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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紫荆花

作者:商河

  现在已经是五月的中下旬,该开的花早已开过了,比如木棉,大约三月份就在它光秃秃的粗大枝条上开满了酒盏似的鲜红的木棉花,五月份已是一树绿叶。紫荆树我没有认真观察过,好像在每个季节无意的一瞥之中,总感到它在不断开花;花有白色,粉红色,或白与粉红交间的颜色,有一类紫荆,不知是洋是土,在这个季节已结满了一树黑色的豆荚;不过,在我拐入小学校园里的这十二棵紫荆,只是挂满嫩绿色的浓密的叶子,那叶子似羊蹄,似蝴蝶,当然世间并没有一种绿叶色的蝴蝶,不过,这样想象一番当然使人感到愉快;那院子早放了晚学,零星的孩子也走光了,暮色中弥漫着浓雾,原来我的头发也湿了,南方的春末总是偶有那么重的雾,孩子们当然应该早早回家,这种雾据说是有毒的,不过,那些紫荆就潮湿了,在我仰脸看着它们的时候,还有几滴落在我的眼镜片上,这样浓密如伞一样的绿色不知怎的竟使我想起了酣畅和平的睡眠;我是在转出这十二朵绿伞时,才在边缘的一棵发现这朵紫荆花的。在上一个月,十二棵紫荆树都开着同一种颜色的花朵,我不知怎么确切形容它的颜色,比粉红深一些,但不算鲜红,上一个月,即四月,树上树下都是紫荆花,沙地上布满了上小学的孩子们的脚印;有时候就很寂静,连马路上的车都没有了,沙地蓝球场也没有孩子在打球,我就这样在它们的浓荫下面走过来走过去,仰着脸,脚很不忍去踩踏紫荆的残英。
  而现在,只剩下一朵了。我有点不相信自己,就站得更远一些,这样就可以看清十二棵紫荆树了,有确,只有这唯一的一朵,仍是那种颜色,五个瓣,几根细长的蕊;看那样子它还挺坚强的,不像将垂落的样子,并且我感觉它应该自大一些,骄傲一些,它那么健康,稳固,按说五月下旬已是它的同伴们最后的日子了,因此它更应该孤芳自赏的。只有一朵了,也就是说它是最后的了,是一朵花中的贵族,只是,它并没有用力嘶叫吸引我的注意,并且,我是一个十分随意的人,随随便便的看,走来走去,有点鄙视英雄或贵族,并自认是一个荏弱的人,操纵文字,喜爱小的东西,有边界的东西,不声嘶力竭而是静谧不言的东西,含蓄而不是张扬高喊的东西;这样,它似乎合了我的心意,好像有意使我在傍晚的书斋中抑闷,出门去走走,看看,而它在那里等着我,因而我知道有时我也会像它那样的孤立,成为最后的一个,不出声,不宣示可有可无的真理,不表达蒙昧的爱与恨诸情诸欲,不去远行,不获利也不布施,而很快,晚色也就落下来,使你感到一面黑色的绸布擦着你的脸和最后的紫荆花的脸,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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