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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分配的风


  毕业分配的风刚刚从校务处吹出,刚刚吹到了系领导班子那几个半秃的头上、那几张温厚的脸上,就有几张抢先透露喜讯的嘴悄悄对她说:“放心,你的留校前景是乐观的,不会有什么非议的……”
  她没有说话,脸上还是原有的严肃之情。因为她自信,也相信世上的事不会过分违背内在逻辑。
  然而,当四五个留校名额都相继有了对应人选的时候,她发现系领导们都不似以前那样,每遇到她都主动和她打招呼,而是一脸讪讪之色地躲避着她。
  她终于摸到了“内部消息”——她的分配在档次上是末流的:去一所无比平凡的郊区中学当语文教员,从那个地方进城需要坐长途汽车。
  幸亏系领导班子不是铁板一块,她还能获得一点有关自己沦落至此的内情。
  班主任兼系副主任温老太太是个富于同情心而又喜欢用牢骚活证明自己正直的人,她对满脸晦气的茹尔萱说:
  “唉!一塌糊涂!一塌糊涂!反正我有看法。我保留意见,到一万年也保留意见!”
  据温老太太说,系里定的四五名留校人选她都不满意:一个是校花吕茵,只因她和系里某某副教授“明确了关系”就照顾了她,这显然说不过去。一个是迂夫子韩之奇,他年纪太大且已结婚生子。只因他那个河东狮吼式的老婆闯进系里大闹几次,扬言她丈夫若是被分配到普通中学去她就上告,要把“你们学校的各种猫儿腻都抖落出去”。系领导班子就做了妥协,这叫什么事儿!一个是耿昌,此人是高教部某某大员的公子。大员的电话都是直接打给院长的,这简直是肆无忌惮的不正之风!还有一个是梁世怡,外号“傻大姐”,做作业、写论文都是人人皆知的女文抄公,但她偏偏又是一位百万富侨的未来儿媳……
  温老太太发牢骚的目的是为了在茹尔萱面前证明自己正直,乃至“不阿”,但绝对无意去帮她茹尔萱什么忙。因为这位由附中教导主任折合成的系副主任,既无心搞学术也无意抓教学,全部之爱都用在她独生女为她生的外孙子上。谁要是当着她的面把她外孙子夸个够,她当即就会低声对你说:“过一二天就要讨论分配,我会侧应的……”
  茹尔萱不想听温老太太那淡而无用的絮叨。她知道这老太太是个闲极无聊着流,办任何正经事都嫌烦,都会血压升高。
  系总支副书记是几届前的留校女生,漂亮而精明。她干了几年团委工作,通身上下没有左气,认为友谊是做好行政工作的桥梁。
  在校园的雨路上遇到了茹尔萱,她故意看看四下有人无人,然后亲昵而严肃地对茹尔萱说:“你到这边儿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两个人向路旁跨了几步,来到一架葡萄架下,女总支副书记低声说:
  “你是个嘴严的人,我对你也用不着戒备。如果允许我客观地说几句话的话,你在做事上也有令人遗憾的疏漏。你那篇论文送到杂志社时,托的是谁?我听说托的是总务科的老许……”
  “这有什么?他家离杂志社很近,几乎是近邻!”
  “唉呀,你真不懂事!你的论文写好之后,就没听出系主任吴教授的意思?他虽然用的是玩笑语气,但说的是正经事呀!他说‘让我先睹为快’,你没理睬;他说他愿意给你写个小序,并亲自送到杂志社去,你又没当一回事儿,对吧?后来他都把话说到多知心的地步啦——向你透露某某学术杂志的主编是他内弟,你仍然没有反应。吴老头子见你的论文发表了,能不揪心?我看他有权利这样想——这学生如此桀骜不驯,留了校怎么得了……”
  老实说,茹尔萱的内心深处还真有那么一点儿看不起吴教授的意思。因为这老头子那很秃很秃的脑袋里实在没有什么真学问,一部《写作法教程》其实是几部同类书籍的剪贴,连他本人写的千字短文中都不乏三五个病句。
  何况,现在去向吴教授补这个情也晚了。
  “那也不该把我打发到远郊去!”她睹着气对女总支副书记说,“这不是欺人太甚了么?”
  女总支副书记想直言,但还是咽了几口唾沫,没有开口。她不能再说出更深的机密:吴教授的女儿原是那所远郊中学的教师,闹调动已经闹了几年。对方声称:“除非给我们调来一个正经八百的大学生来对换!”
  系总支副书记毕竟刚刚结束学生生活,对学生的苦衷尚有较多的同情心。
  “别说气话了,想一点儿切实可行的补救办法吧……”她晓示茹尔萱,“我是没有什么能量的,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但是咱们学校并非没有这样的人物……比如说,今年我们研究毕业分配方案时没有受到很大的阻力,一二次会就定下来了,那是因为有一个重要人物因家事缠身,没有露面……每年有他在场,大家讨论三天三夜也不顶用,最后都得以他点头摇头为准……”
  响鼓不用重锤敲,女总支副书记说到这里借口有事,走开了。
  茹尔萱心中一亮。
  她要诉说!因为她终于意识到了有人会成为她理想的诉说对象的……
  六十五岁,由典型的“鹤发”和出色的“童颜”结构成的老年美男子——边世达教授,才真正是本校的学术泰斗,是一言九鼎式的人物。数年前,上峰有意任命他为院长,他谢绝了。举荐了一位年轻的副教授以自代,这便是现任院长。不用说,从这天起边教授的身上就有了太上皇的光圈。
  边教授是个严肃的人,待人和治学同样严肃。每年他参加中文系毕业分配方案的讨论时,最关注的就是留校人选的确定。老实说,系里举荐八个,他往往要否定七个,而最后又注定要以他的意见为准。这不仅因为他是本校教授中学术成就的佼佼者,也因为他通身无私,出言以公。
  今年边教授遇到了丧妻之痛,情绪尚未恢复,故而始终息政于家,未参与任何校事商定。
  茹尔萱将自己的悲剧原因归纳了好几条,其中之一就是边教授没有露面。
  她的论文在写成之后,送出之前,呈请过目的唯一者边教授阅后曾慨叹着说:“难能可贵的不在于一文之成,而在于学术细胞的发育度。你是我在你们这一届学生中发现的唯一学术良种……”
  忆起这个镜头,茹尔萱的信心越发萌动了。
  星期六下午没课,大部分同学都回了家,有的去参加周末舞会了。茹尔萱来到教师宿舍区的高知楼,敲响了边教授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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