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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武洪魁拿着小岛送给他的望远镜,站在门口往关河对面的山头上了望。他边看边对身后的管家说,看清楚了,看清楚了,那山上的那棵核桃树,我连果子都看见了。这狗日的家什子神了!
  管家也凑过身上来说,大队长,真的有那么神吗?大队长今后配上它,不就成了千里眼了。
  武洪魁把望远镜往管家怀里一塞说,不信你亲眼瞅瞅。
  管家接过望远镜,弯了腰伸长了脖子对正了看。管家看的是关河。管家说,我看清楚那条向这边划过来的船了,船上站着漂亮的妞儿哩,那撑船的不就是王老五吗?唉哟唉哟,这狗日的伸手拧那妞的腚哩!
  不要看了不要看了,你再看那会把这家什子看霉了。武洪魁伸手一把将望远镜夺了过来,自己又忍不住往先前管家看的地方看了。
  管家赞叹道,没错,大队长,这真是千里眼哟。要那小日本再送你一付顺风耳,武大队长就成神了!这小日本还真够朋友。
  人家是怕我武洪魁!武洪魁对管家说,都说小日本的,现在还不是拜到我面前来了。管家,这叫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在这滩头,不烧我武洪魁几炷香,能行吗?
  那是那是。管家点头哈腰附合道。
  武洪魁还想再给管家显示一番,他对管家说,你见过军刀吗?管家说,听说过没见过,现在不都改用枪了,谁还用军刀?武洪魁拍了拍管家的肩膀,你这是少见多怪,那是日本军官配的,叫指挥刀。刀一举,队伍就往前冲。
  管家装着一付听得明白的样子点着头,大队长,日本人连指挥刀都送给你啦?!
  那还有假!武洪魁有些得意地说。
  管家点点头说,这小日本还真够意思,送大队长指挥刀,今后大队长连日本人也可指挥了。
  管家的奉承话让武洪魁听了很受用,他心里喜滋滋的。他冲管家说,青山县的县太爷看不起我,日本人看得起我,过不了多长时间,日本人打过来,那姓王的龟儿子怕就变成兔子了。现在的官,遇事只会跑,连都城都搬来搬去。我武洪魁不会像他们那样拉稀,老子占山为王,就得与这青山绿水共存亡。
  谁都知道大队长是个了不起的英雄。管家又奉承道。
  武洪魁说,英雄我不敢当,但总可以不做狗熊嘛!我操他娘的,不说了,说多了心里倒日气了,走,回屋给你见识见识小日本的军刀像什么样子。
  武洪魁站在院子里的阳光下,把那把日本军刀从刀鞘里拔出了,这军刀在阳光下发出一道寒光。直刺得管家眯起了眼睛。武洪魁把刀举到管家面前道,你用手弹一弹。管家于是就用手在刀身上弹了一下,刀发出当的声音。声音经久不息。管家说,大队长,这刀钢太好了。武洪魁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他在院子里双手举刀舞了起来。
  得意个啥?再好也是日本人的东西?若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院子西边的那棵桂花树下。
  若菊的话扫了武洪魁的兴,他把手中的日本军刀哗地一声插进刀鞘里去。他说,你们妇道人家,知道个啥?这是人家看得起老于武洪魁。
  日本人看得起你,你还高兴得屁颠屁颠的?若菊没好气地说,武大队长,哪一天你不知不觉当了汉奸,我看你还高兴不?
  武洪魁说,谁看得起我,我就把谁当朋友。我又没帮日本人打中国人,我当什么汉奸?现在日本人要来了,人家客气,懂礼节,先来说一声,送点见面礼,我武洪魁把礼收下了,难道这也算汉奸不成?!
  连日本人送的东西也要收,我看离汉奸也就不远了。若菊冷冰冰地说。
  我的姑奶奶,你是存心要逗我武洪魁不高兴是不是?我得罪得起那日本人吗?人家千军万马,我手下就这几百号人,有的人连枪都还不会用,只会舞两下大刀,难道要我带这几百号人跟他们拼不成。我那不是自找死,鸡蛋碰石头。这样,县里那帮狗日的例高兴了。我不跟日本人友好友好,我唯一的出路就是跑,中国最大的官不都从南京跑到重庆去了。我往哪儿跑,滩头是我的命根子,咱这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棒客,能跑到哪里去。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的姑奶奶,我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嘛!
  武洪魁振振有词地冲若菊说。
  若菊说,武洪魁,你以为日本人占领了滩头还会把你当朋友,你算什么东西?当年东北王张作霖比你威风一百倍,也曾跟日本人称兄道弟过,后来怎么样?还不是被日本人暗杀了。你老实告诉我,日本人答应你什么条件了?
  武洪魁叫道,我的姑奶奶,你去张罗你自己的事情,再过几天,就该当新娘子了。我跟日本人的事,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你们女人就识相点,别管闲事。我武洪魁又不是三岁孩儿,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比你清楚!
  武洪魁说完,扭头就进屋子里去了。
  若菊摇了摇头,一个人独自出了武家大院。她要去镇子上散散心,现在她心烦意乱。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能说眼武洪魁。她不知道这日本人来这连风都吹不进来的山谷里干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对武洪魁做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他们要真打进来,就像武洪魁自己说的一样,他那几百号乌合之众又算什么东西?
  她犹犹豫豫地在镇子上的青石板街道上走着,这次她没有像从前一样要一包五香葵花籽,连走边嗑。她现在没有这份悠闲的心思,她的脑海里都是炸弹把房屋掀上天的幻像。已经好几年了,她的脑海里总是被这种幻像困扰着,一刻也不得安宁。那幻像中被掀起来的房屋是自己家的吗?似乎是,似乎又不是。但这幻像却像在她脑海中生了根一样。
  自从日本飞机在关河里投下炸弹后,先前从容而悠闲的滩头镇变得有些惊慌失措了。人们在街上见面,第一句话就是——
  日本人真的会打到我们滩头来吗?
  若菊现在正被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拦住问,若先生,你是见多识广的人,你说,日本人会到咱滩头来吗?
  若菊看着他羸弱的身子和惊慌的表情,心中本想对他说,日本人不会来的,日本人绝对不会来,你老放心好了。
  但若菊不愿用谎言来安慰老人,她知道,老人要是被这谎言给稳住了,那是一种真正的悲哀,当日本人真正来到滩头的时候,老人的心将会像白纸一样脆弱。当然,这街上比老人更脆弱的百姓有的是,镇上有几个有钱的手艺人,已经廉价卖了自己的房子,逃往外地去了。他们慌乱中留下来的垃圾,在滩头镇上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日本人肯定会到滩头镇来的。事实上,他们已经来过了。
  若菊这样对老头说。
  若菊的前一句话让他惊恐不安,但后一句话却让老人百思不得其解。
  但若菊说的是真话,日本人确实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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