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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上午,陶兴本在办公室里接到钱端端的电话。
  “姐夫,晚上到我这儿吃饭!”
  “算啦,我不去了。”
  “你有事吗?”
  “没事。”
  “怎的?”
  “没情绪吃饭!”
  “我说你活的太累了!亏损企业有的是,哪个厂长经理像你这样儿?现在是‘有亏损企业,没亏损厂长’。你别把身体搞垮了!喂,你听见吗?晚上你来吧——今天是老太太生日。”
  “是吗?”
  “你们家也没人了,全跑了!”
  “好吧。”
  陶兴本下午四点离开机关大楼,他从来没有这么早下班的时候。他叫小石把车开到中街,他要买一样礼物,不,不是什么礼物,是一样东西,是好久不登门今天又是老太太的生日手里必需要拿的一样东西。老太太74岁或者75岁或者再老些,他记不清了。
  他的车停在协和商城门前。
  “陶总,要买啥?我去办。”小石问道。
  “不用,我自己去看看。”
  他当上总经理没有进过商场。他下了车。在中街和朝阳街十字路口东侧建起两个老大的商城,他没见过。人太多了,看到中街有这么多人想到东建有这么多人中国有这么多人就头痛。天气冷了,街上刮着冷嗖嗖的小北风,可是人头攒动无尽无休。
  他走进商城,不知道买什么东西。钱端端那里什么也不缺。他在一楼转一转,想买点补品,如蜂王浆鱼脑精延生护宝液之类,但是找来找去没有找到柜台。他正想向人打听,只见一个老者高高的个子向他走来。
  “小陶,是你吗?”
  原来是潘廷俊老先生,伸出瘦而长的微微颤抖的手。他总是“小陶”不改口。他头上戴着银灰色巴黎小帽,那是去年陶兴本送给他的寿礼。他的身后跟着老伴。
  “潘老,老两口,你们好!”
  “小陶,今天怎么得闲?”
  “我是从来不逛商场的,今天让潘老碰上了。”
  “看你的气色不大好啊!东建日子不好过吧?”
  “说的对。潘老近来咋样?”
  “我很好啊!九建到底机制不同,办事效率高啊!我在技术上的要求,只要是合理的,马上就能办到。过去在东建,有个想法三年五年实现不了……”
  老先生就说你不爱听的!
  “小陶,凡事想开一点嘛!韦老板说大电厂的事要和东建合作,这是好事啊!昨天他从广州打电话过来,说这事情有进展。”
  “好啊!”
  “等他回来再商量。小陶,保重身体,再见再见!”
  和潘老分了手,陶兴本心中又添几分懊丧。“凡事想开点”,他的窘境连退休老人都知道,可见尽人皆知。他当计划处长时候,有一次和党委宣传部长吵架,宣传部长骂他“心地狭窄”。他对这个话记忆很深。以后他当总经理,只听到好话听不到坏话了。宣传部长的话代表一些人的看法,潘老不也是这样看吗?“凡事想开点”,他真是心地狭窄吗?他不知道。他对自己似乎丧失了判断力。
  他找到卖补品的柜台,买了几样东西,然后去岳母那里。他有一年多没登岳母的家门。
  “啊,来了!”
  钱端端迎出来。客厅里有几个客人,正在和老太太说话。这些客人是七、八十岁的老人,老太太的战友、同事、朋友。陶兴本见过这些老人,只是叫不出名字。他问候了几句。这房子刚刚装修过,客厅的沙发换了,焕然一新。陶兴本把买来的东西交给钱端端。
  “姐夫,来看看新房子!”
  “啥新房子?”
  “跟我来吧!”
  钱端端领陶兴本穿过餐厅进了另一个房间。原来钱端端的房子倒塌以后,市里分给她一套房子,一直没有去住。最近她和邻居换了房子,把隔壁一套两居室要下来,在墙上开个门,连通了。
  “你和老太太两个人,要这么多房子干啥!”陶兴本说道。
  “房子还怕多吗?姐夫,我告诉你:皮皮要回来了!”
  钱端端的儿子在澳大利亚,四年没有见面。她和小高在电话里商量妥,把儿子送回国念高中。
  “姐夫,除了皮皮,还有人要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钱端端领陶兴本走进装修好的儿子的房间,这里坐着一位客人。
  “这是音乐学院的黄教授。”
  黄教授50多岁,穿一套崭新的条纹西装,长着男人少有的大大的眼睛。他站起来的时候脸红了。钱端端是大方的轻松的神态。
  “我和黄教授打算下个月结婚。”
  原来是这样!
  “祝贺……祝贺你们!”
  “到时候来喝喜酒吧。到时候你们家的人全回来了!”
  老太太的生日晚饭开上桌。饭菜是饭店送上门的——现在请客方便,打电话叫菜就可以了。这桌菜摆在餐厅明亮的水晶吊灯下。钱端端拿出一件大红毛外套叫老太太穿上。老太太喜气洋洋红光满面。端端真是够孝顺,这两年把老太太侍候的越发好了。老太太幸亏养了端端这样的女儿,如果都像钱芳芳那样就糟了。一家人家总是这样,钱家有个钱端端,陶家有个陶初云。于是大家上桌吃饭,六个老人加上三个晚辈。钱端端安排陶兴本和黄教授坐在一起。大家先是举杯为老太太祝寿,接着老人们转到针砭风气,指摘时政上面。他们都是抗战或者打老蒋的时代的人,依老卖老,口气和怨气都特别大。一会儿,说起老太太的外孙女陶末雨,他们在电视里看到她的演出,啧啧称是。他们也说到雨雨出了事——这是全S市尽人皆知的事,他们把雨雨说成勇斗歹徒的英雄宁死不屈的巾帼豪杰。
  “我的两个外孙女,谁也比不了的!”老太太这样说。
  桌上有白酒、洋酒、啤酒、饮料。陶兴本喝一点洋酒,和黄教授说说话。黄教授是作曲家,他刚刚完成一部四幕歌剧,正在辽宁歌剧院排演。他请陶兴本下个月去看彩排。陶兴本点点头。他本来应该有兴趣,但是他现在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
  吃完饭,黄教授有事先走了。几个老人兴犹未尽,和老太太坐在客厅里继续说话。陶兴本和钱端端回到儿子的房间。
  “姐夫,东建现在怎么样了?”
  钱端端端来两杯咖啡,一包香烟。她今天很有和陶兴本聊一聊的兴致。
  “还没说说你的事。”陶兴本说道。
  “我的事?很简单,认识了半年,双方都觉得合适。他老婆也出去了,跑到英国弹钢琴去了,同病相怜。总得有个伴儿啊!”
  “孩子呢?”
  “孩子大了,小的在国外,大的在报社当编辑。”
  陶兴本端起咖啡,却被钱端端拿下来。
  “这是你的!”
  原来两杯咖啡不一样。钱端端知道陶兴本喝茶喝咖啡都是最浓的。陶兴本呷一口咖啡,点上烟。
  “好吧,我说说东建!”
  他开始说东建的困境,他和金帅邦的明争暗斗,以及刘作光到来前后发生的事情。钱端端听着,点着头。她完全理解他的诉说,而他确实找不到可以谈谈心里话的人了。因此这诉说同时含有痛苦和畅快。
  “没想到金帅邦这么坏!”钱端端气愤地说道。“你搞的那个材料,送给鲁市长多久了?”
  “一个月了。”
  “你后来找过他吗?”
  “没有。”
  “我问问他!”
  钱端端是打抱不平的架势。她拿起电话,拨鲁曼普家。她这儿每个房间都有电话机,儿子屋里的电话是一辆小汽车。
  “他在!”
  她用手捂住话筒,对陶兴本笑一笑。大概有人去找市长。过了一分钟市长来了。
  “喂,市长,是我!有点事问问你。……刘作光到东建你知道吗?……来了一个星期……说是来整班子……嗯……嗯……嗯……东建的班子市里也该管嘛!……嗯……嗯……市长,我说这个金帅邦能耐不小啊!……嗯……嗯……还有老陶那个材料……东建这么大企业这么整哪行!……嗯……对……对……啥?……嗯……好的……好的……”
  她和市长说了五、六分钟,最后一声“再见”撂下了电话。但是她的脸涨红了。
  “市长的态度不积极。”她说。
  “他怎么说?”
  “他说东建的班子主要看华兴的意见。”
  “历来是华兴和市里协商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谁爱管你们中直企业啊!还要咖啡吗?”
  “要!”
  钱端端又去冲一杯浓咖啡。
  “金帅邦的事呢?市长怎么说?”他问。
  “市长说……材料里提的问题没证据。”
  “证据?什么叫证据?”陶兴本恼怒了。“可以调查嘛!”
  “姐夫,你别急……”
  人说鲁曼普是老狐狸,真他妈的说对了!钱芳芳说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真他妈的说对了!从金帅邦的升迁到银河大厦的招标到刘作光的整顿,鲁曼普充当什么角色,还不清楚吗?东建坏就坏在鲁曼普手里!
  “端端,你不要替鲁曼普说话了!我再也不要听了!”
  正说着,老太太走过来,满脸堆笑。
  “云云来电话了!她俩给我祝寿的——陶兴本,你去接电话吧!”
  云云是惦着姥姥的,她俩走之前特别来看过姥姥。于是他们回到客厅接电话。
  “爸,你好吗?”是云云。
  “你们在哪儿?”
  “我们在红棉酒店。”
  “什么红棉酒店?”
  “我们在广州。刚才打到家,你不在。”
  她们到了广州,不去三峡了。
  “给妈也打了电话,她挺好的。爸,我们打算去海南岛了。”
  不去三峡去海南,她俩兜里有多少钱?看来不花完不痛快。
  “雨雨呢?”
  “雨雨身体好多了,能吃能睡。爸,你身体咋样?”
  “没啥。”
  “爸,爸,我是雨雨!我在广州遇上好事了!你猜是啥好事?”雨雨非常兴奋。“我去看几个演戏的朋友,遇上了李翰祥!你知道李翰祥吗?就是《火烧圆明园》的导演,香港的大导演!爸,李导看中我了,他要我在一个古装片里当女一号!这回不拍电视剧拍电影了,过了春节就开机!爸,你不为我高兴吗?我告诉妈了,她可高兴呢!爸,你过的好吗?二姨好吗……”
  雨雨说完云云接着说,无非是问陶兴本的饮食起居,千叮万嘱。
  打完电话,陶兴本忽然想起一件事,在桌上“啪”地一拍。
  “他妈的,韦家昌也到广州去了!”
  “韦家昌?”
  钱端端奇怪地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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