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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涵瑜:
  昨天早上刚吃完稀饭,你就来了,手中又挟着一大包,打开一看,是一件米红色的绒绳褂,一双手套,也不说“送给你”,也不说别的,只将这大包向我身边一推,还暗中塞进我手里一个小纸包,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两张十元的钞票。涵瑜,这时候的我的情绪不知是怎样的错综,我的心弦不知是怎样的紧张,总之那形容不出的感激与自伤。那表现不出的哭与笑,简直把我的心神弄成惝怳迷离了。我只要你能来看看我多谈一刻就感到无穷的幸福的满足,我好意思接受你这隆重的恩典呢?
  从昨天起到现在,我的心念中只是蕴蓄着一种分析不清的意义,难道我那瘦长的身躯,落叶般的脸色,呆直的眼波,无血色的嘴唇能够诱惑爱美的女子,我这懒散颓丧的无价值的灵魂能使人迷恋倾倒吗?瑜啊,我深信你这举动里至少带点慈悲的怜悯吧,我需要的是什么啊?是物质的慰安吧?如果是,我那真是太堕落,你也是不能生活独立的人,那你也就太自苦。盼你以后别再这样周济我啊!
  你说你已经得母亲的允许在一个男女同学的和我这学校性质相同的学校报了名,下星期一就可以上课,我非常的喜悦。饱食暖衣专在恋爱里打滚,究竟不是生活的正轨,大家努力前进吧。
  听说法国花园很好玩,有山有水,你下次来,我们吃过午饭同去一游好吗?我想在那花园中,我们攀援着树枝,爬过一级一级的崎岖的石砌,站在那小山的绝顶等候着皓月的东升。
                          皮克
   
三十七

  瑜妹:
  在这群蚩蚩氓氓的同学中过日子,达观的我,终不免于有时候心情被搅扰得极其缭乱的。这是上星期日早上的事。
  “你忘记一件事。老皮。”范君慎重其事的走来说。
  “什么事啊?”我也认真的回问。
  “吓,今天是礼拜日,你的爱人马上就会来。这时候还不剃光胡须吗?”范君说着引起旁人的一阵谑笑。
  这是每周照例的功课,本已味道索然了,但他们还是努力的津津的嘲笑着,我呢,也从不因此表示过一点厌恶,到了极无聊的时候,不过冷静的微笑着,将一团不高兴轻轻的压下去。然而他们却定要在这种嘲谑里表现他们的天才,话匣子似的向我盘问,那时我正在吃稀饭,我指着同席的陈君说:
  “我是素来不齿那些鞠躬尽瘁来取悦于妇女们的,我每星期刮一次脸这算什么?他每星期刮三次你们将怎样的批评呢?”
  “我没有爱人,随便刮多少次脸也不要紧。”陈君大不以为然的反辩。
  “那末,难道你就不是想修饰得漂漂亮亮去找个爱人吗?”我笑着说。
  这就使他那面孔板起,凸起的蓝色的脉络织成错综的河流,他终于愤怒的立起来,将手翻转,把那手中还有半碗稀饭的碗砸得粉碎,稀饭与碗片纷纷的向四周飞溅,他骂了一声“混蛋”就红着脸走到窗口立着。
  “老陈,你对我砸碗干吗?就是我说话太唐突,也不必动气啊!因为我这句话使你动怒,砸碗,我真是心里不安得很,抱歉得很!”我断断续续的鼓着勇气说,那眼泪一齐涌到眼眶边,仅仅没有流下来,因为许多的眼光集中在我脸上。这时,那祸首悄悄的走开,饭厅里充满着不和谐的冷静。各人也就都把那话匣子收起来,无精打采的走。
  陈君的姣好,和蔼和一切,都素为朋辈称道的,他和我尤其要好。然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过于亲密反而跑出礼貌之外像至亲骨肉之间一样更易发生纠纷吗?这真是意料不到的事。或者他是为着别的愤恼急急忙忙找着了这条出气的路道吧!
  从此我们不再交谈;同桌吃饭,或在路上相遇,总是各人低着头连目光都不偷视一下,合定的一份报也只有他一人懒悠悠的翻阅,都像失群之鸟,失了常态,我们之间,俨然竖着一座墙壁如巍巍的喜马拉雅山分离了欧亚。素爱沉默的我,平常已饱尝着凄切的孤伶的况味,唯一的陈君又对我如此,涵瑜啊,所谓“知己”对我是这样,世界是如此的奇离,像我这种无力的庸奴,只要宇宙不毁灭,我终有给浓烟硝雾毁灭的一日,我真生活得够了够了。我只有在夜阑灯她时躲在清冷的薄絮中向自己的心灵诉述那无边的哀怨。是的,我是这光明辉灿的宇宙中大杀风景的厌物,早就不应生存于斯世的,我的平心静气的语音,我的谦恭的笑脸,一切,徒然暴露自己的丑恶罢了,我憎恶自己,我想毁灭自己,我简直不愿在人烟稠密中悄悄地占去空间,但愿悄悄的死去。我于今没有灵魂了,如僵尸一般在黑夜中的孤寂的深林里踌躇,暗淡与阴风笼罩着我,看不见一切,听不见一切。呵,没有我了,我是渺小得至于看不见的灰尘,当载重的车轮压下时,我挤到那边,当禽兽之巨足践踏着我时,我又逃到这边,终于无可遁逃时,天啦,你赏我一阵微风,把我吹散了吧!把我吹散了吧!
  瑜,这点小事本不打算告你,因为写些这样的话也许是使你讨厌的事,但我不知如何还是说给你听。为想消灭这一种内心苦闷的缘故,我才想出个游法国花园的方法来,可是一出了花园,在你去后,那种种苦闷又汹涌起来了,瑜啊,我真不想再说什么啦!
                  悲哀的皮克
   
三十八

  亲爱的瑜:
  一切的事要在一种顶了解的情绪之下才能下结论,定办法。你说你的朋友看见我在外面追女人,又看见我常跟女同学女教员到外面去。不管是不是你设词探听我,我不妨将我所知道的告诉你。关于前者,上海滩上男女杂沓,是谁追谁,很难一目了然,暂且不说,至于后者,确有其事。在无聊极了的时候,她们邀我出去走走,要去就去,要到法国花园就到法国花园,要在校中和我谈谈就谈谈,这不是秘密行为,鬼头鬼脑,算不了什么。谈得对劲就多说两句,谈得不对劲,就骂她们两声,或者一个人冲走去了,也是常有的事。横竖我已经有了爱人,足以自傲,在情场中曾经受过一点磨折,在她们中间简直是老气横秋的。
  那个姓姜的同我从北京动身时她就被一个姓何的爱上了,在船上,他替她打脸水,买水果,运行李,到上海后他朝夕不离的陪着她,请她看电影,吃和菜,他们瞒不过我,虽然曾请过我,我并不曾加入过。为着她一次不了一次的请我写英文贺年片,曾得罪过她一回,她曾关着门哭了一回,而且兴奋的要进商务印书馆的英文函授学社。不过因为我后来还是和她谈谈,那进函授学社的计划也就无形取消了。
  那个姓林的是经姜几次的介绍才慢慢的谈起话来,虽然她是我的同乡。混熟了之后,我曾被她请到卧室里坐。她是小学部的教员,又还教外国女人的国语。她很怜惜我的景况,但我绝没有向她借过钱,谈过半句与爱情有关的话。虽然她曾问过我的家世,我的年龄,我有没有结婚,有时请我帮她理绒绳,趁着机会说些牵丝攀藤的隐语,我却是“一刀两断,两刀四断”的将她的热情消灭了。末后为着她请我教英文,自己却常常缺席,终于给我说了一回,她也痛哭了一回,于是英文也就不学了。
  总之无论怎样的美女,她们的矜持,骄傲,在我简直失了效力。我是不肯低首下心于妇女之前的,何况是她们。我生平顶恨情书中有“你诚实的仆人”那句话。一个男人要用逢迎谄媚的手段去博女性的欢心,那便是欺骗引诱,真正的恋爱中能有卑污的“逢迎”“谄媚”吗?
  因为你常常对我有无聊的妒嫉,有人向我建议说:“恋爱女人,有时不可不有手段。”那言外之意仿佛就是先骗骗女人的钱用,再骗到手她的肉体,然后她便死心塌地的爱着那男人,男人即令有些地方不对,她也只能听人家的操纵。涵瑜,你看我是不是这种谬论的附和者啊。想你一回想我两年来的种种,你该了解我,你该会少妒嫉我一点的吧?
  星期四的下午,我想来看你,请你在校中候着。
                     你的皮克
   
三十九

  我爱的瑜妹:
  前次我对你说不必耽误正事来写信给我,其实我何尝不盼你的信呢?我用这极笨的方法来安慰你落得自己陷在空虚的想念之中,我为自私起见,非常的后悔。
  你以为我在校中常有女友相伴,你便在你的男友前故意表示亲热来报复我吗?当我来看你的时候?如果我的猜想没有错,那你真太不了解我。不过也许是你对我的爱情在转移,在变换,也许是我在妒嫉你,但是我如何能禁止你有别的爱人,我更如何能占有你呢?我并不是现在有了爱人才这般轻便的说,实在,你如果有别的爱人,你尽管热烈的去爱,努力的去寻求以前未有的满足,我决不因为难堪,悲伤,孤寂,消沉而减少对于你的爱,这是我颇能自信的,一个人同时爱上几个人决不是不可能的。我昨天就在报上看见大约是这样的一段记载:
  
  一个女学生爱了一个本校的教员,同时又爱她的表兄,而她的表兄和那教员又是好朋友。那女的为节省时光与精神起见,写了两封同样的信,但匆忙中却将封套中的信装错了,她的表兄接到信,很以为怪,将这事实告诉那教员,那教员也将情形说出来,大家觉着好笑,但他们并不妒嫉,友谊始终维持着,他对他说:“看将来谁是胜利者。”

  我近来又接到一个落魄江南的老友的信,信中夹了三封情书,他要我将这件事做成一篇小说。言情的小说像我这样粗鲁的人是做不来的,但事情却真有趣。我那友人从丧妻,失业以后,闲居在本省已经半年了。他说其所以能在本省闲住半年的,全因为两个在中学读书的族妹爱了他。那两个女子是嫡亲姊妹,姐姐是已经订婚的,妹妹虽没订婚却另有情人,她们各爱各的,并不妒嫉,在妹妹的信中便有“她——姊姊——近来对你还好吗?”“请你替我问你的她的好。”等的语句,而在姊姊的信中便有“那小妮子近来怎么不写信给我啊?难道她……”那情形真复杂得很,将来你一看就会知道的。尤其妹妹的信中“他”“你”都赤裸裸的写出,那里面绝无一点虚伪的话,令人想起真正恋爱的神圣。瑜啊,我的恋爱观是极同情于她们的,倘若你永远的爱我自然非常的感谢,若你还爱他,他,虽则我受了打击,悲哀到万分,但我却不能反对你,阻挠你。
  瑜啊,我悔不该到你学校里邀你看电影,但邀你看电影却是一种手段,出自某种动机。不过我即令不邀你去,我那能禁止自己有那种动机呢?我是活的人,自然的人啊!我为什么不邀你去呢?看着那银幕上半裸体的男女在甜蜜的吻抱。我们在黑暗的角落里为什么不偷偷的轻快的吻抱呢?我为什么不用手指刮你的手心,按摩你的乳峰,你的……呢?我决不以为这是轻狂的。你的手心不是湿滑滑的吗?带点战栗吗?心房在撞打吗?头啊,身啊都紧紧捱着我吗?让我怎样吗?然而我问你:“到别的地方去玩玩吗?”的时候,你却装痴痴呆呆的说:“到什么地方去啊?”我说:“到……到……幽静的……”这样的说不出口,你还不明白吗?瑜,我不以你是害羞,是桎梏于礼教之中,你是男性的玩弄者也说不定。
  这样深的我的心中的缺陷,在费尽精力还得不到一点满足时,我一面感觉着无限的虚空的沉痛,一面又感觉着时起时灭的羞惭,终日头脑昏昏沉沉,处在两种情绪的交战之中,再煎熬下去,我准会生病,准会大病的。
  不过我有时又觉着自己不对,当我起了那动机,渐渐的在逗你时,我又在心里划算:唉,可怜的瑜啊,你的朋友在引诱你,在进行毁坏你,你是多末的精致,多末的美丽啊!你应该珍惜你的童贞,男于是靠不住的,你能知道我准和你相偕到老吗?我知道你需要我和你偕老吗?我能知道自己靠得住吗?如果谁有那“从一而终”的念头,我们对于“一”还是审慎点好。……我这样一怀想,我又感谢自己并没再按着那欲念去猛进,又觉着我自己还不算怎样的不知耻,不应该无故的羞惭。
  总之,我现在的心情非常的迷惑,纷繁,矛盾,我对于你起了那念头,真侮辱了你,真对你不起,以后不敢了,不敢了。我们恢复原始的我们吗?
                        你可怜的皮克
   
四十

  涵瑜:
  我总盼你有那末一天能了解我清清楚楚的,如若不懂得我,我要你爱要你送我东西或种种的体贴干什么。没有人来理我,看我,我顶多是想念人家或恼恨人家,但有人来后却给我以重大的难堪,无尽期的创痛,我却不十分情愿。虽然生活太安定太平常没有趣,时时起一点波浪也有意思,但杀头大概也是很有意思的吧。
  昨天没料到你会来而竟来了,头发衣服都给雨淋湿了,脸孔板起,一见我就说:“你做得好事噢!你做得好事噢!你到底在外头干了些什么花头啊!”这突如其来的严厉的质问,令我愕然的无从答复起。你把那封信丢在我前面就冲走了,简直不给一个解释的机会。我只有哭,我只有将悲哀毁灭我自己。我是不值得你如此逼迫我的,我应该努力的赶快把自家消灭,免得你再这般的为我劳神。
  近来为磨炼自家,束约自家常常话都不爱和人家说,也不和任何人出游,只孤独的坐在书案旁看些英文,译些文字,不顾腰驼背胀,头脑烦纷,晚上成了个不眠症者,然而我却自以为能领略孤寂穷愁中的味道,以为勉强可以对得你住的,谁料到你还以为我太过分的在生活着,我知罪了,我知罪了。
  那封词句不十分通达的匿名信,我已仔细的拜读过了。句句是实话,我是流氓,地痞,瘪三无学识,寒酸,已经骗过女人的,这都是实话。他要你谨慎,免得上我的当,他这般的关注你,指点你,我是如何的感谢他!因为他的信,竟使你明白过来,不致上我的当,我更感谢他,而且感谢你!除了感谢之外,我是没有话可说的。
  我要取消这信开头的那句话,我不愿你有了解我的一天,我不需要你的了解。那有什么用呢?我不敢再向你那里要求一点安慰,因为这安慰徒然延续我那讨厌的剩余的生命。我只盼有人为我唱着葬歌,吟着死曲,或是寂沉沉的将我装进黑的木匣里,四堵木墙把我眼睛挡住,那石膏炭末紧紧的将我耳朵塞住,这时候,我快乐了,满足了,这是真正的新的生活,天啦,这生活该离我不远了吧!
  夜深了,催我别太发愤了的朋友们都用鼾声陪伴我,此外便无一点声息。我恋恋不舍的,从书案慢慢的移到床沿,我将枕头垫在床栏上将头搁上去,将薄被围着全身,把电灯灭,我准备幽幽静静的,缕缕的想他一通宵,灵魂在渺茫的冥暗的黑夜中漂游他一通宵。
                     夜的漫游者皮克
   
四十一

  亲爱的涵瑜:
  好啦,从你接到那封毁谤我的信以后,你竟还接了两封匿名的情书,笔迹和从前那信一样的,现在你还责骂我吗?你明白了从前那信的用意了吗?我现在不管你对于那匿名的情书的感想是怎样,总之我对于你的内疚总算减轻了一点。
  你说下星期日将两封信拿给我看,那可不必,你高兴就把它留着,他写信给你,总算是爱你,你无须愤怒的怨他,大家都爱你,这足见你是十分可爱的,那写信的人我想你该知道是谁,如果绝不知道,那便更有趣。
  每天吃了晚饭,既怕冷又找不出爱做的事情作,只好一个躲在被里玄想,玄想的事也是时时刻刻玄想惯了的,无论怎样想也终归是个玄想。不过那种玄想也许耗费了你一点精神和时光也未可知,我不是你,固然不敢决定是如此,然而女子的心里我不相信绝没有那种玄想的。既有那种玄想,为什么不求满足呢?生活便是冲动,一切的冲动便出发于欲,有欲才是人,要满足他们的欲才是勇敢的人,人类啊,那怕谈得欲的虚伪的人类啊,你们真是卑怯的东西!
  你说母亲要回乡去料理家务,你不同回去她能放心吗?哈哈!
  大风大雪,街上那些筹备过年的人还是那末热闹,我却只在冰冷的薄被上加盖几件零星衣服,那爆竹呵,那恼人的爆竹呵,还没到年关就把我的心炸成粉碎了啊!
                    孤伶的皮克
   
四十二

  涵瑜吾爱:
  想不到我们竟有这末一次。这恐怕不能不感谢你母亲的回乡吧!
  我的灵魂现在是充满了获救的甜蜜的感觉。最困难而又最柔嫩的事情,总算干过了,玄想已不成其为玄想了,现在我能够微笑着听那喧嚣的腊鼓,欣赏着天空中的开花爆竹了。我好像征服了倔强的敌人做我的俘虏,我感到不可名言的高贵。
  当你刚来时,我就觉得很惊恐很颤栗,我探悉你的母亲已经回去了,你已经住在学校里了,我的心在旌摇之中不管一切,决计邀你出去。那时我的头脑是昏昏沉沉的,等你答应了,已经走出门了,我觉得已出了危险似的,渐渐脑筋清楚起来,精神振作起来,不过有时又觉得自己无耻,觉得人家一注视我们就非常的胆怯,不过无论怎样乱想,那脚总非走不可,脸色虽是很苦闷的样子,然而我却将那事应该怎样办,前前后后的想了一番,已经胸有成竹了。
  你呢,只是低着头,红着脸,贼一般的好像要将头躲到我的身后似的挨着我慑缩的走,那时我已完全认识你的心了,我不禁憎恶我自己,哀怜你起来。假使你在我身边扯我一下,说一声“不”,你的话是有力的,我会服从你。但是,你不那样办,实在的,你也不想反抗我,你也再没有像那天这样热情的了。你终于跟成我匆匆忙忙的跳进了那家旅馆的后门。
  到了房里,关上了门,你开始哭,脸胀得血红的低着头哭。我简直惊惶失措了,居做的我在你的膝前跪了半天,你恐怕也不知道吧!涵瑜啊,你依从了我,我那时也不知道感激,也不觉得我是胜利者,对你应有那种的权利,我只感到你的青春,你的处女美,你的难攻的德操,都给我毁坏了,我只感到我们是已经热烈达于极点的一心一意相爱着了,回想过去,推测将来,我只有和你偎抱在被里伴着你尽情的哭。
  你回校之后,身体舒服吗?身体没有什么大变动吗?将来母亲回上海了,她如果发觉了,你也用不着害羞害怕,如果她逼迫我们,我们索兴同居起来。至于同居的开支,自然要先筹划每月的收入。昨天我听说我的一个同乡到了上海,我马上去看他,他是一个公司的经理,在京时,他非常的关注我的,我将苦楚的情形对他说,他极愿替我设法,他说谋个五六十元一月的事很容易。我想将来倘能如愿以偿,两人同居是不成问题的。我写到这里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在爱河漂流着的我们,已经备尝风波与辛苦了,可是风波越大却彼此越拥抱得紧。魔障愈多,我们愈是小心,愈是老练,往后只要彼此遇事谨慎力求谅解,康庄大道,许就在眼前也说不定的。瑜啊,我现在非常的快乐,我背诵一首词给你听听:
  
  我不是轻轻宋玉年,艳艳潘郎面,合上你不是脸泛桃花,眼角情丝挂,好姻缘,(?)可不是一对神仙下洞天,顾影空相怜,更添上愁肠万转,百样回旋,像这般那能支持到几十年。只要双心恋,急起直追莫误延,何怕故障堆堆砌眼前,人定胜天,自有一帆风顺水推船。

                  你的亲爱的哥哥皮克
  (选自《皮克的情书》,1928年7月,上海现代书局初版,现据上海现代书局1931年5月4版排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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