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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彩音像公司的杰作,就是把一个火车司机“包装”成了歌星,于是人们无论在电视中还是收音机里便常能听见火车拉笛一样地吼叫。据说这也叫唱歌,而且成为一种时尚。星彩公司推出自己的歌星刚“面市”时确也曾让人耳目一新。然而人们对嚎叫的刺激毕竟是短暂的,新鲜劲一过便油生反感。那歌星便销声匿迹了。后来推出一男一女两位歌手,星彩信心百倍地等待男歌手征服女人们的心,女歌手勾住男人们的魂。无奈那男的阳气不足,盒带自然销的不好,差点让星彩赔了血本。那女的反而男性十足,瞪了眼睛地唱,那股劲好像一定要从现场观众中找出谁是她的亲爹来。人们不知她是不是私生女,但晓得她酷爱阿兰德隆。后来便疯了般地模仿学唱外语歌。常常上台唱得动情,外国人听不懂同胞们也不明白,加上她在台上逢唱必扭——扭来扭去就那么两下,终让星彩自己也倒了胃口。
  星彩公司推出的三位歌星相继败下阵来,不免慌了手脚。很长时间弄不出盘像样的盒带却也苟苟且且地活下来,全在于有另一种功夫。几任经理都密不可宣地继承了星彩传统:找茬儿拒付印制费。星彩公司有一班子人马,专从印制盒带时挑彩封和招贴画的毛病,从十万或几十万张印制品中精心挑选,总能找出百八十张色调不很一致的来,楞是以质量为由拒付印费,横生出一笔财富,亦成为音像界出版盒带“成本”最低的高手。倘若交货时间再晚个几天,星彩人手舞足蹈地快要开庆贺大会了,恨不得连已付的百分之十预付款都讨回来。当然庆贺会往往是开不得,因为在包租的旅店时常连房租都付不上。
  市场竞争激烈,音像公司也像保健品和空调器一样在北京斗法,虽不见刀光剑影,却总闻喊叫连声。星彩公司虽然最终被那家旅店赶出来,但毕竟弄出过一个火车司机和男不男女不女的两位在星空中定不了位的流星。局外人并非知情,况且想一夜间成为歌星的不乏其人,加上与《亚太时报》联合行动,这次非要推出一位“星彩巨星”。“星彩杯全国歌手大奖赛”于是便热热闹闹地开场了。
  策划这一活动的是《亚太时报》新闻中心主任叶子君。执行这一策划并出任组委会秘书长的是借调到报社——或者说还在试用期内的林木森。林木森一知晓总统套房大酒店同意赞助比赛场地,兴奋得几天几夜没睡好觉,快马加鞭地把参加总决赛的选手招进京。《亚太时报》用了一个整版宣传这次活动并详尽介绍了星彩公司的辉煌,同时告知参赛者:只有金奖获得者才会被星彩接纳,而且要进行最现代化的“包装”。那势头不把金奖获得者“包装”到亲爹亲娘都不认得是不会罢休的。十几位决赛歌手从走进总统套房大堂开始,每个人都收到了另一份《亚太时报》的增刊,头版头条刊登了金奖获得者美丽动人的后半生将如何活法儿的文章,可谓“触目惊心”。报眼位置上还隆重地介绍了“中华流行歌曲协会”创作室主任——本次大奖赛首席评委段汝清。
  叶子君没有来。她荣升到新闻中心主任后自然更忙。星彩公司既然出了广告费和吐了血的一点赞助,自然再无油水可捞,她便忙着组织企业家出国考察的事去了。她像一个雌性野蜂漫天飞舞,常常总有收获,收获便有长进,对采过蜜的山花是不屑再回头的,全交给了林木森。
  林木森长得其貌不扬。尤其是那张明明刚洗过的脸总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一样,天生一种自然脏,不讨人喜欢。可他肚子里有货,凡人还不正眼瞧呢,鼻子上架了一副劣等眼镜,也看不出那镜片究竟几道圈,不过一百来度,充其量也是二百五,偏偏在镜腿上绑了18K金的链子挂在脖后,把女人的项链巧妙地移植过来成为自己的饰物。他今天一走进大堂便是眼睛一亮,什么都看不见,只又见了端坐在大堂副理处的张小芳,顷刻间丢了半个魂儿。那天来本想好好跟她聊聊,无奈从徐娟办公室出来后不见了使他怦然心动的女人,今日再见自是激情翻涌,凑到小芳跟前先是问了今天的天气、最高气温几度?七六年地震你在哪儿?安徽洪水捐了被子没有?新的还是旧的?喜欢林青霞还是张曼玉?爱听毛阿敏还是宋祖英?张小芳笑而不答,林木森更觉有味,就差问她穿几号鞋,可知《亚太时报》的记者证都是用纯正牛皮制作的么?张小芳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徐娟姗姗走来。
  “林木森。”他伸出手,先自报家门:“徐部长,我代表组委会向你表示感谢。”
  “你好,林记者。”徐娟和他握了手,“总统套房大酒店愿意和新闻界合作,还请对我们的工作多提宝贵意见。”
  “有时间我给你,还有这位张小姐搞个专访,”林木森顺着话赶紧看了一眼张小芳,“咱们都不是外人,我们叶主任总算接了你们贾戈新闻中心主任的班。我们报社和你们可谓是互通有无,携手共进。”
  “谢谢。”徐娟不动声色地道了声谢,然后说:“有什么事情您尽可找我。”
  “一定的。”林木森说着,一侧脸便见又有人走进大堂,忙说:“流协的段老来了,我先去一下,二位忙着。”
  说着,林木森朝大堂门口迎去。
  张小芳看见林木森便想乐,又听一句“流协的段老”终忍不住笑起来,徐娟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办公台。
  “张小姐,对记者要尊重。”徐娟认真地说:“他们好话坏话都能说。”
  “我错了,徐部长。”张小芳眼睛里还在笑:“这人挺有意思。您放心吧,瞧那样肯定要给咱们总统套房说好话的。”
  徐娟想说什么又咽下去。她不想把总统套房和《亚太时报》——或者贾戈和叶子君的关系说给张小芳听。总统套房大酒店自开业以来第一次住满了客人,而且来的都是人物。说不好哪颗星就真的一下在这儿升了空。因为有许多新闻界前来帮忙,无论如何怠慢不得,徐娟唯恐张小芳没经验弄出乱子来,才到大堂看一看。对于他们来说,甭管这帮人是男是女,有胡子没胡子,来的都是爷,一分钱不花,反而比住一夜花一万元的人更难伺候。
  这时大堂门口走进六七个人。
  这些人便是星彩公司的精英。拥在中间那位五十岁开外的是执意搞这次活动、刚上任不久的常务总经理黄道文。他手里提着大哥大,满面春风。左右一班人马清一样的青雪色半袖衫、乳白色长裤,腰里都别着黑色的BP机,外面也统一罩着透明的塑料套,上面插着用剪刀裁过的各自名片。这是林木森通过一个叫杜良的人专请京城广告界大腕为星彩公司进行形象设计的第一步。这第一步理所当然地有了初步效果,围在大堂门口的人不由地让开一些,先让他们签到。
  孟媛协助赵志把长条桌摆在大堂进门处,负责所有来宾的客房安排。检查完来宾的报道通知后,便有小姐引着进入各自的房间。下午两点要举行第一次新闻发布会,有几位热心的记者倒是上午就赶来,按照各自的感觉采访着到会的歌手,大堂里气氛热闹。范宇拿着无线对讲机,站在大堂外面。认真审视着每一位赶到的客人,也凭直感揣度着哪位该由他上前握手表示欢迎,从未出过差错。对讲机响进来,他说了几句什么便直入大堂,朝徐娟和张小芳走来,告诉徐娟贾戈要她去餐饮部。
  徐娟转身走入办公区,推开餐饮部的门,看见贾戈正在检查新闻发布会之后的宴会菜单,见她进门,抬头便笑。
  “阿娟,你看看这菜安排的行不行?”
  徐娟不料贾戈在这里会如此叫她,有些不自在地脸微红了一下,没有看屋里的其他人,从贾戈手里接过菜单。
  “贾总看过了,该是没问题。”
  “再加两道冷菜吧,也凑八个。记者们能侃能喝,倒不太在乎吃了什么,能尽兴就好。阿娟,晚上第一次半决赛是不是改到八点半了?”
  “对。孟主任那会儿告诉我,组委会要求把时间推迟一小时,想看看这里的风光,也有想饭后游游泳的。反正都在这儿住下,就由着大家高兴呗。”
  “那是。要赞助就来个彻底。中国人什么都缺就不缺时间,让咱们的人也尽量放松些,大家一起高兴高兴,机会也是难得。就是对记者们要提防着点,伺候不好,正面攻不上就会侧面攻,没准到大堂外面的公共厕所找毛病去呢。叶子君虽没来,记者里面肯定有她的哥们儿一类的。”
  “我知道了,贾总。”
  “你再和餐饮部仔细研究一下。天气热,又是天南地北的来客,尽量都照顾到。”
  贾戈说完,自己先走出了餐饮部,也来到大堂。张小芳远远见他走来,早早地站起身子,笑容可掬地望着他。
  “贾总,您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了?小芳?”
  “我也弄不清是记者还是什么人物,老拉我到音乐喷池那去照像。”
  “随你自己吧。我们小芳漂亮,也是一种美的传播嘛。”
  贾戈笑着说,抬头见一个瘦巴老头从大走廊走出来,满脸不悦的样子,好像全世界就他不快活。范宇看见贾戈注意到他,凑到跟前声音压的很低。
  “这位是评委会主任段汝清。早上马达里去接的他,不知怎么把这老头给惹着了,我还没顾上问呢。”
  范宇说完以为贾戈会生气,不料贾戈却笑了笑,径直迎了段汝清走过去。贾戈知道段汝清,段汝清原本也认识贾戈。几年前贾戈做记者最火的时候,段汝清最怕他。贾戈采访文艺界常常报忧不报喜,加上那时段汝清削尖了脑袋凡有歌手大奖赛就往评委会里钻,生怕贾戈拎住他什么东西给曝了光,因而一直对贾戈表面上热乎三成,心里倒畏惧七分,敬而远之。他也知道贾戈早已下海,而且就是这里的总经理,组委会设进来反正迟早要见面的,看见贾戈迎面而来,也笑盈盈地迎上。
  “段大师?哪路神仙把您请来了?”
  “不敢不敢,贾大主任。不,贾大经理。”
  “几年不见,都好?在何处发财?”
  “按你司机的说法,我该在流氓协会供职。”
  “怎么了,段老?”
  “中华流行歌曲协会,你那司机非给我们简称‘中华流协’,还说时代果然发展了,连流氓都有了自己的协会。还要给我推荐一个汤泡饭来当副会长……”
  “汤泡饭?”
  “记不得叫什么,忘了是汤泡饭还是汤泡水。对不住了大经理,‘中华流协’主办这次活动,怕要让总统套房受辱呢。”
  “段老大度些。回头我让他给您赔个不是。您老尽可照他屁股踹几脚,他是我们这儿的驴,马大驴。”
  “总统套房也有驴的?”
  “哈哈哈……”
  “嘿嘿嘿……”
  “哈哈哈……”
  “嘿嘿嘿……”
  贾戈和段汝清的一通傻笑,把远远的孟媛弄得好一阵糊涂,还只以为是在笑她呢,倒未生气。总统套房多少日来难得一笑,接待记者采访和各路歌手云集,本是贾戈的看家菜,如鱼儿进了池塘,老马窜进森林,浑身上下透着轻松,好不快活。
  “嗨——实在对不起啊,”孟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看着站在面前的这位女歌手,忙说:“你叫什么?”
  “我叫亚男,姓赵。”女歌手虽然说得认真,语调却是娇声娇气,细细地,轻轻地,声音从嘴里飘出来一般,像顽童玩纸飞机那样在空中忽忽悠悠飘乎不定。“太吓人了。怎么把我安排在一个留长发的男士房间?让人不好意思……”
  “嗨——是我搞乱了,”孟媛听不得这种声音,只觉得大堂的中央空调开得太大一般,赶紧说:“给你调到117房间。哎——实在对不起啊,赶紧去吧?”
  赵亚男接过电子钥匙卡,步子也是轻飘飘地,把那股刺鼻的浓香也带了走,孟媛才能大大透出一口气来。
  “嗨——我光看名字,还以为就是先生了呢,”孟媛朝赵志笑笑,“我来帮忙倒是给你添乱了。”
  “别这么说,”赵志微微一笑,道:“这小姐倒是又帅气又傲气,还酸气。大陆很多歌手都这么自命不凡吧?”
  “是,跟你差不多。”孟媛点头应道,“嗨——你可没酸气啊,前两气都有的。”
  “孟媛真会开玩笑,”赵志没有介意,而且自这次回来关系跟孟媛一下亲近了许多,直唤其名,倒也让孟媛高兴。“我是那样吗?这话对徐娟才合适。”
  “嗨——你看我!”孟媛似乎想起什么,麻利地把手上的报到通知单放在桌上,“我怎么搞的?该和徐娟换换地方,”
  “孟主任,”赵志明白了她的意思:“你别走。”
  孟媛早已离开长桌,迈着快步走向大堂副理处。徐娟刚从餐饮部出来,尚未坐定,见孟媛风风火火走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站起身。
  “孟主任?”
  “嗨——阿娟,去那边。我帮不上赵志的忙。”
  徐娟也听明白了孟媛的意思。
  这让她忽地一阵不悦,没有说话。
  “您二位在,”张小芳站起身,透着一股机灵劲儿:“我去帮赵经理。”
  “嗨——小芳,你给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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