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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昔日的作家

作者:张英


  卢新华要回国

  20年前,复旦大学的一名学生发表了一篇名为《伤痕》的小说,他的名字和小说一起刊登在《文汇报》上,一夜之间,“卢新华”这个名字为全国几亿人所熟知。这篇小说如同一只报春鸟,给乍暖还寒的社会环境带来了勃勃生机。《伤痕》的影响是巨大而深远的,它呼唤人性的回归,震撼了无数被冰冻的心灵。在写这篇小说的时候,卢新华并没有意识到,他将因这篇小说而在文学史上留名。在今天大学中文系的教材上,人们把一段时期的文学称为“伤痕文学”。
  大学毕业工作不久,卢新华就去了美国——他考上了加州大学,以两年时间攻下了文学硕士学位。对国内的读者来说,自《伤痕》之后,卢新华的小说就很少能看到了。这位与众多读者的生命经历发生关系的作家,就随着无声流逝的岁月渐渐消失。直到20年后,一本名为《细节》的小说出现在书摊上,有人突然惊讶地叫起来:“哎呀,这是卢新华吗?他还在写书呀!”这个场景是我在书摊边亲眼所见。发出感叹的是一位女士。她的这声惊叹,把身边的丈夫吓了一跳。作为校友,我曾在几位教师共同在场的交谈中,听到关于卢新华的一些闲闻逸事。但直到1998年,我在北京才见到这位昔日的作家。
  卢新华去美国后,一些到美国的作家朋友回来后也曾提及过他。有人说看见他在洛杉矶附近的西木小城街道上踩三轮车拉客;有人看见他在美国赌城拉斯维加斯的赌桌上发牌,期间他还回国搞过服装公司和电缆公司,但都以失败告终。卢新华对这些传闻都给予了证实:“是的,多数传言属实。”在美国,面临的生存压力和精神压力确实让这位在国内春风得意的作家轻松不起来。凭着踩三轮车两年赚的钱,卢新华不仅拿到了硕士学位,还把妻子和女儿从上海接到了美国。毕业后,卢新华在一家图书公司从事销售工作,因老板对他的工作比较满意,于1990年帮卢新华办理了绿卡。不久,第二个孩子和第三个孩子的出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压力。为了生活,卢新华印制过文化衫,炒金融债券和期货股票,但均以失败告终。最后,卢新华到了赌城,在那里他成了一名手技纯熟的发牌手,也许因为他是一名华人,曾经是一名作家,许多华人去赌城赌钱时都邀请他主桌,他的赌桌生意也因此较好,让赌场的老板既意外又高兴。
  问卢新华每天坐在赌桌前发牌看见那么多钱的筹码会是什么感觉,卢新华说,坐在赌桌前,成天都像是坐在戏院里看戏一样,人性的欲望和嘴脸在赌桌上都暴露无遗,就像看一部电视剧,十分精彩和生动。开始工作时还有些不习惯,但时间一长就十分坦然了。现在,卢新华开牌时,首先想到的是小费问题,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他的收入。
  有人说,戏剧观人生。其实,坐在赌桌前,人的命运瞬息万变,不就是人生最生动的体现吗?卢新华毕竟是一个作家,尽管他在美国不关心文学,但空暇时间里,他大多是到附近的中国城的中国书店,买上几本文学书看看。离《伤痕》发表20年之后,卢新华再次出山,捧出了《细节》,这个中篇小说讲述了一个处处讲求细节的上海记者郗杰在美国的生存境遇。有人评论《细节》说“他创造了一个崭新的文学形象”,也有人评论《细节》说“他只不过是写了自己的一些生活,从文学上看要比《伤痕》价值高”,但即使如此,也只是一部值得一看的作品而已。
  只有回到中国,在老朋友面前,卢新华才会真正的开心,可以谈文学,谈人生。所以他打算等大女儿考上大学后,再携家人回国定居。由此看来,卢新华并不像其他移居外国的作家,仿佛只有在他国才能自由地写作。再次回国,卢新华有一种打心眼里往外冲动的亲切。为此,他已在国内买了两幢房子,装修一新。他要回国或许是因为他在国内才感到自己是个作家?

  徐星仍然在路上

  在80年代以《无主题变奏》轰动一时的作家徐星至今仍走在路上。“在路上”这个观念在这里指的是徐星的精神和人生状态。在一个文学兴旺发达影响巨大的时代,因为《无主题变奏》,徐星一夜之间成名,并成了当年年轻人心中的偶像,他的呐喊,自我放逐与反抗整合了当时社会环境中年轻人叛逆的心态,影响了一代文学青年。按照常理,一炮打响之后,作家大多会再接再励,抓住各种文学杂志的约稿机会,扔出一大堆文学作品,占领文学的制高点,确立自己在文坛的地位和名声。而徐星处在这种选择的紧要关口,选择的却是自我放逐。不,应该用“放弃”这个词也许更合适一些。在成名三个月后,徐星为了躲避世俗生活对他宁静生活的干扰,干脆一个人背起书包,去了远方。大约在一年多的时间,徐星涉足了云南、贵州、广西、西藏等地,和文坛彻底断绝了关系,把自己关在了文坛的大门之外。而作为昔日的崇拜者的我们这些文学青年,再也听不到徐星的消息,看不到他的小说。
  再次听到徐星消息是我从上海来到北京之后。从北京青年作家丁天和杨子的聊天中,我得知徐星还是住在劲松一幢楼房的半地下室,离婚后一个人住在那里,还在写作,尽管在国内没有再发表过作品出版过集子,在国外他可是既发表作品又出版了好几本小说集。就在写这篇文章之前,在我与作家王朔和上海作家棉棉的聊天中得知徐星近况后,我拨通了徐星家的电话。朋友说徐星没有呼机和手机,也很少外出,一个人大多数时间都是呆在家里。果不其然,接电话的是徐星,凝重浑厚的声音听起来很清晰。他第一句话就吓了我一跳:“我觉得自己不是文学圈内的人。”徐星这位文学青年在发表《无主题变奏》后,在文坛激起了强劲的反响和争议。但不管怎样,文坛大门还是为这个年轻人打开了,一些笔会、研讨会的请柬不约而至,一些杂志的编辑也向他约稿,一些作家的聚会也开始请他了。但在正式进入文坛3个月后,徐星突然觉得自己没劲透了——我干嘛要和他们挤在一起呢?作家与作家之间互相较劲在创作上也互相盯着攀比吃饭聚会大家面对面握手言欢,而一转身在背后却总是风言风语没有好话。最糟糕的是文坛内部山头林立,每一个人似乎都必须要有所选择取舍,弄得自己不知到底该站在哪一边?回到家里,不请自到的人多了,电话也多了,宁静的生活被打破了,单纯的青年徐星觉得烦心了。于是,他一个人背起行囊外出流浪去了。这一走就是一年多。再等他回到家后,果然安静好多。1989年,徐星去了美国,在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国度住了4年,直到1994年才回国。旅居美国这段时间,徐星写了不少小说,在国外杂志也发表了一些作品,有的译成德文、英文、意大利文,还出版了几本小说集。回国后,徐星仍住在劲松的家里,一个人居住着。听过去的朋友讲,他屋内很乱,一看便知道是个独身男人的住处。屋顶上的天花板印着几只鞋子的印迹。楼上有时候跳舞、搞装修,搞得徐星没法睡觉了,他只好扔鞋子敲打天花板以示抗议。
  现在徐星已经写了很多小说,还有一部长篇小说。原来听朋友传言说,徐星特傲气,在国内不能发表小说的原因是他不许杂志的编辑改动一个字。徐星听我转述后说,“这是流言,我写过一些小说,但不投稿的原因是因为我太懒,我很久没有去过邮局了,我总是忘了要贴多少邮票,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对发表作品的兴趣不大。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靠文学生存,所以不像其他人有功利心,成名欲望我都没有。”徐星接着感叹说,生活很重要,能够自由地生活很幸福。他这个人放弃了靠文学生存并获得名利的机会,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靠和朋友一起拍广告为生。在拍广告时,徐星担任的是摄影师的角色,他自嘲自己是无师自通搞摄影。在广告活儿不多时,徐星就靠教那些外国人汉语谋生,一周上两三次课,加起来也不到十个小时,报酬还算不错。问徐星是不是拒绝发表作品,他说也不是,他的一些作品写好后就放在家里,也有一些朋友来家里后,带了几篇小说要发表在杂志上,但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都给他退了回来。更多的时间里,徐星生活在自我天地中。同他聊起一些作家,他竟然都不认得。有些同时代的作家,他说只对名字还有些印象,但作品都不记得了。比起那些不停地行走漫游成名的作家来说,徐星是一个精神上的漫游者,他将走在那条没有尽头的路上。

  张辛欣如今是经济学家

  以《疯狂的君子兰》《我们这个年纪的梦》《大劫案》《在同一地平线上》等作品闻名于80年代的女作家张辛欣,在赴美国生活10年后,已经成为一名经济学家和评论家。许多人都还记得这个当年泼辣、个性分明、锐气逼人的女作家。军队家庭出身的张辛欣能吃苦耐劳,当时她骑自行车沿大运河沿岸采访寻找写作素材,这一举动被当时的新闻媒体追踪并广泛报道后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1988年去美国后,张辛欣凭着她的勤奋刻苦和自身特长很快就适应了在异国他乡的生活,同其他赴国外靠体力劳动打工谋生的作家相比,英语基础较好的张辛欣有着天生的优势,她定期给电台、报纸撰写时事问题的背景分析,这类文章足以让她过上小康生活。后来,她又为杂志撰写专栏文章,评点金融、财经、股市的潮起潮落,起先的原因是因为能够挣到更高的报酬,后来就热爱上了经济和金融学。大多数华人生活在所谓的“唐人街”“中国城”一带,在美国生活几十年也缺乏对美国社会的真正了解。张辛欣却一头扎进了美国社会中间,让自己尽可能接触各种美国人,以便从更多的层面了解美国社会结构。离异后张辛欣与一位德籍美国人结了婚,从事律师职业的丈夫非常喜欢上电影院看电影,张辛欣自然是夫唱妇随。天长日久,她对欧美国家的电影有了更感性更深刻的认识,就索性在当地报刊陆续撰写影视评论,读者和编辑的反馈都十分的好。
  这么多年来,张辛欣对国内的文化界都十分关注,这关注既来自于热爱,也来自于商机,她已经成为出版界沟通欧美的一个出色经纪人,把西方一些书籍介绍给国内的出版商,在港澳或内地出版。尽管在美国繁忙,但她还是没有搁下自己的小说创作,只是没有在国内发表、出版。或许,对这位事业型的女性来说,写作仅仅是她无数梦想中的一个。

  刘索拉我是音乐家

  前面我提到过徐星,实际上除了《无主题变奏》之外,还有一部名为《你别无选择》的小说在80年代同样轰动过文坛。这篇小说的作者是刘索拉。《无主题变奏》和《你别无选择》一起被称为“中国垮掉一代”文学的开山之作,可见其影响对当时的青年是多么的巨大。1999年11月,在和朋友一起去看国际爵士音乐节的演出时,我意外地发现了刘索拉和她的乐队在舞台上尽情地扭动着新鲜的节奏。说新鲜是因为她的乐队很特别,她把琵琶、二胡、箫、笛子和西方的贝司、鼓、键盘和谐地揉合到了一起,她本人就是主唱者。演出结束后,我跑到后台,与她进行了有限的交谈采访。
  据了解,刘索拉是本届音乐节惟一受邀回国的中国音乐家。她将在上海、北京各开2场音乐会。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的刘索拉,从作曲系毕业后就去了美国,从事中国民间音乐和民间戏曲的研究。她在大学时代就开始写作并发表轰动一时的《你别无选择》,这篇小说正是自己生活环境中青年人心态的反映。刘索拉因这篇小说一举成名,并被评论界视为中国先锋派作家的领头羊,次年得了中国作协颁发的中篇小说奖。在出版《你别无选择》《蓝天绿海》和《混沌加哩格愣》3本小说集后,她就暂时终止了小说写作,专心研究起她心爱的音乐、戏曲去了。
  在美国,她经常举办音乐会,与美国最著名的乐团合作演出,给一些电影作品写背景音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1997年,刘索拉在纽约成立了自己的音乐唱片制作公司,意图使中国传统音乐以一种新形象进入世界音乐当中,邀请一流的音乐专家制作、编曲,将中国传统的道教、佛教、京剧、戏曲和民间地方音乐进行创造性的融合,制作成专辑CD、光盘向全世界发行。毫无疑问,她的作品风格多样,除了爵士、蓝调、摇滚等现代创作外,也包括音乐剧、歌剧、交响乐和现代室内乐等。她的主要作品有《蓝调在东方》《中国拼贴》《缠》《六月雪》及《春雪图》等专辑作品,其中一些专辑还上了美国新世界音乐榜前十名之列,刘索拉也成了华人音乐在美国的代表人物。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住在纽约,主要生活以作曲、演出、写作和到各大学讲学组成。刘索拉已经习惯了乘飞机到世界各地参加音乐节,一下飞机到了宾馆住下,第一件事就是排练。迄今为止,她几乎参加了全球所有最重要的音乐节,如英国伦敦的国际声乐节,前苏联的国际摇滚音乐节、苏格兰拉斯哥国际音乐节、英国WOMA音乐节、纽约中央公园夏季音乐节、纽约先锋作曲家音乐节、美国现代女作曲家音乐节等等。刘索拉说,她的身分首先是音乐家,其次才是作家。“我在音乐和写作上投入了主要精力,画画则是即兴式的兴趣而已,处在玩票的阶段。我先做好音乐家,再做别的(包括写小说)。必须以认真敬业的态度要求自己,这样你才能做好每一件事。”看得出,她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我在作曲、表演和写作上有很多计划,我必须不断地要求自己努力,去不断地实验和实现它们。”即使再忙,刘索拉也会每年抽空回到北京住一阵子。看得出,她是一个孝顺的女儿。这次回到北京,在演出忙完之后,刘索拉又会陪着母亲住上一阵子,同时也和国内的朋友们聚聚。她在美国居住了那么多年,习惯了美国的生活方式和人际关系,而每次回到国内,她会由衷地感到亲切,因为她说:“我是在北京长大的孩子。”她透露说,她即将在国内出版一部最好的长篇小说。不知道刘索拉这部小说是否能给多年来关心她的读者以惊喜?我默默地在心里期待着能早日读到这部小说,以解开心中之谜。

  (责任编辑:杨晓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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