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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地磕头为哪桩


  侯蛮蛮气冲冲来到巩岳生住的凌霄宾馆,她的本意是来找她表姐沈杏村的。
  敲开门之后,见巩岳生正要外出,沈杏村可怜巴巴地坐在沙发上。
  巩岳生一身雪白西装,手里拎着文明手杖,确实有一股子洋气派。侯蛮蛮不得不暗暗骂常克隆是土包子,被巩岳生比得没了人。
  “唔,不知侯小姐驾临,失迎失迎,”巩岳生很有风度地说,“坐,坐。侯小姐在生意上的气魄和智能,久已如雷贯耳。我几番为常兄有此贤内助而欣慰……”
  侯蛮蛮也想把茹尔萱教她的文明词儿甩出几个来,无奈一时想不起来。
  “你小子有事就忙你的去吧!”她索性直言,“我找我表姐有话说……”
  “好,恭敬不如从命,告辞。”
  “你到那儿去?”
  “这就不是侯小姐应该过问的了……”
  “嘻!我无权过问,难道我表姐也无权?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就算是从家里放出一只狗去,也得留神它到谁家串门子去了!”
  巩岳生不介意,微微一笑,走出了门。
  侯蛮蛮这才没好气地对沈杏村说:
  “你也缠这小子好多日子了,到底给他上好了笼头没有?你心里要是没底,可得趁早给我透信儿!”
  沈杏村做出在爱情上遇到不幸的上流女人的样子,叹了口气,无比伤感。
  在她此前的生活史中,她并不属于迂腐之人。她没有把幸福、前途寄托在似乎只有男人才感兴趣的学术。事业之类上,而是寄托在“女人的资本就在于她是女人”上。一年前,当她跟一个美国留学生暗暗打得火热,并从中看到了做洋夫人的美妙前景时,她曾经自负过,并认为自己有权利嘲笑一切女学究。然而,那个留学生毕业回国之后,再不愿意给她写一封信。今天,百万富侨巩岳生仅仅发觉她身体的一点小小异常,就顿时冷下了脸,似乎不再承认她是女人。她有什么抗争能力么?没有,她只能做出失恋者的伤感样子,幻觉般地等待着莫测的同情之风吹来。
  “你丫挺的倒是说话呀!”侯蛮蛮急了,“光会做这种臭样子有屁用!你要是没这神通,就干脆把姓巩的让给人家茹尔萱算了!也省得把这块馋人肉放在外面,招得一些馋嘴家伙在那儿流哈喇子!”
  沈杏村一怔,疑惑地望着侯蛮蛮。
  侯蛮蛮当然不能把心里的事对沈杏村说。沈杏村毕竟是她的表姐,她同情她。
  实际上已毫无办法的沈杏村只能乞怜于侯蛮蛮。侯蛮蛮鄙夷地说:
  “操!白白上了大学!连这点事都对付不了,我真看不上!你若是能摆出个玩命的架势,他要不肝儿颤才怪!他是有百万家财的人,你是穷光蛋。你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你在他丫挺的面前一站,半尺长的刀子一抓,问他想活想死,他立刻就打蔫!”
  这样的招数自然不是沈杏村能采用的。
  她只会落泪。
  “当务之急——”沈杏村难过地说,“我认为……倒是应该把茹尔萱打发离校……她若是去郊区那所中学报了到,也就不会有脸面在本市晃悠……这样,巩岳生也就死了那条……”
  “不行呀!边老头子正在为她留校的事帮忙呢!万一边老头子给她活动下来……”
  “现在还没到那地步。”
  “你这一招儿也够‘损’的,不过……咳,事到如今也只好咬这个牙了!”
  侯蛮蛮离开沈杏村时,心里快快的。她究竟为什么事而难过,连自己也说不清。
  这天下午学校没课。
  茹尔萱刚刚走出校门,要到侯蛮蛮那里去,常克隆就从出租车的窗口伸出头来向她打招呼。
  她走过去问:
  “怎么回事?”
  “侯蛮蛮说了——今天在我那儿聚!我来接你。”
  茹尔萱没有多想,坐上了车。
  来到常克隆的小洋楼中,走进客厅兼卧室,见侯蛮蛮还没来,餐桌上已布满丰盛的酒菜。
  茹尔萱仍然没有深想。
  “来,茹小姐,咱们边吃边等!”常克隆一边斟酒一边说,“那浪东西一会儿就到!她有话:让我们边吃边等。”茹尔萱坐过来,面前是一杯啤酒。
  常克隆抢先喝了一杯白酒,继之又满上。
  “嘿,茹小姐,经过你这么一调理,侯蛮蛮这几天还真有戏!”常克隆借题发挥着说,“我一高兴,打算赏她三千五千的!她是您徒弟,她的赏钱怎么也漫不过您去!只要您开个价儿,我要是磕巴一下,我是您儿子!”
  茹尔萱也想开几句玩笑,借以活跃活跃气氛。她笑着说:“听人说你是个豪爽之士,我可是从未全信!你要真想取信于我,我可不客气啦!你不是要替未婚妻谢师傅么?还吹下大话说三五千元不心疼!那好,我开口拉——谢我一千元怎么样?”
  “嘻……”
  “你笑什么?”
  “我笑茹小姐漏了馅儿——看来茹小姐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把千把块钱当成压手货,没气概……”
  本来就出身平民之家的茹尔萱,听了这样的刺激之话后,自尊心果真受了刺激。为了挽回面子,她说:
  “我可漫天要价了,你受得了?”
  “茹小姐用不着犯二意……”
  “嘻,我要三千!”
  “操,我真纳闷儿——人的胆气怎么总是鼓不起来!”
  “哟!还逼我?那——我要五千!”
  “还是小家子气!”
  “八千!”
  “这就到头啦?没劲!”
  “还有没有胆气呀?要是没有,我就说话啦!”
  “听你的……”
  常克隆起身走到柜子前,将柜门打开,伸手从中扯出一叠钱,甩在茹尔萱面前,一挥手说:“点一点,全是你的!”
  面值百元的一大叠钱,茹尔萱笑着点了一点,最后发觉两万有余。
  “我可要装腰包啦!”她以为这是玩笑,故而也以玩笑神态报之,“你不后悔?”
  “说话不算数的,出门就撞在汽车轮子上!”
  常克隆的神态无比诚挚,似乎唯恐茹尔萱不接受这笔馈赠。
  金钱之欲,俗人有、雅人也有。在茹尔萱的生活史上,从未接触过这么多钱,一种本能性的索取欲望在她心底蠕动了。但是,随之而来的又是一种本能的恐惧感、警戒感。
  她不相信突降的意外幸运后面不尾随着灾祸。
  她怔住了,疑惑地盯着常克隆。
  常克隆不妥协地说:“茹小姐,你也甭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跟你说实话吧——你现在正在难处,我门儿清!依我看,要你的人不少,实打实地帮助你的不多。边老头子是个泡打灯,他未必能给你使什么真力气!不是我吹牛,就你那点淡事,放到我手上没什么分量!豁出三万五万没有办不成的事!”
  常克隆说这番话的时候,脸色铁青,眼珠子发直,不过这倒正好说明他不是油滑之人。
  若是果真能占有几万元,一切事情都会好办,这是茹尔萱绝对承认的。现在看来,这几万元离她是很近很近的,几乎唾手可得。不过,她同样能意识到这个大钓饵后面的钓钩。
  “摊牌吧,常兄!”她今天也不再露怯,索性直言,“你出这么大的本钱,到底想干什么。”
  “嘻!冲你这么一问,就说明你茹小姐确实聪明,什么都看得透!”
  “别绕弯子,你就把心思直筒筒地抖落出来吧!”
  “我还是得解释解释:茹小姐你听着,我要跟你干一场那‘活儿’,绝不是因为身上冒了什么邪火。我若是为了煞火用不着找你,有侯蛮蛮就解决问题了!我化上三五万都不心疼。找你在床上来一觉儿,为的是争一口气!不能让别人抢在我前头伸筷子!”
  “我不懂你的话。”
  “长话短说——你跟我来一觉儿,三万五万随你要价!甭担心侯蛮蛮会闯进来,我今天根本就没通知她来!”
  茹尔萱的脸烧得通红。
  在一瞬间、仅仅付出那么一点点代价,就可以得到几万元——几乎相当于她几十年的工资总和,这使她无论如何都会动一动念头的。在这一瞬间,她脑海里涌现了同学中好几个不把“贞操”二字看得神圣的女性人物。更何况贞操这东西本身价值是弹性的,在迂腐角色眼中它可以和生命并重,而在另外通达者的眼中它可以轻于鸿毛。
  茹尔萱下意识地偷瞟常克隆几眼,发现这家伙的模样并不难看,颇有几分雄性美。
  常克隆已经伸出了手臂,抱住了她,并向床的方向用力。
  就在这一瞬间,一种特殊的自重意识从她心底的火山口喷发出来。她是二十多岁的女性,怎能没设想过未来的、与两性关系有牵连的生活呢?她想到过婚姻,也想到过婚外的感情补充。就是说,她并非多么看重“从一而终”的中国传统观念。但是,她所设想的未来生活境界又毕竟是由知识界人物构成的。就是说,她设想的未来丈夫是学者,她设想的未来情人也是学者。在这样的世界中,不贞的含义几乎与浪漫相同,名声的瑕疵也与“追求自由”同义,没有人会鄙夷的。倘若她和常克隆这样的愚民式人物有过瓜葛,她的自尊心和名声都将染上一层俗鄙色彩。
  她不能毁掉自己!
  想到这里,她浑身冒起了羞愧的火,后怕的火!她吼了:
  “常克隆!请你尊重我!”
  “哟!这话是从何说起?”
  “我是堂堂的大学生!是有自尊心的!你怎能这样对待我?”
  “我刚才不是说……”
  “我什么都不要听!放我走!”
  “莫非……你已经对巩岳生那小子……”
  “住口!对你们这个层次的人我统统不感兴趣!我有我自己的世界!”
  她说完,大义凛然地推门而出。
  侯蛮蛮早就立在门外偷听了。
  “姐们儿,我服你了!”侯蛮蛮扑通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继之又冲进门去,“常泥鳅!我操你妈……”
  茹尔萱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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