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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杨璐在家里呆了三天,又去时装店拼命干了一周。补齐了所缺的名牌货物后,她忽然间生出了要去广州的念头。这个念头实际上是因无法和任无忌通话而派生出来的怪头怪脑的东西。被这个念头烧灼了一整天,最后她发觉了这个念头的可笑。为什么要去广州呢?进货已经用不着她自己出面。而且,把戴晓梦介绍过去,她也就无法控制这件事了。任无忌给不给戴晓梦面子,完全是任无忌自己的事情。他们中间会不会有故事,也不是杨璐能够操纵的。再说,如果戴晓梦到广州开了眼界,眼里没有了程铭,这不正是她所希望发生的事情么?想到后面这一层,杨璐不禁哑然失笑,连她自己都感到惊奇,怎么会朝这个方向去想?
  杨璐越来越感到自己做这样一件事实在有点荒唐。生活是受命运之手拨弄的,不能奢望有什么奇迹发生。是自己的,谁也抢不走;不是自己的,偷也偷不来。不管戴晓梦在广州的结果如何,这么几天过去后,她肯定会和程铭恩恩爱爱地过日子了。弄到最后,只有她杨璐成了一个可笑之人。这段时间的变故,迫使杨璐对自己的生活进行了反思。她认为自己这些年的孤寂,并没有使她看到自己生活的底色,对于自身的认识很欠缺。早年爱上任无忌,去年又不由自主爱上程铭,实际上是一种重复,都是把自己摆在附属的位置上。如果说当年自己不可避免地沉沦是因为自已经济上不能独立,那么这一次被生活遗弃又是为了什么?杨璐有一点恨自己了。实在没有必要再这么贱看自己了。在这个城市的服装界,自己已经不是一个随便就会被人们忽略和忘却的人物。哪一个成功的女人背后,不是一串盛满了血污的脚印呢?程铭弃自己选择戴晓梦,无非说明这个男人的庸俗。程铭选择妻子,原来是选择女人的名声。戴晓梦显然也不是什么贞女节妇,从那个钱龙对她的态度上,明眼人都能明白他们中间那层关系。程铭不会不明白这一点。这样看来,戴晓梦不比自己干净。或许程铭被她蒙骗了,误认为她在大酒店是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但这并不说明事情的真相本是如此。杨璐并不后悔对程铭讲了自己在深圳的往事,她甚至认为在这个问题上,她又比戴晓梦多了几分坦荡。六月雪说得好,男人们都喜欢荡妇,喜欢天生的尤物,喜欢女人在他的身子下面玩出千百个花样,但又希望这样一个女人只属于自己,而且永远属于自己,别人最好是看都不要多看一眼,即使要欣赏,也不能有淫念。程铭也没有脱这个俗。杨璐再想这个程铭时,变得客观多了。
  正在杨璐静下心来反思自己生活的时候,钱龙托人给她带来一个条子,上面写着:戴晓梦去广州还没回来,程铭很苦闷,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你不心疼他也罢,但不要忘了咱们的合同。
  杨璐能够对这样一个条子一笑了之了。可是,睡了一夜后。她又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突然想去阳光大街看个究竟。戴晓梦滞留广州,是为了什么?程铭内心痛苦,又说明什么?杨璐面对这些事,仍旧无法平静。
  早晨起来,她挑了一套很普通的衣服穿上。天气已经变暖,貂皮大衣是穿不住了。再说,穿这样一件生日礼物去看程铭,完全是小娃娃的举动,上次穿它,已经很可笑了。认识到这一点,再这么做,就不仅仅是可笑了。她照了照镜子,发现眼角又多了两三条鱼尾纹,神色不觉有些黯然。她想,可能这几天心绪欠佳,面部保养也忽视了。她用六月雪传授她的一套办法,认认真真在面部做了一遍,时间已经到了九点。
  她身着一件颜色很凝重的薄呢风衣,破例乘公共汽车去了阳光大街。正在犹豫找什么借口进去,就听见背后有人喊了起来:
  “杨小姐,杨小姐,什么风把你这么早吹来了?”
  杨璐回过头去,看见焦锐手捧一束鲜花,正满面春风地向她走来。
  “焦锐,你这是干什么呀?”
  “接人啊,阿兰今天出院。”焦锐把鲜艳的郁金香花在杨璐面前一舞,“怎么样,想得还算周到吧?”
  杨璐低头嗅了嗅郁金香,嘴里说:“谁不知道焦老板对付年轻女子有一套?什么宏观把握人生啦,什么痛说革命家史啦,什么社交场合一掷千金啦,但比起久病初愈送束鲜花,总是差那么一截的。”
  “我可是认认真真做这件事的,杨小姐可别看扁了我。”
  杨璐抿嘴一笑:“我不当着那个小姑娘捅破这层窗户纸就是了。何必那么紧张。”
  焦锐不再纠缠,说:“打扮得这么漂亮干什么呀?”
  “听说这里有个广州来的老教授,手艺极好,我想来问问能不能做去鱼尾纹手术。”
  焦锐瞪大眼,张着嘴。没说话。
  “怎么啦?是不是老得不能进这种地方啦?”
  “哪里哪里,”焦锐摇着头说,“你这样子都还来美容,我也要去改行开美容院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焦锐说:“你还需要美容,恐怕五亿女性都需要美容,这是多大的市场。”
  杨璐说:“其实我还没决定哩,我怕疼,今天是想来看看。”
  焦锐说:“我现在在这里做代理老板,欢迎杨小姐来参观,其实你看看阿兰,就知道这里为什么门庭若市了。”
  两人边说话,边朝美容院走。一到门口,杨璐就看见美容院门口挂着一个招牌。杨璐敏感地凑上去一看,上面写着:本院特聘广州美容专家金鑫教授主刀,拥有世界一流美容设备,包你进来三十,出去十八……
  “世界一流?”杨璐省去前后问焦锐,“你们真是吹牛不上税。”
  “这你就武断了。设备确实是世界一流,金教授说起码要二十万,香港美容界还没普及呢。这是小日本的原装货。日本女人对社会地位要求极低,主要靠男人养活,她们的人生目的就是争夺好男人,这就大大刺激了美容业的发展。”焦锐解释得振振有辞。
  杨璐若有所思,盯着广告牌子说:“你胡扯些什么?日本女人真是这样吗?”
  焦锐说:“前几年,山口百惠红得发紫,是全日本人的青春偶像,她要是中国女人,恐怕就会贪得无厌,当亿万富婆,进一步当江青、慈辖太后、武则天,可是,这个山口百惠突然宣布息影,专心致力于做好家庭主妇。女人总要老,怕男人变心,这女人们就三天两头进美容院,今天换张脸,明天换对乳房,后天换双小脚,生生造就出一批美容业的百万、亿万富翁。”
  杨璐好像对这个问题突然不那么感兴趣了,转身又问:“这仪器从哪里买的?”
  焦锐打了一个结巴,说:“你,你这是怎么啦?难怪人家诗人说你们女人的心天上的云。真的不好把握,飘飘忽忽。正说美容,正说日本女人,突然间又说起商业问题了。”
  “这分明是一回事嘛,怎么能说这是我们女人多变?”
  焦锐换了口气说:“女人都是常有理,这仪器是从广州买来的。”
  “什么时候买的?戴晓梦不是没回来吗?”
  “刚运到三天,戴晓梦在广州发的货。唉,你怎么会知道戴晓梦没有回来了真是怪事,你会占卜吗?”
  杨璐支吾道:“我猜的,你刚才不是说你还做代理院长嘛。如果戴晓梦回来了,还能让你安安稳稳当院长?她可不像程铭,是个书呆子。”
  “老程可不是个书呆子,他精明着哩,最近可能又想出什么好点子了,利用五十亿次计算机为自己挣专利,把我推到这里替他挣小钱,他在研究所里挣大钱。”
  “他还好吗?”杨璐禁不住一句话脱口而出。
  焦锐扭头看着杨璐,并不回答她,只是怪怪地笑。
  杨璐一时手足无措,脸上飞起了一片红霞。当她证实了那机器是戴晓梦从广州买来的之后,内心再也无法平静了。这里面的种种疑团,引发的绝对不仅仅是她的好奇心。戴晓梦走时并没带多少钱,她也不可能有多少钱。任无忌凭什么把价值十几二十万的货物发出来?他做这件事,到底是看谁的面子?如果是戴晓梦成功地征服了任无忌,她为他们牵这条线的结果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目的?程铭呢?他对这件事会怎么看?他对戴晓梦身上的能量,是用欣赏的眼光来看,还是觉得无法把握这个女人而感到恐惧?对自己来说,事情到这一步,是有利还是有弊?杨璐一时半刻无法对这么多问题作出准确的判断。而且附加在这些问题上的其他问题也纷至沓来。任无忌离婚没有?又结婚没有?戴晓梦到底爱不爱程铭?她在广州的目的已经达到,滞留广州会不会是因为又生出了新的目的?自己的思维为什么这时这样空前地活跃?难道这个任无忌在自己心目中真的还那么重要吗?杨璐强制自己中断了这种思维,努力使自己镇静,要求自己一定要对此事淡然处之。于是,她微微歪着头,故作轻松地又岔开话题问道:“这个金教授真的能把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太婆变成二八少女?”
  焦锐看见刚才杨璐窘迫的样子,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但他也不便把所有的话直来直去地向她挑明。于是,他一边走,一边说:“你去看一看阿兰,就知道了,一般来说我不吹捧人。”
  “眼见为实,“杨璐说,“你做了多年商人,谁敢轻易相信你的话!”
  “你今天是怎么啦?怎么老和我过不去?”焦锐有些生气了。
  这时阿兰从病房里走了出来:“焦锐,你出去这么久干什么啦?咦,你买这些花干吗?”
  杨璐瞥了一眼他俩的表情,估计这就是焦锐讲的那个阿兰,乘机惊诧地叫道:“果真把我比成丑八怪了。你是叫阿兰吧?焦锐这些花是送给你的。如今这样细心的男人,可是打着灯笼火把也难找了。”
  阿兰心里甜滋滋的,一脸堆笑地接过花在鼻子下晃晃说:“你就是杨璐姐姐吧?开时装屋的,我们女同学们经常去你那里过眼瘾,你的时装和你人一样漂亮,我们不过是在拿青春赌明天,到你这个年纪,别说有你现在的事业,就是有你现在一半的青春,我就觉得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啦。”
  杨璐伸手拍拍阿兰的脸颊,说:“你这张小嘴可真会说话。往后要买什么衣服,打个招呼,大姐给你优惠打折。要不了几年,你肯定会比我现在强。大姐得把你巴结着点儿。”
  焦锐这下很得意了:“杨小姐,你看阿兰的脸像做过手术的吗?怎么样?还可以吧?”
  杨璐笑而不答,目光掠过阿兰的肩头,盯在另一个人身上。一时间,面部笑容一丝丝地退去,但还没有退尽,却留下几缕挂着。
  焦锐侧过脸去,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哇,原来是老程来了呀?你不在研究所呆着,又跑来干什么?是不是怕我携了美容院的巨款逃跑呀?”
  没等程铭答话,杨璐招呼程铭道:“程总工程师,近来可真成个大忙人啦,一两个月不见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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