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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炸鸡之战


  杜迎把李易之推醒。
  “我把饭做好了,你自己热热吃。我今天下班晚,你走之前把厨房收拾一下。”
  李易之迷迷糊糊点了点头,他实在太困,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最近几天格外忙,昨天晚上电视台播放职业拳击决赛。不少警员为了看电视,都编了一个合理的原因请了假。李易之下了中班连夜班,早晨到家都快9点了。他早饭也没吃,一头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今天下午他还得接着上中班。
  监狱24小时“营业”,须臾离不得人,逢年过节也不例外。遇有警员临时请假,就得找人替补,当时正当班的警员往往便被指派去做替补,所以在监狱工作,加班是家常便饭。
  “铃……”
  电话铃声吵醒了李易之,是杜迎打来的。
  “我一猜你就得睡过了,快起来上班去吧,厨房等我回去再收拾吧!”
  李易之一看表,啊,已经是下午2点45分了,最晚3点出门,不能误了3点半钟的班前点名。
  李易之一骨碌爬起来。想起杜迎的话,他冲进厨房,用最快的速度收拾起来。虽然杜迎电话里已说不让他收拾了,可那是怕他时间不够开快车危险,而李易之觉得杜迎上班也很辛苦,他愿意为她分担些家务。他把一大堆锅碗瓢盆刷洗干净,又用强力清洁剂擦干净炉灶。动作有条不紊,忙而不乱,那是军旅生活把李易之锻炼出来的,每次紧急集合,他都是全连第一名。收拾完厨房,李易之看看表,还有5分钟,他打开冰箱,伸手去拿玻璃瓶,想喝口水就走,谁知手一滑,瓶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刚起床,只穿条短裤,光着脚,右脚踝处被碎玻璃划破了,一道两寸长的大口子直往外冒血。
  无端又多出一件事,幸好家里有小药箱,伸手就拿得到。他先把消毒水喷在伤口上,血和着水流下去,又跟地上的水混在一起,红了一大片。他在伤口上敷上药,用绷带扎紧脚踝,血算止住了。可一看地上,一片血水,李易之想,这可不行,等会津津回来还不吓坏了,再说地上那么多碎玻璃,会伤着她。他动手把地上的碎玻璃收拾干净,擦去血水,又用吸尘器吸了一遍,才放心离去。
  班前点名总算没迟到。卷毛少尉把李易之临时派到食堂值勤,因为今天吃炸鸡。
  监狱食堂供应的炸鸡和外面的肯德基炸鸡差不多,对犯人们来说是很少有的伙食改善,他们会想尽办法多吃一点,否则不会善罢甘休。因此每逢吃炸鸡,监狱方面都要增强食堂的警力。李易之本来还可趁在监号执勤,坐下来歇歇被划伤的腿,这下被派到食堂,至少要精神紧张地站上3个小时。
  犯人领饭都用饭票,警员在饭票上打个洞才能领饭,每天一张饭票,一日三餐要打3个洞。食堂一次可容纳300多人就餐,4个打饭的窗口前都排着长队,李易之站在最左边的窗口检查犯人的饭票,并负责在上面打洞,像火车站的检票员一样。
  这是犯人最集中的时候。虽然一个监号一个监号通知开饭,犯人轮流前来就餐,可在高峰期,食堂大厅里总会保持300多人。有站着排队的,有坐着吃饭的,有三五成群聊天的,乱哄哄吵成一团。等饭排队的一个个像饿狼,吃饱喝足的又像刚加足燃料的马达,一触就会发动起来,惹是生非。因此饭厅是犯人情绪最高涨,最容易出乱子的地方。
  犯人中90%是黑人,其次是南美洲人,他们多来自萨尔瓦多。墨西哥、巴拿马等国家,因为讲西班牙语,所以叫他们西班牙人,其实和欧洲的西班牙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白人在犯人中数量很少,亚洲人就更少见了。美国是白人统治的国家,连总统府都叫白宫,可监狱里就不同了,那里是黑人的天下,犯人绝大多数是黑人,狱警也是黑人多,金发碧眼的犯人在这里是吃不开的,亚洲人也是一样。
  一个瘦高个中国犯人端着自己的一份炸鸡躲到桌子的一角,试图在这略显僻静的角落里,享用这顿难得的美味。他刚刚抓起一只炸得焦黄的鸡翅,一只肥大的黑手从后面伸来,一把抓走了他的冰淇淋三明治。他站起来想要阻止那黑人,却见那家伙挺胸昂首向他晃了晃瓦罐大小的拳头,吓得他连忙又坐下去。他大概想起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古训,明白继续争下去的结果,没准连炸鸡也吃不成了,弄不好挨顿打更不上算。只有默诵“忍”字诀,节怒顺变了。
  一些满头银发的老年犯人,驼着背,有些还拄着拐杖,哆哆嗦嗦递上饭票,然后颤抖着端起饭慢慢离开去寻找进餐的座位。这样的犯人多半已在狱中度过了几十个春秋,刚进来时,也是血气方刚、好勇斗狠的不安分的囚徒,如今已是步履蹒跚,手无缚鸡之力了。不知他们在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出去与家人团聚,但多数大约要终老狱中了。
  李易之每当看到这样老态龙钟的囚犯,总难免产生怜悯之心。有时他想,这样的人还能再危害社会吗?放他们回家算了。可是一想到他们有今天的下场,还不是当年杀人越货,茶毒残害别人的结果,那种怜悯之情便会消散殆尽,何况还有老约翰的教训呢!
  老年犯人毕竟是少数,多数犯人正值壮年,饭厅气氛就像充满了火药,随时可能爆炸。时不时就会从某一个角落传来一阵争吵声,警员像救火队,立刻要赶过去制止,生怕迟一步就会掀起大战。他们虽然正言厉色地申斥着闹事的犯人,可心里都在打鼓,要真动起手来,纵使增加了警力,也不是300多犯人的对手呀!
  李易之已阻止了十来个返回要求加餐的犯人,虽然免不了小有争执,但并未真正冲突,他软硬兼施,连吓带哄总算把那些犯人打发了。
  又一只黑手伸过来,可手里并没有饭票,李易之抬起眼睛,原来是那个基督徒八字胡。
  “我忘记带饭票了。”
  八字胡摊开双手,一副无辜而又诚恳的样子,眼神里还带着乞求:“你知道,信上帝的人是不会撒谎的。我决不会为了一份上帝赐给我的晚餐而犯罪!”
  他信誓旦旦,一脸虔诚。李易之想起他们每天讨论圣经教义的认真劲儿,也觉得他不至于为此撒谎,就和窗口里的人打了个招呼,让他领去一份炸鸡。
  “你真是个好人,上帝保佑你。”
  八字胡连忙给李易之戴高帽,还大划十字一番,捧着炸鸡,欢快地走去了。
  没过几分钟,李易之就听见身后的窗口吵成一团。他转身一看,八字胡正在和那个窗口处的警员吵架。八字胡火冒三丈,气势汹汹地冲那个警员大吵大闹,手里举着一张饭票。“我的饭票明明只打了两个洞,晚餐还没领,你凭什么不给我领饭?”
  那警员声音低得多:
  “你刚才没在其他窗口领?我好像看见你刚才端了一份炸鸡。”
  “你他妈瞎了眼!少废话,饭票没打洞就证明我还没吃晚餐。你要敢不给我,我就到监狱长那儿告你!”
  八字胡威胁着,像是真的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气得浑身发抖。那警员也气得脸色煞白,显然他并不确定八字胡刚才是否真领了一份,为了不引起冲突,只好给他打了洞,让他又领了一份。李易之看着八字胡骂骂咧咧地走开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基督徒!倒是个演技不差的演员。他离不开自己的窗口,也不想多生枝节,便想放这家伙一马算了。
  吃饱喝足的犯人们挺着肚子,慢慢往外走,有的在剔牙,有的打着饱嗝。饭厅门口站着几个警员,挨个对犯人搜身,因为监规规定,犯人不许把食品带回监号。
  一群野猫瞪着黄绿色的眼睛,等在食堂门外,希望得到犯人带给他们的残汤剩饭。时不时有犯人把吃剩的鸡骨头丢给这些猫,这些猫都是黑色的,当它们为了争食而互相咬起来时,那种凶狠贪婪的样子让人又生厌又怜悯。它们的模样举动和这座监狱倒很般配。
  “你好!”
  李易之听到一句带着中国南方口音的问候。他扭过头,只见一个细瘦矮小的中国犯人站在自己面前,大约二十多岁。
  “长官,我一天都没吃饭,一份炸鸡吃不饱,让我再领一份行吗?”那人斯文地求李易之。
  “你为什么不吃饭?”
  “我,我睡着了,错过了吃饭时间。”
  李易之想,这个漂洋过海的中国人,不知犯了什么罪,在美国蹲了监狱,每天跟那些强悍的囚徒混在一起,肯定不好混。再一看他的饭票。早中餐确实没打洞,大概心情不好,蒙头大睡错过了吃饭时间也是有的。他说的是实话,不像那无赖的八字胡,都是中国人,帮帮他吧!李易之把炸鸡放进他盘子里,那人感动得不住点头称谢,这是他入狱以来第一次得到的优待。
  “I’m hungly.Can I eat?”(我饿,能再吃点儿吗?)
  李易之一看,是满头大汗的汉德森,看来他刚做完他的健美锻炼。
  李易之想,这么大块头,运动消耗那么大,一份鸡显然不够。为了吃饱肚子这么低三下四求人,李易之真不愿拒绝他,看看厨房里的炸鸡剩得还不少,他又给了汉德森一份。
  李易之已经在食堂执勤3个小时了,要是平常,早该结束了,可今天不行,这全是炸鸡闹的。李易之觉得脚踝处一跳一跳地痛,拉起裤管一看,血渗透了绷带又渗透了袜子,用手摸上去,伤部温度很高。他想大概有点感染了,得去卫生室上点药,重新包扎一下。
  他自己的窗口已收了摊,想找头儿请会儿假,抬眼想看看卷毛少尉在哪儿,忽见卷毛少尉正从餐厅门口一阵风似地冲进来,风风火火地朝最右边的窗口跑去,须臾又转身跑出了餐厅。李易之很纳闷,不知卷毛少尉为何这般举动。他朝右边窗口望去,大厅里人已不多了,可那里挤满了犯人。又是那个八字胡,正在和警员争夺炸鸡的盘子。
  “这些鸡反正也没人吃了,你为什么不许我们吃!”
  八字胡使劲拽住盛鸡的不锈钢盘子,那盘子一般放在窗口内厨房的桌子上,看样子是八字胡趁警员不备,伸手从里面抢出来的。
  “对呀,对呀!抢他的!”
  一群犯人大声附和着,起着哄。
  盘子被警员夺过去,刚要送回窗口,八字胡又猛扑过去,一把夺过盘子,由于用力过猛,炸鸡都掉在地上。八字胡可不是祷告上帝时的那副模样了,他恼怒地举起盘子要朝警员脸上劈去。
  “好哇,揍他狗娘养的!”
  围观的犯人大声起哄,一边践踏着地上的炸鸡,看来他们早吃够了,是故意寻衅闹事的。
  八字胡的盘子劈了下去,正砸在那警员的眉骨上,血顿时流了下来。没等那警员还手,周围的犯人就一哄而上,拳头雨点般地打过去。
  李易之急忙打开步话机呼叫增援,接着便朝人群冲过去,脚踝的疼痛也顾不得了。门口的几个警员也向这边冲过来。
  刚刚冲到那群犯人边缘,就见那群家伙突然像没头苍蝇一般,“嗡”地一声四散逃窜。李易之顿时觉得脸上、手上火辣辣的,像被烧灼一样地疼痛起来。他知道有人使用了辣椒水喷射器,在训练基地受训时就有这一课,他体会过这玩艺儿的厉害,不由佩服决定使用这一招的人,若不当机立断使用喷射器,即使冲上去也不一定制服得了多过警员几倍的犯人。
  原来正是卷毛少尉又赶回来了,他正拎着一筒喷射器向犯人堆里扫射着,像是在杀蟑螂一般。犯人早跑了一多半,八字胡被喷中了眼睛,由于处于核心位置,他着的辣椒水最多,正疼得满地打滚。
  李易之顾不上自己鼻涕眼泪哗哗直流,上去按住八字胡,用手铐把他铐上。他心里想道,这会儿你祷告谁也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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