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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成衣局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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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四十年代,人们习惯把裁缝铺称为“成衣局”。
  李大波和红薇住在军区招待所,等待出发去保定。他们只歇息了三天,就从中共保对被崤衫唇煌ㄔ毙び⒗唇铀恰?
  由于陆地上“扫荡”频繁,他们选择了水路。“三号作战”的冀中疯狂大扫荡,从5月1日开始,到6月20日基本结束,历时近两个月。在七、八两个月里,有些转移外线的正规部队又悄悄钻回敌人“扫荡”过的“确保区”,配合着敌后武工队,在敌人用碉堡分隔的方格子里活跃起来,死气沉沉的大平原又有了生气。
  李大波、红薇跟着肖英依然是在夜间上路,直奔安新水乡。那晚月色很好,又有金秋的微风送爽,他们走了六七十里地,一点不觉着疲劳,快到黎明时,他们进入了大苇荡。
  他们登上一艘雁翎队的小船儿,穿过厚密的苇丛,又穿过茂盛的荷花塘,把他们接到淀里。这时太阳跳上水面,宛若一个通红的火球,照耀着夜间滴落在荷花瓣上和恬恬荷叶上滚动的晶莹露珠,闪烁着彩虹的光泽。淀水澄碧,小船的双桨,划破了万点金光的水面,贴着水皮儿,向前飞去。行了三里路,小船停在一个四面被淀水围着的村庄,靠了岸。肖英在这里十分熟悉路径,他拽着绠绳,先自跳到岸上。李大波和红薇学着他的样子,也来到岸边,他们沿着湿漉漉的下过夜露的草径向村里走去。九分区司令部就驻在这个村庄,他们需要在这里打尖。
  他们刚走到村街,便碰见迎面走来的魏志中,他如今是九分区的司令员,自从通州事变分手,他们已有很长时间不见,在这样残酷的战争中,有多少战友都牺牲了,而他们还都能活着见面,所以都非常高兴。魏志中一手拉着李大波,一手拉着红薇,兴奋得满脸涨红,亲热地说:
  “你们这是从哪儿来呀,碰上你们可真不易呀!来,咱们一块儿到小伙房吃饭吧,也把晓莲叫来,她可想红薇哩!”他立刻喊来一个警卫员,把他老婆晓莲从中灶伙房叫了来。
  谢政委到团里去执行任务了,吃小灶的只剩下魏志中。小灶伙房其实也不讲究,无非能吃到麦子面的馒头和用油炒个菜而已。他们两对夫妇围着一张饭桌坐在炕上,叙述着他们分别后各自经历的生活。
  李大波说了他的被捕、劫持和从东北抗日联军辗战重回华北的全部过程;红薇说她回老家打游击的经过;魏志中叙述了这次“五一大扫荡”他们钻了地道,怕他那八个月的儿子小铁蛋在地道里哭泣,就用奶头塞着他,等敌人走后,他的儿子也被活活堵死了。说起这件伤心事,晓莲还那么眼泪汪汪的呢。红薇安慰了她半天。
  魏志中说:“冈村宁次看来已把赌注全下完了,我们用持久战和游击战,肯定能把他打败,我们几乎又恢复到‘扫荡’前的那种武装规模了,大‘扫荡’时,敌人也封锁了白洋淀,每天过好几趟敌人的搜索艇,可是苇塘深处敌人一次也没敢进来过,好多要储存的干部,接我们这里躲着的不少,人家都说我们这里是‘红色苇塘’,是德寇打不进的‘小莫斯科’哪!”
  早饭后,协理员给他们三位客人号房,走了一宿,太乏累了,该让他们赶紧去睡觉歇息。他们一觉睡到下午五点才醒,本来吃完晚饭就上路,可是魏志中非挽留他们夫妇多呆一天不可。红薇这个山区出身的妇女,对水乡生活特别感兴趣。尤其是雁翎队驾着小船出发去袭击鬼子炮楼,那在水上飞驰的神采,真像《水浒传》里写得那样。李大波对魏志中这番情意,盛情难却,又看红薇那么有兴趣,他决定多留一天再上路。
  晚饭后,他们两夫妻到淀边去散步。魏志中大步流星跟李大波早走到前边去了,红薇和晓莲留在后面,挽着手慢慢散步。在通州时,魏志中没有结婚,红薇和李大波都十分关心他的婚姻问题,现在见他找了这样一位在新华社分社当记者的知识分子老婆,很为他高兴。
  她俩沿着一条小路,来到荷花淀边。荷塘里已然采过藕和摘过莲蓬,可是依然飘荡着清幽的香气;姑娘们坐着大木盆在水里捞着菱角,慈菇和带刺苞的鸡头米①。桨声伴着笑声,在晚霞的余辉中漂荡开去。河岸上坐着许多妇女,她们用淀水浸过的苇眉子编织着苇席。红薇望着这第一次目睹的水乡独特的美丽,使她陶醉,她看着那落霞中的淀水和那小小的渔村,不由得叹息着说:“晓莲,如果没有战争,这该多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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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鸡头米,即芡实。形状似鸡头,故得名。当年这种食品在水乡颇为流行,常用来做团粉或充饥。
  “是呀!世界上除了独夫民贼,有谁喜欢战争呢,”晓莲沉思着,望着荡漾着涟漪的淀水说,“不过,日本强加给我们这场战争,也使我们受到锻炼和得到发展。设想一下如果没有这场抗日战争,我们恐怕还是只占据在陕甘宁一隅吧?即使在北方或南方的一些乡镇有所发展,发展一些农村和工矿的暴动或起义,还不是都让蒋介石国民党的武装镇压下去了吗?!现在,日本侵略军进来了,国民党军在长城一线做了一些抵抗之后,就撒开腿一直向南溃逃,现在蒋介石躲到峨媚山上,而我们大踏步地向敌后进军,发展敌后武装力量,担当起抗日的主力军,才使日本这样深重地陷入了战争的泥潭之中,在抗击敌人的时候,也发展壮大了我们自己。……”
  红薇静静地聆听晓莲的话,她心里油然升起一份尊敬。她觉着她不愧是新华社冀中分社的记者。便诚恳地说:“你的理论很新颖,有独到的见解。”
  “没有什么新鲜的,我不是赞扬日本侵略我们的国家,”晓莲兴奋的眼里闪着光,眼镜片在太阳下好像打闪一般,“我的意思是说,既然日本发动了侵华战争,把战争强加在我们的头上,那么我们就不该束手无策、坐以待毙,而应该顺应这种新形势,展开各种形式的斗争,在爱国抗日的战争中,壮大我们自己,为将来夺取政权、改造这个国家,打下最必须的基础。其实,我们现在的各种努力,无论是军事、政治、经济、教育,都是在创造着一个新中国的诞生。你明白我的论点了吗?”
  “明白了。”红薇真诚地说,“你的马列主义水平挺高的,在这方面,你可以多帮助老魏一些。”
  晓莲笑了,摇着头说:“不行。成了两口子,就难进行帮助了,他常说自己是实干家,说我是教条主义者。嘻嘻……”
  有一条大鱼离她们漫步的岸边不远,打跳起来,腾空翻得很高,闪着金鳞和白色的肚皮,又钻入淀水中,激起的浪花和水珠,溅了她俩一身、一脸,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引起一串带水音的银铃般的笑声。
  “红薇,”晓莲拉着红薇的手,很有感触地说,“我告诉你实话吧,我和老魏不同于你和大波,你们俩都是知识分子,共同语言多。我和老魏,纯粹是知识分子跟工农相结合,有时谈不到一块儿,我当初嫁给他,是崇拜他打仗勇敢。可是一生活起来,就不那么协调了。比如说,平时他带着队伍出征打仗,我惦记得要死,他一回来我才放了心。可是他一回到司令部,就是开会,开会,散了会,他留在司令部跟战士打乒乓球、下棋,玩够了才回家睡觉,打起呼噜来像雷鸣,吵得我一宿睁着眼。有时偶然没会,我说,咱们在月光下散散步吧,他说,那村边上你还没走够吗?那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玩会儿扑克牌哩。你看人家十分区的刘司令员,是北大的学生,又能读书又能打仗。我真是羡慕人家。也羡慕你们两口子。”她长长地叹一口气,抬起头,望着前面的魏志中,好像怕他听见她说的这番话似的。
  魏志中和李大波沿着淀边小路已走到前面去。他俩谈了不少去保定做城工搞物资购医药的问题。魏志中挥一下大手说:
  “大波,我真想还像在通州那样,跟你在一起搞兵运,这次要是咱们还能一块儿就伴多好!不过敌工那活儿需要仔细,我是粗人,总是喜欢拿枪动刀大刀阔斧地干。怕是干不好那路活儿。唉,你们去吧,如果需要武力接应,你说话,我立刻派一个手枪班去,说实话,到节骨眼儿上,枪杆子就是解决问题。”
  他们慢慢走着,闲聊着。
  红薇和晓莲坐在松软的土岸上,她们走的有点疲累了,红薇贪恋着水乡的景色,不肯回屋歇息。
  月光泄地如银,照耀着被暮霭和水气笼罩的朦胧荷淀。雁翎队一艘艘的小船儿飞速荡去,执行水上巡逻和偷袭据点的任务。淀里很静,只有秧鸡在苇丛中偶尔发出呱呱的叫声。
  红薇凝视着被微风和月光摇曳的荷淀。这里只有一根根的荷梗和荷叶。水光洒满了荷花淀,红薇不由赞叹着说:
  “多美啊!晓莲,触景生情,我忽然回想起朱自清先生的那篇《荷塘月色》的散文,你读过吗?”
  “读过,那还是在初中一年级的语文课本上读的。”
  “是呀,从那时起我就迷恋上荷塘,想不到我今天所见到的荷塘实景,比那大多少倍,比那更迷人更有气魄。更想不到的是,在战火迷漫中华大地的时候,我们却能安闲舒适地欣赏这月光下的荷花淀。几乎有点不可思议。”
  晚风吹着芦苇窸窸窣窣地响起来,夜露轻轻地滴在荷叶上。天空显得高朗而幽深,璀璨的繁星在闪烁着。清风徐徐,夜凉如水。
  晓莲笑了,她说;“红薇,我喜欢你虽然经历了这么多的战争,你既保留了山野味,也保留了小资味。说实话吧,你只被这月光啊,荷花啊,迷住了,实际上在苇塘住,真是苦极了,蚊子,小咬儿,整宿都咬得你睡不了觉,又因为水浸着,太潮湿,战士们浑身长了疥疮,那罪过可真难受。不过,我们还是爱苇塘,因为它能让我们隐蔽,保护着我们熬过了那场疯狂的大扫荡。”
  正说话间,魏志中和李大波走到淀边上,魏志中对红薇说:
  “一定能再见到你。”
  “走吧,天不早了,回去睡一两小时,你们就该出发了。”
  他们四个人,一起走回村里,等李大波和红薇回到村中新号的那间房里,炕桌上已经摆好一盘煮熟的大乌菱,还有一盘没有剥皮的绿色新莲子。这一定是老魏夫妇吩咐警卫员为他们准备上路吃的。
  这时,交通员从另一间屋里打着哈欠走过来,他已经睡了一觉,笑嘻嘻地悦:“你们知识分子是怪,那大淀可有什么看头?快抓紧歇着吧,还能睡两个钟头,红薇,我告诉你实情吧,在咱这水乡打游击,就是要随时能抓紧睡觉。敌人来了就打,敌人走了就睡,那才能坚持得住。”
  听了肖英的劝说,他们俩便躺到炕上休息了,红薇一直兴奋着,她非常高兴这次走了水路,既能见到魏志中夫妇,又能领略水乡的风光,也算在战乱中一种不寻常的享受吧。
  子夜以后,肖英准时把他俩叫醒。他们用手淘起一捧清凉的淀水洗一把脸,立时困盹全消,变得精神起来,他们没再打扰魏志中夫妇,便告别了这个大苇塘里的小渔村。
  他们出发了,登上一只雁翎队员驾驶的小船,冲破了蒙着一层月光的淀水,向那深幽浩淼的白洋淀里,静悄悄地飞去。李大波化装成一个阉猪的贩子,红薇化装成一个梳着盘头的农家妇女。肖英一路上用抄网已经逮住了几条鲩鱼,用马莲草拴住鱼嘴,放到船舱里。
  小船儿一路惊扰了淀边附近岗楼里的狗叫;瘆人的梆声和锣声,在夜空里震响着。没有人知道,在这沉沉的深夜里,有一个出身于山野的女人,和一个背叛了大庄园主的男人,他俩正衔着晋察冀敌工部重大的使命,航行在这万籁俱寂、戒备森严、一望无际的浩渺淀水中,迎着艰难险阻,冒着生命危险,去完成这一沉重的任务。
  拂晓时,他们来到一个大村同口镇。岸上矗立着十几丈高的大岗楼。小船飞也似的来到岗楼前的淀边。
  岗楼的夜班值岗还没交班。一个伪军端着枪,打着哈欠问:“站住!干什么的?”
  “老总,到前边那个村去敲猪①,无非是靠耍手艺混碗饭吃。嘻嘻,您抽颗烟。”
  “有良民证吗?”
  “有,”肖英边说边举起那一串在晨曦中闪亮的大鲩鱼,低声说:“老总,您老看这‘厚子’②多肥多新鲜,是我刚打上来特意给你老下酒的。”说着,便把那串鱼交给那个伪军。他伸过大枪,穿在刺刀上挑着,说了声:“走吧!”便钻进了岗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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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这里的老百姓把阉猪称做敲猪。
  ②厚子,是鲩鱼的俗称,又称草鱼。

  他俩跟着肖英在这里上了岸,然后起旱步行,绕过敌人占领的高阳县城,向张登走去。


  张登是一个很大的镇店。虽然距离保定只有三十多华里,但却完全处于八路军一支敌后武工队的控制之下。中共保定工作委员会的前站组织就驻在这里。他们有肖英领着,很快找到这个组织,接上了关系。
  他俩被安置在离张登五里地的一个小村。中共保委会就设在这里。脚趾受过伤、脸上有点浅麻子的丁德新书记,和蔼可亲地跟他们做了几次有关工作和生活安排的谈话。之后,按照组织必需的规定,他们要在这里进行一段学习,以提高他们时事政策水平,同时为了保密的需要,让他俩有半个月的时间,和外界隔离,足不出户,闭门学习,有专人给他们送水送饭,他们只在傍晚或天黑之后,才在紧闭的独门独院里出来散散步,透透空气。这是防止有熟人或敌特把他们认出来。这倒反成了他俩一个很好的休息与学习的机会和环境。这里距离清苑县的南大冉村很近,那儿有很好的地道,所以即使驻扎保定和高阳的敌人出来做临时短期的“扫荡”和讨伐,也不至于无处转移没法藏身。每天能够看到敌人隔一两天的报纸,还能读到从无线电波传送来的较新的社论、中共中央指示的记录稿,这使李大波和方红薇尤为兴奋。延安《解放日报》的社论《一个极其重要的政策》①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转折点》②这些重要的文章,他们就是在这里一遍一遍精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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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这是毛泽东同志为延安《解放日报》写的社论,发表于1942年9月7日。
  ②这也是毛泽东同志为延安《解放日报》写的社论,发表于1942年10月12日。

  李大波最喜欢研究理论,更何况这是指导革命行动的政策性指示,他在长途转移的大“扫荡”之后,竟能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聆教这些指南性的文章,真使他欣喜若狂。按照他一向的习惯,他总愿意引出重要的段落加以探讨。
  “你听着,红薇,”李大波用二拇指在《一个极其重要的政策》文章上划着一段文字,“这里这样写着:‘党的一切政策,都是为着战胜日寇。而第五年以后的抗战形势,实处于争取胜利的最后阶段。……抗日的第五年第六年,包含着这样的情况,即接近着胜利,但又有极端的困难,也就是所谓“黎明前的黑暗”的情况。’……文章又说,‘我们要争取两年打败日寇。这两年将是极端困难的两年,它同抗日的开头两年和中间两年都有很大的不同。这个特点,革命政党和革命军队的领导人员必须事先看到。如果他们不能事先看到,那他们就只会跟着时间迁流,虽然也在努力工作,却不能取得胜利,反而有使革命事业受到损害的危险。’红薇,这文章使我们明确两点,第一,就是认识抗战最后阶段中的物质方面的极端严重的困难,清醒地把握船舵,绕过这个暗礁。我们这次进保定做敌工,一方面是运送必要的器械和药品、染料,另一方面我们自力更生,也可以减轻根据地的负担,你说对不对?”
  “是的,我们俩都应该谋得职业,不要拿一分钱边币①。”
  红薇也那么兴奋地说,“那第二点是什么呀?”
  “第二点么?那就是党中央明确提出再用两年的时间战胜日寇。想想看,红薇,从日本发动卢沟桥事变到今天,我们已渡过了多少险滩和暗礁!而现在,只需要再熬两年就达到光明的彼岸了,如今,确实是‘黎明前的黑暗’,可是,再用两年的时间,我们就可以迎接胜利的曙光了!这个判断②真让我心里高兴啊!”
  学习使他们越来越情绪高涨,红薇受到的震动更强烈,本来隐藏在她心里的那种不愿到敌占区大城市去做敌工的想法,也在这种兴奋的情绪中涤荡得无影无踪了。“是我不好,不该在内心深处总是留恋农村、根据地而对敌工工作抱有成见。”她边读文章边在心里这样偷偷自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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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那时根据地的边区银行都发行自己的货币,老百姓称这种纸币为“边币”。
  ②这是毛泽东同志就“精兵简政”政策所写的文章,1942年9月7日,做为《解放日报》社论发表。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转折点》,”李大波依然那么兴奋地给红薇讲解着,他着重重复着文章中的警句:“红薇,你听听这些语言,分析得多么透彻!在斯大林格勒进行的四十八天的保卫战,的确是‘人类历史上无与伦比的空前苦战。’而‘这一战,不但是苏德战争的转折点,甚至也不但是这次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转折点,而且是整个人类历史的转折点’①。胜利也在望了。红薇,这可能是我们在敌占城市中最后的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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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这篇文章也是毛泽东同志为《解放日报》写的社论,发表于1942年10月12日。
  在这里,通过学习所鼓舞起来的李大波的乐观情绪,也鼓舞了红薇。想到在这最后一战里,他们能很好地完成任务,做出成绩,便恨不得马上进入保定,实地干起来。
  夜晚,这静寂的小院是他们两人的世界。在生死两茫的重逢后,他们夫妇的团聚,又颇似一次初恋和新婚。从红花峪李大波去接她那时起,他俩又像当年在通州城里武功卫胡同那座小院里那样,沉湎于甜蜜的情感世界之中。
  “大波,我真害怕,我这次要是有了孩子可怎么办啊!?”清晨,红薇从李大波的有力臂抱里清醒过来,噘着嘴撒娇地说。
  “有就有,也别怕。”他好像是闯下了什么祸,极力地安慰着她。
  丁德新书记来过几次,跟他们交谈保定城里的情况:这座古城如今是敌人在河北省的政治、军事、经济的中心。斗争是很残酷的。敌人已经使用各种特务、侦缉手段,逮捕、杀害了不少党的地下工作人员。由于这个城市小,难于隐蔽,许多地下组织被破坏,不少优秀的共产党员牺牲在敌人的屠刀下。敌人比任何时候都猖狂,眼下是敌工工作最困难的时期。
  考虑到红薇和理查德的社会关系,也考虑到李大波已经两次在伪政权中工作,为避免被熟人和特务发现,丁德新书记和保委会的敌工科干部都建议他们这次在保定城里不以知识分子面目出现,而要设法开设一个夫妻店来掩护工作。经过挑选,最后决定开一爿裁缝铺,支应门面。
  保委会还通过城里的一个老关系,找了一个跑房纤的,在小南门淮军公所街,找妥了一处带单间门脸的房子。
  在十月里的一天拂晓,借着迷茫的大雾,他们告别了这个小村,化妆成一对商人夫妻的模样,踏上了去保定城里的路途,结束了他俩在这里的幽闭而甜美的生活。
  他们来到以后,置买了两架半旧的缝纫机和一些必要的用具,很快就在门口挂出了一个“启明成衣局”的招牌。
  这处房子对他们的工作比较适合。穿过门脸,往后走,是一个小院落,有两间北屋,一间倒座儿,靠西墙根,有棵一搂粗的槐树,高大茂盛的枝叶伸到院外。经过一个多月的勤学苦练,心灵手巧的红薇便能熟练地掌握了缝纫机;初学乍练的李大波也努力掌握针线,学习裁剪,还学会了摸索着修理机器。从外表上看,这对夫妻完全酷似有手艺的小业主了。
  经常在铺子里支撑门面的是红薇,收的活计也是她做。李大波以招揽生意为掩护,经常外出联络事情,走遍了保定的大街小巷。全市的基本情况、大汉奸的行踪、劣迹,渐渐地都进入了他掌握的情报之中。
  保定是一座中等的古城,方圆不过十里,在历史上是一处兵家必争之地。日本在这里驻扎着重兵,跟平津两市呼应。骚扰冀中,进犯太行,围攻平津保三角地带抗日力量的敌伪军队,经常从这里出发,烧杀抢掠以后,又回到这里补充、整顿。供应日寇南侵的军火物资,也沿着平汉铁路通过这里,源源南下。
  城里,东西南北四条干线大街和两旁的店铺,都悬挂着日本的膏药旗和带黄三角的青天白日满红的国旗①。原来是知府衙门的大旗杆院和它毗连的军阀曹锟的府邸“光园”,已经由伪河北省政府和松井部队陆军特务机关占据。治安军驻保定的司令部在提法司街。北大街椿树胡同的国民党警备司令部,如今变成了伪省长吴赞周的公馆。省府秘书长刘崇彝,就住在梁家胡同。他的弟弟就是殷汝耕冀东政府的保安处长刘宗纪,他现在是北京市的社会局长,他常来保定看他哥哥,有一次李大波在紫河套街上碰见了他,幸好他没能认出完全改变了装束的李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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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这是汪精卫南京伪政权规定的所谓国旗。为了欺骗人民,盗用国民政府的旗帜,于旗端加一黄三角,写有“和平、反共、建国”字样。
  他在街上还不止一次地遇到过治安军驻保定的司令齐荣。他全副戎装,带着小老婆谢琼——一个贪图享乐的女师学生,乘着汽车招摇过市,卷起一阵飞尘,让那些迷了眼的过路人唾骂。李大波很快就调查清楚,这齐荣是华北治安总署督办、绥靖军司令齐燮元的侄子,早年虽然在旧军队鬼混过一些时候,但却从来没摸过任何枪支;卢沟桥一声炮响,他比兔子跑得还快。仗着他的伯父,他居然混上了司令。两个月后,李大波把他的内情打听清楚,知道他搞了外家手头需要钱,便通过他的外室谢琼的弟弟、在治安军中担任军需处长的谢汉鹏,用提成回扣的办法,从他这里偷着买出不少煤油、汽油和枪支子弹。为了保证运送这些物资,谢汉鹏还特地发给李大波一身治安军的草绿色军装,用治安军的卡车,以向高阳送军火的伪装,运往保委会。李大波抱着大枪,提心吊胆地做了押运兵。天擦黑时,军车正好在张登镇卸货,然后换上大车,再运往冀中军区的新地址唐县张各庄。红薇惦记着他的安全,几乎吃不下饭,睡不了觉,直到他挎着大包袱装做收敛生意回到成衣铺来,她那颗悬着的心才能放下。
  但这不是李大波最重要的任务,因为子弹枪支可以在战斗中缴获,最重要的是,要搞到医疗器械和药品等奇缺的物资。李大波一进保定,马上赶到思罗医院去和敌工人员取得联系。
  这思罗医院是一座美国教会开办的遐迩闻名的医院。它坐落在西关外一条热闹的大街上,距离着火车站不远,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旅客从它的门前经过。也有来自县城和乡镇成百上千的患者,被家人搀扶着到这里来求医购药。李大波沿着西大街,走到西城关。这里有日军伪军在城门前持枪站岗,还有中国的男女警察在对每个出入城门的行人进行搜身检查。
  李大波照例挎着包袱,交验过“居住证”,出了城,很快便在几行柳树浓荫中,来到思罗医院。他在挂号处挂了一个西医内科门诊号,他在药剂室里找到了那个名叫尤光起的内线,他穿着白大褂,戴着大口罩正在刷药瓶。接上关系后,他一声不响就带他到院长办公室。
  院长是美国人。他戴一副金边眼镜,穿一身医师的白袍。正坐在一张偌大的办公桌前写工作日志。一件黑色的牧师道袍,垂着一条银质的耶稣受难十字架,挂在他身后褐色护墙板的衣帽钩上。
  “史密斯先生,那边的人来提货了。”尤光起用英语说着。
  史密斯停住笔,抬起头,睁着一对蓝眼,审慎地望了望李大波,好像掂量着眼前这个小业主般的人,是不是有能力完成这项秘密重任。
  “请坐!”史密斯用汉话说着,有点不放心地问,“你清楚你的任务吗?”
  李大波立刻敏感到他的任务和他的装束之间的矛盾使这位小心谨慎的美国人产生了疑窦,便改用流利的英语对他讲了详细的任务、接头地点等等。
  他立即笑了,在刮得一圈儿青青的胡须当中,绽开一张阔大红润的嘴,露出整齐的一排白牙齿。他放心了。在这敌对战争的年代,李大波理解他的疑惑和谨慎。他站起高大的身躯,反锁上房门,谈了许久。
  “过去运送是很及时的,可是这次‘扫荡’行动,时间持续太长,路线也切断了,才打乱了我们的日程表。提起日军的这次屠杀,真野蛮可恨啊,上帝不会宽恕他们的!”史密斯本能地做出祷告的样子,双手合十地说道。
  “您到根据地去看过吗?”
  “没有。不过我收了一些受了枪伤的战士和老百姓,他们向我述说了那些凶残的事实。战争固然是两国交兵,可是像德国鬼子用煤气把平民活活熏死和日本兵这样大规模的开展以杀人为乐的竞赛,却是世界战争史上少有的。”他摇摇头叹息一声,“这太不人道了!”
  李大波听了他的话,由不得暗自好笑,但他隐藏了内心的讥讽,更不想和他辩论,他只想通过这个同情抗日队伍的人,拿到急切需要的物资。他很想把他们的谈话领上他要谈的主题,试探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史密斯难得碰见能和他谈谈心的人,他在中国没有家眷。自从珍珠港事件后,他更感到孤苦伶丁,要不是日本占领军部考虑到医院工作上的需要和深恐激起群众的反对,他早已被日本当局遣送到潍县集中营去关押了。他幸运地依然留在这个思罗医院里。平时他的医务很忙,除了这所医院需要他管理和医治病人外,还在教会办的南关医务所里兼管许多事务。而这两个单位,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中国的高级助手,都主动勇敢地帮助八路军往冀中运送医药和医疗器械。
  史密斯告诉李大波他几乎每天深夜都偷听美国的广播。知道不少关于苏德战场、非洲战场和亚太战争的消息。他笑着说:“感谢上帝,苏联终于夺回了罗斯托夫、加里宁、齐赫文,在刻赤—菲奥多西亚展开登陆战役,而在莫斯科转入反攻了!”他兴奋地如数家珍般说着,然后又满眼放光地说,“你知道吗?我们美军在中途岛和日军展开海战,日军损失非常惨重啊!”李大波耐心地等到最后,他才摊开两手,耸耸肩说,“对不起,自从日军‘扫荡’断了这条线索,就没有接上,过去都是北平协和医院把药品和器械凑好,先运到我们思罗,然后由我们这里运往你们内地。现在,我被限制不能外出,”说着,他脱掉一只白罩衫的袖子,露出那个“击灭英美”的袖章,愤愤地说,“你看,这种人格污辱!”
  “那我自己亲自到北平去联系吧,行吗?”
  “行啊,那太好了!”他乐得搓着两只瘦长的白手,很快地写了一封介绍信,交给了李大波。
  红薇给李大波收拾着出门带的简单用具。他打算乘下午两点的火车,赶往北平。她又为他担心起来。
  “你到北平,住在什么地方呀?”
  李大波笑了。“你真孩子气,北平这么大地方,随便找个小店,住哪儿不行呀。”
  “我担心特务查店。”她认真地想了想说道,“王妈妈大概还在景山公馆,谁都知道你是她的侄子,你住到那里可能保险一点。”
  “好吧,到时候我看情况再决定吧。”
  经过三四个小时的列车运行,刚近黄昏,李大波便在前门车站下了火车。在站外他乘上一辆有轨的老式电车,便来到了东单三条豫王府旧地的协和医院。
  原来这所著名的医院里有好几位有名的美国留学的医生,出于抗日爱国,都被城工部的同志,在卢沟桥事变一发生就动员他们到冀中根据地了,这些人亲自经历了八路军缺医少药的困难,都主动跟协和医院联系支援医药。从此,冀中区的八路军便跟协和医院建立了秘密联系。这件光荣而危险的任务,就由深入到该院的一名总务李庆丰同志担任。再由一位名叫黄浩的同志,担负输送任务。在“五一大扫荡”前,他几乎每月输送十几批医药,光是甲种、乙种、丙种的手术包就有几百份,还有各种药品和器械。冀中的卫生院就是靠这种无私无畏的输送建立起来的,而且还装备了贺龙的一二○师。连1939年白求恩到冀中来,对八路军能动员这么些有才干的教授、专家医生来根据地和有协和这样的大医院暗中资助,都十分欣赏。
  李大波在王府井“圣母升天”小学,找到了黄浩先生。李大波觉得真是凑巧,他知道红薇被理查德从遵化老家骗来时,上的第一所学校便是这个“圣母升天”小学校。黄浩当时穿着黑色的道袍。他的公开职务是教会长老,这所小学的校长。对于李大波的到来,他十分高兴。一种急切等待的热情微笑,挂在他那张开朗的脸上。
  “啊,大波同志,我已经等得太久了,心里焦急得不得了,这次日本的‘扫荡’特别凶,损失很大吧?”他关怀地问着。
  “是的,带有摧毁性的破坏,死亡、奸淫烧杀,无所不用其极。不过,尚可告慰的是,主力部队损失不算太大。从战争的意义上,日本并未扑捉到我们的作战主体,这应该说是冈村宁次发动这场大规模‘扫荡’的失败。”李大波热切地回答,然后挥了一下手,像做结论似的说,“这肯定是日本在战败前,在华北所能发动的最后一次拼命挣扎的战役了。”“谢谢上帝,但愿如此。”黄浩张大了嘴,喘息了一声,马上抓住了本题,“货已经征集齐了,就在协和医院的地下室的一间储藏室存着,再不来,我真担心药品失效。啊,现在好了。”他快乐得像个大孩子似地搓着两手。“那我们就分头行动吧。”
  按照过去的规矩,北平驻有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和战区司令部,以及集团军司令部,监管得非常严,东西不好从这里运出,只好伪装成协和医院从教会的系统拨发给下属机构——思罗医院的正常医药供应,运到保定再想办法把这些东西,通过陆路或水路转运到根据地。
  “现在我们还得这么办,由我设法把货物运到思罗医院和南关医务所,你负责把它运往敌后。”黄浩和李大波就这么顺利地商量定了,就从这一天起,便展开了往根据地的秘密运输任务。


  时间在紧张的工作中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保定已有半年多了,进入了抗日战争关键性的1943年。
  李大波和保委会领导的各个地下小组,在保定城折腾得非常厉害:保定西关火车站赫然贴出了有八路军和晋察冀边区政府官方大印的布告;接着是全城的学校教室都发现了《告民众书》的传单和铅印的《冀中导报》;最近更有第十八集团军朱德总司令的大布告,出现在省政府门前大旗杆下的影壁墙上;在伪省长吴赞周穿行楼南头条胡同的公馆里出现了对他的警告信,治安军齐燮元的侄子、驻保定司令齐荣的办公桌上居然出现了装有子弹的恐吓信。在紫河套、城隍庙人群聚集的地方,居然有八路军的敌后武工队出没,而最近一次,竟然在新乐车站发现地雷爆炸,把火车头和车厢都炸飞了,这些骚扰一下子把整个保定城的敌人都震惊了。
  驻守在西关的日本华北方面军陆军第二十一师团司令部戒备忽然森严起来,岗兵比平常增加了一倍。特别是过去曹锟的私宅、如今的省政府光园,一律换成了日军宪兵值岗。
  昨天夜晚,冈村宁次听到有关这座古城共军的骚扰活动的汇报,心里异常气愤。对晋察冀聂荣臻部的活动和晋冀鲁豫刘邓大军的活动使他在北平的司令部里坐卧不安。在他的空中视察途中,他突然决定在保定下了飞机,昨夜就住在光园那处八角形厅里。为了聊天解闷和商议军机要事,他叫今井武夫陪着他同行。
  因为长期的军旅生活,养成他无论在飞机上还是在装甲列车上,随时都能入睡的习惯,所以他从不因缺乏睡眠而感到疲劳。虽然他是昨晚午夜以后到达,但今早他照例还是六点钟就起床了。他的身体没有一点毛病,但近来八路军又从华北全境重新活跃起来,这使他的精神陷入了极大的忧虑和苦闷之中,使他颇感身心交瘁。他那五次“治安强化运动”①和“三号作战”,虽说是“战果赫赫”,但“扫荡”过后,八路军像雨后春笋般地活跃起来,这使他又变本加厉地陷入了旷日持久的战争烦恼之中,他不能尽快结束这种持久战的局面。为了适应需要,由他特别批准新成立一个机构——华北剿共委员会,选择一批投降日寇的高级人员担任要员,专门搜集和研究中共的各种动向,供日伪头目参考。这个新班子的头目荣臻①递上了一份刚刚写成的材料,他没来得及看,便塞在公事包里。现在他才从公事包里拿出那份内部研究资料,戴上花镜,仔细但又摘要地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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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日本华北派遣军一共实行了五次“治安强化运动。”
  ①荣臻,原是东北军的参谋长,后投降日寇,1943年4月2日伪华北政务委员会宣布成立“华北剿共委员会”,荣臻任会长。

  教训及意见
  一、有关共军的事项
  (一)战术——
  1.共军回避交战,采取退避战术,专心致志保存其战斗力。加以支援共军的民众,具有高度的警惕性和巧妙地传递情报的能力,并有可怕的谍报组织,因而想要捕捉歼灭共军,至为困难。由于此种情况,在作战中使敌人在这方面损失不大。……
  据发现的中共文件称:与日军发动作战的同时,聂荣臻向全军重申了:“敌进我退,敌去我追,敌多我避,敌少我打”的指令。在党、军及行政机关的全面统制下,确定了退避的部署。命各机关分散混入部队之中,在严密的保卫下,先行退避,显示出党、军、政三位一体的作风。
  2.为了在冀中地区实行退避战术,中共在修建地道及其它隐匿设备方面,付出的心血确实惊人。
  3.对于劣势的日军,共军则出乎意料地勇敢进行挑战,并突然袭击企图围歼。其负责掩护主力退却的部队,即使兵力薄弱,也必须进行顽强抵抗。
  4.共军在进行袭击、伏击、防御战斗之际,特别注意选定有安全退路的地点做为战场。由于共军在险峻山地行动敏捷,尽量避开驮马可能通过的地区,多在山后小路进行夜间活动。
  5.共军常潜伏于离开主要交通道路的山中村落。
  6.当宿营时,通常不在大的村庄,而分散于小村或山中。
  7.共军哨兵在退却之际,有故意向与主力相反方向退避的倾向。
  8.为了便于退避,有时使用石头等做为秘密路标。
  (二)战斗力——
  1.共军以回避战斗为主,因而对其战斗力不能轻易判断。……
  2.敌方的宣传中出现不少“反对投降”的字句,说明内部有投降气氛,估计这是出于防止投降的需要。然而,在第二十一师团的俘虏中发现有妇女军官,忠于共产主义,宁死不屈,拒绝自首。
  3.一般装备不良,缺乏弹药。但到作战末期,得到补充,随身携带弹药极其丰富。
  4.冀西山地内,各处多设有手榴弹制造所,原料极多。
  三、共军的民众工作——
  1.共军的民众工作极为彻底,居民对有关八路军的情况,均不轻易出口。各村的“空室清野”,也均严格执行。
  2.民众对共军的态度,并非心悦诚服,似在压力之下盲目服从,但其中也有抗日思想和抗战意识狂热分子。
  例如:在独立混成第三旅团内曾出现如下事件:
  (1)两名特务人员捉到当地居民,令其带路,当接近敌村时,带路的居民突然大声喊叫:“来了两个汉奸,大家出来抓呀!”
  (2)冈村部队的一个支队,当脱离大队主力分进之际,带路的当地居民将其带进不利的地形,使我陷于共军的包围之中。
  (3)草野支队两名士兵,由于迷失方向,被村民带到敌军第四团第二营营部所在地。
  ……在共军方面,为了争取民众的支持,对军纪的要求极为严格。例如在行军中,有人摘了路旁树上的梨子给在押的俘虏,俘虏拒绝接受,并说农民的东西不能随便吃。又如关押在龙华县警察局的一名八路军士兵,曾因在某村宿营时与一妇女秘密谈话而受到处分,其军纪之严至于此。
  (4)日军到达村庄立即放火,因而易于看出其所在位置……
  总之,关于我方对民众的态度,不但是我军本身,就是为我所用的密探、苦力或者有协作关系的中国方面武装团体,均感到有更加提高道德观念的必要。……
  看到这里,冈村疲乏地瞌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联系到昨晚上驻保定的第二十一师团步兵团长盘井虎二郎少将向他汇报的这座古城里所发生的大胆行为,使他不能不想到共军已潜伏到他们的身边。这使他的心里不仅升起一团烦躁,也使他有点草木皆兵、不寒而栗。
  在等待师团长盘井为他安排早饭的时间,他又打开了那张他随身携带的世界地图,俯身桌面,埋头于国际战况的研究。在欧洲战场,他以一个军人的目光,看到苏军收复莫斯科州和苏军对斯大林格勒的反攻以及完成对德军的“钳形攻势”包围圈的意义,他已认识到希特勒的失败前途。虽然他占领过十四国。做为军事同盟国,这使他为自己的帝国的前途担心。在亚太战场,由于美国任命麦克阿瑟指挥西南太平洋盟国联军,局势将会起到重大变化。他比别人更清楚地知道,虽然日军占领了曼德勒、瓜达尔卡纳尔岛,占领了菲律宾群岛,但他明白中途岛海战的失利和所罗门群岛海战败北,意味着什么。非洲战场,也没有使他愉快的事情。首先是去年五月英军在马达加斯加登陆,这意味着希特勒不仅没要了大英帝国的老命,而且它又精神抖擞地还阳了;其次是德国被誉为“沙漠之狐”的隆美尔,也在进军埃及和阿拉曼战役中受挫;再就是蒙哥马利将军就任英国第八集团军司令后所发起向阿拉曼进攻的“捷足”作战计划的获胜与艾森豪威尔指挥的英、美联军在阿尔及利亚、阿尔及尔、摩洛哥的卡萨布兰卡、拉巴特登陆的“火炬”作战计划的成功,将使世界的战争局势朝着轴心国败北的方向发展。特别使他烦恼的是,美国航空母舰上的飞机连续轰炸东京、横滨、名古屋和神户,他也不能不担心他家人生命财产的安全。他早就听说希特勒亲自召见山岛大使①,后来又派外长里宾特洛甫②催促出兵西伯利亚,配合德国夹击苏联,他知道自己的帝国此刻已陷入中国战场和南洋的两线作战,哪还有力量北进?即使眼下出兵苏联,也无济于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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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1941年6月3日召见。
  ②1941年6月28日里宾特洛甫向日本正式提出要求。

  对门罕张高峰的进攻惨败不是没有教训,一想起日本已陷入进退维谷的地位,他在心里不止一次地大骂那些军部里握有实权的“南进派”,他也越来越对天皇亲自批准对美开战表示异议,平时,他又不能把这种情绪泄露丝毫,还要一本正经、不得不集中精力执行眼下的作战计划,所以他的内心十分烦闷,十分苦恼。又想到东条首相布置给他的那个“桐工作”,毫无一点实质性的进展,他更是气闷填胸。直到军容整齐的盘井虎二郎中将出现在门外,喊了一声“报告!”他才叠起那张军用地图,停止他的长吁短叹,换上一张略显微笑的长官脸色,把盘井放进屋来。
  “总司令官阁下,您昨夜休息得好吗?”盘井用下属的殷勤笑脸说着。
  “还好。”
  “我真担心离这里不远的漕河站那阵爆炸会惊醒您……”
  冈村抬起眼睛,微皱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盘井中将自知说走了嘴,要是他事先得知总司令官并未被远处的那阵炮火惊动,他何必要说出这件事?显得他在治安肃正方面的无能?不过,日本武士道精神养成了他对长官的忠诚和忠于职守的性格,他抻一抻军装的下摆,立正报告道:
  “报告总司令官,昨夜,也就是今日凌晨两点钟,有一股中共匪军袭击了漕河铁桥,有一列军车出轨,我们很快得知,这是窝藏在张登镇那边的武工队跟潜藏在城里的八路敌工人员共同干的,经我铁路警备队追击,该武工队已做鸟兽散了。”
  这对冈村来说,又是一个坏消息,更是一次精神打击。他紧皱眉头,撅起两撇修得很讲究的仁丹胡,拍着桌子说:
  “这还了得?!九点钟召集会议,马上研究对策!”
  “哈依。索爹死!”
  他们退出这间大屋子,由盘井带路,穿过走廊,向专用小餐厅走去。
  8点半以后,保定的几条主要交通干线临时实行戒严。在主要临街路口,都有治安军的岗哨荷枪把守;西大街还出动了身持短枪和望远镜的日本军官和手持上了刺刀的日本宪兵队。接着是一辆辆的小轿车从大街上风驰电掣般驶过,许多被堵在路口不得行走的人们,都睁着惊恐的眼睛,争先恐后地望着汽车跑过,并小声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车里坐的是哪位大官儿。他们暗数着省长吴赞周的黑色华沙牌汽车过去了;保定治安军司令齐荣的绿色吉普车过去了;他们不住地往前挤,治安军岗兵满头流汗地用枪横过来堵住拥挤的人群。保定城里连续出了那几档子大事,在这时刻要是撒点传单,当官的谁也受不了。
  李大波被堵在一个路口,夹杂在叽叽喳喳的人群里。他是一早就从家里出来了,已经找了好几个内线关系,联系从陆上运送枪支子弹和从水路乘船经大清河运输医药器械的事项,船在码头上等着开航,这时却忽然戒严了。他急得满头是汗,来回穿过许多不临街的胡同,但就是穿不过这条横在眼前的马路。他从今早看到有这许多辆小轿车从城中驶过推测,一定是敌人来了什么要人,或是有什么重大的军事会议召开。
  这时,从大街的东头驶来一辆黑色的日本“托也托”牌小轿车。车里坐的是小个子温州人池宗墨,自从通州兵变,他替代了殷汝耕,如今他屈就了省府副秘书长的官职。现在他去参加冈村的小范围会议。他依然穿着日式的短西装,留着仁丹胡,戴着玳瑁框的眼镜,打扮得更像一个纯种日本人。在他身旁坐着给他担任翻译官的曹刚。
  “啊,司机!停一停!”坐在池宗墨身旁的曹刚,突然在路口的人群中发现了李大波。他呆住了,这真是李大波?这个李大波竟然没死?怎么回事,难道是川岛芳子搞的鬼?他立刻从座位上窜起来对司机喊着:“快停,快停一下呀!”
  池宗墨不解地问道,“这里停车很危险,为什么非要停车呢?”
  “长官!您有所不知,我在人堆里看见一个熟人,这小子您也认识,就是原来咱自治政府秘书处的那个叫葛宏文的秘书,哼,直到张庆余发动兵变,这姓葛的小子才露出了庐山真面,后来调查,才知道原来这家伙既跟二十九军的宋哲元勾着,又是共党派遣的敌工人员!……差点没要了殷长官和我的命,这真是狭路相逢,送到我手上来了,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去年我逮着他要执行,忽然被川岛芳子那个婊子劫走,说是由她的‘小白龙’特工把这个家伙枪毙了,哼,谁想他还活着!……您看,他就站在路口人群的前边,就是那一个戴礼帽的男人……”
  曹刚一见人群中的李大波,真气得红了眼,他抑制不住地骂起来:“哼,这一定是川岛芳子这骚货耍的鬼花招儿,当时还拿给我一张枪毙后的照片,其实这他妈的全是假的,说不定是艾洪水这王八犊子从中花了钱,贿赂了川岛芳子。”曹刚一见李大波,真是一肚子火气,他由不得在心里骂起了艾洪水。“你个鳖犊子,如今你觉着你的翅膀硬了,背着我私下办这事,你等着,这回我非把保定城折腾个底儿掉,把李大波逮着毙了不可,问出口供,连你一块儿凿了,可不是像上回那样,让你小子陪决就算了。”李大波的出现,搅动得曹刚的心里真像是翻了江倒了海。
  汽车缓慢下来,就在这一刹那,躲在人群之中的李大波,从汽车的玻璃窗里发现了正往外探头看的曹刚,他俩的目光相遇了,彼此都辨认出来,李大波急忙钻进了人堆。
  汽车戛然停下,曹刚几乎是飞跑着冲下车门,奔向路口,幸好这时大街上戒严,站岗的哨兵横着枪,拦住他的去路说:
  “戒严了,任何人不能通行!”
  他直着脖子,奔向人群,踮起脚尖,从攒动的人头上望过去,看不见李大波半点踪影了。他气急败坏地骂着:“妈拉个巴子,让这鳖犊子又跑啦!”他抬圆了胳臂,啪地一下打了那伪军一个大嘴巴子,边用日本话骂着:“八个鸭鹿!三宾地心交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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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用日语骂人的话:“混蛋,打你嘴巴子!”
  池宗墨用两个指头敲着窗玻璃,指一指腕上的手表:“曹丧,我们要晚啦,快上车走吧!”
  曹刚回到车里,对丢掉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气急败坏地说:“这条共党大鱼,又让他活着溜啦!我一定下力量再把他逮回来毙了他不可!”
  会议在“光园”召开。他们走进那个椭圆形会议厅时,离开会时间只差两分钟。会场周围戒备森严,如临大敌,无论什么官阶,一律要经过日本宪兵队的特高科搜身检查。直到这时与会的人们才得知是冈村宁次来保视察了,由不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屋里鸦雀无声,人们已按名位坐次就座,正在这时今井武夫挟着皮包走进屋来,一看见曹刚,马上把他拉到屋角落里,找一条长椅坐下,便急不可待地问他:
  “曹丧,快告诉我,‘桐工作’有什么进展吗?”
  曹刚这时正为失掉李大波心里悔恨不迭,沉吟了一会儿,才装出乐观的样子回答:“今井君,当然有进展。最近又要举行新一轮协商哩,好饭不怕晚,你就撑好吧!”
  “曹丧,你说实话,蒋先生今后到底打算怎么办呢?是不是还有诚意接着谈?”
  曹刚想了一下,便编了一套谎话说:“现在重庆方面把这件工作已完全交给李会督专职负责了,他手眼通天,能面见蒋氏夫妇,又无话不谈,听说他最近又去了一趟重庆,您可以找他直接问,比问我强多了。”
  大厅里响起一阵《君之代》日本国歌的音乐声,随后传来带有踢马刺金属声的大皮靴橐橐的声音,所有的脑袋都扭向门口,目光都注视着一个方向,这时人们才听到一声唱喏:
  “华北方面军总司令官冈村宁次大将驾到,起立!”
  与会的人带着惊讶的表情全都从座位上站起来。直到冈村在正位上就了座,随着一声“坐下!”的口令,人们才坐到短背靠椅上。冈村全副戎装,腰间挎带着天皇赏赐的大和佩剑,胸前挂着金光闪闪的一级金鵄勋章,佩着有丝穗的闪亮黄色绶带,他正襟危坐,神态严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摘下白手套,双手交叠放到桌上,开始用生硬的只有权威人士才有的那种教训人的腔调开始了他的训示。今井武夫停止了和曹刚说话,来到桌前把冈村的训词用纯粹流利的京腔翻译出来:
  “诸位!本司令官此次从中共的晋察冀、晋冀鲁豫一路巡视,乃本人到职后,再次之视察也,经过我大日本军扫荡,我‘确保区’,亦即‘治安区’,东亚新秩序建设成绩斐然,已把万恶的共军赶跑;双方拉锯地带,经过日军与皇协军联合扫荡,多数已变为‘准治安区’,共军也已销声敛迹,行在各位之戮力,功在帝国。……”
  今井的翻译词故意在这里停顿一下,示意大家应该鼓掌,于是这些大汉奸在省长和司令的带头下,噼噼啪啪响起一阵掌声。接着冈村宁次声色俱厉,挥着拳头又讲了一段极其严厉的话,今井又继续把它翻译出来:
  “但是,共军好像是臭虫,虽然饿得挺瘪,可是它依然僵而不死,一旦得到补充,就又繁衍起来,所以,我们对它丝毫不能麻痹。近来在保定城发生的许多事件,都说明共军虽然经历了我五次治安强化运动及‘五一大扫荡’之铁拳打击,最近又蠢蠢欲动起来,诸位绝不可高枕无忧也!我建议,立即对全城来一次大搜索,一个共党间谍都不能令其漏网!各位是帝国皇军的肱股,务必在思想上明确,吾等不共戴天之敌,实乃共匪也。所以要继续进行不断的肃正讨伐,取谛消灭中共地下组织,毫不容情!只有如此,只有日满华提携,合力剿共灭共,才能建设王道乐土,实现‘八肱一宇’①!”说到这里,他已声嘶力竭,这时由盘井中将带领与会者喊了一阵口号,大会便宣告结束了。最后是冈村宁次对每个大汉奸的单独会见。今井武夫为了“桐工作”还推荐曹刚晋见了冈村宁次。冈村很仔细地跟曹刚谈了“桐工作”,并说:“曹君,继续努力吧!”曹刚真是受宠若惊,他双手垂立回答:
  “总司令官阁下,请您放心,我的时候,一定不遗余力地为京渝间的牵线工作出力,直到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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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这是纯粹的日本口号,含意可解释为“世界大同”。
  冈村一一接见完毕后,是盘井虎二郎做为东道主,外请名厨师在光园内设晚宴盏母魑还俪ぁT诩唇胂氖焙颍芨蘸鋈辉诩钦呦戏⑾至税樗K橇┌ぷ抛拢芨盏蜕囟园樗担?
  “我说老弟,你是怎么搞的,你对我不忠实,完全欺骗,我今天在大街的一个路口人群中忽然发现了你的表哥李大波,哎呀,当初你不是说他被执行枪决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哼,原来这小子不但没死,索性在咱眼皮子底下折腾起来了!保定城里闹成这样,让大伙人心惶惶,还不都是他领头干的?”
  艾洪水听了曹刚的质问,真是惊得目瞪口呆,他万也没想到李大波又从老家逃回关内来,但他立刻就编了一套谎话说:
  “这全是川岛芳子那骚货干的,你忘了,你审到最后,还不是川岛芳子和齐燮元把他要走了,至于他怎么样,我怎么知道?!你去问他俩好了,你问我,大概是又想讹我吧?”
  “嘿呀,谁要想讹你,谁是个这个,”曹刚伸出右手,做了个乌龟的手势,“你那是八百年前的旧皇历了,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今天早晨八点多钟,我的确看见了你表哥。”
  “你眼没有‘离疾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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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这是土话,意即看错之意。
  “放屁!他也看见了我,所以溜了。”
  艾洪水一拍大腿,挥舞了一下手臂:“那就是说,芳子捣了鬼,没有要了他的命,哈,这么说,你有本事就在保定把他给逮着好了。”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一个劲儿打鼓。
  “是的,我的时候一定下令全城搜查,我不信凭我曹刚就逮不着他李大波!难道他生了三头六臂不成?!好吧,我调慕容修静来,你们俩在保定城像梳篦子一样,给我搜查一遍,来一次细网逮鱼。看他还往哪儿跑!逮不着这个仇人,我死不瞑目!”
  曹刚喝多了酒,是艾洪水把他从桌边架起来的。他醉醺醺地说:
  “老弟,我告诉你个秘密吧,这可对谁也不能说。逮着你表哥,我能得两份奖赏,一份是冈村大将的,另一份是蒋总裁的,到那时候,我领到奖金,就分你三分之一如何?哈哈……走,这回你请客,咱们到八条①打茶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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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八条是保定解放前的妓院区。
  艾洪水骇怕曹刚酒后失言,说出些犯禁的话来,赶紧把他架到汽车上,顺着西大街,朝大慈阁那个方向,向穿行楼南的八条妓院书寓急驶而去。


  临时戒严在九点半钟解除了。挤在人丛中的李大波,从汽车的窗玻璃处猛可地发现了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曹刚,急忙穿过人群,躲进小胡同里,一直绕道穿行,朝西关外的思罗医院那边奔去。西关火车站因昨夜漕河铁桥出了爆炸事件,今天的岗哨比任何地方都多。所幸的是,等他赶到那里时,已经解除了戒严。今天他与曹刚的不期而遇,真是冤家路窄,使他既气愤又提高了警惕。本来他这次来保定做敌工,因为怕跟这些过去熟悉的人碰面,才放弃了潜入敌伪的军政机关从事工作,而改在底层隐蔽,万万想不到这次戒严却意外地和曹刚又相遇了。他知道这会引起一场对他新的追踪。他心里一边捉摸着这件事,一边加快了脚步,朝思罗医院走去。他找到黄浩长老,亲自把药品和器材装上用柴草伪装的大车,等车平安上了路,才去了解情况。他很快就从车站的敌工那里探听到这次戒严是因为冈村宁次来保视察的缘故。随后他又赶到南关的教会医务所,把要运走的药品装上车,拉到小清河的一处码头,那里已等着一只接货的小船。那由敌工人员装扮的船老大明着是来卖自织的苇席,实际上是来拉这批药品和做炸药急需的黑色染料。他跟那沿河巡逻站岗的伪军已建立了内线关系,对他们开展了“黑红点”记录,同时又不时地给他们点零花钱,所以趁着没有日本警备队参加值岗,小船装上货物后,天没过午,很快就奔向唐河,朝白洋淀驶去。
  中午时分,李大波实在疲乏了,便在河边的茶摊上喝着大碗茶歇息着,买了两个烧饼,一小块炸好的虾饼,就着茶水当做午饭。今天他的食欲不佳,因为曹刚的影子总在他的脑际徘徊,使他心绪不宁。他歇了一会儿,便起身踅回南关。他是到无线电厂去联系秘密运输无线电收发报机任务的。而这个无线电厂正好坐落在出产传统特产保定铁球的铁球厂旁边。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使命。自从武汉失守以后,中共北方局分析敌人肯定会调用大军进攻冀中,从那时起就动手设法搞无线电收发报机,以备在敌人进攻时有线电话不行了,就用无线电收发报机进行军事指挥和联络通讯。这些器械是偷着从北平燕声广播电台运到保定无线电厂的。这都是电台中有抗日思想的技术人员和隐藏在那里的敌工,自愿搞来的。由于北平统治极严,只好由保定设法转运。但是近来保定也查得严了,特别是对收发报机上的真空管,要是被敌人查出来,那就要按“资敌通匪”杀头,运送这些零件是非常危险的,每次都要冒死去干。李大波赶到无线电厂时,已是午后三点钟。
  在一间堆满电机的装配小屋里,李雪和霍常合二位同志正在干着活儿等他。
  “哎呀,你怎么才来?”李雪用棉纱擦着手上的油污,焦急地问着,“可把我们急坏了,以为你出了事!”
  ‘嗐,临时戒严了,把我堵在胡同口过不来。”他压低了声音又说,“冈村宁次小子来了,这家伙已经黔驴技穷,一定是来布置‘扫荡’了。”
  霍常合吸了一口烟说:“咱们这一阵子折腾得也真不善乎,他敲山震虎,也得有点响动。”
  “真倒霉,我今天碰上了当年逮捕我的那个日本特务曹刚,我估计他又要下功夫追踪我了,所以,必要的时候,我可能要暂时回避一下,不用惦念我。为了这个缘故,我想今天咱们尽量多运几台发报机,除了军区要配备,分区也要配备,过去咱们装配得少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冈村来视察,你又碰上了曹刚,看来是要对保定加强监督了,所以我们趁他们还没来得及布置就及早把东西运出去,更保险一些。”李雪沉思地说着,“别看敌人为了支应东南亚的海战已调走一些师团,可是对城镇的镇压反而加强了,我们还是要躲避一下这阵锋芒才对。”
  今天最高兴的是,他们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运输的新方法。前两天李大波忽然想起他那当木匠的外祖父李树行,他从小时就记住姥爷每次进城都是用猪尿脬当小篓儿打来油窗户的桐油,提溜着回家来;有时姥爷打上一斤二斤的白干烧酒,也用猪尿脬篓儿①装回来。昨天他又看见一辆拉粪的粪罐车,车盘底下拴了一个浇轴用的油葫芦,他仔细一看,原来也是猪尿脬篓儿做的。于是他们三个人轮流在几个铺子里买来猪尿脬,关上屋门,便试验着把零件装进猪尿脬,扎紧口儿,又糊上胶布,浸在水中,看它漏不漏,是否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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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猪尿脬,即猪膀胱,解放前卖桐油或卖零打酒的烧锅,多出售这物件当盛器,它相当于今天的厚塑料袋或塑料瓶。
  “嘿,你看,成功了!一个水珠儿都没进!”霍常合从一个水桶里捞出一个猪尿脬,高兴地举着说。
  保定城里每天不分昼夜从四乡川流不息般地涌进来许多拉尿和拉粪的花轱轳大车。中共保委会派了不少敌工每天扮作挑尿掏粪的苦力进城采购小件物品和搜集敌人的情报,但为了把这批拆散的收发报机部件平安无误地运输出去,李大波临时让两辆拉了半罐尿的大车,改成了粪罐车,那些敌工人员便不得不到各处去掏茅厕,到了黄昏,两辆粪车总算装满了粪尿,李大波帮着他们几个人把那装满零部件的猪尿脬埋进糨乎乎的大粪里,便把这牲口车轰出了日本新开的小南门,这里岗哨少,只有两名伪军把守着城门,容易混出城去。果然不出所料,李大波装做出城去逛别有洞天的南关公园,点头哈腰地给两名伪军递上烟卷,就在伪军对火儿点烟吸烟的当儿,两辆粪车也来到了城门脸儿跟前。车把式故意拉住车拴,一只手伸进“腰里硬”皮带,笑着问:
  “老总,还验良民证不?”
  “走,快赶!臭死了,你打算把老子熏得背过气去呀?!”
  车把式摆摆手,两辆粪车便从城门洞里隆隆而过,出了城门,沿着大道,向十分区的武装部队和敌后武工队控制的根据地驶去。
  李大波在南关公园里踯躅了半个多小时,见那粪车平安上路,便又从小南门进了城,赶往无线电厂去送平安信息,因为李雪和霍常合还在提心吊胆地等着回音。
  李大波进到小屋的时候,他俩为了解闷儿,正在就着一盘花椒水煮黄豆喝点水酒。见李大波回来,都放了心,松了一口气,高兴极了。
  “来,这是山芋酒,没劲儿,你也来一杯喝喝。”
  李大波见天色还没有黑下来,便坐在一个电滚子上,跟他们两人守着那只破肥皂木箱,喝起酒来。
  这件运送收发报机的工作,每次都是李雪把货从北平燕声电台押运到保定,再由保定无线电厂的霍常合把货接下来,他们不出头露面,而由李大波帮着把货设法转运出去,这样做是为了安全。
  李大波因为兴奋,喝下一杯水酒,吃了一点盐水煮黄豆,天已黑下来,他怕红薇惦记他,便起身告辞。回到淮军公所街启明成衣局,红薇已把晚饭做好。她见李大波回来,高兴地拍着手巴掌说:
  “嘿呀,你可回来了,我的心又提溜到嗓口眼儿啦!”
  李大波笑嘻嘻地拍着红薇日渐隆起的肚子说:
  “你把心放到肚里,没事儿!”
  这是一座类似通州高升黑白铁铺似的铺面房,门脸后面是连家铺,饭桌便放在小天井里。他们一起吃着饭,李大波又累又饿,狼吞虎咽地吃下两碗二米子干饭焖豆角,便歇息下来。他躺在后屋的大板铺上,闭上眼假装冲盹儿,实际是思考着要不要把白天碰见曹刚的事告诉红薇。
  “喂,大波!事情办得顺利吗?”
  “顺利。……白天有人来过吗?”
  “来过,肖英来过,是进城办汽油来的,说过几天还来。”
  显然,这成衣局已成了保委会的一个秘密交通站。
  李大波坐起来,说道:“他没带什么消息来吗?”
  “带来了,他说过几天就要突击一下保定车站,让日本人尝尝八路的厉害,所以让你这几天快去西关思罗医院提货。”
  李大波的头脑里,一直摆脱不掉曹刚的影子,他觉着有必要把白天遇到的事情告诉她知道,以便从行动上多加防范,他便说:
  “红薇,我想了一路,还是不能不告诉你,今早我一出去就赶上了戒严,后来才探听出是冈村宁次来保定视察了,看来,敌人在保定也要加紧戒备了,我们必须提高警惕。但是最倒霉的是今早我上西关思罗医院,正戒严的时候碰见曹刚那小子了!”
  红薇听了这话,浑身震颤了一下,急忙问道:“天哪,又是这个扫帚星!他看见你了吗?”
  “看见了。我们打了一个照面,他坐在汽车里,那车因为戒严在马路上停了一下,这时我也从窗玻璃里看见了曹刚,他当时就下车要追我,我就钻进人堆儿,穿过小胡同跑啦!他才没追着我。”
  “哎哟,我的妈哟!真万幸,跑脱了。嘿,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一进门不说,这么半天才告诉我呀?”
  “我怕你紧张,本来不打算告诉你了,怕我一出门你就提心吊胆的。……可是想来想去,还是告诉你为好,省得咱们麻痹大意。”
  红薇的心绪一下子就紊乱了。她依偎在李大波的身边,沉默了好久才说:“大波,我这些日子心里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担心你要出事,果然,你今天碰见了曹刚,说实话,我真有点怕,说不紧张是瞎话。”
  李大波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才说:“我看不会。曹刚今天在街上发现了我,也不会马上能找到咱这个成衣局,你别那么嘀咕了,越嘀咕越害怕。倒是有一件工作因为光顾了运送收发报机和医疗器械,还没顾上它,那就是咱还有一个任务,要去了解日本和重庆暗中谈判的那个‘桐工作’,最近已在北平活动的冀原同志通过内线了解到,冈村选中的那个朱琛一去重庆就是八个月,杳无音信,后来送回来了又得了重病,闭门谢客,去年死掉了。这条线一断,日本才风风火火地找了司徒雷登,然后又到集中营把理查德放出来,如今是派他在联络这件事……”
  红薇听李大波说到这里,马上就插言,打断了他的话:
  “哎呀,这位传教士怎么又干起这种政治活动了?”
  “哼,你说错了,这件事还幸亏是由他来搞,我们能从中搞到真实的情报,只是我要运完这批货才能脱身去找理查德接头……”
  红薇几乎跳起来,她拍着手巴掌说:“为什么非要等你去联系?难道我不能去完成这项任务吗?大波,你是不是有点小看人,我敢吹牛,如果我去,完成的比你还要好。让我去办这件事情吧。”
  李大波听了很高兴,便微笑着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说:“真的,这阵子忙胡涂了,倒把你这员大将给忘了!真该死!你主动请战,好极了,我敢肯定你会攻破这道难关,马到成功的。”
  “那我什么时候出发?”
  李大波看了看,已经九点多钟,马上要宵禁了,“怕遇上搜查,你明天坐早车走吧,本来我碰上曹刚心里挺堵得慌,简直没一点食欲了,你主动分担了‘桐工作’的调查,使我心里豁然开朗了,来,咱们快吃饭吧,早点休息,我今天马不停蹄,整跑了一天,累坏了。”
  红薇早已经把饭做好,摆到木箱子上,李大波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保定市面上吃粮困难,粮店按人头“配给”的口粮全是掺了花生皮子、观音土的“混合面”,牙碜得合不上嘴。今天保委会就肖英来运汽油出城,给他们推了点新玉米面捎来,红薇给他做了白菜馅的大菜团子,他就着蒜瓣,沾着老醋和炸辣椒油,吃得挺香,又吃得挺饱。
  饭后他俩在小院里坐了一会儿,便抓紧洗脸、洗脚,上床休息。红薇躺在李大波身旁,很想跟他再商量商量去北平的事,可他已打起呼噜来。她抚摸着他的胳臂,听着他那有节奏又有韵味的鼾声不由得轻轻地笑了起来。心想:“他真的累坏了,睡得那么香甜。毛主席说,再用两年时间打败日本,这日子快熬出来了。……”随后她又想着和王妈妈的见面,想着怎样跟理查德进行这场重要的谈话,她兴奋得睡不着了。
  门外的大街上,驶过逮人的警车,怪叫瘆人的警笛声,一次一次冲进这成衣局的小院,这是多么恐怖啊!他们这些在敌人心脏里坚持战斗的人,又度过了一个漫长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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