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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后来我才知道,就在我们议论临时工用工制度的那个下午,进行着有我有关的一个会。
  要是我当时知道有这么回事,就不会这么轻松地研究老刘写字的姿势了。
  这就是城市的特征,它里面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像一张网,从高入云霄的大楼,到最卑微的居民旧楼,一些细细的看不见的东西始终把它们联系在一起。
  就在同一幢被墙分割成无数个小方格子的长方体的大楼里,距离我们办公室不过20多米,局长老方坐在他的办公室里,使劲挠着脑袋,样子很难堪。
  越过他宽大的办公桌上高高的一堆文件,是一张看不出表情的脸,这是副局长老林,他正在仔细地吸烟,动作很精致。
  老林旁边,是副局长老夏,也就是我们科小夏的父亲,他是个出色的和事佬。过去,局长们分为两组,展开看不见的角逐,全靠他在其中调停。
  在局长左手边,是一排黑沙发,尚未正式宣布的新副局长老徐,也就是我们组织处现任处长。这是第一次在一起研究工作,他有点兴奋地坐在沙发的边缘。看见局长卡了壳,他很着急,条件反射地想站起来帮忙,但又想到,其实自己也帮不了忙,于是挺了挺身子又坐了下来。
  这个碰头会其实已开了很久了,主题是老徐提拔到新的岗位后,谁来接替他原来的组织处的处长位置。
  其实这个问题,老方和老徐早就有了默契,也取得了老夏的支持,要提老蒋。当然,想法是这样,肯定也是要实行的。请来林局长一起研究,主要是为了体现集体领导的原则。而且,要是同样的意见,却是通过过去分管组织处的林局长的嘴说出来的,就再好也不过了。
  今天人一坐齐,老方寒喧了几句,因为老林的爱人住院已经半个月了,所以,他先并没谈工作,而是仔细询问了老林爱人的身体情况,便提出了两个名字,请老林谈谈想法。
  说起来,要提老蒋为组织处长,已是公开的秘密。老林何尝不知道,另一个候选人,与老蒋相比,不论哪方面都差距太大。
  他不禁低头沉吟起来。
  如今的形势看样子已不由他,被老伴的病拖瘦了一圈的老林,第一次感到什么叫困境。
  唉,都是这个老张,生下来都不喝酒的,为什么偏偏要到市长面前去喝?或许不怪老张,一杯酒怎么可能造成这么大的后果,恐怕是另有原因。过去,在局里,老方虽说是正局长,可老张和老林形成的联盟对他却牵制不小,局里的事,有时老方说了都不能算数,还真得等老张和老林点头。如今,不管怎么说,老张调走了。剩下个老夏是和事佬,老林孤掌难鸣,恐怕以后只有听凭老方安排罗。
  老方一开始就力主提组织处长老徐作副局长,而且争取到了市里的同意。组织处工作性质重要,政策性强。过去,组织处工作出色,一直被认为是老林的得意之作。老方提老徐起来当副手,无形中老林也就失去了这张王牌。
  如果再把老徐的心腹老蒋提为处长,组织处的工作恐怕再也不好插手了。
  这只老狐狸!老林想到这里,微微点了点头。他喜欢下象棋,每当对手走出一步好棋时,他就会这样微微点一点头。表示对对手的敬重和欣赏。现在,他的这一习惯动作,却显得有些无柰。
  在老林沉吟的时候,老徐已失去了耐心,他看了老方几眼,又不便发言,便冲着茶水一阵猛喝。
  老方很有风度地噙着一支雪茄,他却很有耐心地靠在藤椅上,微笑着看着老林。
  其实他心里早已不耐烦,行了,老林,都是党的工作,又不是搞封建割据,怎么叫你让出组织处就像死了爹似的。早就有人说这个局像几个单位而不是一个单位,这种局面该改变了。
  老林突然意识到两人都在等他,他略略有些慌乱,用小手指轻轻拢了拢头发。抬起头来说:“老徐比我更了解情况,不知老徐的意见……”
  老徐已经喝光了茶水,顺手提过茶瓶在倒开水,好不容易听到老林吭声,顺口就说,我觉得恐怕还是老蒋要合适些。
  老林已经恢复了从容,优雅地又用手指拢了拢头发,:“如果老方也是这个意见,我也就不反对了。”
  这就是棋手的风度,知道什么叫中盘负。
  老方已经准备了一场舌战,他预料到老林肯定会在提拔谁当组织处长上做文章,把问题搞复杂,再坐下来谈条件,在其他的方面得到补偿。
  没想到战争竟一下子这么轻松地在未开始以前结束了。
  老方很意外,他又觉得有少许内疚,也许老林还是考虑工作考虑得多,并无自己所想像的那么有私心。
  但这些微妙的心理活动外人是看不出来的,只听见老方朗声笑了起来,说:“老林呀,组织处还是你熟悉,以后组织处的事,老徐要多和你商量。这可是咱们局的重要部门,你们两个别给我弄咂了。”
  老徐连连点头:“当然当然,林局长始终是我的领导嘛。”
  “不敢不敢。”老林稳重地说。
  老徐又接着谈了对组织处以后工作的设想,最后谈到了谁来替补老蒋的人事科长位置问题。说是老蒋提议小韩接任。
  就在这时,老方想起了老战友的拜托,一下子把话打断了。
  打断之后,他却想不起老周要他关照的究竟是谁了。
  他就是在这时卡壳的。
  在难受地挠了半天脑袋后,老方不好意思地问,咱们局的年轻人,谁的爱人在某某医院当护士。
  大家都想不起。
  老林说:“大概是二处的那个覃勇吧。”
  “呵,对对对,是覃勇,是覃勇。那个小伙子还不错吧。年轻人嘛,要让他锻炼锻炼。”老方松了口气。
  老徐迟疑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说:“不过比较而言,恐怕还是小韩对工作要熟悉一点。另外,就算小韩不合适,老刘也是很踏实的。”
  “小覃也不错,他写的关于管理工作的论文,还在省里一家专业杂志发表过呢。”老林机敏地感觉到了这两个人的差别,这家伙一向都不喜欢我,同时又认为我是老蒋的人,将来恐怕很难听自己的话。既然老方因某种原因提出了小覃,何不顺手推舟。
  现在谁到老徐困惑了,自己副局长都还没宣布,不好固执已见吧。
  这个时候,最着急的是老夏,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该从哪里打破僵局。
  但老方毕竟是老方,他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请老徐回去把这两个人的情况都考察考察,比较比较表现再说。他的思路是这样的,如果小覃确实太差,也不要勉强,总不能把关系放在工作之上嘛。这毕竟只是一个小问题,大家也没怎么特别认真。
  我的提拔就这样因为老方的记忆出错,被搁了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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