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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孟缓确实感到恼火。
  从贾戈的办公室出来,她满脑子依然乱哄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不静,便觉得中央空调的声音特别大,一挥手啪地把电源关上了,空调一停,屋子里似乎一下就变热,她赌气地拉开玻璃窗,外面的热浪涌进来,又使劲地把窗子推上。又烦又闷,只得再打开空调,便听见嗡嗡作响声音好像从各个角落钻出来,搅得她周身不宁,却不知如何是好,一屁股坐在转椅上,叫着劲儿地跟自己生起气来。
  她生自己的气,恨的是别人。她想不到那个恶魔王云祥,不仅由着性地玩弄了自认倒霉的半叶公司小姐,还差点把艺校的张莉莉强奸。要不是张小芳后果将不堪设想,因为张小芳冲进大客厅的时候,王云祥已撕下张莉莉的内裤,张小芳跌倒把桃木花架砸在茶几上,才使王云祥住了手。孟媛从艺校回来,脑子里总躲不开张莉莉泪流满面的影子,也弄不明白张莉莉怎么会跟王云祥进了总统套房?另外几个女同学嘟哝着说,孟老师不是讲对“首长”要尊敬吗,所以张莉莉才没有拒绝“首长”的“热情相邀”。她听后一惊,才想起这老王八蛋头顶上有个“首长”的光环,责任竟会落到她中午排练节目时的一席话上。她又恨又恼又怒,不仅生自己的气,生张莉莉的气,也甩不掉地要生徐娟的气。生徐娟的气事出有因却又怪不得徐娟,气就没有了去处,可着劲儿地在办公室折腾了一阵。
  一夜没睡,一夜气生,孟媛的头昏昏,乱七八糟的念头一古脑儿地涌上来,乱了思绪,坏了心境。她困。她想好好睡一觉,却又睡不得,广东客人住进总统套房了。前几天这儿才生了个仿“国王”这回又来了假“公主”。在大睡房里要单隔出玻璃层。要买尽市场上所有类型的变形金刚。所有用具一律专用,任何人不得接近那个女孩。真是广东的企业广东的老板,透着跟别人不一样。总统套房第一次迎来真正有钱无事的休闲人,要在这里一口气住十五天,光住宿费就是十五万!
  她站起身,想到卧室去,可还是放心不下客人备忘录上的一堆要求,便抓起电话打给徐娟。
  徐娟走进来,流露出忐忑不安,没有坐,看着满腹不悦的孟媛。
  “嗨——阿娟,”孟媛知道徐娟走进来,并没有抬头,也不像以往那样地亲昵,“备忘录你都看过了?”
  “看过了,孟主任。”徐娟心里一阵酸楚,知道孟媛为王云祥的事生自己的气,默默地看着她。“都安排好了,我也正要去买玩具,今天人手不够。”
  “好,我得睡一觉,就有劳你了。”孟媛依然没有抬头,把手中打印出来的客人备忘录整了整。“一住十五天,可是个大客户,嗨——你要想周全点,别再出事。”
  徐娟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文件夹。
  “嗨——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孟主任,只是有一点,”
  “你说,嗨——怎么了?”
  “范宇说,客人只付了三天的房租。”
  “这是总服务台的事,让他们处理。”
  “不过,客人说,也许不只住十五天,要看具体情况。”
  “这有什么?让范宇去签合同,住一年才好呢。”
  “孟主任……”
  “阿娟,我实在困了,对不起。”
  徐娟抬起头,看着孟媛拿起电话,好像是打给马达里,便没再说什么,走了出去。
  徐娟心里隐隐作痛。无论怎样,因为她的热心,毕竟给总统套房带来麻烦,心里总不是滋味。鼻子一阵阵发酸。
  孟媛的神态,还有范宇那吞吞吐吐说不明白客人住店日期、付款问题的等等情况,使她忽然有了一种孤独感。她终于懂得孟媛那次为在大堂门口挂牌的事有多沮丧,也一定是像现在自己一样,说不出的伤楚,道不明的感慨,只能用眼泪安慰自己。
  何必要哭。没有人强加给她孤独。孟媛坦率,昨天一夜的事人们很快都会忘却。她要弄明白的倒是广东客人或许有什么麻烦?他们从走进大堂时满脸严肃,并没有什么欢快的样子。十五万房租只付了三万,用餐标准也让人奇怪:一份A类,一份B类,四个人只订二份饭,让人不明白。
  她静了静情绪。走出大堂,看见马达里把贾戈的卡迪拉克已停在门前。
  “哟,大部长。”马达里嬉笑看着她坐进车。“怎么愁眉苦脸的?去哪儿?”
  “王府井。”徐娟不想理他。“儿童玩具世界。”
  “好嘛!真是草木皆兵了!”马达里开动车,一边说着:“徐部长亲自出动,有这必要吗?”
  徐娟轻轻一笑。
  “总统套房出名喽。”马达里把车开出大门区,飞快地驶上公路:“要说怎么出名也没咱这刺激,又是强奸又是自杀,我老爸还说有钱一定来这住一夜呢!”
  徐娟脸色绯红。
  “哎,我说娟子,”马达里陶醉在一夜的新鲜事里,“你真不认识那个王胖子?这家伙还真有艳福,只是没痛快成,怕要在局子里住十天半月,弄不好还得判刑。”
  “停车,”徐娟再也忍不住:“开回去。”
  “拉下东西啦?”马达里看了她一眼,减速调了头,也才明白徐娟原来不高兴了。“娟子,没事。有什么了不起的?天塌下来有贾戈呢,谁敢说三道四?”
  车还没有完全停稳,徐娟已拉开车门下了车。
  “我说大部长,你快一点啊!”
  “谢谢你。不去了。”
  徐娟关上车门,急步走进大堂。
  “都他妈有病。”
  马达里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
  贾戈搁下电话,苦笑着摇摇头。
  他接了两个电话,都来自公安局。一个是负责刑事案件的预审处,一个是专管旅店的特行处。其实他已知道二个处的人下午四点来,再直接打给总经理,人家不过是好意地再确认一下时间。
  贾戈困倦难熬,孟媛和徐娟离开后,他就想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先是《亚太时报》那个叫林木森的人打来电话,说是正在搞一次全国歌手大奖赛,意义重大,要推出未来红歌星,这样全国人民就能心情舒畅地又有好歌听了。他精疲力尽,脑子转不过来,疑惑地把耳机拿到眼前,左右转了个,也想确认一下刚才的声音是不是从这玩意儿里发出来的。他想挂,听筒里面又是一阵喂喂喂。他还是在喂喂喂中把耳机挂在机座上,只当像孟媛说的也是见了一次鬼,电话又响起来,是餐饮部打来的,问下午接待公安局的同志定什么标准?这把他惹火了,急忙在心里数了一二三四五才压住,让他们去找徐娟请示,然后问打这电话的是谁呀。对方赶紧知趣地说声对不起先挂了电话,真怕此时的贾戈走了邪火心,不定拿谁出气呢。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表。实际上看也白看,根本没搞清几点钟,只想洗了澡睡觉,下午好有精力陪公安局的同志喝酒。他记不得已经陪他们喝了多少次了,自总统套房开业前到开业后,孟媛说他酒量见长。他也觉得肯定见长,就是怎么长也长不过把满腔热血投入到维护社会治安的那些人的水平。那是些好同志,尽管也喜欢芦州老窖,并非期望五粮液、茅台,有二锅头足矣。二锅头也真能锻炼人的酒量。他甚至动过心思搞一次喝酒大赛,只要两种人参加:县长和警察。县长因为工作需要不得不喝。警察因为需要工作不能不喝。反正都是不喝白不喝。非喝不可和常喝不醉的人坐在一起较量,虽难分胜负,足以使人们大开眼界。他想养好精力奔赴酒场,因为无论是预审处还是特行处的同志,都跟县长们喝酒不一样。尤其是经济不算发达的县长,酒量越是大的出奇。而且人也忠厚、热情、好客,每一杯酒都有充分的理由:第一杯是一见如故。第二杯是好事成双。第三杯是三中全会。第四杯是四四(事事)如意。第五杯是五湖四海皆朋友。第六杯是六六大顺搞经济。第七杯是龙,第八杯是虎,第九杯就该是横路靖二了。这年月,龙下海,虎上山,横路靖二坐机关。酒到兴处,自有“坐机关”的人愤愤不平,县长算个啥?不如城里卖羊肉串的,还讨个挣钱又自在。中央忙组阁,省市忙出国,地县忙吃喝,百姓忙赌博。吃喝虽为人生一乐,真天天吃喝怕是受罪人的命。县长喝酒的名义虽多,却还不如警察朋友来得痛快:大杯小杯不论,多喝少喝不行。图得是豪爽,要的是正义。可他偏偏不知如何与警察打交道。一想到总统套房一夜出了两件事,又是强奸又是自杀,要给两个处的同志谈情况,心里就有点紧张。这也是他的一个心理秘密,从不表露。
  他再一次拿起电话,告诉总机再不要接进来,又伸了个懒腰,哈欠连天地走进卧室,一推门就怔住了:早忘了张小芳还睡在这里。
  张小芳睡的香甜,恐怕在梦中也不记得夜里的惊吓,也不知她什么时候睡着,会在什么时候醒来,她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洁白的牙齿。像一排小巧又整齐的珍珠一般。刚领的套装整整齐齐地放在床边,肯定舍不得穿着它睡觉。
  他转回身,想离开卧室。
  “对不起,贾总。”
  张小芳好像一下就醒了,在贾戈转身的同时,猛地坐起身来,毛巾被滑落,她急忙拉住,挡在胸前。
  “没关系。”
  贾戈又转回身,笑笑说。
  “我睡着了,您不介意吧?”
  张小芳闪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这位总经理。
  “我很介意。”
  “我才不信呢!”
  张小芳把毛巾被裹住身,走下床来。
  “你躺着吧。只是别睡不醒。”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总统套房的大烟囱要倒了,您推着它,叫着我的名字,不让我跑。”
  “好,那你就别跑。”
  张小芳又坐在床上,眼睛始终不离开贾戈的目光。
  “贾总,我闯祸了,是吗?”
  “是。”
  “您,您还要我吗?”
  “要。”
  贾戈把双手交叉在胸前,微笑地看着她。张小芳脸上闪出一片红晕,眼睛更是水汪汪的,似乎有泪。
  “谢谢您,贾总。”
  “好,我领了。你继续躺着吧。”
  “我特能睡,您不怕我睡不醒吗?”
  “该醒了的时候,我会把你打起来。”
  张小芳非常甜蜜地笑了,还真的又躺回床上。
  “贾总,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没看出来。”
  贾戈认真地说。他忽然发现张小芳表现出天真的样子,似乎有一种伪装。偏偏这伪装不仅不让他讨厌,反而欢喜。他轻微叹了口气,莫名其妙地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或者不能再看她身体的任何地方。
  他讨厌自己怎么会这样?
  贾戈退出卧室,关好门。他得找个地方睡觉。
  他使劲地揉了一下眼睛,走出办公室,敲响了孟媛的门。
  “嗨——谁呀?”
  “我,开门。”
  孟媛拉开门。她刚冲完澡,身上的水也没擦干,听见门铃响得急,把浴衣裹住湿淋淋的身子站在门口。
  “嗨,——你来干嘛?”
  “吴妈,我要困觉。”
  贾戈忽然冒出阿Q那句有名的话,不等孟媛反应过来,一弯腰把她揽在怀里,走进卧室。
  他忘记了关上办公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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