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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气贯长虹


  风挟着暴雨,雨卷着狂风。六月天气,白天晒得人发晕,后半夜却冻得人发抖。
  路上早已断了行人,清溪河大堤上,正是风雨肆虐的要冲。几个人影咕堆在空荡荡的河堤上,风灌得透不过气,雨浇得浑身透湿,他们却几自不动。
  “6.7”特大案件一发生,市、区两级公安局根据省公安厅的“大刑侦”战略,立即发布命令,要求全体干警迅速布控、排查。东大派出所接到命令,不敢稍有迟缓,全体出动,白天排查,晚上堵截,几名干警在这河堤上已坚持了三天三夜。仓促出发,什么也来不及准备,风雨之夜,寒气袭人,几个干警用麦秸围在身上取暖。
  这是市区边缘的一条河,隔岸就是郊区,正是设卡堵截的险要之地。尽管风雨如磐,疲累万分,几位干警都不敢有丝毫懈怠,拼俞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风帷雨幕中的暗夜,生怕犯罪分子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跑。
  “嘀嘀嘀……”刘耀邦腰里的BP机响个不停,他看了一眼就关了机。
  “耀邦,咋啦?”
  “没啥……”
  他不肯告诉同志们,其实心里着实不放心,孩子发烧几天了,刚才是老婆呼叫,肯定是孩子病得厉害了。可现在他既没法儿回家,也没法儿回电话,只能默默地把焦急压在心里。他知道,家里有困难的不是他一个人,不少同志还病着,也不声不响地在风雨中坚守岗位。
  在设卡堵截的七天七夜里,有126名干警带着病痛上岗。
  清漯河的臭水泛上阵阵呛人的气味,犹可忍耐,最要命的是成团成阵的蚊子包围过来,朝他们发起了轮番攻击,咬得实在没法儿,只得把脚伸到麦秸堆里。后来有人发明了一个好办法:用塑料袋齐脚腕子套上!
  “咋回事?那老板说啥也不收钱——他愣说有人给交了!
  是所里给交的?“
  “不可能。咱们在这儿坚持几天了,所里送来点烧饼夹豆皮,就再也顾不上了。”
  晚饭就是所里送来的烧饼夹豆皮,干得没法儿下咽,有人就去小摊上买了瓶矿泉水,可那老板咋也不收钱,说有人给交了。
  “我去那边小饭铺吃了碗面条,那老板也说有人给交钱了。还笑眯眯地说,干警们赊吃,都有人给结账。”
  后来他们才知道,是街道办事处的同志悄悄给交了钱,嘱咐附近的摊贩:“干警们买吃买喝,不许收他们的钱。”
  一阵热浪袭上心头,几条汉子借着擦脸上的雨水,悄悄抹掉了眼角的泪水。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涌上心头……
  这个派出所是全国公安战线的先进单位,出席过全国的表彰会,受到过江泽民总书记的接见。他们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警民团结。平时他们处处替辖区群众着想,群众也事事支持他们的工作。就拿这次侦破“6.7”案来说吧,上级要求全市大排查,印发了大量排查表格,光排查提纲就是800份,凡涉及摩托车、枪支、人员、警服等11个方面的内容,都要逐项登记,干警在上门调查时必须见人见车。20天的时间,对魏都区八万三千多户、三十二万人全部排查了一遍,对重点住户重点人员重点车辆又排查了几遍。说句不过分的话,真像用梳子篦了几个过儿。这么大的工作量,不靠群众,光是几百名干警是根本做不到的。那些街道干部、居委会的在妈大爷们,不分白天黑夜,和干警们一道逐门逐户调查。街首主任张大妈已经年过半百了,她发现一户出租房里住着两个男青年,也是一高一低、一胖一瘦,越想越觉得可疑:“噫,这俩人咋恁像协查通报上的?”她天天晚上不敢睡觉,在自家窗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门,只要那俩人一出现就赶紧报告派出所。
  群众都动起来了,大量的线索提供给了公安部门。不少人看到电视台播放的犯罪嫌疑人的模拟画像,都在心里琢磨:“这可像谁谁谁哩!”专案组里的群众来信堆成了山。
  一封来信说:“我看到电视上的模拟画像,觉得可像俺舅,他现在某某地。”
  一位群众坐公共汽车赶了三十多公里路,从长葛老城找到许昌市公安局:“瞅这画像,咋像俺那儿的某某某呢!”
  某武装部的同志来给派出所提供信息:他们家属区楼下有一辆红色摩托车甚是可疑。
  经过各种渠道,收集了各类情报668条,又像过筛子似的一一查证筛选,从中选出重要线索42条57人。
  也许这些简单的数字显得过于枯燥,可谁知这里面融入了公安干警多少心血!
  省公安厅王济展副厅长亲自到一个一个居民区,挨门挨户地调查访问:“老大妈,公安局发的协查通报看到了吗?”“老大爷,您这院里有没有外面来租房住的?”“大嫂,派出所民警来没来你们这户调查?”他特别注意租赁房屋的住户,生怕民警工作做得不细,给犯罪分子以可乘之机。在他的言传身教之下,一直住在许昌督促破案的省厅杨元伟副处长,还有王乃斌处长、大案科刘科长等,也都亲自下户检查指导排查工作。
  看到这些,许昌市各级公安局的民警们既感动,又感到了压力,他们不舍昼夜地开展排查,设卡堵截。
  东大派出所的女民警郑惠云本来身体就弱,又怀了孕,她咬牙支撑着,不肯休息半刻。接连几天排查,这一天在居委会里,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头就晕倒在地。居委会的大爷大妈们马上把她送到医院,医生们说:“好险,再迟一会儿,胎儿就保不住了!”
  李杰也是这个派出所的女干警。6月7日那天晚上,她在健康路口的桥头堵截。瓢泼大雨浇得她湿透,躲在路边修自行车的破庵里,只觉得淅淅沥沥下个不止。
  “哼,说什么也不能下火线!男同志都能坚持,女同志不比他们弱!”
  这是个泼辣的女性,一米七三的个头,又高又瘦,跑起来可风快,学生时代是跳高和跨栏运动员呢。一次群众发现小偷偷自行车,她二话不说只身追上去,一直追了三条街,到底抓住了那家伙。
  今晚可着实有点钉不住了。从“6.7”案发案以来,全体干警都没日没夜地投入破案,李杰向来不甘落在人后,从早上到现在,两三餐没顾上吃饭,她都不在乎、可这会儿越来越觉得不得劲:身子咋这么软?腰咋这么疼?小腹咋这么坠得慌?
  不,一定得坚持住,不能让犯罪分子从我这个口跑掉!
  血淋淋漓漓,一阵比一阵痛得厉害了……
  何冈岭局长步履踉跄地走回家——他已经几天几夜没进家门了。他奇怪地看了老伴一眼:她为啥泪眼婆娑?
  老伴看看累得脱了形的丈夫,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你……小杰这几天面黄肌瘦,你知道不?”
  何局长心里有事,没搭理老伴。
  老伴带气了:“为这案子,咱家丢了一口人哪!”
  她说啥呀?
  这个家可算是个“政法之家”,自己是市公安局副局长兼魏都区分局局长,儿子是法院的审判员,儿媳就是李杰,派出所民警。发生了这么人的案子,这个政法之家能不忙吗?丢了什么人?她说的是咋回事?
  “唉,小杰流产了!”
  好似一个震雳在头顶炸响,何局长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家三代单传,儿子儿媳今年“五一”刚结婚,他多么盼望能抱上孙子啊。现在出了这样的事……
  看着面白气弱的儿媳,他不知怎么才能安慰她。才23岁的孩子啊!
  好久好久,他才缓缓地说:“小杰,咱们都是公安干警,随时随地都要准备献身。这几天我心里非常沉重,除了破案的压力,对干警的痛惜沉沉地压在我心上。你知道么?刘副局长,还有李宪平……多好的同志啊!”
  刘广仁副局长是有名的孝子,63岁的老母亲患脑血栓五六年来,他不管工作多忙多累,总是精心照料。“6.7”案件发生后,他扑进案子,连母亲住院都顾不上了。一天他正在开会研究案情,家里打BP机呼他,赶到医院才得知,母亲昏迷不醒,院方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
  母亲住院的一个月,刘广仁只能抽办案的空隙匆匆去尽一尽孝心。他心里好矛盾,一边是慈爱的亲娘,一边是肩上的责任。每次从医院离去时,看着母亲失神的眼睛,他都是心如刀搅。他知道,母亲虽然已经不能说话,可她老人家心里清明,她舍不得这个独生儿子离开啊!可他又不能不狠心离去,晚上还要研究案情,还要值班,还要……他悄悄抹掉眼角的泪水,掉转头走了……
  母亲终于没能熬过这一关,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刘广仁哭得死去活来,他心里好愧——枉为人子,在母亲最需要他的时候却没能好好尽孝!母亲去世后应该补偿,给母亲办一办丧事。
  可他还是没能偿了这点心愿。按许昌的规矩,老人去世三天才能安葬,刘广仁第二天就将母亲火化了。妹妹气得发牢骚:“啥孝子!人家都是三天,咱妈辛苦了一辈子,咋该两天就葬了?”
  刘广仁含悲忍泪对父亲说:“不是我不孝,这个案子太大,我肩上的责任也太大。早一天破案,群众才能早一天安宁。
  妈在天有知,也会理解我的!“
  第二天他就扑进了专案组,人们看到他臂上的黑纱、眼眶的黑晕,心像泡在沸水里一样紧缩成一团……
  讲完这段故事,何冈岭久久垂头不语。李杰不敢着公公湿润的眼角。她深知,公公也是一位出名的孝子,他的七旬老母也是长年患病,他也是心里焦急却顾不上照顾。比起他们,自己这点事又算得了啥!
  他刚要开口安慰一下公公,却听他又缓缓地讲起另一位干警。
  在堵截、排查的那些紧张日子里,魏都区西关派出所的干警也司样不舍昼夜。43岁的民警李宪平在案发前就忙了好几天:6月4日,白天他奔波十多里路,到辖区的十多家单位了解内保情况,晚上在派出所值班,这一夜连续办了两起案子;6月5日,他带领两名民警到辖区居委会,逐户排查不安定因素,直到次日凌晨,接着又到派出所值班;6月6日,他白天和居委会干部一起逐户排查不安定因素,晚上回所里整理《排查情况》,直到次日凌晨3点。
  6月7日,特大案件发生,接到上级紧急命令后,刚刚休息了几个小时的李宪平,马上与同志们一起投入堵截犯罪嫌疑人的战斗,晚上撤岗后又上动承担巡逻任务,直到次日凌晨两点多。以后的几天,他们基本上是没日没夜了,白天到辖区的旅社、饭店、舞厅、住户细细排查,晚上在辖区的十多条街道执行巡逻堵截任务。
  那些天,他觉得身上不得劲,胸口闷得慌,压根没想起体检时,医生说过他心律不齐,应该多多休息的嘱咐。
  6月11日深夜11点半,刚刚执行完堵截任务的李宪平,步履沉重地走回七天七夜没进过的家门,想换一换七天七夜没脱过的衣服。妻子看他两眼血丝,警服都被汗湿完了,心痛地说:“你几天都没回家了,咋就使(河南方言:累)成这样?”急忙进厨房给他做饭、烧洗澡水。他说了一句:“别忙乎了,我稍歇歇还得走,明天还有好多工作哩。”说完鞋也没脱就倒在床上。
  几分钟后,妻子走出厨房:“想吃点啥哩?嗨,想吃点啥哩?”咋不吱声?妻子赶过来一看,不得了,老李脸色青紫,四肢抽搐,嘴吐白沫,已是不省人事。等到唤人将他急送医院,医生看他瞳孔已经散了,无奈地摇摇头:“不行了!”
  开追悼会那天,市局、分局的领导个个低头垂泪——壮志未酬身先去,这是最令人痛心的,他们更感到了破案的压力。
  清理遗物时,看到他办的户口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床上的被褥、毛毯、床单还是1982年从部队转业时带回来的,一用就是十多年;为数不多的几身便服是早已成了“古迹”的涤良衣服……想起这些,西关派出所的所长和指导员们忍不住痛哭失声:“老李呀,你平时干工作总是抢苦活累活,不管多忙多累都干得一丝不苟,你自己的生活咋就这么节俭哩?你太苦自己了!”
  派出所副所长胡广宾肃立在老李的遗像前,好像老李又站在他面前,还是那满脸的诚实厚道,还是那种踏踏实实的精神。记得有一年元旦,老李的老母亲住院,他却悄悄把焦急和痛苦装在心里,照样参加破案,二天三夜没回家。抓捕犯罪嫌疑人那天,他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骑摩托赶了二十多公里路,等赶到目的地,满头满脸都挂上了冰凌。凌晨3点,抓捕行动开始了,老李不顾天寒地滑,争着从三米高的围墙翻了进去,打开大门,顺利抓住了犯罪嫌疑人。那一次,他们荣立了集体三等功。
  大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号啕,震得人心头都是一凛,一位辖区群众一路哭进了灵堂。在老李灵前哀哀欲绝。老李平时与群众关系十分融洽,如今他英年早逝,人们无不痛惜。魏都区人大代表、后街居委会主任彭秀蚕声声哭诉:“这么好的同志,你咋就走了?”顿时里里外外来参加追悼会的群众哭成一片。
  听着这一声声哭诉,市局、分局的领导们、派出所的干警们再也忍不住,泪水一串串滴蒋下来……
  说到这里,何冈岭局长声音喑哑了,眼眶湿润了。半晌,他才哽咽道:“李宪平同志生生是累……累……累死的呀!”
  公媳两人—一两代公安干警——都默默无语。那些栉风沐雨的苦累,那些昼夜奔波的辛劳,那些疾病缠身的痛苦,那些失去亲人的悲伤……统统化做一股力量,促使他们付出加倍的努力,尽快侦破此案,将那恶贯满盈的罪犯绳之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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