲人、朋友那样,到机场接他们,为他们安排好食宿,陪他们参观华盛顿的名胜就可以了。当然也不是一点专业知识也不需要学习,但可以慢慢来,循序渐进嘛!”
  “好吧,”杜迎同意了,“不过,老吴你可得多多帮助我呀!”
  “没问题。开始你先从简单的做起,只帮我接待到华盛顿的旅行团。团的规格和要求我会事先通知你,你做一下预算,给我一个报价就可以了。你先去注册一家公司吧!过几天我就会有业务介绍给你的。”
  杜迎之所以很快接受了老吴建议的原因,一来当然因为老吴的热情令她感动,二来也因为这职业与她在Sprint的工作在时间上冲突不大。Sprint的工作时间在下午4点以后,而旅行团平时的业务,大多数是联系机票,食宿等,白天在家用电话就可以完成。而旅行团到达华盛顿后,一般只耽搁两三天。因为杜迎已在Sprint取得了请假的特权,所以也有条件必要时在晚上陪团。
  听老吴说接旅行团的业务只是在旺季忙一些,那时每个月平均接四五个团,而淡季有时一个月也不一定有一次,因为有些到美国的旅行团不安排在华盛顿逗留的日程。
  杜迎买来了旅游地图和介绍华盛顿名胜的书,认真仔细地阅读起来。老吴带第一个团过来时,她除了帮助安排食宿外,还随团参观了两天,顺便把老吴导游时向游客说的话全部录了下来。她要尽快进入角色,独立担当接待任务,不再让老吴辛辛苦苦地亲自跑到华盛顿来。
  利用空闲时间,杜迎自己常到华盛顿纪念碑、白宫、国会山庄、肯尼迪艺术中心、林肯纪念堂、越战墓和各种博物馆去参观,记录下那些地方的所有文字说明,选择每一处胜地的最佳拍摄角度,并且不断构思修改着自己为游客所做的解说词。
  两个月后,杜迎对接团的业务已经能够胜任愉快。她耐心细致的服务和使人大有收益的解说,常常使游客感到不虚此行而十分满意,这使老吴很高兴。他不仅把自己所有的华盛顿业务全交给了杜迎,还介绍了一些朋友的业务过来。杜迎的小公司业务兴旺,半年下来,真为他们家增加了不少收入。
  可是杜迎当初的目的只达到了一部分,收入是增加了,可阻止易之回监狱工作的目的却没能达到。
  由于身体素质本来就很好,加上妻子无微不至的照顾,李易之恢复很快。他住了一个月医院就回家休息,又过了一个月,假期快用完时,他就准备回监狱上班了。
  看到丈夫左手还吊着石膏绷带,右手在摆弄狱警制服,杜迎就明白了丈夫的心思。
  “怎么,又痒痒了,还想回那个虎狼窝呀?”
  “不回怎么办,总得干活吃饭呀!”
  “有的是可以吃饭的活干,干嘛非去那鬼地方!要不,你干脆辞职来经营咱们的旅游公司吧!”
  “我是那块料吗?那种工作,你们女的干干还可以。”
  “谁说这是女人干的,老吴就是男的,不是干得挺好,你怎么就不能干?”
  “我和他不一样,人家老吴是和气生财的生意人。我看惯了犯人,要是不注意虎了脸对着游客,还不得把人都得罪光了。”
  “全是借口!说来说去你就是认死理儿,要回那鬼地方不是?你怎么着了魔似的,这次算你命大,老天待见你。你看老越南,到现在还躺在石膏床上动弹不得,老婆孩子一到美国就陷入绝境。要是你再碰上一次,让我和津津怎么办?”
  杜迎说着,不由得落下泪来。李易之见杜迎真急了,不再拿话逗她了,他忙拉过妻子,替他擦去眼泪,抚摸着她的肩膀说:“逗你玩的,你还真急了。我当然把你和津津看得比什么都要紧。只是,你知道,我不愿丢了专业。你劝我的话我都听进去了,这些天住院休养,我自己也前前后后想了很多。按理说,为了你们,我真不该再干这么危险的工作。可是,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天意,也许我生来就是个当兵的,只有在那样的岗位上,我才觉得自己有用武之地。你放心,我会争取调到一个好一点的岗位上去。前两天,托马斯中士给我打电话,说中心监狱过几个月要补充特攻队员了,是特攻队保罗中士让他转告我的,我想我能通过选拔。”
  “特攻队,那不是专门在紧急时刻派用场的,不是更危险了吗?”
  “不是的,特攻队虽然专门执行紧急任务,但是队员手中有枪。而他们所对付的犯人,最多是有几件自制的凶器,比起手无寸铁的狱警,反而安全得多。特攻队平时执勤的地点在监狱外围,而不在监号里,不用干狱警那些婆婆妈妈,又脏又臭的活儿。更不用成天在犯人堆里讨生活。你说不是安全多了吗!当了特攻队员,你权当我参加了军队,虽然有危险的时候,但比狱警可强多了。”
  “那你能通过选拔吗?”
  “枪械方面没问题,体能方面,要是原来也应该没问题,可现在恐怕还得加把劲。”
  “这次他们选拔几个人?”
  “三个,只空出三个名额。”
  “怎么那么少,那难度可太大了。”
  “你不知道,市监狱特攻队由12名队员组成,是从9座监狱,1800名警员中选拔出来的,是名副其实的百里挑一。所谓选拔,并不是靠什么伯乐识千里马,而是公平竞争能者胜。当有人另谋高就,或有人年龄大了,不再适应特攻队的工作,主动引退时,特攻队才会有空缺。这时才能公开选拔,增补新鲜血液。这次有三个空缺,所以只选前三名。托马斯中士说,保罗很欣赏我这次在骚乱中的表现,所以特地关照他一定通知到我。”
  “还欣赏呢!断了胳膊还昏迷了两天他就不说了。”
  “啧,那是相对而言。你没看被我赤手空拳打伤的那几个犯人呢!不是断腿就是丢了半条命。”
  “又来了,我就不放心你这点。一遇事不想着明哲保身,反而挺身而上。你不倒霉谁倒霉!”
  “那天真不是我好斗,要不是卷毛锁了大门,我不至于吃亏。”
  “唉!”杜迎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声,“你好自为之吧!我真拿你没办法。”她不再往下说,心里默默地想道,看来为易之担惊受怕的日子还得继续下去。要是特攻队真是他说的那样,那儿还让自己放心点儿。也许这是命中注定的,谁让自己嫁了这个嗜武如命的人呢!她抬眼看了看丈夫,那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担忧和无奈。
  “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易之模仿着列宁的卫士瓦西里的台词,把妻子揽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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