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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已是午夜两点钟。要是在平时,上中班的犯人早从井下出来洗完澡,吃完饭,同监房的犯人就会发现这三个人还没回来睡觉。但今夜井下的大塌方把整个秩序都打乱了,人们都还陷在井下出不来。
  大雪把公路也遮盖了,只是路中间有几道被来往车辆深深压出来的车辙,像轨道似地伸向远方。路上几乎见不到行人。隔段时间便有一辆运煤的汽车开着大灯急驰,划破这山间寒夜的沉寂。
  矿井口那两个值班的也缩进屋里烤火去了,就是见了远远有三个穿公安服装的干部在走动,也不会怀疑这是逃犯。
  乌龙他们就这样大摇大摆从东边坡上的职工宿舍区下来,经过那条约有四五百公尺长的小路,爬上西边山腰间的公路,往北边走。
  雪密集地落在他们的脸上,鼻子上,很快就铺满了他们的肩头;用力一抖,雪才掉到地卜。
  还没听见警笛声,这说明矿上还没发现他们已逃走。
  路冰冻了,很滑。要小心地走。速度也就无法加快。
  乌龙走在前,周正在最后,罗盘夹在中间,他怕这两个人又会干起来。
  风迎面刮来,三个人心事重重的,不好多说话,一张嘴就会被呛得咳嗽。
  罗盘很着急,心想,这样走到天亮也走不出多远,矿上如果发现他们逃跑,只要派出几辆摩托车,半小时就可追上他们,那一切又完了。他提心吊胆地边走边听,后边有没有车辆的声音。
  乌龙还窝着一肚子气,他恨周正破坏了他的好事,也生罗盘的气,什么人不邀约,偏偏找这个混蛋入伙。他心里在盘算着,等到跑出这个圈子,一定一刀送他归天。
  平常在监狱里,周正只觉得乌龙粗鲁,但对自己还不错。却没想到这人是这么一个色情狂,叫他想起来还恶心。他很后悔怎么和这个家伙混在一起,以后的事还麻烦呢!
  他越想越心烦,脚步也沉重难迈,大雪纷飞,寒意侵人,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是不是能逃脱?
  公路在山腰间弯弯曲曲盘旋,走了一个多小时,实际还是在离监狱不远的那座山头上。回头还可望到矿山的灯火象稀疏的星星在那迷茫的风雪中闪烁。
  雪压在他们身上,那一时难以摆脱的沉重精神负担也使他们觉得自己随时有可能被抓回去。如果那样,他们肯定会被批斗、戴上十四公斤重的脚镣,然后加刑……
  这时,下边传来了汽车驰动的响声,风雪天,车轮上都加了铁链,也就走得缓慢,沉重。
  罗盘急忙回头向下看,从灯光和速度来判断,那是两辆装满了煤的卡车,不是来追他们的摩托。但是,不可不防,万一从车上跳下两个持枪的公安人员,他们身上只有两把刀,可是没法抵抗。
  “娘的,来车了。”乌龙也慌了手脚。
  “是重车。”周正说了句。
  罗盘心想这都是废话,来了车又怎样,轻车、重车又怎样?该赶紧想办法对付呀!
  他把这两个人叫过来悄悄说了几句话,就一起闪到了路边一块大石头后躲着。
  两辆运煤的卡车一前一后爬上坡来,两车相距约有一两公里,都开着大灯,把铺满了雪的路面照得一片闪亮。
  第一辆车从他们埋伏处驶过去。驾驶室里只有一个驾驶员,这说明矿上还没有派人来追。
  罗盘说:“快出来,拦住第二辆车!”
  乌龙、周正都跳到路上。
  罗盘带头迎面向车走去。他又叮嘱这两个人,“摆出公安人员的架子,别萎萎缩缩。”
  车越来越近,车灯射得他们睁不开眼睛,乌龙那蛮劲又来了,手一挥,骂了句:“他娘的!”
  这些驾驶运煤车的都是些刑满留队的人员,几年劳改生活,已使他们见了公安人员就条件反射地产生一种畏怯心理,这个驾驶员忙关了大灯,开着小灯。
  乌龙见这驾驶员已被威慑住,又大吼了一声:“狗杂种,给我下来。”
  这驾驶员被骂昏了头,不知是哪方面惹怒了这几个公安人员,忙停下车,从车窗伸出头解释:“对不起,管理员,路太难走,我不得不开大灯!”
  他慌乱间,也没细想,这半夜,又下着大雪怎么会有三个公安人员出现在路上?
  乌龙已拉开车门,一把将那驾驶员揪下来:“狗杂种,你怎么才来?”
  问得这驾驶员莫名其妙,还没清醒过来,乌龙已从后边反扭住了他的手,三个人用绳子把他捆了个结实。
  驾驶员这才明白,遇见了越狱犯。
  乌龙掏出匕首问罗盘:“怎么样?”
  驾驶员吓得忙求饶:“我和你们无冤无仇,杀我整哪样?要车,你们开走。”
  罗盘也说:“莫杀他,从前他也是犯人。”
  大石头背后有个可容一两人蹲着的洞,他们把他的嘴用手帕堵住,塞了进去。
  周正说:“这会冻死的!”
  “就你罗嗦!”乌龙又火了。
  罗盘也说:“我们只要他的车,不要他的命!”
  周正见驾驶室里有件破棉大衣,就取出来给驾驶员裹上,低声说了句:“老哥,你别见怪,我们也是没办法。”
  驾驶员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
  这时候矿山响起了警笛,声音急促怕人。
  罗盘喊了声:“周正,赶紧开车!”
  周正这才坐到方向盘前,试了一下刹车、排档等等,急忙开动汽车。
  好长时间没开车,天黑路又滑,他不敢开得过快,每小时只三十迈左右。
  乌龙性急:“你不能快些?”
  周正紧张得头上冒出了汗,也不答话。
  罗盘说:“你不要催他,让他熟悉一下这汽车。”
  他虽然这样说,心里也很着急,不断伸出头去向后望,有没有车子往这边追来。
  走了十来公里后,周正已逐渐适应这辆车和道路。他灵活地摆动方向盘,左弯右转把车开得飞快。路边披着雪的大树、岩石、电线杆急速地往后倒。
  乌龙这才高兴起来:“娘的,你确实是有两下子,像这样跑,不要三天,就可以跑到边境上去。”
  罗盘知道前边四十公里处有座桥,劳改煤矿的人发现他们越狱后,一定会打电话通知守桥的部队拦截。怎么能通过那个关卡呢?他很发愁却不说出来,这小贼心细,怕会影响正在开车的周正的情绪。
  周正也不明白,这辆车应该开往哪里?他只是像个很久没吸烟的人,如今一支烟在手,吞云吐雾尽情地享受。现在他才感到,对他来说,最大的乐趣是开着车飞快地奔驰,那个水性杨花的妻子算什么,可是自己却为她大动肝火,打死人,把开车的自由也丢了,糊涂,真是糊涂!
  他们的车速快,一会儿就追上了前边那辆运煤的卡车。
  周正侧过头问这两个人:“怎么办?超不超车?”
  这可是为难事,如果超过去,那车上的驾驶员一定会怀疑,这车上的驾驶员哪里去了?
  罗盘说了句:“先不要超。”
  这时候,汽车走上了一道曲折多弯的陡峭山道,左边是树林,右边是峡谷。前边那辆卡车在那道长坡上滑着、滑着,突然失去了平衡,车身一测往坡底下滚去。
  周正惊得急忙停住车。
  天黑,峡谷又深,黑糊糊地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有个巨大的东西压得雪花四溅直往下滚。
  出于职业习惯,周正想下去看看,对翻车的人能给予什么帮助?
  罗盘一把抓住他:“停留不得,快走。”
  “唉!那个驾驶员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周正叹息地说。
  “憨班鸠!我们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哪还顾得上管他们!”乌龙骂道。
  周正只好再开着车飞跑。
  那辆车的出事却启示了罗盘。他一路上都在沉思,在到达那座有部队守卫的大桥前,怎么把这辆车扔掉,另寻逃跑的路。
  汽车又跑了二十来公里,爬上一个山顶,从上往下望,山脚有条大河,那波浪冲击岩石的吼声远远便能听见。这说明,快到那座桥了。
  罗盘说:“不能再往前开了。”
  乌龙问:“怎么办?”
  罗盘把他的打算一说,乌龙欢喜得大叫:“妙!你的鬼点子真多!”
  周正虽然觉得这辆车和一车煤可惜,但事到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只好同意这样做。
  车子开到大河上边的山坡时,乌龙、罗盘都跳下车,周正把车头侧过来对准大河那个方向,用力一踩油门,也跳下车;这辆失去了人控制的沉重卡车,顿时如一只发狂的野兽,把车上的煤撒得满山坡都是,一直往下滑,跌进了大河里。
  凭借雪光和桥上稀疏的灯火,可以看得见卡车滚进河里时激起的巨大水柱,然后汽车和浪花全都消失,河水仍然又汹涌地流着。
  雪花还在片片飞撒。
  罗盘狡猾地一笑:“让他们到河底下去寻找我们吧!”
  乌龙看了看周围。这公路旁边是一片松树林,再后边是高山。只有进入树林上大山去。
  罗盘从松林里折下一根枝丫,细心地扫去他们留在路面上的脚印。
  雪也在帮他的忙,越下越大,一会儿就把那些印迹盖没了。
  乌龙边走边得意地说:“老子是有福的人!天也帮忙。”
  罗盘说:“你再要弄几个女人,老天不但不会帮你的忙,还会派雷神劈了你。”
  乌龙并不生气:“不会、不会。吕洞宾是神仙,还三戏白牡丹呢!”
  “那是传说,哪有什么吕洞宾。我看编这个故事的人和你一样,也是个色鬼。”罗盘走进了松树林,闻到那雪和松针的清香,心里舒畅多了。
  乌龙又笑了笑:“搞女人也遭雷劈,那么这个世界的男人都该把卵子割掉了。”
  罗盘说:“他们是正式夫妻或者男女两厢情愿,那不会遭雷劈。人家女人不愿意,你硬是强奸,那才是伤天害理呢!”
  “你这烂贼懂个屁!我是想起魏大江这个家伙就冒火,我早就发过誓,不搞他的……”
  他看看落在后边的周正,不说话了。这时候,他不想为这种事再和这个阉公鸡吵架动武。
  罗盘想起来觉得有趣:“魏大江今晚够他受了,又塌方、又死人,老子们又跑了,我看他也该判几年刑剃上光光头了。”
  乌龙又狠狠吞了吞口水,“娘的,他一判刑,他那漂亮的小婆娘不晓得会落在哪个手里。”
  罗盘故意逗弄乌龙:“你这么喜欢搞女人,这次好好找一个漂亮的吧!”
  “有那么好找?”乌龙想起过去的事就生气,“你还没挨着她,她就大喊大叫。”
  “哪个叫你那么粗鲁。”罗盘大笑了起来。
  周正艰难地在积雪盈尺的松树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稍一不慎撞动了树身,大团大团的雪就会掉下来,打得脸上、脖颈作痛。
  他暗想:这个家伙真是头野兽,冷成这样还忘不了女人。如果到了女人多的地方,他会怎样?一定会亢奋得发狂吧!女人有什么好的?他又想起了那给自己带来了灾难的妻子,女人可是祸水呢!……
  不知怎的,那个包着蓝底白花头帕的小寡妇,却不断溜进他的记忆中,她可不是祸水,她温柔、朴实……唉,今生是再也见不到她了!他伤感地叹了口气。
  罗盘诧异地回头问他:“你怎么了?”
  “我们往哪里走?”他只好这样说。
  “只要能逃出来就行,管他去哪里。”罗盘是那么无所谓。他又补了一句:“别看你个子大,社会底层的事情可没有我们晓得多,跟着我,不会让你吃亏。”
  周正心想,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
  天色已逐渐发亮,这大山里的雪天早晨,没有那蛋青色、玫瑰红的早霞,天空像只倾翻过来的铅灰色大盆,既平板又没有层次,压得人心情也很沉重。
  雪停了。
  他们终于走出了这片松林。
  雪地里有一条小路婉蜒伸向山上。
  山上有松树、柏树、冬瓜木树,稀稀落落的显得很荒凉。
  乌龙走在前边骂骂咧咧地说:“娘的,怎么一个寨子也没有?”
  “没有才好呢?监狱附近几十里的村寨,都会帮助监狱抓逃跑的劳改犯。”罗盘说。
  “总得找个地方弄点吃的喝的呀!”乌龙说。
  折腾了这一夜,他们确实都饿了,只是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一时不觉得,现在被乌龙一点破,罗盘也觉得脚瘫手软,难以再往前走。
  周正从背着的挎包里拿出了一些饼干、炒花生。这都是他昨晚从魏大江家里搜罗来的。
  罗盘高兴地说;“有救了。”
  乌龙也咧开那毛茸茸的大嘴,一边把饼干往嘴里塞,一边笑着说:“你真有办法。”
  罗盘骂他:“哪个像你那样一进门只想到女人。”
  乌龙却一边吃一边咕哝:“我宁愿要女人!”
  他们风卷残云地把这些吃食一扫而光,才继续往山上爬。
  山顶上有一大片顺着山峦起伏的杂木林。经过一个冬天的风雪,有的落叶了,有的还保持着绿色。
  林边大树底下有间小茅屋。大约是放羊人用来过夜的。
  罗盘说:“进去歇息一下吧!”
  这段时间,他已自然地成了这三个逃犯的领头人,连那蛮横粗野的乌龙也听从他。
  走到茅屋附近才发现有淡淡的轻烟冒出来,别处都积着厚厚的雪,只有这小茅屋顶上是一片灰白,雪都被茅屋里的暖气融化成水往下滴。
  这说明,茅屋里有人。
  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进去看看。
  罗盘说:“我估计是守山的农民,没什么了不起。挺起胸来,要像个出来执行任务的公安人员。”
  乌龙快步走在前边。
  茅屋门上只挂了个草帘子。他一掀帘子,才发现里边地铺上躺着一对男女,也没床被子,只是用两块山民常用来挡风避雨的羊毛毯子盖着:旁边烧着一塘火,火上挂着个烧水的铜锣锅,很是暖和。
  男女紧紧搂着,睡得正熟,也没觉察有人进来。
  乌龙这色鬼有一种变态心理,一见别的男女亲热,他就会愤怒。这时候又火了,一顿脚吼道:“他娘的,混蛋,给老子滚起来。”
  那男的睁开眼一看,面前站着个公安人员,以为是来抓他们,吓得赤条条地爬起来,双腿发软的跪下:“干部同志,我,我们错了。”
  女的却又惊又怕又羞惭,低着头直往羊毛毯子底下钻。
  乌龙一把掀开毯子,露出了一个白嫩壮实的身躯。乌龙两眼紧盯着那丰满的乳房,口涎又要流出来了。
  罗盘和周正也先后进来。罗盘没想到在这深山野岭上会遇见这么一个有趣场面,忍不住哈哈大笑。
  周正心想,我们倒霉,他们比我们还倒霉呢!他不忍心看那姑娘羞愧得想寻死的尴尬状,忙说:“快把衣服穿起来1”
  乌龙白了周正一眼,想骂他:你又多事。罗盘已把他拉到外边,悄声说:“你急什么?劳改队已在追我们,如今最要紧的是问清道路。在这大山里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你怎么老是只顾搞女人。”
  乌龙粗声粗气地说:“老子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罗盘说:“我可是想尽快找回那五千块钱来。”
  “还是一人一半?”乌龙问。
  “当然。”
  乌龙这才不发脾气了。等他们进去了,这对男女已哆哆嗦嗦把衣裤穿好。他们是贫穷的山区农民,男的约摸二十七八岁,黝黑的脸,头发长长的,这么冷也只是层层叠叠的穿几件单衣;女的大约十八九岁,穿件已洗得发白的青布破棉袄。只是那根长长的辫子上用红毛线系着,才算有点色彩。
  乌龙又吼了起来:“好大的胆,烂事干到这里了,你知道这要判几年刑?”
  这青年男子脸色如土,不敢答话。
  罗盘问:“你们是哪个寨子的?”
  “山那边,九家寨的。”男子颤抖着答。
  “她呢?”乌龙用手指了指那姑娘。
  “她,她是……”
  姑娘害怕地哭起来:“你、你不要说。”
  乌龙又喝了一声:“快说。”
  男的也顾不得女的了,忙说:“她是高坡寨的。”
  “好大的胆,不是夫妻跑到这里来睡觉。是你勾引她吧?”乌龙气冲冲地问这男人。
  “不、不是。我们本来就好,早就要结婚,她家爹出问题了,生产队长不肯给我们打证明……”男的颤颤抖抖地解释。
  “她爹出了什么事?”周正好奇地问。
  “她爹上街买小猪,把张毛主席像放在猪笼上边一起背回来,被红卫兵看见,说他爹是有意把伟大领袖当猪看待,是现行反革命行为,当场抓到街子上挂上反革命分子牌子游街……”
  罗盘听了想笑又不敢笑,周正进监狱前,见过不少这类随意给人扣上“反革命”帽子的事。如今,没想到这些朴实的农民也难以幸免,心里很是同情。
  姑娘却伤感地用双手蒙着脸幽幽哭起来。
  周正心想,这姑娘受她爸爸的事的株连,这些日子也受了不少屈辱吧!
  乌龙本来想趁此机会把年轻男子绑起来,然后去奸污这还处在恐怯中的姑娘,没想到又是周正碍他的事,气得眼睛都瞪了起来。
  罗盘怕他们又争吵,轻轻拍了拍乌龙的肩膀:“别着急,有我呢!”
  乌龙明白这暗语,也就气呼呼地坐往火塘前去烤火,拿起那破土碗来喝水,火灰里还捂着些山药蛋,烤得正香,他也一个个扒出来,拍掉灰剥掉皮来吃。
  罗盘故意装出很亲切的样子对这对男女说:“坐下、坐下,不要怕。我们是出来执行任务走错了路。你们只要以后注意,我们不会追究……”
  年轻男子感激地坐下说:“多谢干部同志。”
  那姑娘也低垂着头在年轻男子身后蹲着。
  “我想问你,去南边铁路上,往哪边走路才近?”罗盘问。
  “不远,不远,下了这座山,再翻过两座山,走个半天,就是铁路了。”年轻男子说:“就是路不好走,树林密,你们怕走不出去。”
  “哦。”罗盘皱了皱眉头。又问:“你们寨子离这里有好远?”
  “不远。在那半山腰上。”年轻男人心里很慌,害怕这几个公安人员会进寨子去,把他们的事说出来。于是主动说:“只要干部同志不嫌弃,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罗盘点点头:“这样很好,我们可以不追究你的问题。”
  年轻男子憨厚地笑了笑。他见乌龙吃烤山药蛋吃得很香,忙讨好地从一块布口袋里掏出了几块糯米耙耙放在火上烤,烤焦一块递一块给乌龙、罗盘、周正吃。
  烤了火,喝了水,又吃了热食,这三个越狱犯才从疲累中缓过气来。
  乌龙眼皮低垂着说:“他娘的,饭饱神虚,这一夜真把老子累坏了,我想睡它一觉。”
  “你睡嘛!我们给你放……”罗盘本来想说给他放风,话到嘴边,觉得不妥,又改口道:“我们给你放哨。休息好了,才好爬那座大山。”
  乌龙果然腿一伸,在地铺上躺下,盖上羊毛毯子,不一会就发出粗重的鼾声。
  年轻男子很怕这个神态狰狞的乌龙,见他睡着了,也就略为宽心,苦笑了笑:“这位干部有福气。”
  罗盘吃饱了烤糯米粑粑,又把剩下的粑粑都拿过来,说:“这些都给我们!”
  那年轻男人哪敢不答应,连连点头。
  罗盘想到下一步还要利用这个男人,就摆出公安干部的架势,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两斤粮票递过去。
  年轻男子诚惶诚恐的哪里敢接。
  周正也说:“拿着,我们不能白吃你的东西。”
  “文革”这几年,山区农村生活很是艰难,一个劳动日值一两角钱,农民又不准搞副业,难得有零用钱。这年轻男子见这两个“公安干部”这么慷慨,十分感激地收下了。
  那姑娘从这些人的举动看来,估计这几个公安人员不会怎么为难她了,也就没那么惶恐和羞怯了,还抬起头来向周正妩媚地笑笑。
  周正这才看清楚,这姑娘虽然瘦了一点,却眉清目秀:下巴尖尖的,风姿颇好。如果脱下这褴褛的棉袄,换上一身色彩艳丽的衣服,姿色绝不会比城里的那些姑娘差。
  他为这姑娘担心,怕乌龙醒来不会放过她。他问罗盘:“我们什么时候走?”
  罗盘却说:“不急,不急。”
  “怎么哪?还要等他睡个够?”周正怕在这里耽误久了,劳改煤矿的人会追上来。
  “走,我们到外边去看看。”罗盘说。
  年轻男人和姑娘又紧张地望着他们。
  周正对他们笑笑,让他们宽心。
  雪已停了,四周山上银光闪亮,只是风特别冷,两人从暖和的小茅棚里钻出来,被寒气所包围,都不禁哆嗦了一下。
  他们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除了一片银色,没有别的人,也就放心地在一棵大树下蹲着。
  “你发哪样愁?”罗盘故意问。
  “我怕被他们追着,也怕乌龙又给我们带来麻烦,你看他,又在打这个姑娘的主意。”周正说。
  “你说怎么办?”罗盘又问。
  “我说,各走各的,这样三个人一齐走,目标也大。”周正说。
  这其实是罗盘心里所想的,只是他不先说出口,以免周正说他不讲义气。
  他故意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好嘛!听你的。我们只有丢下他悄悄溜走了。”
  “往哪边走呢?”周正问。
  “我可不管,只要能远走高飞,进了城市,我就有办法!”他伸出两个手指比了比,表示他会扒。
  “我只想看我妈一眼……”周正说。
  罗盘忙摇头:“不行,不行,那是自投罗网,一得到我们逃走的消息,公安局的人和居委会的老奶奶早在你们家守着了。”
  周正凄然地说:“看来还会给我妈找麻烦。”
  在这方面罗盘可是有经验,他说:“不要着急,这也只是紧个三五天,见你没回去,也不会为难你妈。你家住哪里?”
  “北门小街五号。”周正又想起了那低矮的小院,那窄窄的巷道。平常,家里人和左邻右舍关系都好,想来不会过于为难母亲。自己犯了罪后,居委会的人还帮着说情,说自己一向为人老实,要求少判几年呢!“我记住了。等我们到了有邮电局的地方,我会通知我的小弟兄照顾你妈。”罗盘说。
  他这不是吹牛皮,这帮小偷们确实是经常这样做。
  ‘怎么给这两个人说呢?”周正说。
  “我有办法。”罗盘得意地一笑。
  他凑近茅棚前招招手,这对男女又诚惶诚恐地走出来。
  “我们刚才商量了,你肯给我们带路很好
  年轻男人赶紧点头。
  “我们准备现在就走。”罗盘说。
  年轻男人又是点头。
  “除了那条去铁路边的路外,还有哪条小路通往公路?”罗盘说。他是想换一个方向,以免乌龙被捕后,带着人来追。
  “有,有。从左手边这个林子穿出去,爬两座山就是,只是比去南边铁路远个十来里。”这男人说。
  “好。就走那边。”罗盘说。
  周正怕那姑娘留下会受乌龙奸污,放她回寨子去又怕她会对寨里人说。就说:“你也陪我们一起走好么?”
  姑娘为难地低着头不作声。
  罗盘大方地说:“我们不白使用你们,会给你们酬劳。”
  他又拿出了两张五元钞票,一人发给一张。
  姑娘心想,这两个干部真好。也就很高兴地愿意带路,她也舍不得离开她的情人。
  “不要叫醒那位干部,他太困了,就让他在这里休息。我会留下个条子,告诉他,让他自己折回去。”周正说。
  这一对男女听了很是喜欢,尤其是那姑娘想起乌龙那既凶恶又色迷迷的眼神就害怕。
  乌龙这家伙鼾声如雷地睡得像头死猪。
  那年轻男人想起小茅棚里的毯子、铜锣锅,说:“那些东西怎么办?”
  周正说:“回来拿吧!他不会要的。”
  罗盘又吓唬他们:“他这个同志可不像我们随和,最恨乱搞男女关系的人,惊醒了他,他还会处分你们。”
  吓得姑娘忙说:“快走,快走。”
  这年轻男子一想,如果那个毛胡子干部醒来,把自己和姑娘睡觉的事告诉生产队,戴上个坏分子帽子,那可受不了。也就不再罗嗦,急忙走在前头带路。
  姑娘刚才又羞惭又害怕,真想一头撞死。如今却出乎意料地这么轻易了结,暗暗庆幸自己命大,也很感激这两个“公安干部”。所以,对周正很殷勤,雪地里的山路不好走,还时时给予照拂,一会儿提醒周正注意下坡,一会儿扶他一把……
  周正觉得这姑娘的声音很甜,很温柔,他又想起了那个善良的小寡妇……
  罗盘因为甩脱了乌龙,心里很是高兴,走得也很轻松。如果不是有这对年轻男女在一起,他真想放开嗓门唱他几句。
  他最爱唱的是:“我们都是神枪手……”
  小贼们的黑话,“打一枪”就是“扒一次”的意思。他们对于乌龙这种强奸妇女的“花案犯”是看不起的,而且认为和这种人同行是凶多吉少,所以一爬出了监狱围墙,他就盘算着怎么甩掉乌龙。
  山路上的雪虽然很深,四个人出于不同的心情,都走得很轻松愉快。
  很快,他们就走下这座山头,又爬上左边一座山头,往那长满杉树的阴森的树林走去。
  乌龙还在暖和的小茅屋里呼呼大睡,还梦见把那个姑娘的身子搂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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