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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玲回到学院,十万火急地去找北岛。推开宿舍门,见北岛正与瘦猴闲聊,孩子气地傻笑着,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你刚才可把人吓坏了。”
  “我是逗他玩的,那个蠢货!好像这个世界缺少他博大无边的爱,就要大难临头似的。他一定要你跟踪我吧?你问瘦猴,我是不是老样子。”
  第四天是星期天,王玲十点钟去洗澡。这是习惯,三年如一日,雷打不动。十一点回到宿舍,她发现床上放个大牛皮纸信封。拆开一看,里面放着两个笔记本。一个红,一个蓝。另有一只小信封,口封着。小信封上写着这样几行字:
  “终于可以履行诺言,让你知道这件事。先看那个蓝皮的,再看红皮的,最后再看信。不按这个顺序,我永远也不会饶恕你!”
  王玲抿嘴一笑,心想:又是什么名堂。做完发型后,她拿起那个蓝皮笔记本。
  
  夏卉杂记(片断)
  都说阿楠死了,我不信!他走的时候是那么健康,现在,只一个半月,就死了!我不信!只有他才有那样的眼睛。
  我冷静思考之后,还是肯定对他的感情已经是爱。如果他走之前这种感情还不清晰,那次我在车站傻等了一个多小时,就是质变。
  阿楠,对你暴死,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说让你宽恕之类的话已经毫无意义。现在,我们已经生活在两个世界。阿楠,五月二十四号这一天,你总不会忘记吧?每年的这一天,我要送你一束美丽的夹竹桃花。对你这样一个好人,我还能做什么。
  果真死错了人。贺楠来信了,我喜欢这种浪漫的情调!
  阿楠终于回来了,我还真有点喜欢这样的约会,遗憾的是他不让开灯。他说怕我看见他会不好受。他的心真细!楠楠,你也太傻了,我不信你能变成卡西莫多!
  他的钢琴弹得真好!我真可笑,还跟他谈什么戏剧体系,谈什么歌剧。他真大度,不愧是个男人!
  放风筝
  在春分节的天空里
  你风筝样放我
  温柔 顾盼的
  目光
  不断摆弄着手中的线拐子
  一会儿
  把它吊高
  一会儿
  又把它拉下
  看着它在半空中挣扎
  像小鸟带着创伤的翅膀
  露出小孩恶作般的嘻笑
  请把我放下
  如果 秋天的果园不属于我
  没有 熟苹果
  挂在枝头的荣耀
  那让我到地狱去吧
  去翻滚 去忍受一切磨难与苦痛
  别用线拴着我
  如果 你的心和这天空一样冰冷
  如果你什么也不信 甚至
  也不信我 真诚的忧伤
  那么放开我吧
  让我和白云一起去流浪
  我说贺楠还活着,没人信。都说我病了,鬼知道是真是假。所有的人都和我作对,我太孤独了。阿楠,你回来吧……
  到处都是狗叫!每天让我吃许多药,好像我真的病了。
  阿楠走了,再也不理我了。
  夜真黑!
  狗又叫起来了……

  王玲终于抵不住那个小信封强有力的诱惑,她隐约感到几丝神秘的恐惧沿着血管流动。
  掏出几页纸的信,一张照片坠落地上。照片背面写着几个字:贺楠、贺北与阿北接到入学通知后,两个年轻小伙子穿着两样的衣服,分不出谁是谁,都冲王玲笑。
  
  王玲:
  在我理智地、自愿地决定这样走完最后一段人生之路的时候,有几件事情,算是最后的义务逼使我给你留这封信。
  照这张相片的时候,我还叫贺北,入学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在后面加了一个岛字。北岛是个名人,我这么做在当时是有用意的。我想用我的事业的光辉,使这个许多人谙熟的名字黯然失色。现在看来这已经毫无意义了。
  你现在大概已经猜到我究竟犯了一件什么样的大罪。夏卉死了。我看着她摔死在楼下。因为在这之前,我的哥哥死了。爸爸死后,我们母子三人相依为命,在生活的最底层苦苦挣扎。我的性格在那些撕大字报卖钱糊口的日子就基本是现在的样子。我们家离不开哥哥。
  哥哥却死了,我的经济来源基本上枯竭。“五·一”汇演失败的阴影依然照在我的头顶。当我读了哥哥留下的那些感情真挚的日记后,我咬牙切齿地仇恨这个导致我哥哥暴死的女人。
  至于我用什么方式,大概你已经猜到。我没什么把握,我仿哥哥的笔迹给夏卉写几封信之后,还是没有。看到夹竹桃上的白手绢,我首先想到的是玛特儿小姐和于连的幽会,我以为她仍在作戏,从中找奇特的刺激。你还记得那个老乞丐吗?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夏卉进了医院。那些天我真高兴,也曾想到过到此为止。我不能宽恕这样对待那个女人,那怕是你也不行。我又继续干下去了。
  我想你也会从两本笔记中感受到两颗真诚的心的怦怦跳动。而我,一个向来以为是最真诚的人,竟毫无人性地扼杀了这当今罕见的真诚。正因为这一点,我绝对不会饶恕自己!我惩罚过自己,我也想到过偷生,S律师促使我做出这种最理想最明智的抉择,这才是我贺北岛应该干的。上帝和灵魂都没有,可那种伟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任何一个没有完全丧失良知的人都可以感受到它的存在。
  我在这个世界上再忏悔也没有用,即便有十二分的真诚也没有用!
  我只有以最合适的方式走进哥哥和夏卉生存的世界,挖出我的心,跪在他们面前,请求他们的宽恕。
  在我要与这个世界诀别的时候,我衷心地向你表示感谢。你对我是那样的赤诚,又是那样殷勤地关心我、爱我。这恐怕是我到另一个世界的唯一慰藉。被爱,毕竟是值得骄傲和自豪的。我对你的感情在我疯疯癫癫的时候也曾向你表露过,但我还是要在这次真正的弥留之际,真诚地对你说:“我爱你!”
  不要阻止我,那将是徒劳的!最后请求你亲自把我的遗物转交给我最挚爱的母亲,并请设法把我的罪孽转告夏卉的亲人,我认为这很必要。
                  贺北岛

  十一点四十分,北岛正在一个四层楼顶。他看见楼下是一片松软的地,长着夹竹桃。没有犹豫,下楼、又直奔十层教学楼的楼顶。楼下是水泥地。正好十二点的钟声响了。他苦笑一下,像那个高个子囚徒最后的笑。
  他用一个拥抱的姿势在如洗的晴空里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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