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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提要〗:从农村进城的服装批发商周京平,以做Y货起家,成为朝天门批发市场的首富。为赢得他所向往的社会地位,他创立了三友公司并希望创名牌,但是没有出色的设计师;热爱服装设计的唐结,她的金顶针服装表演队在重庆金都夜总会表演她自己设计的艺术服装,而她的梦想是去北京办个人作品展,实际上,她已把对舞台恒久的向往当作了她不如意的生活的解毒剂。但办展览得有一大笔钱。于是有了周京平和唐结之间的纠葛。唐结的情人,画家黄辛木,多年来一直把重庆的旧城当作他绘画的母题,而旧城却正在被一点点拆掉。他心爱的女人正在被有钱的周京平一点点吸引过去,他想尽办法却终于看着他们的爱情从手中滑落。

  这是一场商业和文化的效量,黄辛木作为一个纯粹的艺术家,面对强大的房地产热对旧城的侵吞,面对经济实力雄厚的周京平,他都在力不从心地退却,而唐结作为一个设计纯艺术服装的设计师,面对强大的商业力量,她历尽心灵创伤,却走了一条中间路并获得了成功。

  周京平作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却有他自己的痛苦。由于早期残酷的原始积累,他采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将他的合伙人弄成了他的雇员。为此,他负出了昂贵的代价:他遭到报复,被他坑过的人联手用混有海洛因的香烟使他上瘾。为了戒毒他受尽折磨却一筹莫展。由于仇恨,他决定将曾经伤害过他的唐结连人带她的智慧一起据为已有时,但在企图占有的过程中他却发觉自己已经深深爱上了她。而唐结在此时也发觉,由于利益,由于成功在望,她也已经不能离开周。两个相互仇恨的人终于走到了一起并发觉他们相互需要,谁也离不开谁。最后,在周为高在北京办的展览上,周为掩人耳目在北京去独自戒毒,却精神几乎崩溃而自杀。在最后一刻,唐结赶到了,送他到了医院。而在事业和感情均遭失败的辛木此刻正要去深圳一家商业画廊,专画蓝天白云。事业得到成功的唐结才发觉,爱情已离她远去。

  本书表现在这个变革时代人的迷惘与挣扎,情爱与背叛。文化与市场的较量。展示浮躁而变化万千,绚丽迷眼的都市生活,对人在这个变革时代的处境作出哲学意义上的思考。

  后来,我到北京去采访时,我碰上周京平在王府饭店为唐结举办的个人服饰艺术晚会。唐结总算是如愿以偿了,脸上的表情却是一派云淡风轻。依旧是那种倦怠的笑,可那笑里又添了不尽的沧桑意味。她披着长发穿着纱裙在北京的风中穿行,走进协和医院的病房,俯身看虚弱的周京平,帮他把正在打滴注的那只手放平,垫上一件温暖的羊毛衫。她对面容惨白的周京平说,你会好起来的,“心瘾难戒”这话并非放之四海的真理,公司也会好起来的,你给我办的个人作品展,实际上,为我们三友公司起到了意想不到宣传作用。十万块钱,也许,你单单拿十万块钱来做广告还没这么好的效果呢,这真是个一举两得的事。“而且,”她说,“有人从重庆来,说老发被公安局抓了。”

  周京平猛地撑起身子:“不是说笑话吧?”

  “哪能呢?”

  “天不灭我!”周京平低低喊了一声就闭上眼睛:“是谁告发的这个毒品贩子?”

  “据说是安小竹。我想,小竹拿了你二十万元,作为补偿,她在临走前告发了那家伙,除掉了你的心头之患。看来,你这二十万也没白丢。”

  周京平不再说话。看得出来,安小竹这个名字使他伤心不已。

  那天唐结告诉我,她的老板周京平,煞费苦心跑到北京来戒毒,掩人耳目地把自己关在华源饭店的301房里,却仅仅坚持了一天半。在没有任何药物支持的情况下,他失去了自我控制,割破了手腕。

  唐结把开水倒进一只空易拉罐里,撮起嘴吹了吹,放进一根吸管送到周京平的唇边。周京平喝下几口水,用微弱的声音说,他很高兴她终于不说“你们公司”而说“我们公司”了。他说,回到重庆以后,他要送一套JBL音箱给她,他认为那种牌子是目前世界上最霸道的了。

  “JBL,可以吗?”他在等她的回答。

  她却精神涣散地笑笑,觉得自己尚未说话就累了。

  那天下午,我们站在北京的华源饭店第十七层的窗前,也许是想到正在深圳某个画廊的流水线上画蓝天白云的辛木,唐结的神情就有些戚然。就在这时,我们对面的褐色大楼上,一些花花绿绿的纸片象一大群飞鸟美丽地飘落下来了。立即,地面的人们骚动起来,疯狂地朝那些纸片扑去,滚滚向前的车流猛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事件截断了,所有的窗口都探出了人头,喇叭声响成一片,那阵势有点象发生了地震。等我伏在窗口终于弄清那是一些五元十元的钞票时,最后一张也被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捡走了。

  半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安小竹和正旗的那天,我在重庆的西郊也见到过这种壮观的场面。

  那次是辛木给我找了一个活儿,他要我去采访他的大学同学老青。那家伙卖画起码卖出了几百万的资产他也专画旧城。不过,他是专门画卖相好的行画。他把那些破破烂烂的房子画得温情脉脉,灯火通明,具有很高的商业价值。那些据有记录性质的画,让那些海外游子们,在看到它时就会勾起缠绵的乡愁想起祖国的贫穷从而庆辛自己的优越处境。

  我跟辛木约好下午四点在杨家坪电报大楼等。那天我怕堵车,吃了午饭就动身从报社出发,到了杨家坪才三点过一刻。我在书报亭买了一本《读者》,坐在建设电影院那一坡长长的石级上胡乱翻着,突然,我的身前身后喧哗起来。

  一些人就象突然中邪一样口中发出一种非人的叫声:钱!钱!

  另一些人却仿佛突然中风一般,大张着嘴就目瞪口呆了。

  抬头一看,大把的钞票黑鸦一般从天而降,在我的头上纷纷扬扬,一大群人蜂涌着扑上去在地下抢起来,街心的车也停下来了。一张五元钞落在我的脚边,我顺手拾起来,对着破雾而出的太阳照照,是真的!我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想再捡一张,但那些面值不等的钞票即刻就被人们抢光了。只有树上的钞票象美丽的叶子一样,风都吹不下来。一些小孩爬上树去,奋力用树枝把它们住下掏,我正看得津津有味,一只手用力拍了下我的肩,把我吓了一跳。一看是辛木,便兴高彩烈说:你看,我也捡了一张!

  “看你这样子,五块钱就把你高兴得满脸放光!”

  “你看到的已是尾声了。”

  “尾声?”他的手一挥:“你看看”

  我回头一看,简直吓了一跳,整个杨家坪的车都停下了,无数的司机连车都不开了,探出头来东张西望。地上已见不到一张钞票了,可是兴奋到了狂乱地步的人们在指指点点,乱轰轰地议论着这事,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两句话:撒钱。城市英雄。城市英雄。撒钱。

  我对辛木说,把人民币拿来象传单一样乱撒是堕落而违反宪法的。法律明文规定:人民币不得随意践踏。而且,造成了大面积堵车,交通秩序混乱。接下来就应该是有关部门对他们的罚款。这个世界大概是真的发疯了,这漫天乱舞的钞票正是这种疯狂的写照。可是自称脑袋已经活泛起来的辛木说,绝了!这家刚刚开张的城市英雄夜总会,仅仅花了三千块钱就为自己做了一个效果极佳的立体广告,再花三千块钱应付罚款,也值。这一招儿真他妈的绝,是哪个狗×的脑壳那么灵光想出的这个点子?

  那些天,全重庆人民都在争相传颂着伟大的城市英雄,他们大把撒钱的英雄壮举不知倾倒且羞煞了多少囊中羞涩的仁人志士。

  那天下午采访完老青后,辛木说去那个撒钞票的夜总会看看刚找到工作的辛作。在莺歌燕舞的城市英雄歌厅里,安小竹穿着黑色晚礼服,在阴影里独自跳着迪斯高,她那表情让人感到心事重重象一个黑色的幽灵。而那个唱歌的正旗真让人着迷。可他的笑容,以及整个身体语言都表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在那过份明亮的眼睛印衬下,竟让人觉得他具有一种高贵与邪恶并行不悖的气质。

  当这些事事物物都随着北京天空钞票的狂舞一起浮现,又随那钞票的跌落而消隐时,唐结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她象所有高傲、矜持的漂亮女人一样,将眼里的平静传递给你,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用一种夸张的兴致勃勃说着一些毫无意思的事,可没坚持多久就现出了忧郁的原形。她有一张狭长古典的面孔,一脸迷茫、焦灼、似是而非且暗含欲望的表情令人感到错综复杂。可只要她露齿一笑,便会满面春风扫荡一切。

  我不知道,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她那表情是变得更真实了呢还是虚假了?这使我想起两年前,她在成都那个服装节上,她没法掩饰的落寞和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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